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这就有意思了。”周县令翘起二郎腿冷笑道,“杨秀满,你的证人怎么跑了?”
围观人群中唏嘘声一波接一波,杨秀满跪在地下,已然是羞愧得不能自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怎么不说话了?”周县令又拿手指扣了扣桌面催问,“昨天不是振振有词的吗?还有什么证物证人,趁早呈上来吧。”
杨秀满现在只想一头撞死在地上,他还是想不明白,短短一个中午的功夫怎么所有的事情都来了个大反转。他和他在县里的亲戚花了多少钱,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县令满口答应他至于那么自信吗?说起来自己的叔叔可是益州刺史别驾,这小小一个县令居然敢这样耍弄于他?
就在他心里百般不服犯嘀咕的时候,上头周县令哐一下狠砸了一下惊堂木,喝道:“刁民杨秀满!你欺上瞒下,伪造证据,收买他人,污构陷害,实属可恶!如今真相大白,你已然无话可说了吧?”
杨秀满腮帮子狠狠抽了抽,抬头咬着牙,挤出话来道:“你……我只有一句话说,那就是……那就是我瞎了眼,找错了人啊!!”
“可不呢吗?”周县令丝毫也没有半分愧疚,还笑得越发嚣张,“你啊,那是被自己粗浅的那点眼力见害死的。”
杨秀满越听越迷茫,可他也没有什么机会迷茫了。周县令喝令左右下场将他擒住,当堂判他诬陷与谎报案请,耽误公事之罪,即刻下狱,关个十年。
这对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来说,几乎就是死刑了。
被带走的时候,他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草民,真的只能在小村子里装模作样了。既然周县令说他毁在眼里见上,那可以肯定,他看走眼的就是那位“铁匠”陈深了。
于是他在无奈下狱,狱卒象征性地问他有什么要求的时候,他只提了一样。
狱卒回报顶头上司之后,周县令略一思忖,还是直接去问了陈深,倒没想到对方很干脆就答应了。
于是身陷囹圄,一身囚服的杨秀满被告知陈深愿意来见他的时候,还是多少有点吃惊的,不过转念一想又一点不奇怪了,大概他和之前的自己一样,就是想来看自己受苦而已。
就在他苦涩地就着凉水啃发霉的馒头时,传来了男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直觉就是陈深来了,嘴里也不由得停了下来,再抬头看去,一个身着藏青色立领圆领袍,腰扎革带,脚踏长靴的男人,正低头注视着他。
杨秀满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深的新行头,莫名觉得一身华服仿佛才该是他本来的样子。
果然不是个普通的铁匠。杨秀满心里如此嘀咕了一声,翻个白眼继续啃馒头,仿佛当陈深不存在。
“听说你想见我,”陈深开口道,“什么事?”
“哼,”杨秀满冷哼一声说,“我竟不知道你这小小铁匠,本事挺大,后台挺硬,倒是我不自量力了,不过我现在被关在这儿,也没法随你去村头给你磕头了。”
“这倒用不着。”陈深嘴角挽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道,“你在这儿也够了。”
“……够什么够?”
“够看你家好戏了。”陈深嘴角那弧度的嘲讽之意更深了。
杨秀满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他是一家顶梁柱,那不成器的儿子本来能上秀才就是他费了不少心里累死累活才做到的,说实话他这个当爹的最清楚自己那倒霉孩子什么德行,现在他若是真被关到死,家里就剩孤儿寡母,怕是很快就要被那些叔伯欺负到死。
更何况,杨真已经成了废人。
瞬间他就有老泪纵横的冲动。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男人和他家的婊子!
他到底什么来头?
杨秀满转头盯着陈深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你到底什么来头?”
