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晴空朗朗的午后，空气有些闷热，轻风卷着夏日的燥意拂过，直教人又困又热又乏。

　　清溪镇派出所对面街道的拐角处，停着一辆惹眼的出租车，不时就有路过的行人探头往里看一眼，又笑着走开。

　　出租车司机蹲在路边抽烟，神情间颇有些志得意满。

　　一般包车客户跟他们的出租汽车公司谈好价格了，还会额外给他们司机一些小费——这回他拉的客人别看着年纪轻轻又奇奇怪怪的，出手可阔绰了！

　　林煜打着哈欠，手肘搭在打开的车窗上，单手托腮，眼神涣散地望着虚空发呆。

　　坐在他身边的元宵在安安静静地看书，她脸上不再添新伤的淤青消褪了些许，贴着纱布的额间相较之前的可怖血痂也显得正常多了。

　　元宵身上穿着林煜搭配的粉蓝色圆领短袖和红色长裤，都是她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鲜艳颜色。

　　喧闹声远远地传来，元宵收起书，偏头看向车窗外。

　　林煜也一个激灵，回过神，循着元宵的视线望了过去——两名警察押着着李富贵往派出所里走，后面还跟着三名警察，和哭天喊地的中年妇女、瞋目切齿的中年汉子。

　　元宵趴在车窗上，审视般地盯着李富贵。

　　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满嘴污言秽语的李富贵也猛地看了过来，元宵注视着看到她后恨不得扑过来杀人的李富贵，一点点地翘起唇角，勾勒出了新月的弧度。

　　须臾，元宵又不屑地绷直唇线。

　　抬手碰了一下额间的纱布，元宵抿唇微笑，在知道大高个儿想收拾李富贵的时候，她就弄懂了她想当家作主的真正目的。

　　可惜她梦里的游戏奖励失效了。

　　所以——

　　她不介意等李富贵出狱了，再来送他最后一程。

　　余光瞥见走在队伍最后面的陈律师走了过来，元宵轻眨下眼，眼底便覆上了水光。

　　“元宵。”

　　陈律师担心疯狂挣扎叫骂的李富贵会吓到元宵，刻意挡住了她的视线，又不赞同地弯腰看向车里的林煜，“林先生，您怎么来了？还带着元宵？”

　　“来看看。”林煜下车，绕过车身走到陈律师身边，冲李富贵一扬下颔，“他又惹事了？”

　　“嗯。”陈律师看了眼蜷缩回车后座的元宵，压低声音，“李富贵拿着钱想娶李庆生家的女儿，但李庆生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他们怕李富贵哪天又把手里的钱花完了，会赖上他们家。”

　　“半涧村的人都不敢沾李富贵，都怕他。”陈律师在心里斟酌了下用词，委婉地说道：“警察去半涧村抓人的时候，正好逮着他准备祸害李庆生家的女儿。”

　　“陈律师，后续的事就继续麻烦你了。”直接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林煜神情淡淡地客套几句，就示意伸着脖子凑热闹的出租车司机开车回省城。

　　几次想攀谈的出租车司机迫于车里沉默的气氛，硬生生憋回了到嘴的话头。

　　林煜没兴趣给陌生人提供谈资，他和元宵各自望着车窗外飞速而过的风景，自在安静——

　　『喵！我喵！他喵的！喵喵的喵喵！』

　　表面上安安静静的，实际上在脑海里疯狂飙脏话又不得不自动消音的林煜越想越气，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元宵做错什么了要摊上这样一个父亲？！

　　『小汤圆再过几天就能赢到游戏奖励了吧？』三九适时转移话题，以免林煜真把自己给气炸了。

　　『差不多吧。』林煜的注意力立时被转移了，语气酸溜溜的，『她的记忆力简直就是开了挂的作弊器，太不科学了。』

　　学渣心里苦，但学渣不说。

　　一路无话。

　　回到宾馆客房，林煜吐出一口气，“小汤圆，你还好吗？”

　　抱着书的元宵抬起头，答非所问，“嗯，我不累。”

　　“……警察把李富贵抓起来了。”林煜试探着又问了一遍，“你还好吗？”

