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那客栈老板微微张大了嘴，视线轮流扫过男人和女人，“你们一人一间？”

　　“废话，”李宏浚哐一下把银钱摁在柜台上，“有房吗？”

　　“有是有……不过……”

　　“不过什么？”

　　李宏浚一脸凶相，掌柜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说：“两间房隔得特别远，一间朝西官道，一间靠着山背，前者吵闹，后者……不安全，我们一般把那间屋子租给身强力壮的单身男子。”

　　李宏浚嘴角抽了抽，岚烟躲在他身后偷笑。

　　“那靠山间给我，另一间给她。”李宏浚指了指岚烟说，“就这么定了。”

　　掌柜总归是怕事的，尤其是面对这种面露凶相的江湖人士，该说的都说了便是尽到了本分，他乖乖给开了房拿了两个钥匙。岚烟这就笑不出来了，扯着李宏浚的袖子哀求：“那间屋那么吵，我睡着怎么办……”

　　李宏浚仿佛没听见一般跟着小二往房间去，嘴上心不在焉地回：“那就不要睡。”

　　“怎么这样……”岚烟哼哼唧唧的抱怨，“我若是睡不好，怎么跟着你四处奔走……而且……而且靠着大路也不安全啊……还离你那么远……”

　　男人始终沉默不回复，看的带路的小二是心里直痒痒。这男人到底何德何能，让这种貌美如花的女人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跟着吃苦，还这般肆无忌惮地冷落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如果是自己，那样的女人一出现哀求的表情就已经放弃任何抵抗，什么都满足她了吧。

　　两口子吵架？他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最坑的是，那个男人居然先去了自己的房间，让那个女人跟着小二自己一个人去。

　　那女人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的小二都忍不住想安慰了，但他知道自己压根入不得对方眼，只好憋着保持沉默完成了工作。

　　岚烟坐在自己的新房间里，关上门默默垂泪。

　　房间很干净，陈设应有尽有，也许还不如妓院里自己的屋子富丽堂皇，但凑合一夜道也还行。她知道自己出门在外不该计较，但现在唯一让她难受的不是别的就是那个男人。

　　这几日里她虽然时有抱怨，但话也只是说说而已，从未当真闹事。对她这样一个自小被卖入妓院，从此往后只学如何取悦男人的妓子来说，连续走一天的路都能要了她的命。她为了李宏浚连赶了五天脚程，几为了少引人注目连马车都不坐，租的马频繁更换，她一个不会骑马的哪怕是抱着李宏浚的腰坐在马背上都能颠个半死不活，更别说光用脚走路而已了。

　　现在她就是累的只能坐着掉眼泪，什么也不能干。

　　而另一件屋里，李宏浚放下行李之后，也不收拾，也不放置，只独独拿出了燕炽刀，置于油灯之下细细擦拭。

　　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是金吾卫中郎将之时，这是帝赐的宝刀，后来太平事败他被迫仓皇逃出皇都，许多金贵的宝贝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只能扔在旧府邸或者抵押掉。这把刀就是他用的最顺手的一把，他还是将它赎了出来。

　　这把刀镶金绕银，雕花刻兽，却美得低调，古朴自然，削金断玉，锋利无匹，各方面都完美符合他的要求。要说他离京最舍不得的除了母亲，就是这把刀了，只是这把刀过去他总带在身边几乎是人人皆知，几乎就是身份和名号的象征，他不能冒这个险。

　　如今取出，刀刃已是蒙尘，他细心擦拭了许久，心想，果然就是宿命吧。

　　双手既已沾满鲜血无法洗净，却连不再染上都成了种奢望。

　　锵一声脆响他将刀猛地收还入鞘，思绪应声戛然而止，就像一刀斩断一样干脆利落。

　　此时夜色已深，客栈楼下偶尔能听见人声，隔着墙便是冬虫鸣叫夜枭啼咽，李宏浚腰上配着刀穿过半个客栈，来到了岚烟所在的西院。

　　顺着走廊他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到门口敏锐的耳朵就捕捉到了一丝异响。

　　那是很闷的声响，是四肢踢踹到硬物的声响，还有一些就更加微妙了，李宏浚二话不说伸手去推门，却发现门被从里面锁死了。

　　于是他伸脚一踹就破门而入，正看见一个男人白亮的屁股蛋子出现在岚烟的床上。

　　他动作很轻，没有人发觉，顺着床铺看上去，赫然就是岚烟那张涨成青紫的脸，和她几乎暴突出来的眼球，她会这样只是因为男人只顾着自己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快把她捂死了。连从他身下直愣愣伸出来的两条白腿都快成了青紫色，脚趾头恐怖的蜷缩在一起。

