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寒氏的战争中连续落败,不得已向寒燎称臣,成为寒氏附庸时,失意的老族尹召来族人,告诉他们,从此计族便是寒氏的附庸。
群情汹汹,计族人因为从此低人一等表现出极大的不忿。
面对族人,神情落寞的老族尹曾说过一句万分落寞的话:
“不要试图找人说理,除非你的拳头比别人的大!”
那时的小五才十岁不到,懵懵懂懂的听不懂这一句话。只记得老族尹当时的表情很凝重,还有些迟滞。
当时计氏族人也没几个听懂老族尹的话。
计五看着脸上露出胆怯的寒布,终于明白老族尹的意思。
这一刻,他是掌控者,他无需听对方说了什么,不论是申辩,或是告饶。
“你现在有两种选择。”计五看向寒布,眼神冰冷,“要么我现在杀死你,将你埋在密林某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要么你解下你的佩剑,带着人离开,从此你不来找我,我也不来寻你。”
解下佩剑,交给对手,对于一名贵族而言,象征着称臣。
当年老族尹成为寒氏附庸时,当着族人向寒燎奉上佩剑的场景,计五记忆犹新,只是计五并不十分明白其中的含义。
“小五,你莫要欺人太甚!”
听到计五说要他解下佩剑,寒布心中屈辱,眼里冒火,指着计五喝骂:“你不过是计氏逃奴,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从我在大邑商登籍的那天起,我便不是计地的人了。”寒布的高声反让计五平静下来,计五分明看到寒布指着他的手微微发颤,这让计五在心理上得到极大的满足:
“我是王都庶民,在你承继寒子之位前,我们一样。”计五的眼神闪过一丝嘲弄:
“而现在,你的命是我的。”
寒布在计春、计信面前颐指气使,而在此时,却虚弱得似一只蹒跚幼虎,心中愤怒,试图张嘴长啸,却只发出一声软黏的奶声。
寒布从腰间缓缓抽出长剑,眼中似有血丝,狠狠地盯着计五。
计五不动,只暗暗将弓矢扣在弦上。
他有把握在寒布对他有任何企图之前,一箭将之毙命。
寒布平举着长剑,剑刃指向计五面庞,有那么一瞬间,计五以为寒布会冲上来,挥舞长剑,在他的身上劈刺,以发泄心中的愤恨。
计五看出寒布手上的颤抖,脸上浮出一抹笑。
“你心中斗志全无,何苦装出奋勇的样子?”计五声音轻缓,“这里没人,你的两名手下已经踏上幽都之路,你不用努力做给谁看。”
寒布的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剑尖几乎在晃动。
“放下吧,你不用坚持的。”
计五要寒布放下手中的剑。从寒布颤抖的手,计五看得出,寒布马上回放开手中的剑了。
在寒布的耳中,计五轻缓的声音充满诱惑。
从计地到王都,从王都到这密林深处,这一路来,他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让他对眼前这个少年有了深深的无力感。
“放下吧……放下吧……”
计五不过是一句寻常的话,停在寒布的耳中,却被无限放大,无线重复,一次次在脑中回响。
寒布的手茫然松开,长剑落地。
听到长剑落地式的哐啷一声,寒布才猛然醒转,他灿惨然一笑,也不去捡。
扔了就扔了吧!
面对一个再怎么搏命也无法战胜的人,寒布最终选择了放弃。
计五最终放过了寒布,没有杀他,也没有收取寒布的佩剑。
“这次不杀你,绝不代表下次我还会不杀你!”计五道,“我再说一遍,下次相见,你和我必有一死!”
饶了寒布,计五朝着隗烟可能的方向飞奔而去。
计五过了很久才发现,寒布带来的人数不对,也没有计平在,计五可以想见,还有一拨人在追隗烟他们。
想到隗烟可能身处危险之中,计五没由来的紧张起来。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计五,不知道此刻的紧张是因为心有牵挂,只想着要快点赶过去。
近身作战,计五放心任克,计五不放心的是,根本不用近身,他的族人只需几个远射,任克与隗烟便难逃一死。
计五一路飞奔,不顾密林中的藤蔓的阻拦,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衫,划破了他的脸,也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隗烟,将她从危险中救出来!
