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飒从地上慢慢地爬起身来,向着那个在地上挣扎的身影缓缓走过去,鲜血顺着大腿流下,染红了她素白的长裙,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触目惊心。
白泽挣扎着支起身子来,目光落在她的掌心,有轻微的晃动,却又是她记忆中的安详和干净。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如同树的枝桠一般摇摇欲坠。
“飒飒……”咳嗽了好几声才止住,他羽睫轻闪,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抹不健康的潮红,“苗刀甫出,你魂魄不稳,会被它所伤,你快过来。”
乔羽飒冷冷的笑了:“白泽,你是不是想要它?”
她反手握刀,瞧着他震惊的脸色冷笑:“好啊,你若是想要,我给你便是。”
血沫不断地从他的唇角涌出,他睁大眼睛瞧着她,满眼的不可置信:“飒飒,你……可是在疑我?”
她目光猛地一阴,运气聚集到手掌,便准备将那弯刀掷出。
身后一声怒嘶,头顶一片黑影闪过,她眼前一黑,便瞧见一只银白相间的巨兽落在她与白泽之间。
乔宇澈伏在嘲风身上,气息奄奄,也不晓得受了多重的伤。
乔羽飒身形一顿,惊呼一声:“大哥!”
乔宇澈听见她的声音便勉力抬起眼睛来,冲她微微一笑,似乎是让她不必再担心。
嘲风向她怒吼一声,一伸翅膀将白泽也翻到了自己身上,想必是龙三与白泽向来交好,自然是不愿见她伤他。
她咬了咬牙,昂头道:“嘲风,让开!”
嘲风没有动,只是冷冷的瞧着她,一双圆滚滚的眸子里面满是怒意。
乔宇澈轻轻咳嗽了一声,向她伸出一只手掌来。
乔羽飒紧步上前,伸手握住了那只满是鲜血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飒飒……”
他语声微弱,弱到仿佛是风一吹,便飘散地没有了。
他再没有了那平静的目光,一双漆黑的眸子面满是惊涛骇浪,他用力地瞧着她,似乎是要此时此刻,便将她的样子刻到眼睛里,再也不能忘。
那缱绻,那凄苦,那缠绵,却是她在他眼中从未见过的。
“飒飒,飒飒……飒飒……”
他声音依旧低醇,只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唤到最后,连眉梢都染上了一层温柔的神色。
乔羽飒泪如雨下。
仿佛是一瞬间,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连带着身上的痛也愈发的剧烈了起来,如同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痛的她连身子都支撑不起来。
只听得尉迟烨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给朕上,一个都不许放过!”
她大脑一片空白,痛的浑身都在发抖却也顾不上了,拼了命的推开乔宇澈的手,向嘲风嘶声吼道:“快走!带着我哥哥走!不然我们一个都走不了!求你!”
嘲风看了她一眼,长鸣一声,翅膀一展便将她掀到乔宇澈怀中,振翅欲飞,却扑闪了几下翅膀,只离开地面不足一丈,便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乔宇澈抱着她,忽然悠悠地在她耳边叹了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般的,微弱的声线便滑进了她的耳朵。
“飒飒……你还在,真好……”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忽然将她大力推到了白泽怀中,一翻身便从嘲风身上滚了下去。
与此同时,双掌齐出,用力将嘲风往上一推,嘲风本来便在努力振翅,借了他的力,猛地冲上了天空。
乔羽飒惊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伸手去抓,却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大哥!”
乔宇澈重重的落在地上,周围有御林军如同蟥蚁一般涌了上来,几百只明晃晃的枪头对准了他,他却是仰脸瞧着她,鲜血将他的脸颊染得有些狰狞,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用尽力气吼道:“走!你若是不走我便死在这里!走的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永远!”
