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一个月,周遭却丝毫不能感受到喜悦的气息。
不过这也不算奇怪,毕竟他们夫妇二人搬到这村子里来也就六七天而已,家里的一切刚刚布置好,勉强才有个家的样子。
这俩月来,他们不干别的,就专门为未来搬家整顿庄内事务,收拾所欲可能用上的行李,还舍弃了大半家产,只带上了刚刚好够一家两口一条狗吃穿用度的物资,又住回了这么个巴掌大小的农家院落里。
甚至往后一段时间,他们只能靠一家之主打铁做活来维持生计了。
这几日里帮忙的探望的各色各样的人物都走干净之后,小院子里又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杜静茹靠在门框上听着这有节奏的声响,思绪飘回了三十年前,虽然小院子是大不相同了,可哪儿哪儿看着就恍如昨日。
于是她优哉游哉踱步来到新建起的工房里,果然看见了某人埋头打铁的身影。
“才安顿下来就这么拼啊,”她靠在门口笑问,“有人下单了?”
“可不是,”男人咧嘴一笑说,“我的单子排的可长了,就算是搬家也不能耽误挣钱。”
这话听着可朴实,杜静茹很满意,许久许久她不曾听见李宏浚说出这般实诚的话来了,毕竟庄子里大半事务都是他一把抓。年纪越大他越不让杜静茹管太多事儿,于是他俩的吵架重心渐渐转移到了什么事儿谁该管谁不该管上面。
总之,哪怕一把老骨头了他俩的生活也补一点不轻松。
所以现在才有瞬间回到几十年前的感觉。
“不过,你也忙活不了多久了吧。”杜静茹的视线瞟向更远的地方说,“春乔信上说的,她很快就要来见我们了。”
李宏浚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突然叹了口气。
“我倒希望她别来,”他语气沉重道。
“那一旦打起来长安城不可能呆的下去不也是你说的,”杜静茹叹口气说,“与其抱着侥幸心里,不如坐好准备。”
“你倒是稳得很,”李宏浚叹口气说,“我就那一个女儿,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只好操起老本行,才能勉强静下心。”
就在杜静茹准备再调侃两句的时候,门前道路稍远处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夫妇二人表情立刻又变得严肃,李宏浚擦了擦手,和杜静茹一道走到门前路边,果然见着一个看起来像是驿使的男人骑马赶来,到他们二人跟前时勒住马匹。
下马后他局促地喘口气问:“请问二位可是李老庄主和李老夫人?”
说到庄主,两人心中自然有数,他们点头承认之后,那驿使加快了语速说:“李良娣让小人转告二老,她马上就要到这里了,还请二位做些准备。”
“这么快??”杜静茹忍不住惊道,“我们——”
“行了我们知道了,”李宏浚摆摆手赶人说,“你就告诉我,下一波几个人到?”
“就李良娣和三位随从,”驿使顿了顿又说,“二老放心,有高手随侍左右。”
李宏浚颔首表示明白了,驿使立刻又跨上马,转身架着马离开了。
杜静茹和李宏浚对视一眼,转头看了看家里,突然无奈地笑了笑。
家里一切井然有序,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虽说是普通的农舍,但毕竟他们两人并不缺钱,所以仔细一看还是要比普通农户人家精致富贵些。
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更多华贵的物件供给李良娣使用了,本来他们就压根没做这种打算。再者,两个人从六岁带大的李良娣是什么脾性,他们作为父母再了解不过,眼下这种时局她匆匆赶来,绝对不会是来享受的,更不会挑三拣四。
于是得到消息后李宏浚与杜静茹回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李宏浚继续打他的铁器去,杜静茹扫扫屋子喂喂狗,时间就这么优哉游哉地流逝过去。
傍晚十分,果然有一队一眼望去便非富即贵的车马接近院子,李宏浚老远便听见了车轱辘颠簸的声响,他也只是默不作声,继续专注他的活计。
没多时他就听见了门口传来人声:“怎么会是?没人迎接吗?明明应该有人事先通报过了啊,不是奴才……”
“好了好了,你们都留在外面吧。”一个温吞的女声响起道,“他们二老脾气这般如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我才希望自己出面啊。”
于是外面安静了片刻,屋外传来了李春乔的唤声:“爹?娘?我回来了。”
李宏浚这才慢悠悠放下手上的家伙,转身出屋去。
堂屋里一位身材修长身着华服,面容姣好的女子左右张望着,听见脚步声便立刻回头,见着养父杨母从两个屋里出来,脸上不由得喜笑颜开。
见李春乔身边并无旁人,李宏浚心头舒爽多了。
“爹,娘,你们最近都好吧,”李春乔立刻牵住了二老双手左右打量着问,“听闻你们刚刚搬家,一切都安置好了吗?”
