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肥后、八代山中。 深夜的白木妙见社。
良晴跟义阳,两人来到这间神社。
相良义阳获得允许,带著五百士兵回去后,没有时间休息,就得跟从御船城朝八代出兵的甲斐宗运战斗了。
应该作为人质留在岛津家的相良良晴,岛津义久也把他还给义阳了。
义阳无法背叛岛津,却得背信跟甲斐宗运战斗──这是修罗之国九州也少见、前后皆是死路的状态。
放在白木妙见社的不战誓书,如今义阳拿在手中。
出阵之前,两人交谈。
「良晴,我知道你在岛津四姐妹的会议中,把我叫过去的理由。要我接受以前舍弃的德千代、对吧?但因为你不知道事情经过,无法直接跟我明说,才用那种形式间接告诉我。」
「是啊。在我漂流到这里的时候,没有能够推测对方想法的从容。说话不经过大脑。你跟德千代之间,有著我不知道的内情。我是可以自己去找寻真相,但没有时间啊。」
「你就不怕岛津四姐妹在会议上决裂?」
「不会。正因为姐妹的想法不同,才能合力撑起一个家族。像我的相良幼稚园军团,大家都是齐心合力的。」
「你很信赖她们啊。老实说,我很羡慕四姐妹。但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生为相良家的公主,就是我的命运。」
良晴,你知道木崎原合战的未来,那就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吧?我会有什么下场?
义阳坐了下来,打开比性命更重要的誓书,说出这段话。
「……投降岛津之后,相良义阳听从岛津的命令,跟甲斐宗运战斗。这是你的命运。不能在响野原战斗。那是一片山谷、而且是退路被河川挡住的死地。」
「响野原、吗?你真笨呢。把最容易战死的地方告诉我。我果然会被宗运叔叔杀死啊。」
「没事的。未来并非固定不变。虽然很难回避,但有某种程度的流动。回避危机、克服命运,拿出你的坚定意志!」
是吗?我目前的状况,像是被『命运』牵著走啊,义阳笑了。
「就算我战死了,相良良晴,有你在的话,岛津就不会消灭相良家吧。有什么万一的话,德千代就拜托你了。宗运叔叔已经是敌人了,无话可说,但不能让德千代继承相良家。由你担任相良家的第十九代当家。」
「什么?」
「不必顾虑,你是相良家的子孙。身为织田家的重臣,跟岛津家斡旋,在这个战乱时代守护相良家、还有德千代。」
「义阳。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遗言啊。」
「吶,良晴。如果你也选择这个战国乱世的话,就让没有迷惘的幼女,加入相良幼稚园军团吧。增加许多姐妹。在一族内斗衰弱下去的相良家,构筑出新的一族也行。到时候,你就完全是这个世界的人了。你自己的迷惘、思乡之情、无法跟母亲重逢的思念,你也能克服吧。」
良晴吞了口水。
原本义阳脸上冰冷严肃的紧张感,通通消失了。
温柔、跟妹妹德千代一模一样的表情──
「你想死吗、义阳?」
「如何呢?我只能这么说,我终于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了。这点要向你道谢,相良良晴。」
「这种没有阴霾的笑容,我以前也看见。就是竹中半兵卫病倒之前的笑容。」
「时间从过去向未来流动。命运也是从过去走向未来。既然不能捡起所有果实,我就选择毫无迷惘的未来。」
「不是那样,义阳。捡起所有果实吧。一个人可能没办法,两人、三人、四人,大家齐心协力就能办到了。」
我活下去的话,就会跟你结婚。你也会消失。你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化为虚无。大家都会忘记你的志向。另一方面,我消失的话,你可以活下来,我还留在你跟德千代的心中。哪边比较好?我不会犹豫的,义阳笑著握住良晴的手。
「不能放弃!我们都要活下来。不能一个人。说服义弘的话,婚礼就能取消了。而且,虽然她没有恶意,所以很难说服,但也因为她没有恶意,所以一定能说服。死了就结束了吧?活著就是如此吧?」
「良晴。你的母亲,一定是很温柔的人。很想见一面啊。」
「咦?……我的母亲?……跟德千代有些像,是个开朗温柔的人。」
看起来就跟你现在的笑容很像,但因为太害羞了,没有说出来。
长大的过程,义阳很常在这间白木妙见社玩耍。
所以,良晴立刻后悔了。
「呵呵。果然一切都是注定了呢。」
「那是什么意思?」
义阳没有回答,抬头看著本堂方向的神木。良晴下意识跟著看过去。
良晴突然发现,义阳手里的誓书燃烧起来──
「很想看看九州以外的世界啊。我等于是被关在相良家的笼中鸟。无法活出自己的人生。」
「义阳、那封誓书可以烧吗!?」
「这样就好。之后只要我战死,就不可能跟你结婚了。如此你也能活下来。」
「不行!再给我一次机会!木崎原的失败──给我作为军师、洗刷耻辱的机会──不,让我当一个士兵、侦查兵、辎重部队都好!让我去战场!」
「呵呵。你应该赢不过甲斐宗运叔叔的。不会像人吉城当时那样侥幸了。你在战场上跟叔叔战斗,肯定会被杀的。」
良晴无法反驳。很不甘心。跟那个有如杀戮机器、修罗中的修罗甲斐宗运战斗,良晴的武力压倒性不足。
「不要出现这种表情,良晴。你跟那个人的武力差距,不是你的责任。只是彼此的生存方式差得太多了。」
「义阳。我就算没有跟宗运僵持的武力,岛津家──」
「吶、良晴?」
「咦?」
「我跟你结婚,就会害得你消灭,这种命运真是残酷呢。最后可以给我一个离别之吻吗?」
「不、不行。光是跟你结婚,我就会消失了。」
「那是什么意思?……我有这么不幸吗?」
「抱歉。美国人的话,家人彼此亲吻脸颊是很正常的。跟日本人的习惯不一样。」
「不,只是开个玩笑。别当真了。那么,我要出发了。」
良晴终于理解。义阳可能是想靠著跟自己结婚,展开新的人生──不同于为了守护相良家,成为当家、持续害怕一族谋反的人生。既然如此的话,听从岛津家的命令就好,为什么非得要跟我结婚?想到这里。相良家的当家、还有跟当家同一天出生的庶女。打从出生就无法相容的的德千代,两人关系也能改变吧。
「等等,义阳。你该不会?」
「哈哈,良晴。当好人也该有个限度。这会让人很不高兴,帮你想守护的人们,找个优先顺序出来吧。守在九州角落的南肥后小大名、以及将要平定战国乱世的天下人。对于日本、人民、未来,哪边比较重要呢?你不是为了织田信奈,穿越来战国的吗?难道你对织田信奈的心意,会因为这种程度就动摇了?」
「……不会。我不会放著信奈不管。但是。」