有密集的箭雨顺着她的身体划过,她伏在嘲风身上,看着他慢慢地软倒在地,一双眼睛却是依旧直直地瞧着她,那眸光宁静又绝望,唇角却是微微上翘,那笑容凄厉而绝望。
乔羽飒瞧着他乌黑的发,被半干的血黏在他雪白的脸颊,瞬间只觉得心如刀割,她的大哥,从来都是温雅秀挺如山间修竹,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刹那间斗转星移,那些模糊的记忆一瞬间便从脑海中涌了出来,他执着她的手在薄软的宣纸上写字,墨滴落下,晕染成黑色绝望的花朵,澈澈的穿透纸张。
如你在跟,前世过门,跟着红尘,跟随我浪迹一生。
原来他想说的话,他这一生最初和最后都不可能实现的奢望,都绽放在那张被墨迹污脏的薄薄宣纸之上。
只是那张纸,单薄至此,如何能承受得住他这般苛沉的希冀。
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只想着要从嘲风身上跃下去,身后一双手臂却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且惊且怒,拼了命地想挣开他的手臂,却觉得身上的痛愈发的明显,连呼吸都困难了。
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她还是个身形矮小的垂髫小儿,被一个穿着雪白衣服的男子牵着走在村落尘土飞扬的小道之上,远远地有马车经过,一个青年男子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下了车,那白衣男子与青年男子交谈许久,她的手便落进了少年的心,那少年望着她,微微笑道:“飒飒,你且记得,自今日开始我便是你的大哥,我叫乔宇澈。”
这是那么多年以后,她瞧见他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听见他说话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自那时起,她便日日跟着大哥,陪着她读书习字,陪着他弹琴下棋,在他背不出书来被罚跪时偷偷去瞧他,偷偷给他带糕点充饥,在乔氏祠堂昏暗的烛光之下当着乔氏列宗的牌位倚在他的腿上睡着,陪着他,慢慢地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陪着他,为了壮大乔家的势力而娶了展芸霏,陪着他,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对着她习的字发呆……
可是,他是她名义上的大哥。
她五感俱无,在他新婚的前一晚,只能用手指慢慢地感受着他的轮廓。
不知不觉中,手指便沾满了温热的水迹。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片野村,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
她悠悠醒来。
只觉得浑身都在痛,痛到连呼吸都不畅快。
只是那些痛,却不敌心里的那个伤口。
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大哥,失去了乔家。
若不是白泽,她的孩子便不会有事,若不是白泽,她便可以救她的大哥,若不是白泽,乔家也不会有事。
她恨他。
她猛地坐起身来,身体一阵抽痛,原本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这时候却是平坦如纸。
门吱呀一声响了,白泽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瞧着白泽这时候伤势不似那日那般,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便知必定是不止几日了。
她冷冷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很是苍白,连原本粉红的唇色也没有了。
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了下来,微微俯过身来将药碗端到她的唇边,轻声道:“飒飒,把药喝了。”
她只觉得讽刺,这个亲手杀了自己孩儿的人,居然还会假惺惺地让她来喝药。
她冷冷地瞧着他,掀唇一笑:“这是什么药?安胎药,还是落胎药?”
白泽脸色发青,嘴唇哆嗦了几下,一抹痛色从他眼中划过:“飒飒,你别这样。”
她无声地笑了,冰凉的眼泪却是一颗颗地落了下来:“白泽,事到如今,你还要我怎样,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家,我的哥哥和爹爹,我的孩子,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么,你说不要我这样,那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我该怎样!”
说到最后,却是吼出来了。
他端着碗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身子不好,现下里千万莫要动气,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将你哥哥救出来的……澈公子拼尽全力也要救你,你若是不好生养伤,不日他回来,岂不是又要担心。”
她一伸手将他手中的药碗打饭,浓烈清苦的药香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他的手微微一抖,手背上被药汁烫红了一块。
她也不理会,猛地躺了回去。
白泽还欲说些什么,见她这般,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乔羽飒背对着他,眼泪慢慢地氲了出来。
她不止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还想起了前世的事。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同时也明白了那一日白泽对青丘说的话的意思。
他说,你三番两次害我孩儿。
那时她不明白,现在却是明白了。
几日前她腹中的那个,却不是他们二人的第一个孩儿。
身后一声轻叹,紧接着是衣袍细碎的响,似乎是他起身出去了。
屋内寂静如死,乔羽飒躺在床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白泽,怕是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真情。 烟雨落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