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杨秀满满口喷脏对他破口大骂,对他而言都如同隔靴搔痒,不痛不痒,然而这一次……
他要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肌肉才能避免转头去扭断那个男人的脖颈。
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狠狠扎进他的理智之中,随时都能激起不能自控的狂怒。
灰蓝衣服的男人说完之后,土黄衣服的另一个男人也积极开腔道:“对对对,我也是本村人,那娘们的事儿我也时常有听说,不过我可不会去招惹那种女人……”
“说重点!!”县令一个惊堂木砸在桌上打断了男人的絮絮叨叨,后者赶忙舔舔嘴唇继续道:“是是是,我虽然没有在现场看到,但是我有次路过这人家门口的时候,听到这人和自家婆娘说,她受了欺负要给她出气,剁了杨真的手助助兴。”
“没错没错,”杨秀满连连点头说,“大人小人之前不是跟您说了吗,他可是光天化日下威胁我要让我断子绝孙呢,对了,小人那苦命的儿子还带回了物证!”
哦,还有物证。陈深抱着胳膊不为所动,只不过手指已经在在自己皮肤上抠出印记还不自知。
“哦?有物证?”县令眼睛一亮道,“来来来,呈上来。”
杨秀满将一块血迹斑斑被白布包裹的东西呈了上去,放在桌上打开一看,是把带血的砍刀。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陈深如此想着,嘴边浮现一抹冷笑。
”这就是凶器?“县令一脸嫌弃翘着指头拿起那把沾血砍到问。
“对!就是它!”灰蓝衣服的男人很激动,“我亲眼看到的!这个男的,就是拿那把砍刀切了杨真的双手!”
“啧啧啧,真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啊。”县令挥挥手让手下将砍刀拿下去,说道,“堂下被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深仍旧是抱着胳膊的动作,冷笑一声说:“我看我还是不要作无畏的挣扎妨碍大人速速结案了,人证物证俱在不是吗。”
“你这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县令眉头一挑说,“是你打算认罪了吗?”
陈深摊摊手,似笑非笑道:“又没有别的选择。”
县令和杨秀满对视了一眼,短暂的迷惑之后,杨秀满又大声拱手道:“还请大人速速将此穷凶极恶之人逮捕入狱!血债血偿!为我那可怜的孩儿出口恶气!”
不过让县令略吃惊的是,今天的围观群众竟然意外地平静。以往堂上出示什么惊人的物件,或者宣布判决的时候,群众一般会热强烈地起哄附和之类,反正那些市斤小民也无所谓什么判断能力,只要情形看起来够刺激他们就瞎激动。
但是今天……
连县令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于是他就拍下了惊堂木,宣布今天的案请判决,这一次倒是有大半围观者跟着嚷嚷起来。
捕快上前给陈深上了枷锁镣铐,杨秀满笑得脸简直都要歪了,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看着陈深走过他身边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啧:“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呢?就这样?还想让老子给你下跪?回头探监,我让你下跪!”
陈深只是默默瞥了他一眼,就被从堂上押了下去。
每当有人入狱,搜刮身上装备财务就是让狱卒们最兴奋的一个环节。毕竟罪犯是一定要穿囚服的。
这种时候县令是一定要在场的,毕竟出现过很多次犯人身上带着什么金银珠宝全都被狱卒摸走的情况。他是个穷人,没那么大方。
陈深已被镣铐锁紧,任由狱卒摆布。狱卒们在他身上上上下下一顿搜,除了个钱袋子鼓囊囊的,剩下的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只有一样东西,引起了狱卒和县令的注意。
那是个象牙质地,狭长形状的乌黑令牌。狱卒刚拿到手的时候只觉触之生凉,莫名地重,看起来也是纹理细腻,成色均匀,一看就不是凡物。
“那是什么玩意儿?”死死盯着狱卒动作的县令自然也发现了,“拿上来我看看。”
狱卒赶忙捧着东西上来,满脸谄媚笑荣道:“大人您看,似乎是块象牙,但是黑漆漆的,上边还有字儿。”
县令当时一眼瞥到那乌黑的外形就有些虚了,现在拿在手里仔细一看,读了好几遍,确认那牙牌上血红字迹阴刻的的确是“鹰尧卫上将军李宏浚”。
鹰尧卫……!!