「你是织田信奈的家臣跟恋人吧。那么,就赶快去找大友宗麟、解救织田信奈的危机。别继续在我这个肥后乡下大名的身边混日子了,大笨蛋!」
「我现在眼前有个走向『死亡』命运的姬武将,要怎么决定顺序!?我怎么可能舍弃面对困境的你?而且,你就是有如我母亲的存在啊!」
「讨厌,我才不是你的母亲。把你丢进熊肉锅喔。」
「虽然不是母亲,也差不多了。我们是祖先跟子孙啊。」
「才不是。因为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正因为有血缘关系,才会因为结婚就导致我消失吧?」
「不对。正确来说,从现在开始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应该说,『原本就不会邂逅的两个人』。这才是正确的历史。」
「不知道你在扯什么。总之,别想丢下我,义阳!」
「不是我这个不愿生孩子的女人,德千代才是你真正的直系祖先!这才是本来的命运。命运会走向原本该有的路线。」
「靠北,你只是想说这句话吧!」
「永别了,相良良晴。你就跟织田信奈以及梦想,活下去吧。能够见到你这个人,真的很开心。」
义阳起身。良晴阻止他。突然有人朝他的心口揍了一拳。
良晴晕倒。突然从地板下面出现的蜂须贺五右卫门,负责扛起良晴。
辛苦了,义阳点头。
「忍者啊。相良良晴是我相良家的继承人。不能参加这场合战。把他带回岛津阵营,或者拉去大友宗麟那边,都随你高兴。我
相信岛津家的人,会在我争取时间的时候派出援兵,但不能带他过来。趁著宗运叔叔出兵,大友宗麟也会派兵进攻日向。宗麟确实很优柔寡断,但那个为了消灭良晴,使用各种策略的南蛮军师,是个超越四姐妹想像的棘手人物。没时间了。」
「另一个相良氏。在下为了守护主君从败仗撤退,只能这样潜伏。但这样真的好吗?不会后悔吗?」
相良氏说过,男人在战场上就是该为了女人而死,对吧?五右卫门提出疑问,义阳则是回应『那是男人自己说的。女人也能为了男人而死。这也是为了自己的子孙、自己的后代』。
「『用我战死当作代价,请让子孙繁荣。良晴跟德千代要活下来。』」
「另一个相良氏。这个祈祷,一定能传到北斗之神、妙见尊的耳里。」
「为了不让良晴消灭,我应该在这里自杀,但我必须依照岛津的命令,阻止宗运叔叔。而且……我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死也要死在叔叔手上。从叔叔救了我那一天之后,就这么决定了。」
「在下能体谅您的立场。可是,相良氏醒来一定会赶赴战场。绝对。」
「不。就算带了人来帮忙,也无法击败宗运叔叔的。不要小看九州最强的修罗。所以,就此永别吧。」
五右卫门背著良晴,无声无息消失了。
但是,义阳还有另一个、必须做出最后道别的人。
德千代、要躲到什么时候?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在了,义阳对躲在神社森林里面的德千代喊道。
「……姐姐。」
穿著用熊皮做成的铠甲,德千代出现在义阳面前。
「还是一样很没品味的模样。你都听到了吧?德千代,你是良晴的祖先。」
「咦?没那种事喔!良晴是姐姐的。」
「良晴的母亲不是跟我,而是跟你很像的人。」
不对喔。良晴想说现在姐姐的笑容,就跟母亲很像,只是害羞说不出来,德千代这么说。很想再次慢慢体会姐妹重逢的感动,但德千代没有办法一边观察德千代的反应,一边思考该说的话。只是顺著感情说出来。
「德千代,就是这个。这种喋喋不休的语气。不是跟良晴很像吗?这种烦人又欠缺气质的开朗笑容,表里如一的个性、比起动脑更选择先动手。我这种高贵又口才伶俐德仁,跟良晴个性和外表都不像。简直是水火不容。」
「没那种事!姐姐只是戴上身为相良家当家的面具!我知道的。小时候成为相良家当家、遭到一族谋反被赶出人吉城的姐姐,必须戴上不可饶恕叛党的面具。所以才要扮演冷酷的主君。但这是演技。因为,原本应该有许多家臣遭到甲斐宗运的肃清,却被姐姐挡下来了喔?」
「那是误解、德千代。我只是不让心腹有第二次谋反、驱赶主君的机会而已。」
「不对。良晴说过了。姐姐没有杀我,也没有把我流放国外!如果姐姐真的讨厌我,怎么可能让我留在国内!我总想著,总有一天要回到姐姐的身边。如果姐姐真的认为我很碍事,我会静静的离开。可是,良晴把我的迷惘赶走了。」
「呵呵。良晴真的是滥好人呢。跟你一样是笨蛋的一族。但我不同。我是相良本家的嫡女。面对一族斗争,有著残酷血脉的主君。对你这个庶女……」
我竟然因为德千代的话动摇了。说动摇是有些言过其实,义阳咂舌。
德千代脸色苍白。
「……没有感情、是吗?如果姐姐这样说的话,我就不会再度出现在姐姐面前……」
「……」
『没有』或者『有』,义阳都没说出来。
这就等于『没有』。
如果说有、说自己对妹妹有感情的话,会害得德千代一生自责吧。
没有、只能这么表达。
所以、最后一刻,想见到德千代。
然而,却说不出话。
只能(至少最后想要见一面,不是用相良家当家的身分,而是自己跟德千代说话)把这些感情藏在心里、流下眼泪。
然而,这些都是不能表达的心意。义阳将会战死。不能留给德千代关于自己的回忆。
德千代『对不起。我是个笨蛋,只能这么说话、姐姐。我一直很喜欢姐姐』握住义阳的手──可是,义阳像是从德千代面前逃走那样,跑向绑在神木前面的爱马。
「德千代。你要留下相良家的血,跟未来的良晴一起奋斗。我想要的只有这些。」
「等等、姐姐!?这种结局、姐姐会感到幸福吗!?」
「……真是一个蠢妹妹啊。姐姐的不幸、能将重要的妹妹卷入其中吗?你要连我的份一起获得幸福喔。」
「咦!?」
德千代感动到身体发抖。姐姐第一次对自己温柔说话。终于认同自己是家人了。高兴到脑袋变得空白。可是,当她发现这是义阳跟自己永别时,义阳已经骑上马背了。
「德千代,在此分别吧。如果跟著我,我就会把你看成无法活在战国九州的人,把你当作叛徒处死。姐妹如果都没有留下后代,相良良晴会消失的。但是,我很认真。」
这是义阳留下的话。德千代好一阵子呆愣在原地。姐姐跟良晴说的一样。
(就跟良晴说的一样。姐姐不讨厌我。不、应该说──那是一直疏远我、不告诉我原因的理由。为了疏远我,姐姐一直勉强自己。所以,我不能再迷惘了!最后这一刻──)
作为相良义阳的援军,岛津四姐妹从萨摩内城出阵,等到派往日向各地的士兵集结完毕后,在球摩川的中流一带布阵。
伊东家舍弃的日向国,领土广大。如今,萨摩兵在日向全力扫荡。
岛津四姐妹身边剩下的兵力,只有两百人。