“这还用说?不需你操心。”李宏浚勾勾嘴角说,“还是说说你的事儿吧,我知道你时间不多,咱们开门见山好了。”
李春乔连忙扶着二老上桌前坐着,自己仍旧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开口道:“既然爹早有预料,那女儿也不绕弯子了,太子殿下被委托给皇上找一处够宽敞够舒适的住所给皇上极其随性众人暂歇,太子殿下为此愁了许久,女儿思来想去,只有来求助爹娘了。”
“你说的是咱们在马嵬驿的庄子。”李宏浚沉吟片刻语气沉缓道,“确实,占地够大,屋舍够多,只是搬空了物件而已。”
“物件并不需要爹娘操心,皇上只想要一个——一个容身之所。”说着李春乔神色暗淡了下来,“不瞒二老,皇上现在已然是自身难保,随行的金吾卫将士们跟着吃了太多的苦,连妃嫔们都颇有怨言,太子殿下深感朝不保夕,只希望快些找着可供落脚的住所,只要能够落脚就行。”
杜静茹和李宏浚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有些意外,谁也没想到,一路从长安出逃的皇族们竟然当真落到了这般下场。过去只是在李春乔的信笺中稍有感受,但这回事情找上了门,事态就不一样了。
“爹,娘。”李春乔说着跪了下来,眼里闪着泪光道,“女儿知道二位养育之恩毕生难报,可眼下这关若是闯不过去了,女儿怕是要折在此处了,毕竟……我们这样的人,一旦踏进宫门就至死与皇族休戚相关,太子殿下信任春乔,希望我可以救他于水火,我不能徒劳无功空手而回。”
“说这么多做什么,爹娘还能不清楚其中利害?”杜静茹叹了口气说,“当初爹娘不希望你嫁入太子府便是有这样的顾虑,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爹娘……不会怪我胡乱应承吧,”李春乔叹了口气说,“皇上也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什么样的可能都想过了,大家都做好了露宿荒野的准备,最可怕的是军心不稳,随时可能哗变!只有这一点是太子殿下最担心的,若能好生安顿,哪怕只有几个晚上,事情也能缓和许多,我们也不必整日处于暴毙的恐慌之中了……”
“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咱们不答应那还像话吗?”李宏浚无奈地笑了起来说,“说到底,如果你直接把庄子的位置告诉太子他们,哪里还需要咱们这样的小民同意,你这孩子还是心眼实诚。”
“多谢……多谢爹娘!”李春乔高兴地差点儿就要磕头了,只不过临时又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道,“爹娘放心,我同太子殿下讲过,他应该能对庄子的来历守口如瓶,我知道您……不想与皇室扯上一丁点联系。”
杜静茹颇为忧虑地看了李宏浚一眼,这么多年李宏浚的脾性已然是转变了许多,唯一丝毫不变的就是对李唐皇室深入骨髓的厌恶和嫌弃,这也许也是明明可以抢占,但李春乔还是巴巴赶来征求同意的原因之一。
“你明明已策划齐全,就不必太在意我这个老头子的想法了,”李宏浚喝了口凉了的茶说,“希望太子殿下说到做到,管好嘴巴,安静住下就是,到时候无论出了什么乱子一概与我们无关,我们也管不了那许多。”
“我明白,”李春乔庄重地点点头说,“女儿此去,您二老可安心在此颐养天年,若是还有机会,女儿定会加倍孝敬父亲母亲。”
杜静茹终究还是心疼,便开口道:“你起来吧,别跪着了。安禄山一出乱子,你就冒着杀头的风险不断从宫里传信给我们,若不是你消息来的及时,咱们也不能撤得这般悠闲。现在到处都乱,我们也未必能独善其身,你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说起来——”李宏浚插话问道,“这回护送皇上的金吾卫,是谁负责的?”
“陈玄礼,”李春乔站起身说,“他已然派人向太子转述想要杀掉杨国忠的意愿了,我怕……”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