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可才来回奔波，只是为了能拿多一点补偿金，几乎苦苦哀求，才可以每头猪多得到三十元。可是他回到村里，却听到风凉话，是退股那几个人说的，大概就是庆幸自己早点退股，因为他们知道不会成功。

　　政府派人下来，在放牛地挖了一个深坑，把捕杀的猪全都埋进去。姜可才不敢看，觉得自己也被掩盖。他的伤心显而易见，男人敢和天斗与地斗的精神彻底磨灭，开始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人。

　　过了几天，大家发现姜可才的头上多了很多白发。这件事在村民之中传开了，虽然亏了钱，虽然有人继续说风凉话，但大多人都私底下夸奖姜可才，觉得他是个为民的好村干部。他们觉得不能让好村干部心寒，所以再有人说风凉话，都会出声制止。

　　姜可才像是得了抑郁症，没事的时候去猪场走来走去，时不时停下来看猪粪。李志勇安慰过他，他听不下去，继续唉声叹气。李志勇怕他出事，每天跟着他去猪圈，即便味道依旧刺鼻难闻。

　　有一天，姜可才又在猪圈溜来溜去，这次溜的时间太长了。李志勇觉得无聊，想抽烟，猪圈味道太大，他走出去。抽烟着，他越走越远，乘机散心。其实他身为带头人之一，心情也沉闷，大家拼搏了几十年，眼看就要见到光明，突然来了个猪瘟。他们想过很多错误，很多能阻止他们脚步的因素，可是千想万想也想不出这个独立在野外的养殖场会出现猪瘟。他猜测是检查的兽医跑来跑去，猪瘟跟着他跑过来，可是这事已经没有了对证。

　　李志勇走着走着，走到了水草地。猪粪排到水草地，导致水草长得茂盛，几乎看不到水了。而且味道大，没有人愿意靠近，牛都不喜欢。他被水草地的味道熏得眩晕，转身要走开。

　　他听到一声鸟叫，回过头，看见十几只白鹤飞起来。

　　他仔细看，听到猪叫。继续有白鹤飞起，接着，一群鸭子嘎嘎嘎地响，在水草地里扑腾翅膀，低飞去到另一片地方，藏进了水草地。猪继续叫，白鹤不断飞起。

　　李志勇知道鸭子是洪水时从莲花塘跑走的鸭子，过了几年，无花溪和水草地到处都是野鸭。猪是几个月前逃跑的猪，也逐渐变野。可是怎么那么多白鹤？以前也偶尔会有几只，但是李志勇从小到大没见过那么多。现在还在陆陆续续飞起，足足有上百只了。

　　他被好奇心牵引过去，一头母猪从水草地拱出来，身后带着十几只小猪。李志勇看见这只猪，吓了一跳；这头母猪看见李志勇，也吓了一跳，小猪聚在母猪后面哼哼哼。

　　对峙了一会，母猪带着小猪跑回水草地，猪在水草地里嗷嗷叫，又惊飞一大片白鹤。

　　李志勇垫脚，水草绿茫茫一片，看不出个所以然。他脱了鞋，忍住难闻的味道，赤脚进入水草地，走了十几米都没有水，湿漉漉的。走到有水的地方，水面漂浮一层白色的物质，气味就是这些东西发出来。

　　他继续往里走，感觉有东西撞击自己的脚。脚底时不时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从触感来看这些东西不是泥巴也不是石头，李志勇弯下腰捡起一个，发现是田螺。再捡起几个，发现还是田螺。

　　他轻轻走到一片漂浮物少点的地方，把水面的漂浮物剥开，惊喜地看到水草上爬满了田螺。只是方圆一米不到的地方就爬有几十只。田螺感受到了水的波动，一颗颗掉下去。

　　他捡起一把田螺，跑出水草地，跑到猪圈，姜可才还在那里徘徊。李志勇把田螺递给他，他一脸疑惑。

　　李志勇说：“田螺，全都是田螺……”

　　起初养猪的时候，在水草地放了螺苗和泥鳅。田螺和泥鳅放进去就没了踪迹，大家就不再理会，后来也没在意。因为养猪的失败，大家几乎忘了水草地的事，直到李志勇惊喜地发现田螺爬满了水草地。

