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有福得知从来不调皮的儿子竟然把毒蛇塞进别人嘴里，脸上浮现出世界末日到来的表情。他小跑到学校，看到一头巨熊体魄的李志军指着儿子骂，骂声犹如六月惊雷。

　　他把儿子拉到自己身后，连对着李志军连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

　　李志军吼道：“你儿子癫了，要杀死我儿子！”

　　学生们被赶回了教室，老师刚走开，他们就离开座位，挤在窗户和门口观看这难得的好戏。岑平安被吓得不敢说话，李志军不愿善罢甘休，即便在岑有福面前也要指着他骂。岑有福满脸歉意的表情，满嘴歉意的话语，用身体挡在李志军手指去的方向，以此来庇护儿子。

　　最后，李志军重申自己的要求：“要么赔钱，要么你吃一条死蛇。”

　　在这个穷困又封闭的地方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什么事都可以用赔钱来解决。杀人放火这种惨绝人寰的大事，吵架斗嘴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只要有矛盾在并且想要解决矛盾，没理的那一方可以赔钱来表示歉意。

　　李志军要求的数额让人难以接受，他强调是从儿子要被杀害这个事实出发的，提出的数额已经很仁慈，是因为考虑到今后两人还是同学。岑有福要攒钱给儿子读大学，连吃肉都舍不得，别说在这样的事情破费。他向校长求助，校长在他没来之前就想平息这件事，然而李志军决心要闹大。面对这样的莽汉，他也没办法。

　　岑有福看到地上的蛇不是毒蛇，叹了一口气，决定吃死蛇。

　　岑有福捡起散发恶臭的尸体，只闻了一下就差点吐了出来。刘育看不下去了，转身回到教室。何敢当气愤地向前走去，被校长拉住，他不想支教的老师卷入这些事。岑平安吸了吸鼻子，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李志军粗鲁的威严下再也不敢反抗的时候，他竟然从父亲手上夺过了死蛇，朝李志军脸上丢了过去。

　　姜小村也第一次产生反抗的勇气，跑出教室门口大喊道：“李明是个坏蛋！”

　　这句话并不能揭露李明的恶行，但有二十年从教经验的李勇军捕捉到了话语中带着的控诉情绪，发觉这件事并不只是简单的归结为岑平安疯了。本来一开始也不应该这样归结，可是岑平安不能讲话，昨天的目击者全部沉默，李志军咄咄逼人，公正藏到了不为人知的角落。

　　现在姜小村站出来，事情才可以真相大白。

　　过后刘育在班级召开会议，用写匿名小纸条的方式确定了李明确实是个背地欺负同学的“坏蛋”。这是刘育第一次用匿名写小纸条的方式发现学生之间的矛盾，方式不复杂，每人发一张小纸条，给时间他们写下真话，然后全都收上来，学生们会在这张不被发现是自己写的纸上写下公正的事实。从那之后，匿名写信的方法在红旗小学中普及开来，校长还在办公室外安装了一个信箱，通过收到的匿名信发现学生问题，然后加以引导改正。有时候还会发现教师或者自己的问题，他全都一视同仁列入笔记本中的“待解决”事项。自此开始，红旗小学的教育面貌焕然一新。

　　刚开始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对今后的影响，事情到放学才解决，李志军恼怒地走出学校，刚出校门口就忍不住把儿子揍了一顿。他觉得自己丢脸了，在揍完自己儿子后，看见岑有福满脸欣慰地带着他刚成为英雄的儿子走出来时，气急败坏地说道：

　　“哪天我就喂你儿子吃眼镜蛇，把他毒死！”

　　显然，这是一句气话，可以像酒后胡言一样忽略。况且像岑有福这样的男人，永远都憨厚老实，像一头和善的牛，或者不会叫的狗，似乎从来不会生气，或者说没有胆量生气。然而这一次岑有福没有把李志军当成酒后胡言，也没有忍气吞声，倒真像条不会叫的狗——咬人的狗不叫。

　　李志军并未意识到自己触犯了一个男人的底线，看到岑有福停下脚步看他，竟然说道：“看什么看，要打架不成？”

　　岑有福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眼神中永远都带着的一丝细微的胆怯也消失，然后浮现出愤怒，愤怒只徘徊了一下，就被隐藏起来。所有人都觉得岑有福要动手打架了，李志军也被吓到，连忙偏头不去看岑有福，避开了他的愤怒的视线。

　　面无表情的岑有福拉着岑平安的手走回家，全程不说话。

　　岑有福买了肉，做好了午饭，和岑平安说：“好好吃饭，你做得没错，有骨气，有点像我。”

　　岑平安不觉得自己像父亲，和很多人一样，在他看来父亲是一个胆小鬼。岑有福没有吃饭，在墙角那堆种田的器械翻了好一会儿，最后选了一把铁铲。他坐在饭桌边抽了支烟，才扛着铲走出去。

　　岑平安问他去哪里，他说去菜园看一下。

　　过了一个小时，父亲回来了，脸色冰冷，吃着冷饭冷菜，吃完后才告诉岑平安：“下午可以去上学，不要怕他。”

　　过了一会儿，岑有福笑着说：“好好学习喔，以后考个大学，吃大学酒。”

　　下午，岑平安去到学校，在同学们崇拜的口气中，才知道中午的时候父亲用那把往土地里铲了无数次的铁铲在李明家紧闭的门上铲了三铲，然后在门前站了半个时辰。比岑有福高出两个头的李志军打开门，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手中拿着一包烟，去剥开岑有福扣着铲子的手，把烟放了上去。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