而且,派往日向的兵力,暂时无法回来──应该说,是回不来了。
大友宗麟在伊东家流亡投靠过去后,突然为了恢复伊东家的领地,宣布在日向建立『神之国』,率领大军开始朝日向进攻。
比岁久预料得更为快速。
这种决断,不像至今大友宗麟优柔寡断的个性。
大友家,分裂成亲吉利支丹派跟反吉利支丹派。在协调家中对立,达到能够出兵的条件,至少要一个月。
对于四姐妹来说,到底是该急忙赶往日向?还是作为相良义阳跟甲斐宗运开战的援兵?或者是让相良义阳撤兵?无法立刻做出决定。一早就开会了。
那个南蛮人,不能让他煽动日本人自相残杀!本官会守护勤王的岛津家!近卫前久义愤填膺,独自前往大友家,但之前『四姐妹攻略作战』都失败了,最好别太过期待。
「义久姐姐,这样无法送出援兵给相良义阳了。」
「如果只有我们撤退,等于是拋弃相良义阳于不顾。虽然这很有恶人作风,感觉却很不好呢。」
「姐姐。只能命令相良义阳撤退了。」
「义弘姐姐。相良军不会撤退了。相良义阳舍弃安全的山上,在山谷的响野原布阵。所以前后都被甲斐宗运军包围。」
「什么、岁久?她为什么做出这种等同自杀的举动?相良义阳不是跟甲斐宗运学过军略的智酱吗?木崎原当时都差点击败我了。」
不知道,岁久耸耸肩,家久冲了进来。
「相良回来了!义阳弄昏了相良,把他送回来!」
被相良义阳拒绝参战的相良良晴,以及穿著熊皮甲冑的德千代,跟著家久进去本阵。
「抱歉!我没办法留住义阳!这个穿著熊皮的女生,是义阳的妹妹德千代。」
「拜托!派出援军给姐姐!如果可以救出姐姐,我愿意一生都效力岛津!当奴隶也无所谓……」
跟姐姐不同生母的妹妹。为了跟自己处境相似的德千代,家久想要帮忙。而且,家久受到三个姐姐的疼爱,是个备受溺爱的么女,德千代却是生下来后,就被赶出人吉城,在八代深山生活。
然而,德千代很憧憬姐姐义阳。
所以,家久把德千代带到姐姐们的面前。
「相良义阳打算战死吗!?因为被夹在甲斐宗运跟岛津家之间,左右为难。或者,是为了不让相良良晴从这个世界消失?」
义久表情充满苦涩。没有能够抽调的兵力了。必须尽早进入日向,阻止大友军的进攻。可是,『无法派出援军。只能让相良义阳战死』这种残酷的恶人决断,义久说不出来。
如果无视德千代的请求,也会伤害同情德千代的家久,自己不想被看成无情的姐姐──这么想著,怎样都无法说出『让义阳战死吧』。
「相良良晴。你虽然留在岛津家,却是织田家派往大友宗麟那边的使者。应该是想争取时间吧。」
「义久。我知道因为大友宗麟的进
攻时间太早,岛津家无法派出援军。义阳也预料到了。大友宗麟有个南蛮军师加斯巴鲁。我漂流到八代,是加斯巴鲁利用长宗我部跟小早川几位西国姬武将,不让人发现它的存在。意图让我跟义阳相遇,以此消灭我吧。某种程度上可以预测未来。所以我这个未来人,是他很棘手的天敌。」
「我们岛津家在不知不觉之中,也落入他的布局了。你跟义阳结婚的话,你会消灭。我们等于协助加斯巴鲁消灭天敌。」
「我被岛津抓住是偶然,但加斯巴鲁或许掌握了运气吧。」
姐姐。我不相信能够预测未来,但那个南蛮人是很优秀的军师。这跟之前有著立花道雪那些家臣团,提供武力方面的,却缺乏策略家的大友家不同。岁久知道有人在背后操控大友宗麟后,就更不想放弃日向了。我们要尽早进入日向重整战线,展开反击。岛津家必须从南蛮人的手中守护九州,义弘代替姐姐说出正确的抉择。
「义弘。大友家有我的同伴黑田官兵卫。官兵卫应该可以防止事态恶化下去。只有一些人也好。不能分出人手过去响野原?」
「相良良晴,你为什么坚持要救义阳?因为你奇怪的理由,你跟义阳结婚就会消灭吗?但我不相信这种诡异言论,也不打算取消婚礼。那么,这不就是你存活的最后机会了?义阳战死的话,你不就能留在这个战国世界了?如果你愿意为了义阳而消失,那还另当别论。然而,织田信奈又如何呢?比起织田信奈,你选择了义阳?」
「如果考虑到取消婚礼这件事,那我更应该去救义阳。我可没这么厚脸皮啊。」
「因为义阳是你的祖先,才要救她?」
「这当然占了一部份,但在此之前,义阳是个女孩子,是个姬武将啊!」
义弘认同良晴的气魄,默默点头。
有话想说就全部说出来吧,我会一字一句听清楚,义弘用视线对良晴示意。
「义阳一直在追求自己的生存意义。然而,她不允许自己成为德千代的姐姐。我不知道原因,但把德千代赶出人吉城的这件事,是她祖父的命令,不是义阳的本意。义阳如今为了守护我的命,把相良家跟德千代托付给我,打算自己战死了。她相信代替我而死,就是自己生存的意义。但是,我绝对不会认同!义阳必须活下来,活著的这件事,才是自己生存的意义!」
「相良义阳,知道自己命运无法当个爱你的女人。所以,至少用祖先的身分──作为类似姐姐跟母亲的立场,让自己成为踏脚石守护你,当作对你爱情的表现吧。如果真是这样,就让她任性一次。一生唯一一次的任性,如果能在最后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义阳也能瞑目吧。」
「我知道!但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不能让义阳故意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个结果,会导致你从这个世界消灭喔?」
「是啊。就算我消失了,我的志向也不会消失,我现在这么坚信。一定会在某人的心中,留下生存的证明。但是,如果在此时舍弃义阳,我的志向也等于消灭了。为了信奈而活,宁愿放弃义阳,我不想成为这种人啊。」
「相良良晴,做好这种觉悟了?你跟这个时代不是没什么关系吗?」
「那就代表我没有资格活在这个时代。这种事情,不是任何人能决定的,而是我自己来决定!我理想中的男人,就会这么做吧。」
「你理想中的男人、是谁?」
「小早川的哥哥毛利隆元。没有军事跟智慧的才能。是个光芒被优秀妹妹们掩盖的人,但也是个为了妹妹,随时都能笑著赴死的男人。促使海贼王村上武吉出兵,引导严岛合战胜利的男人。而且如同自己说过的话,很早就死在这个战国乱世了。」
这个时候。聚集在本阵外面,以一敌千的萨摩隼人们,都听见良晴嘶吼的这番话。
毛利隆元为了守护妹妹们,孤身闯入村上水军,仰首喝下毒酒时当时说过的话,良晴吼了出来。
村上武吉!海贼们!看著我为了妹妹们奋斗的姿态!幼小的姬武将们,为了平息乱世而努力奔走,你们这些男人不觉得羞愧吗!
海贼或是武士,这根本不成问题!我们一样都是日本人吧!一直让女生出面战斗,这还算是男人吗!我这个只能目送妹妹们上战场的哥哥,看不过去了!