　　“他会被警察抓起来，是因为他——”太蠢了，也不懂销毁证据的重要性，元宵放好书，无忧无虑地说道：“他做错了事，所以，他必须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林煜：『九哥，对小汤圆的反应，你怎么看？』

　　三九：『煜哥，我的建议是别太乐观了。』

　　林煜：『好吧。』

　　时间缓缓向前，夏日的骄阳愈发热情，盛暑来得又急又凶，把省城变成了闷热的砖窑似的，仿佛随时都能把人给焖熟了。

　　林煜宛如一条咸鱼，瘫在沙发上听着元宵背诵小学生《思想品德》系列丛书，默默地感受着来自智商上的碾压。

　　『九哥，你来帮小汤圆检查呗？』林煜听得直犯困，不得不请求外援。

　　『小汤圆在冷冷地盯着你了。』三九好心地提醒道。

　　『咳，我精神了。』林煜睁大眼睛，认真地竖起下耳朵，看着手里的书，『我记得《思想品德》系列丛书应该挺有意思的啊？』

　　『一九六六年至一九八一年期间的道德及社会学科课程的教育特点是强调政治性，趣味性是稍微差了些。』三九耐心地解释道。

　　『……』

　　林煜登时无语凝噎。

　　“我背完了。”元宵微眯了下眼，肯定地说道：“小舅舅，我赢了，挎包是我的了。”

　　“小汤圆，你真棒！”

　　林煜呱唧呱唧地鼓掌，正正经经地将挎包交给了元宵，“你的游戏奖励。”

　　接过挎包，元宵立即就背在了身上，雀跃地在客房里走来走去，不时又像是爱不释手般，仔细地翻看着挎包。

　　挎包十分普通。

　　——也许神奇的不是普普通通的挎包，而是能从挎包里掏出各式各样东西的大高个儿？

　　*

　　在林煜单方面认定他和元宵的舅甥关系一日千里，并带着她在省城里四处游玩（划掉）学雷锋；同时也在等待李富贵的案件开庭审理的时间里，还在为之前的失误歉疚不已的三九主动找到了术精岐黄的老中医给元宵调理身体——

　　然后，元宵就炸了。

　　他和林煜也有幸见识到了元宵的狗脾气。

　　老中医仁善，知道林煜住在宾馆里不方便煎中药，就打算让徒弟每天帮忙煎好药，林煜带着元宵来喝就行。

　　大人们有商有量的计划得很好，却不想，他们的计划第二天就折在了元宵的身上。

　　闻到药味儿就想跑的元宵被林煜一把逮住后，怎么哄都不听，拳打脚踢的无力挣扎半晌后，她突然就放声尖叫。

　　毫无防备的林煜被仿若人类极限的尖叫声震得耳内生疼，上了年纪的老中医更是惊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不得已，老中医就给元宵搓了药丸子。

　　——又到了提醒林煜督促元宵吃药丸子的时间，三九在林煜的脑海里戳他，『煜哥，小汤圆该吃药了。』

　　花鸟市场里，林煜朝蹲在瓷盆前的元宵喊道：“小汤圆，吃药了。”

　　视线追着瓷盆里的小金鱼转来转去的元宵身上背着赢来的军绿挎包，动作娴熟地仰头张嘴，利索地把林煜喂过来的药丸子给直接咽下去了。

　　林煜没好气地在元宵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一边把军用式水壶递给她，一边跟三九感慨，『咱们家的小汤圆真好看。』

　　不得不说，看着元宵一天一个样儿的好变化，他真的充满了成就感。

　　『嗯。』

　　再怎么清楚元宵的内里是只杂食性的小野兽，三九也没法否认她精致无瑕的面容如天使般美丽又纯洁，是造物主偏心的杰作。

　　喝完水，元宵视线落在林煜的笑脸上，递回水壶，“小舅舅？”

　　淤青和伤疤尽褪，又养了些肉出来的元宵现在是个非常漂亮精致的小朋友，天生雾凇寒雪般的冷白皮，骨相生得极好，鼻梁秀挺，一双又黑又亮的猫瞳见人三分笑，天真又无辜，格外的讨喜和招人疼。

