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一卷]
第56节五十三
现在长官陷入凝思默虑之中,但现在从长官身后十米之遥的拐角处,出现了二个人:一个是体型微胖的小厮,约莫九岁光景,穿着一套陈故的儿童装,在他的脸蛋上应当是浮现出儿童原本的纯真和可爱的神态的,可如今他的眼眶里却含着泪光和以满溢沮丧的神情望着前方弥茫的道路,偶尔还提起衣袖拂拭鼻涕;而另一个人大体上就是孩子他父亲了,他衣衫褴褛、躯体消瘦、双眼窈陷、面容黎黑,萧屑的岁月致使他原本是浓密而黝黑的鬓发提前呈现出几缕萧疏的新丝,他那胼胝的左手拄着一根破旧的黑色拐杖,瘦骨嶙峋的右手牵着孩子的左手,他含着呆滞而怆然的神情,默默地望着前方,以及迈着盘姗的步履向长官身边走过了。小厮系在腰间那只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传到长官和小调的耳畔,故而引起他们的厝意和投以好奇的目光。
“小孩,你那铃声真好听!”长官带着哂笑说,既而他就蹲下了,把小厮的脑袋抚摸着。
“爸爸,这位叔叔是我们什么人?”小厮那幼稚的内心感到忧惧和以皱着眉宇之下的眼睛里含着疑虑的眼神望了望长官,既而他带着有几分嘶哑的童音询问他的父亲,而他父亲把手松开的目的为摩挲孩子的脑袋,同时他抿着干燥而龟裂的嘴唇,迟疑俄顷之后,他就垂下首脑,蹙着眉头把私衷的想法告诉给孩子听了。
“他是大好人,是我们的恩人。”孩子他父亲躬着腰,带着低沉和苍桑的嗓音说,眼睛闪过欣然自喜的光辉,仿佛始在谒索无门的冷然世界上翘首而捕捉到缥缈的云汉闪现使人得以注入新生命和新生活的热望之光似的。
“哦!”孩子叹息一声,把手探入他父亲的外套内侧的口袋,扪摸出一张相纸,并且以颤抖的手把相纸折叠的部分逐一打开。小孩含着殷切和渴求的神情,默默地望着长官;好像需要好心肠的人儿投以他怜悯的目光和失舍他财物似的。
在小孩把手下探到他父亲的外套内侧的时候,长官迅速地把手收回去,同时站立起身并且快速地倒退了几个步履、以及把佩戴在腰间的警棍抓住——他因对小厮的举动感到惶惑不解而显得警觉起来——眼睛透出冷峻和锐利的光芒,盯着小厮的一举一动,仿佛唯恐他掏出来的不是相纸、不是匕首而是一把装满子弹的袖珍手枪似的。
在长官站起来并且倒退几个步履后,小厮把相纸全然打开了;——而如今小调身上那种恃强凌弱的架势销歇了,他静默地站立着,把含有怜悯和戚戚的神色,默默地投向小厮身上和他执把在手上的遗像。小调因睹物而以召内心纠结,他终究因难以阻抑衷怀的隐戚而殢于缅怀故人那愁凄的漩涡之中,致使他潸然垂泪了。
在小厮把相纸全然打开时,长官突然感到莫大的震惊,显露出疑似怜悯的神情留意到小厮那盈满泪水的眸子;而就在长官皱起眉头那一瞬间,弱小的小厮及他的童子心终于因为无法控制同母亲劳燕分飞、骨肉分离的楚恻之情而流露出弥茫和悲怆的神情望着长官;而且童子的泪水已经由脸蛋滑落到下巴额儿了。——孩子的父亲却仍然保持一副躬腰低头的姿势,而有一只蚊子盘踅在他的头顶,既而它留止在他那瘦长的脖子上——它早就亮出了闪光而尖细的吸管,以肆无忌惮地吸吮着他的鲜血,而他却凝默地保持着谦卑的站姿,仿佛为了祈求失舍才这样谦卑的——实则他那种凄凉和怆痛蕴结于下心致使他委实是这般想的。
关于人类的悲苦之事如今赤裸裸地呈现在长官的眼前,他老人家恍若产生慈爱和怜悯之心,并以愁苦的神情,静静地望着小厮如今发抖的双手在紧紧地捏着一张相纸,而妙色的相纸上面所呈现出的是孩子的Mother遗像,左下方附有文字:“儿子卖血安葬Mother,儿子他父亲卖肾还欠下医院的巨额款,望有需要血和肾的买主前来洽谈价格。”长官以凝重的心神在默读着使人感到心寒的中文字体,而他也伊始在酝酿着泪水,可煞他的泪珠没有溢出来,终究还是把眼泪咽下五衷了。