我啊,对于战略跟策略都只能交给妹妹的这件事,对于这么平庸的自己,感到羞愧。
所以,为了妹妹们,我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
我的武器就是这条命。
「毛利隆元,因为中毒而死。」
「是啊。然而,毛利隆元的志向没有死去。活在小早川跟吉川的心里。然后,我这个未来人继承了。我没有见过他,但听到村上大叔转述他那番话的瞬间,我感觉就继承了他的志向。我就算消失了,也一定不会被人通通遗忘。直到最后,我都不能舍弃志向。岛津义弘,我把这些话告诉你,或许也能请你继承下去吧。」
良晴、露出毫无畏惧的笑容。
毛利隆元死去当时,应该也是这种笑容吧,义弘想著。
把这个人看成区区一名未来人,没有资格干涉这个世界,对于自己心中的愚蠢,义弘感到羞愧。
同时,感觉自己心中某种重要的东西,像是被眼前这个人的笑容夺走了。
家久一直憧憬的恋爱,难道就跟自己现在感受到的心情一样吗?义弘困惑。
「相良良晴。你是个壮士。壮士不能这般低头。」
义弘脸红红起身。
撑起跪在地上的良晴,握住他的手。
「你还算是织田家的家臣、相良家的客将。没有投降于岛津家。不要求我们帮忙。而是应该说,跟你一起战斗吧。」
「那么,可以派出援军吗?」
「相良良晴,你为了补起家久心中的伤痕,都这么努力奔走了,我们却把义阳送去死地。这也代表我们眼睁睁看著义阳送死。骑马事件地当时,我晚了岁久一步。这次应该由我背负起岛津家的罪名,冲在最前面了。不对,在此之前,我竟然把你看成跟这个国家无关的人,始终看不起你。至今许许多多的失礼,请你原谅。」
「你并没有失礼啊。你可是在战国史写上灿烂篇章的武神岛津义弘啊。在战场跟敌人战斗,本来就是你的职责。」
「这样吗?我这一生就是战斗吗?」
「是啊。对于没有武力的我来说,你是很憧憬的人啊。谢谢你。」
「……那个笑容真过分呢。没办法了。救出义阳的当下,取消你们的婚礼吧。」
「啥?你不是不相信怪力乱神吗?」
「是的。我不相信,因为我没看过那些可怕情景……不,没什么。咳咳。」
义、义弘酱?个性突然改变了?而且,在最后派出援军的这句决定性台词,应该由姐姐说才对喔?义久泪眼汪汪,岁久则是『相良良晴,跟心怀鬼胎、想用外表说服姬武将的近卫殿下不同,过于天然才麻烦呢。之后可能很难收场喔,姐姐』手指撑著太阳穴,感到头痛。
家久则是『喵?义弘姐?从刚刚开始就好奇怪?赶快放开相良的手啦!』闯进义弘跟良晴之间。
「什、什么?家久?我只是对壮士献上礼节。」「喵喵!从京都的茶会之后,相良身边就是咱的位置!即使是义弘姐,咱也不会退让!」
「家家家家久、你误会了!?怎么了、家久?难道讨厌我了?别用那种看著小偷猫的视线看我!好难受!」
聚集在本阵周围的萨摩隼人们,则是『真会说啊,相良小子!』『听见这种话还闷不吭声,就不算萨摩人了,战吧!』斗志高昂,德千代突然发现一件事。
「士、士气提高了,但数量完全不够呢。虽然请岛津家派出援军……但这样会害得大家战死的。该怎么办、良晴?」
「是、是啊。这些人通通参战,数量还是太少了。」
家久『听好!以寡击众,才是岛津的军略!』拍拍自己胸部。然后哭著说『好痛』。
岁久咂舌『胸部比我还大,而且正在成长,竟然这样在相良良晴面前炫耀,真是不容小觑的妹妹』。
家久冲到那些高喊『公主殿下、下令吧!』,高高举起长枪指向天空的萨摩隼人们面前。
「为了颠覆兵力差距,咱要使用军略。相良义阳已经是岛津家的人。我们一定要达成派出援军给义阳的约定!上吧!现在不战、要等到何时!?」
「喔喔!不能只有从京都过来的相良良晴,在公主们面前逞威风啊!」
「战国日本最强的称号,就是咱们萨摩隼人!」
「我们要比甲斐宗运更早赶到相良义阳的阵地!」
「喂、相良良晴!德千代!这是萨摩名产硷粽!吃吧!」
「战斗之
前、先填饱肚子!」
「德千代、感觉像个野生儿?」
「大家……谢谢你们!」
良晴跟德千代,接过朝他们扔过来的『硷粽』。
「家久?这是什么?传说中的ちんこだんご?」
「没错。把灰汁加进米一起煮熟的食物。这是可以长期存放、一定要带到战场上的食物。」
「灰汁?意外又美味啊。」
「很久没吃到熊肉、鱼肉、果实以外的食物了!咬咬咬。」
「没有摄取碳水化合物可不行啊,德千代。」
「不要客气,吃吧吃吧!要多少都有!」
良晴受到感情驱使,大声叫喊。这个声音、言词,像是毛利隆元附体喊出来的,不知不觉捉住萨摩隼人的心吧。
义久注意到这点,『讨厌,好像古代的士兵。这就是比恶人更可怕的士兵吗?』苦笑。
岁久『四姐妹的意见、全员一致呢。结论出来了』点点头。
「不能犹豫了。姐姐,请您以岛津家的当家身分,对我们所有人下令!」
「交给我。终于轮到姐姐发挥了呢。」
岛津义久拿起军配。表情改变。从岛津四姐妹长女的表情,换成岛津家当家的神色。修罗之国、九州战国大名的表情。
「岛津四姐妹会议结束,现在开始换成战术会议!救援在响野原布阵、遭到敌人包围的相良义阳!跟九州无敌的甲斐宗运决战!大家做好觉悟!」
「知道了、姐姐。」
「喵!」
「岁久、报告战况!」
岁久打开战场一带的地图,开始放上棋子。
「率领军队、加上主君阿苏家派出援军,甲斐宗运从御船城率领两千兵力出击,相对的,相良义阳从八代带领五百士兵,舍弃在娑婆神山谷的本阵,越过河川前进,在四周都被高山包围的响野原布阵。甲斐宗运趁著夜色,把兵力分成两队,从南北夹击响野原的义阳。而且,不单只是夹击。」
配置在南边的分遣队,是用来阻止岛津援军的墙壁。而且各处都配置了伏兵、伪兵。这应该是针对『钓野伏』的对策喔,岁久有如机械那般,平静分析战况。
「说起来,甲斐宗运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相良义阳的项上人头。没有把岛津放在眼里,这是用来袭击相良义阳本阵的布阵。所以,宗运本人应该在不会跟岛津直接交战的北边。南边的分遣队,有什么万一就会乾脆舍弃,亲自从北边袭击义阳的本阵喔。如果不会被岛津的诱饵钓上,还有针对我们伏兵的策略,钓野伏就难以成功了。」
不愧是最强的修罗,毫无迷惘的布阵。而且兵力较多,义弘点头。
「没想到阿苏家会全力进攻。奇怪。猜疑心很强的阿苏家主君,怎么会有把兵力通通交给甲斐宗运的度量?他可是怀疑宗运三个儿子谋反,害得宗运这个父亲处死儿子的人喔。」
「总而言之,宗运率领这么多的兵力,我们这些少数援军,一下子就会被击败了。家久!提出胜利的战术!」
「喔,义弘姐!这次不使用钓野伏。宗运一心进攻义阳本阵,我们没有时间慢慢跟敌人交战了!必须尽早冲到义阳的本阵,把人带回来!相良能够比宗运早一步抵达义阳身边,就能把义阳带回来了!使用『刺针』战术!」
「刺针?」
「喵?相良不知道吗?设下锋矢阵形,突破大将所在的中央地带。就算前面的士兵倒下了,后面的士兵也要继续突击,直到所有人战死为止,都要勇往直前进攻。玉石俱焚。」
「为了我,萨摩隼人要豁出去玩命?」
喂,你这个未来人都不要命了,我们这些士兵能比你更怕死吗?对啊,小子,这才算是战国啊,萨摩的男人们哈哈大笑。
「抱歉。我知道你们不怕死。但想起金崎撤退战当时的经过、我就。」
「喵。想出这个战术的人是咱。咱会跟在相良身边。冲在前面守护相良。失败的时候,咱会跟士兵们一起战死。哈哈哈。」
「咦?不行!这对你们太过意不去了!义弘、快点阻止!」
「不要。家久不是小孩了。自己想出来的战术失败了,当然得负起责任战死。军师就是这种人。」
「义、义弘?」
「不必担心。我是萨摩的武神。这种战场跟局面,我有预料到。我不会轻易就让家久战死的。」
「预料到?」
「由我冲在最前面。跟家久一起、姐妹出征。可以吗?姐姐、岁久?」
岁久『我没有异议』点头,义久下令。
「家久、义弘。出发吧!速度要比甲斐宗运更快!把相良良晴送到相良义阳的身边!」
