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有福脑袋在车祸中受到重创，手术后突发危险，又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进了三天重症监护室。出来刚两天伤口严重恶化，需要每天换药，卡里的钱又一次透支了。交通事故裁决出来，岑有福转弯撞直行加无牌无证，承担全部责任，货车司机无责任。不过货车司机还是拎一袋苹果一袋雪梨来看望岑有福，留下两万块钱。

　　岑平安一天吃一个苹果，老孔圣一天吃一个雪梨，除了听天由命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学校放假了，老孔圣没地方去，索性留下来无偿照看。岑平安一天天埋头写信，把所有的事情和心情一股脑倾斜出来。姜蓝蓝知道他需要陪伴，也一天天回信。姜小村和李明隔天来看岑有福，李明并没有告诉岑平安其实每一次都是姜小村提出要来的。不过来到之后都是干坐着，坐到晚上又回家。李明偷偷塞给岑平安两千块，说是李义托他给的。

　　有一次，李明对姜小村说：“要不你现在嫁给他，就可以帮他一起照顾他爸爸了。”

　　姜小村握拳就朝他脑袋打过去，哐当一声，他痛得嗷嗷大叫。

　　苹果雪梨吃完，钱也用完了，还欠了一万，医院来催了几次。一天早上，岑平安拜托老孔圣照顾父亲，自己出去了。他回到村子里，先去李志勇家，再去姜可才家，然后去每一户相识的人家里，听说何敢当和刘育没回城里，他又去找了两人。李志勇和姜可才每人再借了一万，何敢当和刘育一共借了两万五，其他人零零散散一共借了六千。

　　晚上，岑平安把借到的钱带回来交款，还剩下两千。他给老孔圣买了一份快餐，自己吃一份炒粉。老孔圣瞧瞧塞给他五千，就去上厕所了。今天借钱的时候他一遍一遍给人鞠躬，但揣着老孔圣的钱，他忘记了鞠躬，感觉眼眶有点热。

　　岑平安又去借钱，把村子都跑遍了，在有可能借的人门前赖着不走，甚至引起了反感。这件事让他第一次感觉到钱的重要性，也是此时此刻他才理解父亲为什么拼命赚钱。他以前总是天马行空想着一些东西，迷恋书本里面的乌托邦、异世界，他误以为那才是生活。现在他明白了，眼前的才是生活，那么现实，那么残酷，没有任何人可以分担，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逃避。

　　晚上，他带着四千块钱回去，老孔圣见他回来，慌慌张张说：“你爸今天把身上的管子拔了！”

　　老孔圣见岑有福又伸手起来要拔管子，连忙按住他的手。

　　岑有福张口说什么，岑平安把耳朵靠近他，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不要拖累你啊……”

　　岑平安抬头看老孔圣，写纸条问道：吴老师，你把情况告诉我爸了吗？

　　“呃，就是，那个，太无聊了就，呃……”老孔圣支支吾吾，“就聊到了医药费这个，我把情况告诉了他，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

　　岑平安深呼吸了一下，并不怪他，还应该感谢他，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和父亲说。他按住父亲的手。那只手还想抬起，但力气太小了。岑平安的眼眶湿润了，那个能把自己揍得屁滚尿流的男人，现在就剩这么一点力气。

　　岑有福继续说：“儿啊，让我去死吧，我不想拖累你，让我去死……”

　　他按住父亲的手，脸埋在床单上，咬牙呜呜地哭。老孔圣拍拍他的后背，他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父亲出车祸后，他没哭过，他明白只有自己能扛起重担，所以咬着牙不哭。可这一刻，看到这个男人这个样还为自己着想，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写了一张纸条，放到岑有福面前：爸爸，求求你不要乱来，我离不开你。

　　他再写了一张：要是你走了，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就没有人要我了……

　　岑有福不说话，手上的力气消失，眼角溢出泪水。

　　岑有福在儿子的乞求下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曾经在福利院做翻新，一个孩子看见他就笑，他在那张笑脸下感到了温暖。他收养他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的生命是充实的，有价值的。可是后来几年，他经常害怕儿子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的，他隐瞒所有人，心中也有隔阂。而这一刻，他重新变得笃定，坚信把那个孩子带回家是自己做过最有意义的事。

　　过了两天，姜可才和李志勇召开村民会议，号召大家捐款。捐款后，他把捐款的钱带到医院，一张纸上记有捐款人和捐款数额。最多的一千，最少的也有五块。岑平安把每一笔款都记好，下决心要偿还。

　　岑有福配合治疗后，病情加速好转，不出半个月就可以出院回家疗养。

　　中考成绩出来，李明在十四，稳上市重点。姜蓝蓝在二十名，按照往年的情况对比，不出意外的话刚好可以上市重点高中。他们问起岑平安考得怎么养，岑平安在纸条下写下：考砸了，不读了。

　　大家知道了岑平安不读书的消息，都来劝他。岑平安听着劝，只是写纸条说明自己考砸了，上不了重点高中。李志勇和何敢当、刘育都来了，岑平安和这几个人说了实情：欠债太多了，没有钱读书了，而且父亲需要人照顾，他离开了不方便。

　　有一天，班主任专门坐车来到这里，岑平安连忙把她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班主任说：“你考了年级第二，可是你没有报读高中。”

　　岑平安写下纸条：不读书了，要还钱，要照顾父亲。我不能让父亲负担更多。

　　班主任和大多数人一样，先劝他读着，走一步看一步。岑平安只好再把那句话写出来：如果班主任和我的处境一样，你也会发现没有选择。

　　班主任看着这句话良久，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在这样的压力下都能考年级第二，只比第一差了一分，证明你的优秀毋庸置疑。你是我教过的学生里最好那一批，像你这样的人，读书的话会更好，不读书的话，你也会有出息的，我相信你。不过你再想想吧，开学之前，你想读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帮你办妥。”

　　直到开学那天，岑平安也没给班主任打电话，只给姜蓝蓝写了一封信。

　　蓝蓝：

　　你好。

　　今天最后一天，我没有给班主任打电话。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读书的机会……这段时间我跟很多人说：“我不后悔。”

　　其实怎么可能不后悔，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可是我能有选择吗？十多万的债，那些数字趴在本子上，只要想想就一个晚上睡不着，现在都不敢详细计算到底多少……我没有选择，继续读书只会欠更多的钱。我也不敢离开我爸，怕他又想不开了……上一次我爸想自杀的时候，我忽然发觉，世界上最重要不是梦想，而是亲人。我们的父母为我们放弃了那么多，我们也应该学会为他们放弃。

　　唉，或许这就是人生吧，总是充满了意外。就像小时候我突然遇上你，就像你突然的离开，就像灾难突然到来，就像刘育老师突然回来……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这就是命啊！

　　我决定坦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尽管很多人不理解，但希望你能理解我……

　　此致

　　祝你学业有成

　　平安

　　2020.10.29完稿 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