　　“嗯。”林煜接过水壶，敛起老父亲般的欣慰笑容，“小汤圆，我们去把头发剃了，让它重新长出黑色的头发好不好？”

　　元宵偏头看了眼不远处坐在小竹椅上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头发是乌黑的，还扎着小辫子。

　　“好。”

　　抬手摸了摸自己细软枯黄的头发，元宵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去吧？”

　　三九：『……』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元宵对林煜状况百出、想一出是一出的节奏，比他还要适应良好。

　　“走。”

　　林煜高兴地捞起元宵，把她往肩膀上一放，就直奔理发店。

　　“……哎呀，不行，我们是正规的理发店，你没有介绍信，我们店就不能给你烫发。”理发店里的理发师皱着眉，无奈地劝着非要烫发的女青年。

　　半只脚踏进理发店的林煜懵在原地，下意识地就问，“剃光头不需要介绍信吧？”

　　理发师扭头就笑，“不用，剃头要什么介绍信，你剃啊？”

　　“我们俩，麻烦你帮我们一起剃成光头。”林煜放下元宵，松了口气，继在他知道现在的兔子们出行住宿需要介绍信后，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呢。

　　“行。”理发师眼毒，来回看了两眼，问林煜，“陪你妹妹一起重新长头发啊？”

　　“是陪我外甥女一起重新长头发。”

　　林煜朝一直看着他的女青年笑了笑，女青年脸颊一红，扭身匆匆离开了。

　　不多时，一大一小俩漂亮的光头就新鲜出炉了，忍俊不禁的理发师一边把林煜和元宵送到了门口，一边诚心实意地夸，“你外甥女的长相太漂亮出挑了，你也长得俊俏，你们俩的脑袋也长得好看，所以，你们的光头都特别好看！”

　　出了理发店，一大一小俩漂亮的光头走在路上，回头率出奇的高，饶是脸皮厚如林煜，也扛不住了。

　　又去买了一大一小两顶解放帽，林煜蹲身给元宵戴上，“小汤圆，你的脑袋真好看。”

　　“小舅舅，你的脑袋也好看。”元宵拿过林煜手上的大解放帽，给他戴上，“小舅舅，我最喜欢你了，你真好，谢谢你陪着我一起重新留头发。”

　　『九哥！小汤圆说她最喜欢我！你听到没有！』林煜兴奋地在脑海里土拔鼠尖叫。

　　『我听到了。』三九迟疑了一刹，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事实上，ASPD患者非常擅长欺骗和伪装，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精湛的表演来投其所好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不存在我终于打动了小汤圆的可能吗？』

　　『ASPD患者无法被感动，他人的付出在他们眼里是理所应当的，且，会让他们变得愈发肆无忌惮的去索取、利用和伤害对方，所以，煜哥，别被蛊惑了。』

　　“我也最喜欢你了，小汤圆。”

　　被三九又一盆冷水泼清醒的林煜抬手一压元宵的帽檐，就蹦起来笑嘻嘻地走开了几步。

　　元宵抬起双手扶正解放帽，没有要跟幼稚的大高个儿一般计较的意思，走上前伸手，元宵牵着林煜，往宾馆方向走去。

　　转过街角，舒缓的马路斜波上，一个青年屈着身子，吃力地拉着堆满货物的加长板车。

　　元宵皱皱眉，习以为常地松开林煜，任由他跑去帮忙了。

　　大高个儿真奇怪，也真喜欢多管闲事，元宵眉间压着不耐烦，走到林煜身边，给他加油助威，“小舅舅，加油。”又跑到青年身边，“叔叔，你也要加油。”

　　隐隐有所察觉的青年忙笑道：“谢谢，谢谢。”

　　“……”