岛津军只有两百兵力。
有如猿猴大声吼叫后,两百人朝著响野原进军。
最前头的,是相良良晴、岛津家久。
后面是岛津义弘。
可是,没有德千代。岁久阻止『不能让没有实战经验的公主,参与突破敌军』。『我承认你的剑术。不过,即使学了体舍流,在许多士兵混战的战场上,只靠著一对一的剑法,是很难取得优势的』岁久努力说服,不让德千代参战。
这个时候,德千代才初次发现,在战乱的肥后国中,义阳总是把她这个妹妹,安置在安全的地带守护。
良晴说了『你要活下来』,德千代替良晴送行。
甲斐宗运配置在响野原南边,阻挡岛津的分遣队,兵力一千。
而且,本来应该由宗运亲自率领的主力部队,却分配到了分遣队。应该说,宗运如今率领的北边部队,是阿苏家给他的兵力。他判断比起五百相良军,两百岛津军会更加棘手。
绝对不能让岛津的援军通过,展现了宗运的决心。
终于看见严阵以待岛津军的敌兵了。
左翼有些动摇,但中央是宗运留下的精锐部队。没有空隙。岛津军无法从中央突破。
这么说来,五右卫门又消失了。去担任德千代的护卫了?良晴突然想起。
「嘛,她总是神出鬼没。应该又会跟平常一样,在紧急时刻出现吧。」
「相良。」
家久骑马、有如狂风一般进攻,露出真诚笑容。
「怎么了?肚子饿的话,我这边还有硷粽。真的很美味啊。」
「咱在这里战死也不会后悔。畏惧姐姐、畏惧出身的想法,一扫而空了。都是因为相良。」
「家久。战死还太早了。你不是很想谈恋爱吗?无论这场战争结果如何,都不能死。」
「相良不知道是胜是败吗?」
「是啊。在我所知的历史中,岛津没有派出援军给义阳啊。这么一来,我也没有胆量去预测结果了。」
「是吗?那正好。相良说过,未来并非永远不变的。而且未来已经大幅改变了。」
「就如同你所说的。」
「相良已经努力奔走,之后就换咱们战斗,亲手掌握新的未来!」
「但是、家久。你不能留下志向而死啊。你还很小。你应该是负责继承志向的。别忘了这点。」
「喵。如果在这里失去相良,咱一生都会后悔的。咱想跟相良继续在一起。京都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最重要最重要的,咱还有心里话没有告诉相良。还没说出来就战死,等于留下后悔了。咱才不要。」
「心里话?」
「不是坏事喔。是好事喔。战胜之后,把相良送到义阳身边,咱就能鼓起勇气说出来了。所以咱要战胜。」
咱已经不是小孩了,姐姐们也认同咱是一名战术家了,家久露出白色牙齿。
抱持玉碎觉悟,采取锋矢阵形进攻的岛津军一百人,跟宗运化为『墙壁』的一千名分遣队,激烈冲突。
就算宗运本人不在场,分遣队采取了严密周全的鹤翼防守阵形,岛津军无法简单突破。
兵力有著压倒性差距。
原本打算压倒优势兵力,采取锋矢阵形,有如刺针一般突破宗运军中央的岛津军,遭到左右包围。
反抗只是徒劳。萨摩隼人一人、又一人倒下。
可是,踏过同伴们的尸体后,萨摩隼人们接连发出猿叫,冲向敌阵。
就算说是精锐,化为墙壁阻挡岛津军的宗运军,还是分遣队。宗运本人不在,导致渐渐出现空隙。
岛津军抓住有如针孔那般的细小空隙,持续不断突击,展开猛烈速度跟疯狂,拉开鹤艺阵势的宗运军,渐渐无法抵挡。
有如铁壁一般的防御,出现空隙。
「家久殿下,岛津坐视相良义阳在响野原战死的历史,由我们来改变!」
担任家久教师的新纳武藏,拿起长枪站在最前头,朝著墙
壁的『空隙』进攻。
因为自己的战术,岛津勇者们一个个倒下了。
家久没有哭。没有示弱。但是,义弘跟良晴站在家久两旁,默默支援家久。
自己不再需要因为出身,选择自杀性的战斗了。往后,作为岛津四姐妹的一人,岛津家的军师岛津家久,堂堂正正活下去。
在两人面前,家久这么证明。
如今冲在敌阵混战的萨摩隼人们,也认同了家久。
「武藏!士兵们!这不是舍命的进攻!而是拯救相良义阳的突击!」
家久挥下马鞭,全速驰骋挥舞军配。
亲自冲到在最前线跟无数敌人战斗的新纳武藏身边!
「刺穿!刺穿刺穿!刺穿敌人!」
不能让公主战死!战死的话,萨摩隼人的历史跟光荣也就完了!
新纳武藏大吼,萨摩隼人终于抓准一个空隙突破。
在层层人海之中,打出一个『洞』。
当作墙壁封锁岛津的分遣队,崩溃了。
前锋硬生生被打穿一个洞,第二队、第三队的士兵们,大喊『有熊跑来战场了!』纷纷动摇。
这场合战厮杀,让大群月轮熊出没,从山上同时冲往响也元。宗运军分出人手镇压熊,『墙壁』也跟著越来越薄。
运气终于来了!良晴心想。
岛津军突破一个小洞,一口气冲进去。
突破之后,看见相良义阳的本阵。
但是,宗运亲自率领的主力,从北边进攻本阵了。
宗运本队,团团包围了义阳本阵。
岛津军才刚突破墙壁,离本阵还有一段距离。
而且本阵跟岛津军的先锋之间,还有宗运本队派出的铁炮队,阻止岛津军继续前进。
「喵!?宗运比较快!没赶上!而且铁炮好多!?」
「由我站在最前头!赶走敌兵,打开通往相良义阳本阵的路!」
跟巨大名马『膝折栗毛』人马一体的岛津义弘,开始突击。
「一个人?不行、义弘姐会成为种子岛的标靶!」
「啊啊,我一个人不行。家久,派出铁炮队!用炮火在我背后支援!」
「义弘姐!?从后面射击种子岛、太危险了!一个不好会射中义弘姐的!」
「家久。祖父的眼光很正确。『掌握军法战术的玄妙』。你是岛津家的宝物。我相信你。所以,才会把背后交给你。」
「义弘姐。」
「我不相信命运跟未来。一切都是意志跟行动的结果。胜败则是时运。就算被流弹射中,我也不会后悔。相良良晴!妹妹拜托你了!」
「我知道。上吧!」
义弘朝著前方持续射出枪弹的宗运军,独自突击。
「岛津惟新义弘、在此!」
射击!射击!家久命令。岛津铁炮队举起种子岛,射出弹幕。跟现代的枪炮不同。战国时代的种子岛,命中率很低。代表很容易错失目标。可是,义弘没有回头,只管往前进攻。家久克服几乎让心跳停止的恐惧,命令铁炮队射击。义弘高速冲击,周围是敌我两方的枪弹,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的绝境。看见姐妹壮烈战斗的情景,良晴呆愣、羡慕。
除了修罗之中的修罗、甲斐宗运亲自出面之外,没有人能阻止现在的武神岛津义弘。良晴确信。
可是,合战会随著自然改变。
「喵?风向变了!?义弘姐!?」
家久自己也在马上举起种子岛,射击许多枪弹后,大声尖叫。
瞬间、吹过狂风。
这阵风改变家久枪弹的弹道,射向义弘背后。
可是,膝折栗毛像是在守护义弘,巨大身体往前屈膝,勉强闪过子弹。
闪过子弹的同时,膝折栗毛再次起身,扬起前蹄朝著『还来不及填充子弹』的敌军冲刺。
家久『……呜呜。尿尿了……』在马上虚脱,义弘摸摸爱马的头,扔掉变钝的枪,拔出太刀。
「又被你救了。你也很疯狂啊,膝折栗毛。」
在后方观察义弘跟家久进攻的岁久,这个时候也注意到异状了。自均出现动摇就麻烦了。压低声音对义久说道。
「姐姐。宗运军铁炮队的行动很奇怪。应该说,不是通通用来针对岛津军。根据旗指物来判断,铁炮队有一大半都留在北边、宗运亲自率领进攻的旗本众背后!」
「什么意思、岁久酱?」
「不明白。看上去简直像是阻断自军大将宗运的退路──」
「岁久酱。义弘酱有如鬼神打开一条血路,但甲斐宗运进攻的速度很异常。应该会先抵达吧。可能赶不上!」
「是的。可能是认为被人干扰就麻烦了。我得拿出最不想使用的手段了。」
「最不想使用的手段?」
「观察两军位置,相良良晴很可能来不及抵达本阵。所以我得使用另一个手段。趁著甲斐宗运还没注意到我们的空隙,把另一位援兵送往义阳的本阵。」
「不过,如果我预料没错的话……义阳、自己也想战死吧。」
岁久的不安说中了。
相良义阳没有拔刀,坐在空无一人的本阵,等待自己的命运。
甲斐宗运、前来杀害破坏约定的自己了。
或者,相良良晴能够突破宗运军的层层包围,改变相良义阳的命运吗?
