乔羽飒如雷轰顶。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跪了下去,眼角的余光看见身边的二哥也倒地跪拜,一脸的阴郁。
一双雪白的靴子走了过来,那靴子的主人淡淡道:“国师有礼。”
那声音平淡至极,不闻喜怒,明明是那样清澈好听的声音,她却是仿佛听到了地狱修罗的召唤。
二哥护着她逃出城去,却被当今遇见,她便是不信,圣上是这时候才到的,只怕已经在一旁瞧了好久的好戏了。
一双修长的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不见喜怒的眸子。
“你便是乔家的四小姐乔羽飒?”
那双眸子直视着她,黑的像是一潭湖水。
天颜不可直视,否则便是大不敬。
她忙垂下双眼恭声答到:“民女正是。”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国师说的果然不错,温婉端庄,大方可人,又懂礼数,是个大家闺秀。”
说着又将她的下巴抬起来一点:“今儿个晌午可在家听到了圣旨?”
是圣旨,不是皇榜。
若是皇榜,便是有了大选的资格,若是圣旨,是怎么的都要入宫了,难怪哥哥们这般着急。
乔羽飒跪在地上仰着头,却又不敢当真将重量放在他虚抬的手指间,也不敢瞧他,只得撑着酸痛的脖子垂眼道:“民女前些日子听说城外威湖之上的日出与城里不同,心下好奇,今日一早便出门看日出去了,见路上风景甚美,贪看了些时候,这时才往家去,并不曾接旨,望陛下恕罪。”
她并不怎么会说谎,这时候没有事先考虑,说话之时便觉得自己声音都是有些颤抖的。
他的手指在她下巴上一紧,疼的她差点叫出来,却也不敢显露,连眉头都只是皱了一下便立马松开,只静静地垂着双眼。
心跳如鼓,这是欺君之罪了。
不欺君是个死,欺君也是个死。
“哦,是么。”
那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民女不敢说谎。”
托着她下巴的手猛地松开了,她忙垂下头,只觉得颈椎酸痛,却也不敢活动。
紧接着那双手便将她扶了起来,在她耳边轻声道:“无妨,可巧朕在这里遇见了你,你就地接旨便是。”
说着微微一侧头,似乎是望向了身边的青丘。
青丘轻轻一福身,一双美目定在她的脸上,唇角微翘,弯出一个极是讽刺的弧度:“乔氏温暖端庄,深的陛下心意,免去大选,特封为美人,即日进宫。”
即日,进宫。
跪在身边的二哥身体猛地僵了一下。
陛下轻轻转身,淡淡地看了乔宇拓一眼道:“倒是不劳乔二公子来接人了,乔氏便同朕一同回宫吧。”
又转向青丘:“劳烦国师了。”
官道上远远的停着明黄的帝王仪仗,便是同陛下身上的眼色一模一样,乔羽飒忽然觉得心中一阵酸痛。
青丘上前来抓住她的手腕跟在陛下身后,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见陛下走的远了,便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道:“乔姑娘快别这幅表情,你不是想回乔家么,回了家便要进宫,如此,我还算是救了你全家呢。”
乔羽飒默然不语,想必今日她的一切行踪都在她的眼底,陛下不戳穿她,自然也是有他的目的的,清晨刚接到大选的消息,晌午便有册封的圣旨,陛下对她,对乔家,是没有留一丝的后路的。
大抵,便是为了那柄可降众妖避百毒的苗刀。
怀璧其罪,乔羽飒心底暗叹了一声,只是不管怎样,她至少保住了乔家。
偷偷回过头去,二哥依旧带着众家丁跪在原地,墨色的长袍在风中上下翻飞。
再见,却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回到皇宫之时已是傍晚时分,天边有似火的晚霞,一群大雁呼啦啦地从天空中飞过,印的翅尖火红。
乔羽飒下了步辇,抬头望着被晚霞印的鲜红的宫墙,莫名地有些心悸。
一入宫门深似海。
只这一日的时光,她便从那个在家千娇万宠的四小姐变成了当今圣上的乔美人,这恢弘静寂的宫墙,也许就会这般禁锢她一世的时光。
从此之后,便没有人站在她的身前,为她遮风挡雨了。
从此以后,须得步步为营,慎之又慎,一个不查,便是乔家满门的性命安危。
早有人安排她去了后宫,陛下却并未对她多说一句话便自顾自地离开了,我坐在轿椅上,沉默地穿过让人眼花缭乱的宫殿,间或的能听见有女子柔媚的娇笑声,声音婉转,她听在耳中,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哀怨忧愁。
不知能过多久,她也会变成其中一个。
她的住处叫做卿玉堂,离陛下的寝宫稍稍嫌远,好在宫内只有她一个人住着,东西两侧的偏殿都空着,抬腿进了殿门,隐约闻到腐朽的气息,但是里面的家私倒都是崭新的,想来这殿里也是许久没有人住了,近日才刚刚打扫出来。
殿里配了四个贴身宫女,一个掌事女官一个掌事内侍,加上做粗活的宫女内侍,约莫着一十二个人,乌压压地跪了满殿。
她身边的掌事女官唤作辞照,极有眼色地让众人起身,吩咐人打了赏,她并不敢多言,只推说头痛便要沐浴更衣,辞照犹豫了一下道:“陛下传过口谕了,道是美人沐浴过后,便带去天龙殿。”
她怔了一下,天龙殿,那可是陛下的寝宫啊。
心下惶然,今日只见过一面,她刚刚入宫,陛下便要她去天龙殿?那眉眼之间不见喜怒的男子,从今便是她的夫君了?
