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何敢当看到有学生在作业本上画满了小老鼠,这是他屡屡强调不能做却总是有人做的事。烦恼之时忽然想到,可以让岑平安先学会画画,用画画来表达自己简单的想法。
他把想法告诉刘育,刘育表示同意。
两人在周末出街置办生活用品的时候买了一本画册,送给了岑平安。
这是一本简易的画册,上面用虚线画出各种物品和动物的样貌,使用的时候只需要跟着虚线描绘就可以学会绘画,老板说这叫“熟能生巧学习法”。
岑平安十分喜欢,因为第十二页有五个奥特曼。
从那时开始,岑平安每天都捧着一个蓝色牛皮封面的大册子,用铅笔在上面描摹。下午放学后他交给刘育老师,第二天老师还给他,上面用红色水性笔打上分数。周末的时候岑平安把画册带回家,岑有福得知,在星期一给岑平安十块钱,嘱咐他还给老师。
刘育老师自然没有收钱,让岑平安拿回去还给父亲。
下午,岑平安又把钱带来。她明白了,肯定是岑有福过意不去,坚持要岑平安把钱交给她。第二节下课,岑平安又拿着钱来到办公室给她,她委婉地拒绝,他就傻站着。她叫他回教室,他闷闷不乐走出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刘育发现岑平安没有回去,手里搓着钱在门口徘徊。
她看见那个不会说话的小男孩从窗户偷瞄的胆怯眼神,觉得想笑,同时鼻子酸了,眼眶有点湿润。他出去接过岑平安的钱,然后给回他九块五,让他拿回给岑有福。岑有福接过岑平安拿回来九块五,双手有些颤抖,晚上重数了一遍,确实是九块五,眼眶也湿润了。
岑平安没有发觉这段送钱的插曲差点让两个成年人流泪。他也想不出来,在成人的世界,温暖往往只在不经意间的小事透露。他只当完成了一个任务,也是因为这个插曲的缘故,从此画画也认真了许多,在画册上画一遍,再用白纸自己画。
大半年后,岑平安创作出了自己的第三幅画,刘育老师给了这幅画一百分。她有点惊讶,无法判断岑平安能做出这样的画到底是因为天赋的存在,还是努力的结果,或者两者都有。
画中的五个孩子在田野中奔跑,每个人手里都拉着一条细线。五条细线在他们头顶连在一起,成一条粗大的绳子,延伸到天空,牵着一只巨大的风筝。风筝上坐着一个披风袍的孩子。风筝的周围飘着棉花糖一样的云朵,让刘育觉得岑平安有画画天赋的地方就在这里,因为他只用了一些简单的笔画,就能给人一种云很浓厚的感觉,似乎人能从风筝跳到云上面。
姜蓝蓝和李石就是通过这幅画知道岑平安想做风筝的想法,但不知道坐在风筝上飘到云之中这种异想天开的场面不仅是画中的想象,而是岑平安的真实计划。
在这一年的夏天,“蓝天计划”开始了。
这个响亮的名字自然是姜蓝蓝想出来的,从学前班开始连任班长的她有着非凡的领导能力,大家都说这是“从城里带回来的东西”。只有刘育发现,姜蓝蓝回到这里将近三年,依旧活泼、自信,不因为环境的变化而褪去她身上的某种特质。
也就是因为这种特质,让刘育在她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判断:“将来的她会做出某些不平凡的事。”
其实不平凡的事已经开始了,大家看到岑平安的画只能猜出岑平安想放风筝,觉得去横岭圩买一个风筝回来放就好了。当姜蓝蓝说要自己做风筝的时候,岑平安举起双手赞同,并且以为只有姜蓝蓝能懂他的心思。
在几天前,岑有福也从画中看出了他想放风筝。当天他就带儿子去到横岭圩,看了三家有风筝卖的文具店,岑平安都摇摇头。岑平安从来没像其他孩子一样吵着要买玩具,因为他已经被岑有福的观念影响:钱要攒着读大学。
岑有福也知道儿子懂事,有些心疼,总不能不玩吧?