如果不出意外,任克会按照他先前吩咐的,沿着林子的边沿一路向前,他而今要追上他们,也奔跑在林子的边沿。
树木比密林深处稀少,计五能够更快的跑动起来,但很久都没有见到二人。让计五略感放心的是,也没有看到隗烟与追击者遭遇的痕迹。
不知跑了多久,计五的身上已经汗湿,他听到前方呼喝声。
计五放慢了脚步,借机调匀呼吸。
贸然冲过去难免会成为活靶子,不如悄悄潜入。
走得更近些时,计五听出其中有任克的声音,中间混杂着铜棒挥舞的呼呼风声。
任克将隗烟护在身后,铜棒在身前舞得浑圆,不只为不让面前三人过分逼近,还要应付不时射来的箭矢。
任克的左腿上已经插着一支箭,殷红的血在蔽体的粗布上漫开,一条大腿上尽是血红。
“来得刚好。”计五心中庆幸。
看样子,任克与这几个人将将遭遇,他若晚点来,任克再受得几箭,身子软下来,他也回天乏力。
计五在潜进几步,绕开一棵树,透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看到了一个射箭的人。
他不认识这人,估计是来自寒地。
那人正反手从腰后的箭箙中抽箭,正要搭弓,冷不防侧后方响起一声弓弦撒放之声,侧头看时,一箭飞来,正中面门。
“啊——”
惨叫声响彻林间,那人仰面倒在地上,双手握着射中左眼下方的箭杆,不敢拔,也不敢折,更不敢满地打滚,只将身躯弓成虾蟆一般,双腿不停的弯曲、蹬直。
计五微微懊恼,因为之前的奔跑,喘息未定,这一箭便不稳,原本应该射中咽喉的一箭,微微偏上了一些。
那人的惨叫声惊动了任克身前三人,一人回头望,被任克觑个空子,上前一步,铜棒当头劈下,瞬间脑浆迸裂,血水四溅。
任克上前一步,将护在身后的隗烟暴露出来,任克一棒下去,脑浆四溅,星星点点溅落于隗烟身上,惹得隗烟尖叫起来。
余光中,一个身影弓着腰,从一棵树后快速的移到另一棵树的背后,计五没有丝毫犹豫,看好角度,就地一滚,半蹲而起的同时,满弓撒放,砰的一声轻响,正中那人后背。
那人仅露出衣角,计五无法确定对方的身姿,这一箭重在力道,不靠准头。这一箭射中,便是不死,绝对是重伤,却比死还难受。
惨嚎声再次响起,比先前被射中面门的那人还要凄厉几分,也盖过了隗烟的尖叫,反而让隗烟愣住收声。
计五射出第二箭之后,立即躲到树后,寻找下一个目标,隗烟的凄厉尖叫牵动计五心神,一晃神,身后一条人影闪出,对着计五张弓。
计五的速度也不慢,看到人影中树后闪出,也抽箭搭弓指向对方。
计五扣住弓弦没有撒放,弓箭所向是他无比熟悉的身影。
“阿大……”计五看清来人,微微一愣,对着二十来步开外的人影喃喃道。
“小五!”
计大拇指扣弦,也没有撒放。
对面是计五的兄长,是叫他射箭打猎的亲哥哥,计五没法用弓箭指着对方,放低弓箭,退了一步。
身后是一个大树,他不愿与计大相对,只能躲进身后大树,寻找下一个对手。
二人对望,计五再退一步。
在计五要退第三步的时候,计大身后十余步的树旁闪出一人,对准计五张弓就射,计五本能躲进身旁一棵大树之后,但仍是慢了一步。
箭矢带风,咬进计五的右肩!
计五一声闷哼,剧烈的痛楚从伤处传来,很快向四肢蔓去。
这是他逃出土屋后第一次受伤,计五看着插在右肩的无羽箭,心中暗恼。
他的生命,甚至隗烟、任克的性命都在他一双手上。计五出事,隗烟二人在林中无论如何是逃不出族人的追踪。
生死之际,计五思虑不及,没有想到寒布也好,计信计平也好,要追杀的人是他,而不是隗烟和任克。
计五没想这么深,只是祈求对方不会再有弓箭好手,祈求任克能坚持的更久一些。
背靠树干,计五得到片刻喘息之机,他拔出箭矢,骨簇带出一小团肉。
计五痛得轻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全身放松,听着对面的动静,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已经认出射中自己的人是计平。
不管是计平还是计大,都是用箭的好手,一个已经足让他应付困难,何况对方还是二人齐出,一起对付他。
适才一不小心就已经中箭,再有一次,也许会直接要了他的命,他不允许自己再有这种情况出现。
身后二人也躲进了树后。
计平轻声责问他的兄长:“阿大,刚刚为什么不射他?!”
计平的声音不大,却严厉刺耳,带着计大的不满和恼怒。
“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愣神了。”计大轻声辩解。
“你,那边。”计平的声音更轻了,应该说话的同时在辅以手势,“我,这边。”
计五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静听着脚步声从树后轻轻挪动,一左一右向他所在的位置包抄而来。
人人都知道计五的射技神乎其神,号称出手无回,却没人知道他耳力也胜过常人许多,隔着二十来步,竟能清楚听到二人的低语。
计五活动了一下右臂,痛,但并不足以让他废了一条胳膊。
计五略略安心,静静等着对面脚步移动时踩响枯草枯枝的声音,再次深深呼吸,思索着对策。 王都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