　　李宏浚没有再犹豫半刻，上前一把将男人衣领拽起将他丢在地上，就在男人一脸惊恐地转过身的时候拔刀出鞘，一刀砍去他半边脸。

　　血溅到了岚烟白花花的大腿上，要是平时她早就哇哇乱叫跳起来了。

　　李宏浚赶忙上前将她扶起，使劲儿摇了摇她才突然回过神来，然后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脖子上的掐痕清晰可见。

　　李宏浚随手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然后一脚把那喷血的尸体踹到一边，自己在床前坐下，等岚烟咳够了，才闷声开口问：“怎么回事？”

　　“他……模仿你的声音，”岚烟抽泣着说，“我想也没想……就直接开了门……”

　　接下来不用她多说，李宏浚心里也有数，他默默扯过床单擦了刀上的血迹，看了看裤子还没来得及提上就惨死的尸首，终于禁不住满脸厌恶之色。

　　“你……还为我盖被子呢，”岚烟轻笑两声说，“真是温柔啊……”

　　“别说了，”李宏浚二话不说打断了她，“赶紧收拾收拾，离开这里。”

　　岚烟凄凉地笑了笑，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来，慢腾腾地穿上衣服，束起头发，老实说李宏浚很有些不耐烦，但是一看见她惨白如纸的面庞，他委实说不出任何话。

　　于是他只能静静地看着她把自己草草拾掇清楚，收拾东西，这过程中岚烟的视线飘过来好几次，但也是始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将傍晚才放好的东西一一重新收回包裹。

　　好在大家都是趁夜办事，要的就是无人得知，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终究是没有人打扰。李宏浚想过先行离开，但是看着岚烟的模样又实在做不到再次将她一个人丢在屋里，只能等她收拾完了挎上行李包了，再带着她一起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收东西就快了，本来就连包袱都没怎么解开，留了点小钱后便立马从后门撬锁离开了。

　　好在这一次他们有马，两人共骑一匹后便在夜色之中开始狂奔，将小客栈远远甩在后头。

　　离开了这个客栈，后面就是无穷无尽的漆黑山路，可是今天的岚烟丝毫也不害怕，她也不知怎么了，自从被强暴后对周围的一切都反应十分迟钝。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只感觉自己耳朵都发麻无法控制了，李宏浚勒了马停了下来。

　　他先下了马，然后歪了歪头示意岚烟也下来，然而岚烟下马的时候歪倒了一下直接跌落下去，让李宏浚给接了个满怀。

　　“对不起……我……”岚烟跌跌撞撞地站好了道歉道，“我有点……迟钝……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说实话李宏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他去找岚烟只是为了干掉她，干掉她带来的无穷无尽的麻烦的，现在她却带着这个神智不清醒行动迟缓的女人半夜跑了出来。

　　有件事他真的不想承认。

　　他拽着踉踉跄跄的岚烟走进路边废弃的茶棚里，虽然这里四面漏风，布满灰尘，但好歹有个坐的地方，而且夜里也不再寒冷了。

　　坐下后岚烟始终垂着头拉紧衣襟不说话，李宏浚给她扔了个冰凉凉的水袋，他打开喝了一口，就听得他问：“你不认识那个人，对吧。”

　　“不，不认识。”岚烟突然来了劲儿使劲摇了几下头，“我们进客栈的时候我第一次瞧见他坐在大厅角落里，你跟掌柜说话我插不上嘴，四处看了几眼，就发现他一直盯着……盯着我，直到你带我离开，他一直……一直……对不起……我不该乱看……”

　　“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宏浚的声音有些严厉，岚烟吓了一跳，更加手足无措：“我我……那只是小事……不该……”

　　她很怕他。李宏浚瞧着慌乱的女人心想，哪怕她之前看起来游刃有余，还敢多次戏弄他，但事实上她怕他怕得要死。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李宏浚沉声道。

　　“不不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是我太惹眼了……”

　　李宏浚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再也做不到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满肚子都是过去自己嗤之以鼻的慈悲和同情了。

　　“你刚才……想杀我对吧？”岚烟小声却清晰地问，“我看了你的刀好几次，你带了最好的一把刀来找我……也算给我面子……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杀我……我太了解你了，你要是觉得碍事就是会杀人的……你一直都是个没有心肝的混蛋……”

　　说完她就哭了起来。

　　对此，李宏浚竟然说不出话，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用那种不痛不痒的话骂的无话可说，反驳不能。

　　“你说的……报应，”岚烟抬眼盯着他怔怔道，“是不是和你的妻子有关？”

　　“不。”李宏浚干脆果断地否决了，“在这歇一盏茶时间，我们马上走。”

　　他居然打算带着她了……？岚烟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宏浚起身的背影走远。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