过年的时候很多孩子玩赛车、遥控车、玩具枪。岑有福带他去买过,可是他都拒绝了。这下终于发现他有一个喜欢的玩具,岑有福想着满足他,最后去到了横岭圩唯一一家百货商店,想要买那个挂在货架上积满了灰尘的老鹰风筝,可是岑平安还是摇摇头。
岑平安觉得这些风筝都没办法带人飞起来,所以想自己制作一个超级大的风筝,当天回到家就拿着画跑去找姜蓝蓝,用学会的一些字写上:我们一起做风……
几年前,姜蓝蓝的妈妈在城里开了一家搭积木玩具店。小时候不断玩搭积木使得姜蓝蓝特别喜欢动手操作,觉得自己亲自做出来的玩具玩起来才有成就感,这才是她要动手操作的原因,并不懂岑平安想飞天的想法。之所以起“蓝天计划”这个名字,是从爷爷看的抗战剧里面执行任务喜欢起个代号的做法得到的灵感,寓意是把风筝送上天,岑平安自然而然根据自己的想法想成是把人送上天,举起双手赞同,又一次觉得姜蓝蓝很懂自己的想法。
“蓝天计划”的成员除了岑平安和姜蓝蓝,还有李石和姜小村。
大家早就发现了这个从进学校就哄骗自己当他小弟的李石,其实在自己的班级没有威慑力,也不适合当大哥。别人的大哥都是威风凛凛,带着几个小弟耀武扬威,唯独他只有一个哑巴小弟遭人耻笑。认小弟是以前流行的游戏,从三年级开始就可以往下面四个年级和学前班招收小弟,有种拉帮结派的意味。直到发生了一起致人受伤的打架事件,何敢当在校长的支持下大力“镇压”,才杜绝了这种游戏的再现。
这时候的李石和岑平安已经成了好朋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人都是姜蓝蓝的小弟。因为姜蓝蓝最有想法,说话最有力量,是整个团队的中心。李石的懦弱性格和晚熟的心智导致他都不太喜欢跟同龄人玩耍,和比自己年龄小的一起游戏才觉得舒服、自然,哪怕只是一个苦力的差事。至于姜小村,在去年那件事发生之后,已经没有人再敢欺负她。她性格逐渐外向,也开始交朋友,但她最喜欢跟的人还是岑平安,像他的小尾巴。
原本是有六人,但有两个人觉得他们制作风筝的计划太过异想天开,第二天就宣布退出计划,去玩起了现在流行的纸牌游戏。
他们第一个要制作的风筝确实异想天开,姜蓝蓝用石头在草地上摆出一个两米宽的三角形,说我们的风筝要这么大。姜蓝蓝害怕自己想做的风筝太大被反对,结果岑平安摇摇头,把范围画到五米宽。
姜蓝蓝自然同意,并且为这个想法振奋。
姜小村也同意,岑平安做什么她都同意。李石已经从家里偷出了菜刀,他只在乎和他们一起玩耍,不会在意风筝有多大。他们刚说完,李石冲进竹林,挥刀斩了几十下才斩断一条七八米长的竹子。
竹林中间的空地是他们暂定的秘密基地。他们用了一天时间把竹子削好,怕不够用,一共削了八条,最长的一条将近七米,最小的一条也有四米。姜蓝蓝怕七米长的那条太重,叫李石和她一起劈成了两半,刀子卡在了竹节上,用石头敲了好久才剖开。李石在掰开最后一节竹子时被割破了食指,流了好多血。他含住手指,过了一会儿张口吐出一口带痰的血,血已经止住。他回到家,被老妈发现带着菜刀出去混了一天,抡起扫把就往屁股抽,他却还要紧握住手,因为被发现伤口的话,老妈会抽得更厉害。
第二天他们用姜小村从家里带出来的彩带把竹子绑成风筝的轮廓,刚完成一半,姜小村看见竹子上掠过一条两米长的黄蛇,想起那个疯女人的传说,吓得哭了起来。听到她的描述,姜蓝蓝也感到心慌,虽然大家都说她胆子比男孩大,可毕竟是女孩子,也怕蛇。他们决定转移地方,这才发觉那么大的框架根本移不出去,只好把做到一半的架子全拆了。
姜蓝蓝回头看着竹林,感激地说道:“蛇哥哥肯定是来帮我们的,要是我们在里面装好风筝,就拿不出来了。”
李石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条蛇是公的还是母的?”
姜蓝蓝说:“它就是公的。”
李石争辩道:“应该是母的,因为白娘子和小青都是母的。”
姜蓝蓝说道:“小村看到了,你问她。”
姜小村小声说:“我不知道。”
两人继续斗嘴,姜小村看岑平安,发现他正在对着天空发呆。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