义阳不想害良晴消灭。所以──对于明明在本阵等著宗运,却在心里想像良晴能够冲进来本阵的自己,感到很奇怪。因此,义阳得到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现实就是,战国九州并非童话般的世界。
身穿染血的黑色南蛮外套,高大男人──甲斐宗运,出现在义阳面前。
相良良晴、没有赶上。
太好了,义阳想著。
「没有抵抗的斗志了、义阳?我来完成那天的约定。」
无法看出宗运藏在墨镜之下的感情。
「至少,最后应该跟我对峙吧。武士就该力战而死。」
「可以了,宗运叔叔。我是为了被叔叔杀死才来的。」
义阳没有起身,而是在宗运面前三指贴地低头。
「你在木崎原败北,投降岛津,跟相良义阳结婚。可是,婚礼会导致相良良晴消失,你是良晴的直系祖先,所以才瞒著她们,为了相良良晴过来受死?」
「……是的。我从以前就决定了,打破跟叔叔的约定那天,就是死亡之时,这是其中一个理由。如果把良晴跟我的命放在天平上,我会选择良晴的命。我终于找到自己活著的意义了。我在这里死去,良晴就能活著。我不能让他始终往前迈进的志向,化为乌有。」
「那个忍者,不会让你死吧。」
「她只是跟主人一样多管闲事。我希望良晴活著。不会后悔。所以,我会跟叔叔在此永别──至今、守护我们姐妹,真的很感谢您,宗运叔叔。」
「相良良晴,就是你把德千代交出去的那个男人?」
「是的。」
「听说你在这里死去的话,你跟良晴的直系血源就会断绝,德千代成为良晴的直系祖先。这样能让历史恢复正轨。你为了良晴而失去性命,跟良晴的血缘关系因此消失。你真的愿意接受?」
「……呵呵。那个忍者明明无法说出太长的言词,却很轻易泄漏秘密呢。血缘关系并不是问题。叔叔跟我是毫无关系的外人,却把我当成亲生女儿那般照顾。彼此是不是家族、有没有血缘关系,已经不是问题了。」
「是啊。同样的,无论是嫡女或者庶女,这种分别对于相良家姐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是的。这点我终于理解了。我一直、一直感到痛苦。怀抱无法跟叔叔阐明的秘密。但是,现在我能老实坦白了。即使我死去,也有能够守护德千代的人。这就是吉利支丹所说的忏悔吧。希望在我说完之后,叔叔能够砍下我的脑袋。」
我不是传教士,而是和尚啊,宗运念著。
「我并非『相良义阳』。我是个冒牌货。」
义阳坦白了。
原本想一直守护这个秘密,直到死去。
但是,在甲斐宗运面前,怎样都无法忍耐了。
宗运叔叔的话,肯定不会告诉其他人,义阳相信。
「我跟德千代,偶然在同一天出生。一个人是正室的女儿,另一个人是侧室的女儿。事实上虽然早了一些,侧室的女儿比较早出生。这个侧室的女儿就是我。我是原本不应该有资格继承相良家的庶女。德千代才是正室的女儿。那孩子才是相良家的嫡女。足利将军家赐予的『义阳』之名,其实应该是属于她的名字。」
祖父对于姐妹出生的复杂感到担忧,义
阳想要笑著对宗运坦白。但是,却笑不出来。视线被泪水弄得模糊。站在原地不动的宗运,看起来有如仁王像。
「祖父为了防止相良家的一族内乱,为了继续让『相良本家的血』确实流传后世,在我们姐妹出生后,很快进行措施。把我跟德千代替换。把我这个姐姐当成正室的女儿,妹妹德千代当成庶女。接著把德千代赶出人吉城,赶去八代山中的寺庙……我们姐妹出生之后,就分隔两地……德千代懂事之后,在寺庙里生活跟她的个性不合,活在山里成为一个野孩子了。」
我被一无所知的人吉城家臣们,捧得高高在上的这段时间,德千代只能带著熊活在山里。很可怜的孩子,义阳双手遮著自己的脸继续说下去。就算用手
指遮著眼睛,泪水却停独住。
「让『相良本家的血』确实流传后世,是什么意思?」
「睿智的祖父,判断战国乱世将会在未来的几十年间结束。种子岛传来日本后,合战就变了个样。来到用火力决定胜负的时代了。周围都被强国包围的相良家,已经无法作为战国大名自力更生。总有一天会被霸主消灭、或者从属吧。」
「所以,才把嫡女德千代,假装成庶女送到寺庙?」
「是的。如果战国大名相良家消灭了,只要德千代还活著,就能把相良本家的血留到后世。相对的,我这个庶女装成嫡女,只是为了留下相良家、留下相良家家名的手段。万一我因为战败被砍头了,只要德千代没事,本家的血就不会断绝。比起相良家的家名,祖父选择了本家的血。」
「庶女被砍头也无所谓、是这个意思?」
「……在我继任家督没有多久,祖父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对于只是等同相良家笼中鸟的自己感到绝望。对于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舍弃在八代的德千代感到难过。很想立刻把她叫回人吉城,归还家督职位。但是,祖父说了『如此德千代总有一天会被杀的。这样也无所谓?』。我选择没有迷惘,守护德千代的鹿。事实上,在祖父过世之后,叔叔一族们就发动谋反。如果祖父没有把德千代赶出去,他们就会把德千代推上台面。导致德千代跟我自相残杀吧。」
我没有嫁人生小孩,如果我能让相良家传承下来,到时我会把相良家让给德千代的直系后代。继续假装痛恨德千代,只是为了不让人发现真相。真相被发现的话,本家又会发生内乱。叛党肯定会把德千代当作名义,我就得跟德千代战斗了,义阳哭著说。
「我一直诅咒无法过著自己人生的命运。对无法亲手拥抱德千代、无法关心她的自己感到悲哀。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流放到深山的德千代,实在太可怜了。所以,一族谋反把我赶出人吉城的当时,我怎样都不能死。不能放著德千代就此死去。不能放弃。对宗运叔叔乞求救命……」
「可是,你说现在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存意义。对你而言,作为冒牌的相良义阳而活,不会感到不幸跟痛苦?」
「相良良晴告诉我。他爱上了织田信奈,所以没有走过天岩户,选择留在这个战国时代,我也一样明白,自己有著妹妹德千代这个束缚才能活著。我这个冒牌货在此死去,相良良晴就能活下来。也能让德千代恢复为真正的相良义阳,回去人吉城。有相良良晴照顾,相良家跟德千代都不用担心了。我可以安心把德千代交给他。而且,德千代跟相良良晴有著直系血缘。可以说是圆满的结果。所以,我在此消失也是命运。」
「你爱德千代吗?」