　　林煜听着在元宵故作讨巧卖乖地提醒青年承情后，感谢值就不断进账的叮叮声响，登时哑口无言。

　　青年是个实诚人，他帮着推了一路的板车，青年的感谢值就一路稳定输出。

　　板车爬上了舒缓的马路斜波顶点，青年又扬声道谢。

　　告别青年，林煜牵回元宵，偏头垂眸扫了她一眼。

　　犹似成年人般的市侩出现在小朋友身上，终归是件令人难过的事，可惜除了他和三九，所有人都只会真心实意地夸元宵聪明懂事又漂亮可爱。

　　好吧。

　　没关系。

　　距离将元宵培养成出色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的目标，且还任重而道远着呢。

　　『我觉得，我的运气也不是太差。』敛了敛心神，林煜不由得感叹，『感谢淳朴的八十年代，随便搭把手的小事，也能得到几点到几十点不等的感谢值。虽然也存在有人得到了帮助却不会输出感谢值的情况，但毕竟是少数。』

　　『好吧，我赞同。』

　　三九仔细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九哥哎——』

　　林煜又拖起了唱山歌的调调。

　　『煜哥，您说。』

　　三九觉得他好像体验到了人类说的头皮发麻的感觉。

　　『既然我们基本上摸索清楚了收集感谢值的规律是帮助正能量值越高的人，其反馈给我的感谢值也就越高。』林煜喜笑颜开，『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开始搞事了？』

　　『比如说？』三九冷静地询问道。

　　『比如说，我可以把在系统商城里买的外国货捐给种花国。』林煜恍然觉得他们的对话似曾相识，『特别是那些因为种花国受到国际封锁而无法进口的先进设备。』

　　雨停了，天晴了，林煜觉得自己又行了。

　　『想想国家，特别是那些科学家们收到我们捐的设备，会回馈给我们多少感谢值，嗷嗷嗷——九哥，搞事！搞事！搞事！』

　　『煜哥，你知道你的身份，和我的存在是不能被暴露的，对吧？也知道一九八零年的种花国，包括全世界的网络现状的，对吧？』三九不确定地追问，『你也知道我没办法在科技基础不支持的情况下，替你掩人耳目，隐藏不合理的异常行踪的，对吧？』

　　『不，我不知道。』

　　林煜目光瞬间呆滞，心凉了半截。

　　『……』

　　三九默不作声了，彼此相顾无言。

　　元宵疑惑地仰头看了一眼林煜，大高个儿又变奇怪了，好在她也习惯了，他只要一直喜欢她、对她好、对她有用——她就不会嫌弃他。

　　暂时，也不会去探究大高个儿经常一心二用的秘密。

　　*

　　炎热似火的七月末，省城又迎来了一场爆脾气的雷雨，乌云密布的天空电闪雷鸣，顷刻，大雨倾盆而下，驱散了些许夏日里的闷热。

　　办理完退房手续的林煜站在宾馆门口看天看地，他既然答应了元宵，会在李富贵的案件开庭审理的时候，带她去旁听，就没打算食言。

　　毕竟，他是元宵最好的榜样嘛。

　　等约好的出租车在宾馆门口一停，林煜就抱着元宵冲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驶离省城后，雨势就渐渐地小了起来，还不到县城，就又是一片艳阳天了。

　　等在县法院门口的陈律师接到林煜和元宵，就领着他们往里走，“林先生，李富贵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庭审理了。”

　　“陈叔叔好。”

　　元宵腼腆又礼貌地打着招呼。

　　“你也好。”

　　陈律师朝元宵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向林煜的目光里也充满了赞赏，又问，“林先生，元宵也要参与旁听吗？”

　　旁观的三九暗忖，陈律师的目光翻译一下，大概就是没想到林煜这大小伙儿还挺会养孩子的——他也挺赞同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元宵都还没有表露过想把林煜的天灵盖给拧掉的意思。

　　诶？

　　忽然就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也是辛苦元宵了是怎么回事？

　　“嗯，我们就旁听一会儿，大概中途就会离开（①）。”林煜低头去看怀里的元宵，得了她一个甜笑。

　　法庭里，林煜和元宵在旁听坐位的最后一排坐下了。

　　元宵饶有兴趣地晃着腿，在法官宣布正式开庭后，她又一次见到了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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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参加法庭旁听的人员,在不影响他人、不妨害审判活动的正常进行情况下,可以中途走人,对此没有限制。——du娘。

　　至于80年代的情况……因为网上查不到，咱就架空叭。 八零反派崽儿的恶役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