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灾难的中心,军人安抚人心,医生救治病人,一切井井有条。
大家吃完分到的食物,早早就睡下了。可能是因为有军人的守护,每一个人都睡得特别安详,包括一直没能休息的姜可才和李志勇,这两个岑东村的领头人相信年轻的军人们比自己做得好。
下游的水坝早已开闸泄洪,上游水库的水几乎流尽。
姜可才早上醒来,发现有两个军人在站岗,其他人不知道去到哪里了。他去询问,才知道洪水已经退去,剩下六人去搜索失踪的人。姜可才走出校门,去到可以俯瞰的地方,久久望着,无法言语。
人们从学校出来,看到的是灾难后的丑陋景象。他们往村子里走去,路上布满稀泥和碎石头,农田和旱地都被毁了,只有少量顽强的作物还留在土地里,没有植被的地方裸露丑陋的泥土。他们继续走着,躲避障碍物,没有人说话。路边一些大树被连根拔起,头部陷进泥泞,根须弯弯曲曲指着天空。
村口的鸭子被人群惊到了,嘎嘎嘎大叫,扑通翅膀欢快地跑开。
人们进了村子后就散开了,回到各自家中。他们所见的情况都一样,聪聪离开时还坚固的房子,现在已经破烂不堪。村子中几乎都是泥砖瓦房,有些房子的地基和构造柱用石头砌成。有的房子全部倒塌,有些塌了一两面墙,有些只有瓦面被冲走……每家每户的房子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坏,没有一座能保持完好。
有些人小声哭泣,有人小声咒骂,但没有人大喊大闹。灾难确实是来了,可这是天灾,意味着不能哭诉什么。农民们在土地里耕种了数千年,早就学会了对老爷天的作恶忍气吞声。
他们又有些庆幸。灾难在半夜突然到来,他们本应该在睡梦中被淹死。可是村民最尊敬和最鄙视的两个男人预感到了征兆,在半夜拿着手电筒穿过暴风雨,为每个人带来逃难预警。
他们尊敬的人救了他们,他们有理由给他更大的尊敬;他们最鄙视的人救了他们,除了尊重外,还有一种不敢置信的震撼。他们曾经嘲笑那个男人离婚,嘲笑那他在赌博的时候输光了钱,嘲笑他被大儿子揍了一顿,他们在语言上、心理上嘲笑他的过程中获得生活的乐趣,却没想到这个人有一天为了救他们的命牺牲在了灾难中。于是在震撼过后,还多了一丝没有言说的愧疚。
这种愧疚会根植在他们心中,像蚂蟥吸附在牛肚上,每当今后他们再去嘲笑别人,蚂蟥就会蠕动、撕咬,警告他们学会尊重每一个不起眼的人。
一个小时后,李志军的遗体在村后头的竹林中被发现。
莲花塘的鸭子和村后头的竹林是洪水中最顽强的两种生物,连自称要征服自然的人类都要在洪水来临前落荒而逃,唯独竹子屹立不动,在洪水过后依然保持昂扬挺立的姿势,只有极少数败下阵。李志军被夹在竹子里,三个军人进去把他抬了出来。他穿着黄色T恤,黑色裤子,鞋子不知所踪,身体被水泡得水肿,右手断了。大家认为就是这只被水中硬物磕断的手拖住了能在水中像一只鸭子戏水的他。
一个穿有外套的男人脱下外套,盖住了李志军的脸。接着,穿外套的人都脱下外套,盖住了他的身体。不一会儿,他的遗体盖上了五颜六色的裹尸布。
三个军人听说了他的事迹,整齐列队,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在这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痛哭起来。他们想到自己被救下的家人,想到救下家人的人不在这个世界了,无比悲痛。他们跪倒在他遗体旁,喊着他的名字,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的名字在这片养育过他的土地回响,活着的人要让他的名字被后人传颂,让他大无畏的精神被铭记。他们将追崇他为岑东村的英雄,为他立碑,为他扫墓……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失踪。大家搜遍了村里村外,在一间房子里发现了老人的遗体。
他们把遗体抬到空旷处,没走两步就发现了这不是老人的身体,太重了。
他们抬水来把遗体身上的泥巴冲开,发现是一个中年男人。男人身材短小肥大,几乎把白衬衫涨破,下身一条黑裤子,左脚剩下一只皮鞋。没有人认出这个人是谁,不过还是拿出衣布把他盖上。
有些人开始拯救财产,男人们让妻儿在外面,然后钻进去抱出贵重物品。还有人想把贵重的电器、衣物、家具搬出来。姜可才想到房子从里到外还湿漉漉的,随时可能在太阳的曝晒下发生二次坍塌,连忙阻止派人把消息传遍整个村庄,只能拿钱财和食物,拿了马上回到学校。
中午的时候,第一批救援队淌过积水的路到来,带来了更多的物资。救援队评估了村子的情况,得出的结论和姜可才一样:存在二次坍塌的危险。村子不可能短时间重建,小学也没办法居住那么多人。救援队把情况反馈回去。
下午,村民们跟着救援队离开,前往临时安置点。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