「我爱她。即使血缘不同,但我对自己替身的身分有著自卑,无法坦率面对德千代。现在不同了。但已经太迟了……」
「你喜欢相良良晴?」
「应该吧。知道绝对无法跟他结婚的当下,我对自己的命运感到很绝望。如果真的有神明,至少让我实现一个心愿吧,我是这个想的。」
这下子,我的坦白结束了。
叔叔。本阵周围不太平静。在相良良晴抵达本阵前,希望您结束我的性命。他一定会排除万难过来。为了救我。他肯定是认为,即使自己消失也在所不惜。在此之前,希望能够一切结束。
义阳低头露出雪白脖子。
杀了、杀了我,用颤抖声音说著。
甲斐宗运『我明白了』点点头。
「可是,我也有一个瞒著你的秘密。」
「……那是?」
「你跟德千代互换的这件事,我从你的祖父口中得知经过了。万一你的岁月没有多久,无可奈何,只能让德千代继任家督。而且──如果你无法忍耐笼中鸟的命运,你的祖父,也愿意让你解放到外头的世界。为此,他从邻国找了我这个见证人。但我无法信任相良一族。誓书我加上了这么一段话。『义阳没有留下后代死去之时,或者义阳主动放弃家督之时,由德千代继承家督,甲斐宗运继续担任德千代的见证人』。」
「骗人。叔叔已经把誓书沉进池水里了。证据……」
「沉进池水是骗你的。」
宗运从怀里取出本应沉进池水里的誓书,打开来。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丢掉?我明明违背了跟叔叔的约定。为什么?」
「我可不想听从那个任性的老头子摆布。在相良家内乱结束之际,我打算趁势杀了德千代。杀了德千代,此时你才能第一次找到自己活著的意义吧。但是,你拒绝了。尽管你只是个替身,却愚蠢到坚持守护妹妹。我肃清自己的三名儿子,自己曾经失去的崇高之物,在你的身上看到了。然后,你是正确的。」
对,不必等多久。我也快死了。
你先去替我开路吧,相良良晴。
「我绝对不会杀女人。可以的话,想将你解放到相良家以外的世界。但是,叛党跟违背誓书的人例外。如果没在这里杀了你,我当时杀死成为叛党的三个儿子,这些行动也失去意义了。原谅我。」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这条命,是叔叔给我的。来吧,叔叔。」
宗运慢慢举起手里的机关长棍──伸向义阳的头顶。
然后,长棍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挥下。
却没有打中义阳的头。
「不许对姐姐出手!」
从空中闯入的人,拿起竹枪站在宗运面前,挡住长棍。
那是穿著熊皮手制甲冑,有著咖啡肤色的少女。
符合相良义阳这个名字,开朗纯洁的公主。一直憧憬『义阳』的妹妹。
「……徳千代!?你为什么在这里!?」
「响野原是四面背山的狭窄谷地。我率领熊群从山顶展开奇袭!趁著岛津军跟宗运军激战的空隙!详情之后再问岛津岁久!」
「可是,为什么你出现之前,我都没有看见!?」
「因为我披上了熊皮,混在熊群里面!这是在山里锻炼出来的智慧喔,姐姐!应该说是拟态!?」
甲斐宗运说著『找到我的空隙了?岛津岁久』,扔下长棍。
「等等、叔叔!不要把德千代卷入!」
「不可能。那个女孩已经闯进来了。」
「德千代、回去!你这个笨蛋!你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我不要、姐姐!我不回去!」
「你不要!?」
「甲斐宗运、比个高下吧!我为了守护姐姐、一直在修行体舍流喔!」
德千代使出体舍流奥义──但是,宗运用装在手肘上的铁板,挡住竹枪,用手肘跟膝盖瞬间夹断。同时,德千代心口被踢了一脚,摔到义阳怀里。
「手法很不错,但无论什么流派剑法,都无法击败我离经叛道的独流。我熟悉你的剑术。你却不知我的独流。性命相搏的决斗,是靠著掌握对手流派、战术、能力来分出高下的。」
独流并非武士的剑法。类似忍术。只钻研如何击杀敌人。
甲斐宗运一击就毁了德千代的战斗力。
义阳抱住德千代无法站起的身体。
终于、能抱住德千代了。可是。
「……呜呜、不行了……他太强了……对不起、姐姐……」
「别说话了!我会替你求饶、你别再多说什么了!」
「不要!就算我无法战斗了,嘴巴也还能动!甲斐宗运!姐姐背叛你的责任,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是真正的相良家第十八代当家、相良义阳!」
义阳惊讶、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都听见了,德千代苦笑。
「德千代。刚刚有听到我说的话!?有听到!?」
「因为不愿让我卷入九州修罗们的战斗,一直保密呢。我太笨了都没注意到。对不起,姐姐。」
「德千代。不怨恨把嫡女的你赶出人吉城,还坐在相良家当家职位上,直到今天的我吗?」
「您是
为了我、舍弃自己人生的姐姐。为了让我活下去、继承相良家的温柔姐姐。怎么可能会恨呢?我每天都很幸福。姐姐却一直一直痛苦呢。对不起。」
「……不对。你是被祖父跟我欺骗了。」
「那些演戏都没关系了。我就算想当个姬武将,拿起枪守护姐姐,却还是无法赢过甲斐宗运。败北的修罗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这是姐妹能够相认、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喔。」
「……最后、我还是没有守住你……」
义阳、抱住德千代的温暖身体。
以为永远无法拥抱的身体、抱住了。
即使、只能抱住短短一下子。
「姐姐。已经没人能碍事了。」
「是啊。叔叔、之后就交给叔叔吧。想要杀我们其中一个,就杀我。想要杀了我们两个,请一枪贯穿我跟德千代的身体。死了之后,我们姐妹就不会再度分开了。」
甲斐宗运把打算谋反,被自己听从主命杀害的儿子们,跟抱持一死觉悟的眼前这对姐妹,身影重叠一起了。
「……内通伊东家、企图谋反的儿子,共有四人。长子替三个弟弟请求饶命。把一切责任揽在身为兄长的自己身上。」
宗运、杀了其他三个弟弟。
只有长子、没杀。一开始是打算杀了所有人。
但是,只有放过长子。
父亲。不在这里杀了我,我总有一天会杀了父亲,长子这么忠告,宗运对主君报告『长子对谋反一无所知』,放过了长子。
为何要这么做?宗运也不明白。
放过一个人,自己可能会被活下来的长子杀害吧。
现在、要一次杀了相良姐妹两人吗?
