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岑平安只能克制住不去想,但有时候越克制,脑子就越混乱。如果说他还有依靠,就是姜小村每天都会陪他去吃饭。
姜小村出落成了一个青春秀丽的大姑娘,有着一双带着灵气的大眼。这算眼睛迷住了很多男孩,因此她屡屡收到情书。但她从来不会拆开,也不张扬,找到机会就退回去,找不到就塞进抽屉。她就这样平静地度过初中时光,喜欢做的两件事是学习和偷偷观察岑平安。
她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安慰岑平安,只是中午下课了叫他去吃午饭,晚上下课了再叫他去吃完饭,吃不完就提醒他给吃完。但就是这样的陪伴,让岑平安心里有了着落。与此同时还,他渴望与姜蓝蓝通信,可他知道这个时候很关键,不能打扰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欲望。
或许是在姜小村的监督下吃饱了,他的心慢慢稳定,开始能看进书,做练习。考试那天,他涂着答题卡,涂着涂着铅笔头忽然断开,这让他心咔嚓一下。他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父亲是哪一天动手术,已经动了吗?还是过两天?或者现在正在动?为什么这时候铅笔断开?他想起了小说里那些奇怪的征兆……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己想多了,马上把心收回来,用强大的意志力克服胡思乱想的欲望。
考完试那个下午,他没有打算参加班级晚会,从考场出来马上跑去医院。他前脚跑出校门,姜小村和李明后脚追上来。他们一起去到医院,手术昨天做完,成功了。岑有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在昏迷状态。老孔圣听李明说今晚还有班级晚会,叫岑平安回去。
岑平安和他们回到学校,在热闹的班级晚会上,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暂时放下,加入了喧闹的人群。他们互相留下签名、赠言,祝福彼此能去到好的高中,考上理想大学。
最后,班主任让他们在一张纸上写下理想大学,岑平安写下的是清华大学。如果是别人,班主任还可能会觉得年少轻狂,但岑平安写下时,她说:“事实证明,能在逆境成长的人去到了好的环境,会更加的厉害,你是能在逆境中坚持的人,只要你能一直保持这种劲头,哪怕考不上清华北大,起码能上十大名校。”
第二天一大早,岑平安就把行李带回家,收拾了一下,马上去医院。
姜可才告诉他这些天的情况:“前几天又进去了一次抢救室,待了一天。他醒过来两三次,但都迷迷糊糊,叫你去考试,还把密码告诉了我们。李校长帮他把钱取出来交医药费了。”
下午,李志勇来到医院,把具体情况告诉岑平安说:“卡里面有九万,这些天住院花得差不多了。我和村支书一起凑了五万,存在了卡里,要用你先用着,用不着再给回我们。不过看这状况,后续肯定要花不少钱。你回去找一找,看你爸爸有没有买医疗或者其他什么保险,如果有保险,就能报销挺大一笔钱。”
岑平安写纸条问道:撞到他的那个人赔钱吗?
“他已经上诉了,在等待裁决。”李志勇说,“我们都去看了监控,赔偿的概率不大。当时货车直行,你爸转弯,转弯应该让直行。其实是你爸往他车上撞过去。而且你爸没有驾驶证,车也没有牌,他一直违规骑车。”
岑平安现在才知道父亲是无证无牌驾驶。他再想想,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父亲什么时候学会摩托车,只记得是修路后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可是具体什么时候把摩托车换成三轮车,他没印象了。他知道父亲去贩东西卖,可具体贩卖什么也不知道……从小时候那些事发生后,他就慢慢和父亲疏远了,现在回过头,父亲已经变得很陌生,甚至连他的年龄和生日都记不起来了。
他在父亲的斜挎包里找到钥匙,回到家里,很容易就知道他会把东西放在哪。新房子建好后没有装修,很大一部分家具都是从没有倒塌的旧房子里救出来的。大家都说新房子进旧家具不吉利,可是父亲不信,看到大家把没坏的家具丢了,也给捡回来。
他的房间只有一个衣架和柜子能放东西,衣架挂有一堆旧衣服。他打开柜子,看见两套整齐叠好的衣服,不算新,却是父亲所有的衣服里最新的,过年的时候或者去喝喜酒才会穿。父亲总是这样节俭,把钱都存下来,不知道他清醒过来得知这些年的积蓄全都丢在了医院,会有多绝望。
他在衣物底下找到一个黑色袋子,里面有户口本、存折、房产证等本子、资料,可是没有医保或者其他保险。这在岑平安的意料之中,即便他再怎么不了解父亲,也知道他不会买保险,会觉得保险是乱丢钱。
接着,他看到了一本收养登记证,顿时感觉脑海受到的重击,世界在无序的起伏、旋转。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岑平安就发现了各种问题。比如很多人说自己长得不像父亲,父亲是尖脸,自己是圆脸,不仅长相不像,连性格也是天差地别。除此之外,父亲很少跟他谈起母亲。他无数次缠着父亲,让他说说母亲是怎么样的人,父亲只说过几次,每一次他都记得住,却发现父亲每一次所说的都不是一个人,他以为父亲忘记她了。可是想想,有谁能忘记自己爱过的人呢?有一次李明还说,你爸爸能生出你这样的,肯定是你妈妈很好看,他觉得李明在变相说自己爸爸丑,还为此生了气。还有很多类似的事情,可是他从来没置疑过,他觉得自己是父亲亲生的,甚至比亲生的还要亲生,那个男人拼命攒钱就是为了自己以后读大学不愁钱,要不是亲生的怎么会那么疼爱呢?
他翻开收养登记证,先看到左上角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父亲还年轻,抱着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娃娃,小娃娃好奇地睁眼,父亲露出幸福的笑。他再看文字信息,收养人父亲姓名岑有福,收养人母亲姓名空白,被收养人姓名吕叶树,被收养后改名岑平安。收养身份是“社会福利机构抚养的找不到生父母的儿童”,地址写着广东深圳一家福利院。收养日期一九九八年十二月十一日,刚好是他的生日。
他把本子叠好,袋子包好,原样放回柜子。还有一个白色袋子,里面有一本厚厚的东西,不过他没心思看了,也给放回去。衣服也原样叠好,再关上柜门,仿佛从来不曾打开过。
去医院的途中,他根据以前听到的关于父亲的事,再上父亲自己说的一些,大概能串联出他的身世:他的父母给他取名岑有福,寓意他这一生能多些福气。早年丧父,小学没读完就辍学。还没长大,母亲病重离世,治病欠下一身债。他独自去广东打工,还清了债。再去几年,他带回来一个儿子,他跟别人说女人不愿意回来。其实他没有娶过妻,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和这个孤儿院的孩子结下缘分。他给儿子取名岑平安,寓意是不求他能大富大贵,只求能平安过完一生。岑有福这个人没有吸引异性的优势,还带着一个孩子,顺理成章就成了老光棍。可是随着儿子长大,他开始有了野心,他希望儿子不只是平平安安,还要出人头地。所以儿子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就给他灌输要考上大学的理想……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