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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第七日-玉作匠人-玉玦

王都三十日 青果 5552 2021-04-19 19:06

  九月十二,丁丑日。

  郑达一早到了那间很久没去的破败小屋中,分别听了三名下属的报告,他们负责暗地跟踪卢治、黎逢等心腹手下的跟踪,信息汇集上来,暂时没能发现可疑的地方。

  郑达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眉头深锁,疑惑起来,坐在屋中的一个树墩子上久久不语。

  隗烟的行踪两次暴露,若说不是内部出了问题,他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郑达分别交待三人继续跟踪,看看会不会有收获。

  闭目养神了片刻,郑达收起心思,回到弼人府的正堂,把这两日相互猜忌、相互怀疑的同僚召集到一起,重新捋一捋思路,把收集到的所有证据重新梳理一遍。

  “猎人都知道,山上的野物走过,一定会留下痕迹,所以,猎人知道该在何处等待猎物出现。同样,人走过一定会留下脚印,凶犯杀人总会留下什么。找到它!”

  郑达扫视了一眼三名得力的手下,目前除了一个不肯开口的隗烟,在证物上,他们并无进展,郑达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在现场搜索中得到的那些物件。

  “哪怕是一件不起眼的物事,只要出现在现场,便要想想,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郑达看了一眼卢治,“好比被子上的尿渍,我们仅仅从这一发现就找到女乐坊的隗烟。现场一定还会有类似的物件,昨日让大家重新筛一遍,有什么发现?”

  首先说话的是顾七:“大人曾说过,弼人府的人看不到凶犯杀人,可我们每个人都看到事后的现场!”

  “属下照大人的吩咐,将手中发现的所有物件全部在眼前过了一遍,看看能否因此发现疑点。哪怕是说得过去的、可能有问题的线索,也全过了一遍,今天诸位大人都在,正好共同参详。”

  顾七说话时面有得色,黎逢见不得顾七说话前先要讨好一番的嘴脸,打断顾七的话:“有发现就快说,磨磨蹭蹭地算怎么回事!”

  顾七被黎逢抢白一顿,脸上红了红,接着说:

  “按大人指示,属下昨天再看了一遍现场的物品,所有的物品都正常,除了一件,一块玉玦。按编好的号,这块玉属于溪边四个妓女中的一个,叫崇利。玉不算好玉,只是属下忽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式样,这是疑点一。属下又仔细问了现场勘察的人,他朦朦胧胧记得,这块玉是散落在崇利的身边,并不是系在她的身上,这是疑点二。”

  顾七说着从身上掏出玉玦来,小心地放到案几上。

  几个人凑近看,玉环上雕的是圆形的咬尾龙,正是男子常佩带的样式,却又略有不同。

  咬尾龙通常用于玉环,眼前这枚片片却头尾不相接,生生缺了一截,从玉环变成玉玦。

  顾七见这块玉成功吸引了所有的人注意,心中得意,特意停了一下,等众人收回目光,续道:

  “从玉玦光面和糙面相接处,看得出这一块与应该是新近琢磨的,或者主人很少佩戴。”

  顾七拿起玉玦,举到郑达面前,指着内环的某处:“大人请看,这里,还有这里,棱边毛刺清晰可辨,若不是新琢磨的,这里没应该早已磨得光滑。”

  “玉不是好玉,琢磨的功夫也很粗糙,刚好配着妓女的身份,当时属下猜想,也许是这个叫崇利的女子要送给某个相好的男子,或者是某个男子身上没了钱,便以这块玉作价给了崇利,因此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昨日大人安排重新整理所有证据,重新找出任何疑点,属下发现了这个。”

  “这个有什么不对?”卢治问,他觉得这两个猜测很是合理。

  “卢大人问得好,属下先前也是没有觉得不对,所以就漏过这块玉。”顾七见问,脸上不自禁又现出得意:

  “今日属下赶早到女乐坊,叫‘大姐’找来几个和崇利相熟的女子,拿了这块玉去问,都说没看到崇利——或是其他几个死去的女子——佩戴过这块玉。”

  说到这,顾七见几个人有些动容,言辞中收起得色,慎重以双手将玉玦放在郑达前面案几上,说出了他的结论:

  “这块玉,很可能就是刺客在现场落下的证物。”

  郑达拿起玉玦,用指肚在毛刺处轻轻摩挲,感受玉玦微微剌手的感觉。

  郑达在思索该如何分派人手。

  不说弼人府还有不少其他的案件要查,仅就子成遇刺案而言,黎逢的人在跟着子见,还有若干的宗室长老也羁绊着黎逢手中的力量,而卢治、顾七各有所司,手下其他人因为弼人府出了内奸,要跟踪自己的三名得力手下,玉玦的事交到谁的手上都不合适,看来只能自己跟进了。

  “今天没有新的安排,各位手头的事万勿放松。”郑达想了想,将玉玦收入怀中,缓缓对三人说道,“如果需要,我会随时在你们三人之间进行支援。”

  几人正商议间,有人来找黎逢,说有要情禀报。

  黎逢告罪离开,不多时匆匆而入,向郑达报告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隗烟不见了!”

  今日一早,黎逢的手下奉黎逢之命与任克联络,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到这一刻,终于确定,任克不见了,隗烟也不见了!

  首先暴起的是素与黎逢有仇隙的顾七。

  “任克是你的人吧,大人信任你,让他带目击证人出去,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弼人府中,顾七嚷嚷着对黎逢大喊,而黎逢心中有愧,涨红了脸,梗着脖颈与顾七对视,想要对骂却骂不出口。

  二人当年为争郑达的副手位置而生隙,一有空就找对方麻烦。顾七虽仍是翻检尸体的令史,但对已经上位的黎逢从无好脸色。

  黎逢无言以对,只怒目而视,不想顾七却放低了声音,只是语气中的阴阳怪气更让人受不了:“我们中间有内奸,我看黎逢大人很是可疑呀!”