此时,有一阵萧瑟的风色吹入了长官的胸膛,他仿佛看透了一直萦绕在世人心头的生死问题。于是他就喟然长叹:“荣衰与生死由命,祈祉与富贵在天。”指顾间,仿佛就因他突然感慨了那一句“荣衰与生死由命,祈祉与富贵在天”的话语之后,长官方才已有的慈爱及对人的可悯之情以此拂去得烟消云散了;如今他以侧视出情萧索的神色——望着站在他前面的一对所谓的父子,长官终于改用上窦疑的神情,仔细地打量他们一番。——而且长官突兀想到他今宵还要去赌博,他潜启充益着踌躇满志的心态:他在想——在今晚,就在今宵,他以浅末的思想和以希幸去觊觎不劳而获的钱财和打心底悔尤昨夜赢他钱财的壮丁,他觊望把昨宵输掉的钱财将要在今晚连本钱和利息一并赢回来,那才叫大快人心。——可是,如今他老人家的心下显然为之怏怏不乐了;因为长官终于开始以主观推测那一对父子为秋风客——不仅以来打秋风,而且可谓天煞星。长官终于认为今儿遭逢到他们,那简直是一桩倒楣的事。于是长官把盘桓在他心头的想法说出来,并自持英明地揭露他们的践履属于行骗。如今长官感到甚为不愉悦,他那蹙着眉头下的眼睛里显出悻悻不迭和冷峻的神情望着那对父子,并且大声地警告他们赶紧离开凯旋广场。遂尔孩子的父亲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腰膝、把耷拉的脑袋给抬起来了;可是他因营养不良和百病缠身而诱发他头目产生晕眩的状况;然而就是在俄顷之间,他老人家凭靠着坚强的毅力——也许这就是上帝施惠于他的唯一力量,他竟然把晕眩的病状给克制下去了。可是无情的疾病却在逐日吞噬着他的五衷,致使他感觉到他自己被痛苦和隐疾折掇得日益憔悴;然而他打熬着心曲的苦楚却未始人晓得,他依缘畴昔溺信基督而致使他如今仍然以一颗敬虔的心在向上帝祷告和以祈请上帝给他生机;而且他认为以信念将得到顽强的生命是不会轻率地倒下去的——他在艰苦中以力图用毅力挣脱饱受疾病所折堕的岁月,他从病魔的漩涡之中好容易奋荡到今天;——如今他感觉前路惝怳、意识前景渺茫、招致他心力交瘁矣;他不知晓他自己那盘跚的、疲惫的和沉重的步履尚能走多远。他想——亦许明天,他就再也无法趋履了;他感觉到将要永远地超脱疾病与贫困所带给他的痛苦和折堕,他想像着他将要永别尘世,他觉得自己对灰色的生活不再盈抱希冀;他恍若窥破尘世的淡薄人情和嫌恶赤裸裸的金钱社会,他不想再饱尝生活困苦的滋味和病痛所带来的莫大苦楚;如今他想到了上帝,他伏维上帝能洗濯他身心所不能成受的悄切忧苦;突然,他以炽盛的盼望上帝能赐给他一种纯洁的思想和一个完整的灵魂;如今他含着安祥和慈善的神色以举头望着丹霄,而天堂的景象徂萦旋于他脑海;而他默念上帝,上帝如在眼前;而他向往天堂,天堂如在眼前;而他……而现时他陡然顾藉人生最为痛快之事与必然要践历的天道莫过于以祈死作为解脱痛苦而换得结果将是永远安乐。而且他想到在凋零牖下后便回归自然。——现在他把头低下了,并以慈爱的神情默默地望着小厮伫立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定规用坚强的毅力去扼杀轻生的念头,他想他不能过早地告别人生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地对生命有所顾惜;遂尔他带着殷切和虔诚的目光以仰告苍天之同时,他渴求拥有健康和充盈生机的皮囊,他祈求上帝能让他的生命延长下去;而且他毅然地认为他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去的,于是他在和病痛斗争中把弯曲的腰脊给挺直矣,而头目晕眩的症状也随之消散了。他把皮肤龟裂和因消瘦而无膂力的右手伸出,却是紧紧地牵着小厮的左手,迈着缓慢的跼步向前方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