　　他们找来几个妇女进到水草地捡螺。一个早上只捡了一小片区域，还捡得不干净，就足足有几百斤。岑有福告诉大家，城里田螺的批发价最少都要五块钱。

　　岑东村创业会召开会议，招来二十几个妇女捡田螺，一天可以捡起两千多斤。反反复复地捡，今天捡过一个地方，明天再捡这个地方也能有很大收获。他们捡到了冬天，田螺也不见有减少的趋势。岑东村变成了一个田螺批发基地，一车车螺不断往市区和周边城市运过去，岑有福也在其中吃了不少甜头。

　　到了冬天，水少了，田螺都钻到了泥里冬眠。水草发黄，齐齐躺在地上。往年都会有人防火烧草，今年村委会特意发出通告不能放火，创业会也专门派人去监督。

　　他们感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从这片不起眼的水草地里捡出的田螺，竟然已经把养猪亏掉的钱填补完，没有人想到田螺的经济价值那么高。

　　水草地的水干完之后，李志勇和姜可才拿着铁铲去到水草地中间，扒开水草，在绵软的泥土下了一铲子。起开土后，两人惊呆了，肥沃的泥土里软绵绵躺着几条肥大的泥鳅。两人高兴地在水草地拥抱起来，又跳又叫。

　　挖泥鳅的工作展开，延续到了第二年，只是中间两百亩地就产出了五万多斤。至此，岑东村的经济已全盘复苏。变化太快，村民们还没来得及接受养猪的失望，就被收获田螺和泥鳅的喜悦冲昏头脑。

　　春雨下过，水草地受到滋润，水草又长了出来。夏天，水漫得最高，创业会又购买了螺苗和泥鳅放进水草地。这一年野鸭和白鹤更多，在天上铺天盖地，村民用尽各种办法也无法赶走，就算赶走了，过两天又来。

　　最后，姜可才说：“让他们闹腾吧，说不定以后卖野鸭也能发财。”

　　姜可才撤回了管理水草地的人，他相信这片野地能自我调节，等到年后收获就好。他们把精力放在了村子西面荒芜的土地上，这片土地曾经把岑东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限制了岑东村的发展，是村民的心病，现在他们决定把它征服。

　　以前从来没有人尝试在荒地种东西，更没有人想过“征服”这个伟大词。直到有一个人来了这里，把泥土拿去城里化验，回来告诉大家，这片土地主要为沙质土壤，不但不贫瘠，而且肥力充足，种不出东西是因为缺水。

　　这个人是驻村第一书记农天等，从水利部派下来的年轻干部。他做事积极，尊重村民，虽然是“党组织负责人”，却十分谦虚，不带一点架子，深得姜可才喜爱。

　　他刚到来不到三个月，就把那片最让村民头疼的荒地研究透了，姜可才对他刮目相看。姜可才不放过任何一次发展的机会，决定听取他的意见：投资建设灌溉工程，从无花溪引水，在荒地种植沃柑。

　　沃柑种植两年可以结果，四到五年才达到盛产期，是一个长远的过程。荒地足足有几千公顷，成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坡，建设灌溉工程需要花费很大的人力物力。

　　经过讨论，创业会决定把荒地分成几块，分批种植。

　　捣鼓了几个月，第一批灌溉工具刚布置好了。当有些人得知只是完成灌溉工程和清园就需要一年，有些不乐意了。姜可才很坚决，不乐意就在过年的时候退股。于是又有人骂骂咧咧，觉得姜可才就是在瞎搞，拿着钱瞎折腾，不把钱败光了不乐意。

　　姜可才不理会这些话，如果以往的灾难和失败让他学会了什么，那就是果断、理性、坚持。他和第一书记农天等研究了很久种植沃柑的可行性，这是理性。他不顾众人的闲言碎语开始行动，这是果断，他也明白不论自己做得好坏都有闲言碎语。接下来的是要坚持。抑郁过后，他竟然开始相信命运，坚定自己的使命就是为了带领岑东村走向富裕和幸福。

　　岑有福坚定的反对种植，有一天，他跑在路上，想起种橘子的事，自言自语道：“种什么都不行！那片土地根本种不出东西，不然以前怎么没有人种？真是做白日梦，还不如像我一样踏踏实实……”

　　突然，耳边响起急剧的鸣笛声，岑有福转头一看，脑袋嗡嗡地响，双手用力摆动方向盘。

　　轰隆一声，岑有福和三轮车飞了出去，散落一地果菜。

　　货车司机下车，踩着碎果来到三轮车后面，看一眼，放下心来，说道：“嘿呦，没牌车也上路！”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