  黎逢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道:“顾七,你莫要血口喷人!”

  “住嘴!”郑达拍了案几,喝断二人的争执。

  隗烟失踪的消息让一向冷静的郑达难以抑制自己的发怒的冲动。

  他最终控制住怒意。

  发怒无济于事,反让人看出脆弱。

  在这个时候,任何一点点和往常不一样的举动,都会被过度解读,演绎出另一番和事实相悖、却更容易让人相信的故事。

  对于子成遇刺案,大王给的期限十天,时间到今日已是第四天,可怪的是大王从不过问此案,右相大人也未见过分紧逼,因此上面给他的直接压力并不算大。

  但事涉王室,且是右相长子,他如何敢怠慢?

  于公于私,子成的命案都被郑达列为弼人府最紧要的案件。而现在,破案最关键的一环,现场目击证人不见了!

  内奸还没有找到,所有针对自己同僚的跟踪,无一例外地显示出他们的清白,不管是顾七、卢治还是黎逢,没有任何值得想象的疑点。

  这着实让他疑惑,这是全部可能泄露隗烟行踪的名单了。当然,名单中还有他自己,但他确切地知道,他没有。

  隗烟不见了,有人说,这恰足证明,内奸就是任克。

  听到这个说法,他耳根发热,仿佛听到同僚的耻笑,任克单独守护隗烟的决定是郑达做出的,正是经得他的允准,隗烟才会跟着任克走出他们的监视范围。

  把最关键的目击证人送到内奸手里,做了刺客多次行次也做不到的事,如果这案子最终“埋”在他手里,将是他弼人生涯中永远的污点。

  郑达向来自信,这一次却全在黑暗中摸索,内奸的事更让郑达的信心慢慢消磨。

  “卢治,任克的行踪交给你了。”郑达无力的说。

  任克是黎逢的手下,派黎逢去查当然不合适,顾七与黎逢有隙,自然也不是合适的人选,可以用的人,只有卢治。

  “都散了吧,按我先前的安排,不可丝毫疏漏。”

  郑达说得严厉,但三个心腹手下都看出郑达这一刻的灰暗:“有什么情况,我便在此候着你们的消息。”

  三人相继离开,郑达独坐。

  在下属和同僚面前永远自信的郑达,在独处的时候,却喜欢享受孤独。经历过刚入王都时的张狂和荒唐,经历过干戈相击的嘶吼和撕裂,经历过无数次的生离和死别,他张扬的性子终于能够沉下来,由好动变为好静。

  安静中,他才能思考更多。

  只是现在他静不下来,而今他遇到的几乎是人生最灰暗的时光,之前他遇到过的危机,也许会危及他的性命,但从没有一次让他这般无助无望,以及无力。

  他低眉端坐,眼观鼻,鼻观心,压抑着渐渐浮躁的心。

  就个人成就而言,郑达已经超出了他的先辈很多。只是他自认还远远不够——在战场上,他看到了太多的氏族的覆灭,大军推进时,那些举着他认识不认识的氏族图腾旗的部落,那些举着树枝木棒试图抵抗大军的族人,像是车轮下的蚂蚁,根本无还击之力,才一接触,便被碾压得尸骨无存。

  郑达再次回到王都时,追求的是封侯事业。

  只有封疆裂土才能光大他郑氏一族,而不是像那些他甚至叫不出名号的部落一般,被淹没在兵锋之下,碾压在尘土之中。

  子成遇刺案必须要破!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也没有可以算得上突破的进展,但这个案子不查清,他无法向右相大人交代。

  右相大人对他有知遇之恩。

  更关键的,从他刚到王都时推掉的一个又一个机会,最后只能到戍师以后,他就把“积累成功”四个字作为人生奋斗的方式,用一次次的成功,来攀上他人生的巅峰。

  眼前的案件足以毁灭他之前几类的所有成功。

  郑达正闭目思索时,属下来报,顾七求见。

  “说吧,你还有什么发现。”郑达淡淡说道。

  顾七与其他二人一同离开,又特地折回,只能说顾七一定有什么不愿意让其他二人知道的事。

  “属下还有个发现。”

  顾七看左右无人:“请大人取出玉玦来。”

  郑达从怀中摸出玉玦,放在案几之上。

  顾七上前,拿起玉玦,凑到郑达面前:“属下发现,在玉玦的一个鼻孔里,雕有一个印记。”

  郑达接过玉佩,就着从门外射入的光线细看,在咬尾龙另一个鼻孔里,浅浅地刻着一个字:

  “猛。”

  郑达眼瞳猛地一缩:“猛父?”

  顾七点头:“是,属下怀疑,是王后的那个媵臣。”

  郑达自然知道王后有个自泞地而来的媵臣,是子画的拳脚师傅,叫猛父。

  “泞地那边有什么消息?”子见受王命去泞地平叛,郑达并未因此放松对子见的跟踪。

  “是黎逢的人每日与子见的马小臣联络,据说要明日才回。”

  郑达中指轻轻在案几上敲着,这个不自觉从右相处学来的习惯一直跟随着他:

  “有什么消息立即向我回报,我要第一时间知道所有消息。”郑达命令道。

  “唯!”顾七回道。

  郑达遣走顾七,从案几上再次拿起那块做工粗糙的玉,缓缓起身,王都制玉的匠人有如此之多,但找到制作这块玉的匠人,便能知道玉玦的主人是谁,机会虽然渺茫,总该试一试的。

  也许这是一条比隗烟见到的更重要的线索。

  他今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得立即行动起来。 王都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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