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你看出来了？”石三娘有些惊喜道。

　　“要不用我带来的酒吧。”说着大夫人也抱来了一坛。

　　“你知道我娘家是广陵太白酒家，祖传的酿酒的手艺，这一坛应该是我酿的最好的一窖米酒，不若你尝一尝，比一比，选个好的。”

　　边说着边打开了酒封，顿时酒香四溢，小月牙光闻这味儿，都要沉醉其中了。“若是来上一口，啧！”小月牙心里那个美，“该是何等的神仙滋味啊！”

　　大夫人一开这酒封，石三娘就知道太白酒家曲大小姐这手艺——不俗！伸手就将这酒倒入滚起的锅中，顿时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小月牙用力咽了咽口水，已经沉醉不知归路了。

　　石三娘又加入些许切好的嫩笋，“这笋呀，要是临漳绿竹笋就更好了。”

　　待滚起后，直接用素净白洁的上好瓷碗盛起，即可上桌。

　　“啧啧，清冽甘甜，酒香宜人。这玉蕈就该尝它的本味鲜美！”大夫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夸赞石三娘这一手的好厨艺，只连连点头，满脸的钦佩。

　　石三娘就着酒坛，仰起头，将大夫人那坛酒最后一口倒入口中。入口绵、落口甜，饮尽余香、尾尽余长，真是香醇如芳兰，快哉！快哉！这等豪迈的动作，石三娘的模样做起来，反平添了妖冶妩媚。

　　为答谢这几日石三娘的精心招待，韩大人特地请石三娘和小月牙等人一齐落席。石三娘推脱不过，也就落落大方的当是与亲友闲话家常，小月牙难掩心中雀跃，笑的都露出了牙花。

　　席间觥筹交错，宾客尽欢。大夫人也一扫先前的阴霾，多喝了几杯，与二夫人、韩大人更加和颜悦色了，连连拿自带的酒壶给他两添了好多酒，说些百年好合，祝愿生个大胖小子的吉祥话。像是暴风雨前的最后时刻一般，大夫人明明带了些反常有妖的狂喜。

　　那位珠光宝气的二夫人显的十分得意，像是一只斗胜的公鸡一般，一直端着仪态，高抬起下巴，不肯松懈一分。

　　兴许是酒煮玉蕈这道菜太合二夫人的口味，她竟然连连下筷，菌菇几乎都被她一人吃光了，韩大人执拗不过，见她胃口难得这么好，就纵了一些。临走还特地请教石三娘，将酒煮玉蕈这道菜的做法细细记下，可见韩大人对于美娇娥的喜恶很是关心。

　　可小月牙就不是很喜欢这位席间一直用下巴看人的二夫人，总觉得她看向石三娘的目光里，有些意味不明的防备和不怀好意。

　　亏得红弗因照应大堂的客人不往雅间里头来，不然又是一场官司。

　　总算是送走了韩大人一行人，小月牙浑身上下都觉得松快了起来，通体舒畅，连走路都比平时多带了风。

　　在那之后，小月牙再也没有见过韩大人和他那位美娇娘，就好像是消失了一般，明明当初像是骤然掷入池塘的大石块，激起了好高的水花，最后竟然连个涟漪都不剩了，了无音讯。

　　后来一日，石头醉有客人席间说道，韩大人那位小妇人生孩子时难产，一尸两命去了。不过接生的大夫说，这孩子生出来的时候浑身青紫，在肚子里的时候早就是个死胎了。韩大人因此大受打击，无心政事，整天借酒浇愁，秋雨受寒，一场急病年纪轻轻竟然就去了，也是只能哀叹命运无常啊。

　　这无常的究竟是命运还是人心？众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小月牙后来见过大夫人一次，不对，应该是称呼曲娘子了。

　　离春日里初见不过几月的光景，小月牙就已经完全认不出来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当初的韩大夫人了。曲娘子心如死灰，形容枯槁，没有一丝的生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仅是向石三娘道了几声谢，送了几坛自家酿的米酒就很快离开了。

　　当晚，石三娘亲口告诉小月牙：“蕈菇味甘性平，感阴之气而生，孕妇本就不该多食，更何况那么多形形色色的菌菇，哪里就知道哪日吃的是有毒的呢？再者，古菜谱上本就有记载“勿与雉肉食！”？”

　　“躲过了那日的杏仁豆腐，这后头有的是招啊。”

　　“孩子不掉才怪呢。”石三娘话音一转，微微叹息，“哎，只是可怜了那无辜的孩子。”

　　旋即又敲了一下小月牙的脑袋：“还因为那日我不让你吃酒同我置气，那酒壶内里是锡制的好么！我一闻就闻出来了。用这样的酒壶喝酒，久了可是会死人的，听见外边的人说韩大人是怎么没得了么？”

　　小月牙吃痛，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暗暗咬了咬下唇。

　　“曲娘子，也是个可怜人啊。”又叹。

　　小月牙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起那日石三娘一直帮着曲娘子做菜，难道石三娘之前没察觉？

　　“呵，小丫头。”石三娘一看小月牙满脸纠结，就猜到她在想什么，“是觉得我袖手旁观，不近人情了？”

　　小月牙不敢应是，只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石三娘。

　　石三娘定了定：“这世间的事，本就与我一外人无干。我不该管，也不想管。”

　　“我虽没有制止她。席间却也多次劝嘱韩大人少喝酒，还让那位小妇人多注意些饮食，寻个妥当人在身边，只是他们不当事罢了。”

　　向来心是看客心。

　　“三娘觉得他们都是可怜人？可是曲娘子毕竟害了人家的性命。这？”

　　“因果循坏。”三娘道，“哪有那么多的大奸大恶之辈？多是苦主，此间情事，掰扯不清的。”

　　“三娘眼中没有十足十的坏人呢。”

　　“这世间多是不好不坏的人。”三娘缓缓沉吟，“那曲娘子，怕是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何必呢？”三娘不住叹息。石三娘本想说天大地大，哪里寻不着另一番天地呢？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代替的。但转念一想，自个儿又没经历过情情爱爱，实在没立场说道这些。

　　小月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中冒出的一堆疑问都被她自己按了下去，其实她并不记得三娘席间有提醒过韩大人她们，只是三娘这么说，她也这么信了。

　　微末总角小儿，爹娘皆不在了，能有这样一处遮风避雨的休憩之所，像现在这样安逸的活下去，小月牙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那些个来龙去脉、曲里绕里，她也不愿意去深究。

　　这样活着，就已经很好。 #####注释：

　　酒煮玉蕈（与“训”同音，玉蕈：一种野生菌，可食用。灰白色，高约三寸许。）：出自《山家清供》，具体做法可百度。

　　1.新鲜菌菇洗净，放入锅中，加适量水（作者用的白玉菇，也可多加些香菇、猴头菇之类的，全看个人喜好。加的水量恰好没过菇子）2.开中大火煮，滚起（《随园食单》里说一般菌菇+鲜笋就可以煲素高汤）滚起后加入好酒或鲜笋。中小火大约煮15分钟关火，先尝味道！再决定放不放调料！（可加一丢丢的盐） 放开那个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