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

　　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目犹吴蛙.

　　庖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若此丧躯体,何须资齿牙.

　　持问南方人,党謢复矜夸。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

　　我语不能屈,自思空咄嗟。退之来潮阳,始惮餐笼蛇.

　　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虾蟆。二物虽可憎,性命无舛差.

　　斯味曾不比,中藏祸无涯。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

　　——梅尧臣《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

　　第一回 三月三，上巳节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整个龙江都笼罩在一幕水烟里。

　　这日恰逢三月初三，一扫素日的阴霾，湛蓝的天隐隐渗出爽朗和煦的光泽。新雨初晴、痕尘洗净、浓绿阴阴，一派好春气色。

　　自古相传的上巳节，又是暮春难得的好时节，游人致兴往来络绎不绝，石头醉这时不用想必是客聚如潮。

　　清早。

　　“三月三，地菜（荠菜）煮鸡蛋。”石三娘递给小月牙一个凉过的煮鸡蛋，“吃了一年都腰腿不疼，不头痛哦。”

　　小月牙小心翼翼地将还微微冒着点点热气鸡蛋接了过来，仔仔细细地剥壳，白嫩嫩的鸡蛋顿时呈现在她面前，轻轻的吹了吹，啊呜咬了一口，立刻感受到一股被关爱挂念的甜蜜萦绕于心头。

　　石头醉众人日日也就这早点晨光，能聚齐在一处。

　　因着三娘做的青团子实在好吃，供应往来客旅都不够，邻里也总喜欢买一些当作伴手礼，故而这几日石三娘时常忙得脚不沾地，总是差遣小月牙去附近邻里家送预定的青团子。

　　这不刚吃过早点，三娘他们又在灶头前跟蒸笼打起交道来。

　　张妈在忙着捣烂洗净的浆麦草，收集挤压出青色的汁水，准备给面团染色用。

　　王大厨埋头卖力地将前头晾好的糯米粉跟浆麦草汁揉和拌匀，这可是个力气活儿，青团子咬起来劲不劲道，黏不黏牙全看这一招。

　　三娘这边从王胖子揉好的面团中揪出一小块儿，搓成一个圆溜溜的球，大拇指一压，手上转两圈，这圆球就成了小碗。再舀起一勺三娘自个儿做的红豆沙抄进“小碗”里，顺道沾点儿糖猪油——这可是青团子好吃的秘诀所在。最后将“小碗”的口子收拢，一个玲珑可爱的青团子便包好了，活像一个胖乎乎的翠娃娃。

　　这可不是做青团的最后一步，包好的团子还得要上笼蒸才成。三娘在一个个包好的青团底下垫了一片粽叶，为的是防止青团子黏住蒸笼。

　　约莫过了两刻钟，粽叶清香伴着甜腻的糯米味儿悠悠得飘出来，勾得小月牙肚子里的馋虫管不住地往外爬，眼巴巴地趴在灶台上紧盯住蒸笼，生怕青团子长腿跑了似的。

　　“还没好呐！”石三娘点着小月牙的额头，笑道：“等下。”

　　说着拿出一个小毛刷细细地将熟菜油刷在青团子的表面，再蒸一会会，这就大功告成啦。

　　小月牙迫不及待地拈起一个冒着热气的“胖娃娃”，啊呜一口咬了上去，三娘忙提醒她小心烫。

　　米面劲道还不黏牙，豆沙糖心细软香甜，伴着熟悉清新的粽叶清香。

　　“好吃！”小月牙一张嘴鼓鼓囊囊，含糊地赞叹，一双眼笑得就剩下一条缝儿。一口气吃了五个青团子，小月牙终于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打住了。

　　“嗝。”小月牙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

　　“啪。”红弗一下子将正欲对青团子“行凶”的那双爪子拍个正着。

　　“哎哟！”韦逸吃痛，五官皱在一起，“你个煞星，不晓得轻点儿啊！”

　　“去，前头正忙着呢，本来就不够卖的了，你还跑这儿偷吃。”红弗强烈控诉韦逸的偷吃行径。

　　“小月牙也吃了呀！”韦逸委屈着一张脸，忙把锅甩到小月牙身上。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突然被卷入战局的小月牙一下子愣住了，连嗝也忘了打。

　　“要点脸好伐！小月牙是小孩子，正在长身体，你也是小孩子吗？”红弗一把揪起韦逸的耳朵，拖着就往前厅去了。

　　小月牙正聚精会神地瞧着韦逸哭天抢地，直到三娘唤了她一声。

　　“小月牙。”

　　“嗯？三娘什么事啊～”小月牙眨巴着一双眼，歪着脑袋问道。

　　三娘手上拎着一个糕点盒子，里头放着几包油纸包好的东西。“你把这盒子送到街角杜大娘家里去，这是新做好的青团子，让杜家人尝个新鲜。还有几样糊嘴的糕点。”

　　说着将糕点盒子递给了小月牙。

　　“嗯！好哒！一定完成任务！”小月牙挺起小小的胸膛，一本正经地保证道。

　　三娘宠溺地摸了摸小月牙的脑袋，嘱咐道：“记得跟杜大娘说不能多吃哦，糯米对老人家来说不好克化。”