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的,既然如此,认命也好。
她闭了闭眼,伸手搭住辞照的手:“扶我去沐浴吧。”
春天夜晚的风依旧有些寒冷,她却是并不如古代妃子初次侍寝那般被人裹了锦被送进寝宫,而是被女官们细细打扮了由小内侍抬着步辇送了过去。
此时已夜色深沉,宫内打更的声音一声声的传来,敲在她的心上,那浓重的夜色忽然间就挤进了无的五脏六腑。
她扯紧了手里的帕子,咬牙告诉自己,从今往后,这乔家的兴亡,便牵在她身上了。
进天龙殿时陛下依旧在御书房未归,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低头不语,殿内有面目清秀的宫人四下站着,却连呼吸声也不得听闻,若不是偶尔有宫女走过去剪剪烛花,还真是让人以为这里站了一屋子的雕塑。
她直直地坐着一动不敢动,直到脊背僵硬,才听到门口有女官请安的声音,便立马起身微微屈膝行了礼。
珠帘哗的一声被掀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接着便是淡淡的不闻喜怒的声音:“都下去吧。”
她心中忐忑,保持着屈膝礼的动作不动。
一双修长的手托起了她。
她依旧不敢抬头。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审视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今日晌午见乔姬不施粉黛,这般打扮起来,倒也是天生丽质。”
乔羽飒心中冷笑,面上依旧不卑不亢:“陛下谬赞。”
尉迟烨饶有兴致地瞧着她,只觉得这个女子不太一样。
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是一阵烦闷,只觉得这么对她,不太妥当。
于是收回了手,一撩袍子在榻上坐下了,歪着身子瞧着她:“乔姬现下可是满十六了?”
“再过三个月就要十六岁生辰了。”
尉迟烨淡淡的唔了一声,在烛火之下瞧着她,肤色白皙细腻,一双眼睛向下垂着,那微微漏出来的眸光却是水光滟链的。
心中一动,只觉得已经很久,都没有瞧见过这般干净的眼神了。
忍不住心中就软了软,见她依旧在地上站着,便招了招手:“过来。”
乔羽飒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走到他身边,他忽然一伸手,便将她拉进了怀中。
心头一紧,却是并不敢惊呼,依旧是眉眼低垂不动声色。
他又捏起她的下巴:“乔姬是在害怕?”
“初见天颜,自然是不胜惶恐。”
有意思。
虽然是商人之女,这礼数倒是还周全,那乔家果然是有规矩的。
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墨黑色的眼珠深不可测,乔羽飒这才看清楚这当今圣上的样貌。
剑眉入鬓,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左眼下面一颗褐色的泪痣,鼻翼直挺,嘴唇极薄,下巴坚毅。
这男人有一副美到妖异的相貌,然而五官无一不透露着心思深重,心性薄凉。
厚重的龙涎香的味道包裹住了她,让她有些不适,却也不敢动,只乖乖的倚着他。
他忽然便松开了她,乔羽飒如获大赦,立马站直了身子。
瞧见尉迟烨懒洋洋地躺在软塌上,喊了声:“李愿。”
一个年龄稍大的内侍低头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琴匣,看形状像是把六弦琴。
那李愿将琴匣放在桌上,便躬身出去了。
尉迟烨摸着下巴瞧着她:“时辰还早,乔姬为朕弹首小曲儿吧,前几日宫里来了几个坊间的伶人,唱了首《烟花易冷》,朕听着极好,就这个吧。” 烟雨落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