狱卒当然不至于不认字,牙牌上写的什么他也都一字一句看了,但他就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家大人越看那行字他脸色就越苍白,神情就越惊恐。
接着县令就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慢慢走向陈深。
他把牙牌举到陈深跟前,忐忑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陈深瞥了县令一眼不屑道,“你听说过哪个鹰尧卫牙牌落到别人手上的?”
县令打了个冷战,强作镇定道:“你休想吓唬我!你不过就是个名叫陈深的打铁匠,怎么会是……会是……”
鹰尧卫上将军?
李宏浚?
陈深看了一眼天花板,突然猛地发力将手上枷锁哐当一声敲在木桌边缘,用力够狠角度刁钻,瞬间就砸开了枷锁,惊得那些狱卒大呼小叫。县令连滚带爬尽量远离陈深,眼看着冲上前去的狱卒几乎是一拳一个一脚一个直接打瘫,倒在地上便起不来了。
而陈深眉头都没皱,甚至脚下连位置也没移,完事之后只是捏了捏关节,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县令。
“你,”他用冰冷彻骨的口吻开口道,“叫什么名字?”
“我……我……”县令浑身抖到说不出话,陈深也不废话,直接将他手中自己的牙牌夺了过来。
县令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将牙牌收回去,咽了口唾沫,又鼓起勇气质疑到:“那……那牙牌……真是你的……?”
陈深也不废话,蹲下身凑近他跟前压低声音道:“你女儿堕胎了吧,不然怎么不生孽种呢?”
县令脑子一白,瞬间面如土色。他那不省心的女儿不知道如何勾搭了个野男人上门,暗地里相会了许久,女儿怀孕了才被人发现,他觉得有辱家风太过丢人就命令女儿把胎堕了,那之后女儿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现在还不知所踪。
距离女儿离家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这事儿他隐瞒的很好,除了女儿的贴身侍婢,他的正妻和自己,谁也不知道。
当然……如果对方真是鹰尧卫的话……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优哉游哉的陈深,又听他开口道:“你从犯人小偷身上搜刮来的银香囊,敢拿出来用吗?”
那是……那是宫廷御用的香囊啊!他……
那些没眼力见的狱卒根本认不出那宝贝的来历,都以为是普通的大户人家偷来的,当时除了他应该没人知道……!
县令又看了一眼陈深,什么也不说了,跪下来口头就拜。
“李大人您大人有大量,甭跟我这样一个小吏计较。”他扣着头声音发颤告饶道,“小人哪里会想到……鹰尧卫的人会……会……”
“磕几个头,就想求得宽恕?”
县令抬头看向陈深,汗如雨下。
*
一眨眼,就变成这样了。
县令看着翘着二郎腿坐于上座的陈深,心中百感交集。
原先他穿着的衣服被狱卒拿走后,一边搜刮一边践踏,肯定是不能再给他了,所以他给他命人火速给他准备了一套绸缎新衣,还生怕因为尺寸不合适之类的问题被对方记仇。
曾经官场私底下流传一句话,或者说告诫,宁可得罪天底下所有人甚至皇帝,也别得罪一个鹰尧卫。
虽然鹰尧卫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是根本不存在的,不当官的人基本不可能知道史上存在着这样一个编制。
因为保密,对鹰尧卫来说是必要的。
毕竟他们干的是刺探天下人口舌,挖掘所有人秘密的活儿,监视范围远不止官场朝堂,传说武后掌权之后,哪怕一个普通百姓在家里妄议她和她的政权,第二天也会死于非命。
探子和爪牙对武则天那样的人来说多么的重要,正是在她之后,那本来不成编制没有组织的各种密探便被她高效率地组织起来,成了编制,传说内部跟在外头巡逻的金吾卫是一样的阶层分级,分工明确。虽然武则天之后她的女儿,党羽统统覆灭,但显然身为当权者,就会尝到耳目遍布天下的快感。
所以鹰尧卫的爪牙们待遇可以说是在各亲卫队中最好的了,哪怕他们身份不能见光,但面上一定会安排油水极多前途大好的官职,而且为了保证忠诚,安插进去的一般都是与皇室沾亲带故的人,比如眼前这个姓李的……
换了一身昂贵的行头之后,陈深看起来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他只是翘着腿坐在那里喝茶,都能令人联想起宫室御苑中被人侍奉的王公贵族。
县令搓着手靠上前去,嘿嘿笑着问:“李大人,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您尽管说,小人一定赴汤蹈火!” 寒舍迎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