正准备走人的陈深脚下一顿,回头皱眉道:“我?我只是个铁匠。”
杨秀满是彻底无话可说了,只能看着这个铁匠悠悠然信步离去。
*
杨素芸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上回陈深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度过了极其难熬的几个月,这回陈深才走了几个晚上,她感觉自己就快疯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怨妇?她现在可以算是没有娘家可以回了,除了等待陈深归家什么也不能做。
她一直在劝自己陈深就像郑氏说的那样有些自己不知道的本事,应该能把事情搞定,可问题是她真的对陈深的过去和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啊!要想让她相信,得让她有底气啊。
现在她唯一的底气就是陈深临走前那十分淡定的态度。
陈深不再她干什么都没有心情,每日擦擦细细种种菜,一遍又一遍地查看账本。当然王氏和郑氏时不时就溜到她家里找她唠嗑,王婶子还真是说到做到,找了许多借口跑去杨真家里打探情况。为了打探她付出了三个鸡蛋和一箩筐新鲜蔬菜的代价,终于了解了杨真在家的真实情况。
那就是,他疯了。
应该说他们娘俩一个疯了一个快疯了。
杨真没了双手,无法读书写字,前程可以说就此毁了。王婶子去探望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只会坐在角落里发呆,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念叨啥。他的母亲更是整日里惊惶不定,毕竟自家男人走之前儿子还没疯成这样,等杨秀满回来如何跟他交代,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王婶子在杨素芸家里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笑得是合不拢嘴,虽然杨素芸不觉得有这么好笑。
掐指一算,陈深离开六天了。
杨素芸心想,今天他再补回来明天我就去找他,不就是源县吗,她认识路,骑马就能去。
今天的晚饭是一个馒头一碗咸菜汤,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都这么吃。
就在她啃一半馒头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你就吃这个?”
“对啊你有什么……”
边转头边看说话的杨素芸突然就怔住了。
她使劲儿眨眨眼,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这男人。
这个穿着藏青圆领袍腰束革带的男人。
“馒头要掉了。”陈深说着伸手把杨素芸嘴合上。
“你……你……”杨素芸吞了馒头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深,结结巴巴地挤出话来,“你……你是深哥……?”
“怎么我一走你就不认识我了?”陈深无奈地笑笑,将行礼扔在一旁凳子上,又回头道,“我就是换了身衣服而已。”
“我的意思是……”杨素芸使劲儿眨眨眼努力地试图表达,“我的意思是这身……太适合你了。”
“所以你是想夸我?”陈深说完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不是,我……”杨素芸说着说着眼泪就涌了出来,“我……我想你了……”
说完她就委屈巴巴地伸出手去,陈深十分配合地将她揽过来拥入怀中。于是杨素芸就趴在他肩上哼哼唧唧地啜泣起来。
“怎么了?”陈深拍拍子她的后背问,“我不在的时候又有人欺负你?”
“没有……”
“那你难过什么?”
“你啊……!”
“好好好,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六天!六天才回来!”
“是我不好,没有下回了好吗?”
“你骗人!”
“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啊?”
杨素芸不说话了,只是紧紧抱着陈深的肩不撒手,后者轻轻拍拍她的背用半是哄劝的口气说:“不想听听我去县里一趟,发生了什么吗?”
杨素芸这才起身,却先问了句:“你吃晚饭了吗?”
“没呢。”陈深老实回答。
“那我先给你做饭,其他慢慢说。”说完杨素芸就扔下了自己的馒头转身进了厨房。饿了许久的陈深自然是没有异议,没有什么比长途跋涉之后来一口杨素芸亲手做的饭菜更惬意的了。
杨素芸手脚十分利索,没让陈深等多久就先端出来一碗肉汤,就在陈深喝汤时其他菜品便一一上了桌,对陈深来说,这种犒劳对陈深来说可以算是顶级享受了。
“你也赶紧吃吧,”就在杨素芸准备再去厨房的时候陈深抓住她胳膊说,“晚饭就吃那点哪儿行?难不成我不在家,你都吃那个?”
“是啊,”杨素芸转身坐下苦笑道,“真的没有胃口,能饱就行。”
陈深听完二话不说给杨素芸盛了一大碗肉汤推到她面前,就一个字:“吃。”
杨素芸自知推脱不掉,笑了笑便端起肉汤喝了起来,一边喝她一边仍旧打量只顾着吃饭的陈深,忍不住问了句:“深哥,你这身衣服是进县里新做的吗?”
“是啊,”陈深一边撕开鸡腿一边答,“我是不是应该也给你带一套?”
“不不,不用,”杨素芸顿了顿说,“我……只是奇怪,之前你去长安也没换衣服,这回怎么突然想起买新衣来了。”
“因为,这是别人给买的。”
杨素芸的一颗小心脏顿时悬了起来。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