　　“知道啦，知道啦！”小月牙撒着娇推着石三娘回了厨房，一溜烟跑出了后院。

　　“快去快回啊～”石三娘在小月牙蹦蹦跳跳的身后嘱咐道。

　　“知道啦～”

　　豪言壮语说出口是很容易，然而——

　　“汪～汪～汪～”

　　小月牙面对这只朝自个儿龇牙咧嘴不停叫唤的小黑狗发了愁。

　　“狗兄弟，我们商量个事儿好不好，你让个道儿，我好赶紧去给杜大娘送青团。”小月牙一脸坚毅。

　　奈何狗兄弟一点儿也没有通一下人性的打算，依旧挡在小月牙的必经之路上不动如山。一双乌黑黑的眼，闪着精亮的光，盯着小月牙手上拎着的糕点盒子，目光灼灼。似有“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青团子。”的架势。

　　不给！小月牙也坚定得很：这可是三娘交代的任务，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将青团子交到杜大娘的手上！

　　小月牙无视小黑狗龇着嘴外露的尖牙，故作凶恶的低沉犬吠声，将糕点盒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一人一狗，谁也不肯让半分。

　　就这么僵持着。

　　时间过了许久。

　　石头醉中众人终于有点觉着不对劲了。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小月牙哪儿去了？

　　王胖子一拍大腿：“哎呀！小月牙还没回来呐！”

　　“这都要饭点了啊！”张妈一阵焦急。

　　“我这儿正忙着。”三娘从一堆笼屉后头探出一张沾满面糊的脸，看样子实在腾不开手。

　　“小月牙这么伶俐的孩子，又是在这条街上长大的，没事的。”张妈安慰道。

　　“我先去找找。”王胖子丢下手中的大勺，一溜烟儿跑了出去找小月牙。

　　“小月牙～小月牙～”

　　王胖子长着一张大嘴，神情焦急地在街道上四下搜寻，一张包子脸上头一条褶儿也没有了，可见是真的着急了。

　　还没喊几声，王胖子就瞧见了小月牙的身影——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紧紧抱着点心盒子——跟一只小奶狗在对吠，狗“汪”一声，小月牙“嗷”一下。

　　王包子本人扶额。

　　“行啦，别喊了。”王包子一把揪住小黑狗的后颈将它拎了起来。不过就巴掌大一只小奶狗，小月牙怎么怕成这个样子啊。

　　“可是它气势足啊！”小月牙苦着一张脸，“包子哥哥，不许笑我啦。”说着把自个儿脑袋埋在了掌心里。

　　“哈哈哈。”王包子大笑三声，包子脸上多出了十七八个，二十个褶。

　　小奶狗依旧张牙舞爪，四条腿不停的在空中扑腾，发出一阵阵低沉的闷呼声，仍在虚张剩下的最后一点声势。

　　“你们耗这么长时间，糕点早就凉啦。”王包子大手一挥，将食盒打开，捡出两个青团子，一个递给小月牙，一个一下子丢进自己嘴巴里咀嚼起来。

　　“你饿了吧，快吃。”王包子含糊说道，“回头让三娘再做一份，我送过去。”

　　“呜，呜，呜。”小黑狗呜咽着可怜兮兮地盯着小月牙手上的青团子，一双黑亮的眼睛竟然氤氲了点点湿意。

　　“这狗成了精了啊！”王包子将小黑狗调转个个儿，举到自己面前，一胖子一狗，大眼瞪小眼。

　　小月牙看着小奶狗这么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拽住王包子衣服的下摆晃悠。

　　“得，得，得。我服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这可怜的。”说罢将在空中扑腾的小奶狗放到了地上，在点心盒子里翻找起来。

　　小奶狗四蹄一触地，就摇摇晃晃地迈着小步到小月牙另一侧脚边，乖巧地蹲坐下来，特地选了远离王包子的那一侧。

　　可见着小奶狗对战斗力的认知还是很清楚的。

　　“早这么乖多好啊～”小月牙轻轻拍了拍小黑狗的小脑袋，正要将手中青团子递给小黑狗，被王包子一把阻止了。

　　“狗子，不能吃这个，糯米的，消化不了。”

　　听王包子这么一说，小月牙一把缩回手，小黑狗眼见就要到嘴的吃食，“唰”的一下飞走了，竟然两滴斗大的泪就这么滚落下来，小月牙顿时心就化作了水，转头就对王包子瞪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全石头醉，除了红弗，谁都受不了小月牙这架势，王包子一见，可还得了！从食盒里摸出一个个肉包子，一下子扔到小黑狗的面前。

　　肉包子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好滚在小黑狗面前停了下来。

　　“啊呜。”小黑狗呜咽一声，一口叼住肉包，两条前腿死死抱住肉包，生怕它溜走，半眯着眼，张着小嘴左啃右啃。

　　眼见小黑狗狼吞虎咽的可爱模样，小月牙和王包子两人忍俊不禁。

　　朗朗晴空，日照当头。

　　一胖子、一稚儿、一奶狗，三者排排坐在江边的石阶上，对着一江春水，默默而认真地啃着包子，称得上一丝不苟。

　　此情此景，真是可爱至极，岂不令人心生欢喜？ 放开那个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