低头看著在脚边抱在一起发抖的姐妹,这个时候,不动修罗第一次感觉无法控制自己了。
滚吧,别出现在我面前了,宗运快要无法克制这么大叫的冲动。
可是,放过相良姐妹,就等于是对主家的背叛。被自己听从主命杀害的三个儿子,也死得没意义了。杀了这对打从出生就被分开,连互相拥抱都不允许的姐妹,又有什么意义?不是对于阿苏家,而是对于甲斐宗运这个人,有什么意义?
宗运的思考,决定相良姐妹的生死。
突然吹过一阵风,阵中浓浓的烟硝味吹了进来。
「义阳、德千代。你们两人出现在这里,是我大意了。如果我对取下义阳头颅的这件事有所犹豫之时──我就会被怀疑有谋反之心,怨恨命令杀害亲生儿子的主君。」
「叔叔!?」
「这句话、该不会?」
「时间似乎到了。我的主君下手了。」
响野原出现把熊群吓走的爆炸声。
从本阵南边进攻的岛津军,此时由岛津义弘在前头开路。只差一些,良晴就能冲到义阳本阵了。跳下马匹,将要冲过布幕来到义阳她们面前的这一刻。
布阵在义阳本阵北边的阿苏军铁炮队,同时展开射击。
「为……为什么!?」
阿苏家因为至今命令甲斐宗运杀害许多一族的罪恶感跟恐惧,怀疑甲斐宗运可能谋反!如果宗运无法杀了义阳,就让铁炮对朝著宗运跟义阳所在的本阵射击!收到岁久交代传令兵的报告,义弘跟岁久『岁久用我们岛津军当作诱饵,让德千代进去本阵了!不妙,二重策略适得其反!』『相良姐妹都被射击,相良会受伤吗!?快点阻止他!』大喊著,率兵朝著阿苏军的铁炮队进攻,赶跑他们,但铁炮队已经朝向义阳本阵开火完毕了。
射击结束,良晴大吼著冲到义阳她们身边时,应该有大量子弹贯穿义阳跟德千代的身体──
但是,在甲斐宗运脚边互相抱著的义阳跟德千代,活了下来。
没有一个人受伤。
「良晴。你果然赶来了。」
「奇怪?姐姐跟我还活著!?为什么?」
「徳千代。宗运叔叔救了我们。」姐妹两人被巨人甲斐宗运摊开的南蛮黑外套挡著,覆盖住娇小身体。
「宗运。你掩护他们,用背部接下所有子弹!?」「相良良晴。我是个杀手。这个外套里面用铁线编织。加上全身还有南蛮甲冑。替两个小女孩当作盾牌,还是做得到的。」
「但是,就算穿了甲冑,身上还是中了不知道几发子弹啊!你打算为了义阳跟德千代而死吗?」
「中了十发,但没有问题。子弹没有贯穿要害。小子。对你这个坚持男人死法美学的人有些抱歉,但这种程度我还不会死的。你说过,男人就是该为了女人而死吧?你认为能用自己一死,交换其他人活著,这种想法太天真了。是个沉浸于自己想法的幼童。想要捡起所有果实,最后只会落得捡不到自己性命的下场。如果我在这里气绝身亡,也不是为了什么美学。甲斐宗运这个男人的人生,不会留下什么美谈。可是,会在义阳跟德千代的心中留下伤痕。比起这点,我选择作为一个杀死亲生儿子的修罗,丑陋而生丑陋而死,不要留下美谈,而是珍惜她们姐妹。」
良晴在这里、又遇见一个想要作为个人目标的男人了。比起慷慨赴死、在人们心中留下回忆,更选择丑陋活著,死得没有任何人在乎──我能这么严苛活著吗?我能这么孤独、难受死去吗?良晴颤抖。
「……你很厉害啊。跟你比起来,我实在是太天真了。我一直害怕自己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当然。你还是个未曾体验过女人的小子啊。现在、这样就够了。」
「叔叔。你脚边那是、流血了?」
「不必担心。我还有能够骑马的体力。」
我会回去阿苏家,宗运踉跄说著。
大量失血,让意识渐渐模糊。
即使如此,宗运也没有倒下。
「不行、叔叔!您已经被击中了!回去的话、会被畏惧复仇的阿苏家杀了!」
「……我不能让自己的人生,结束得毫无意义。从杀了三个亲生儿子的那时候,就开始了。」
良晴把宗运的未来告诉他。
「杀了三个亲生儿子,代表还有一个没被杀的儿子吧?你有四个儿子!回去阿苏家的话,你又会被疑心病很重的主君,测试你的忠诚心!没有必要回去打算在这里杀死你的主家!不用回去阿苏家了。回去的话──」
「小子。之后别说了。我的命运由我自己决定。」
宗运大口喘气、骑上马匹。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著,意识也很清楚,良晴无法相信。
义阳抱起德千代被宗运攻击、还无法站起来的身体,看著骑在马上的宗运。
「宗运叔叔。您又守护我的命,还救了德千代。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叔叔道谢才好。」
「……不用道谢。我只是完成跟你祖父的约定。而且如果我的主君没有对本阵射击,我就会杀了你们姐妹。我是阿苏家的家臣。而且你们相良家已经归属岛津家了。之后两方就是敌人。」
「再也、无法见面了吗?」
「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直到死亡的瞬间,我都会继续活著。我不会去预测自己的死期。如果你还活著,可能总有一天能见面吧。活下去,义阳。找出你自己活著的意义。死亡没有意义,活著才有意义。」
「……是的。」
「相良良晴。义阳跟徳千代、拜托你了。」
「好。」
「如果是你,可以放心了。再会。」
激战最后,岛津义弘逼退了阿苏家,家久赶到本阵。两人看见义阳跟德千代还活著,都吓到了,立刻理解『甲斐宗运守护了她们两人』。所以宗运才会全身是伤。
「到底怎么回事!?阿苏家!怀疑甲斐宗运背叛,就打算趁著这场合战收拾他,这根本不是武士的行为!」
「喵!?三人都活著!相良也没有消失!太好了!」
「……太慢了啊,小孩子。」
听到宗运的话,义弘眉毛扬起。
「什么?你手下的士兵,现在都被岛津军杀得后退了。这场合战岛津赢了八成,你还要把我们看成小孩?」
九州最强的不败修罗、萨摩的武神鬼岛津。
宿敌。
碰面、对峙、彼此全身发出斗气。喵喵?终于救出义阳她们,如果又打起来就不妙了!停止停止!家久拉著良晴帮忙。
但是,良晴『没问题』摸摸家久的头。
跟良晴预料一样,宗运挡下义弘的斗气。
「最先到达义阳本阵的人、是我。你们迟了一步。我没有输。不可能把胜利让给你们这种小女孩。」
「……呜……」
「可是、岛津义弘。我想跟你打一场。我没看过像你这般发出激烈斗气的修罗。不愧有著
武神称号。是我死?还是你倒下?一击决胜负吧!」
抱著德千代的义阳,下意识大喊『体舍流派不上用场的』,但义弘『我的剑法不只是体舍流。还有面对这种强敌的『绝技』」自信微笑。
「可是、甲斐宗运。你这种跟死人没两样的身体,想跟我单挑也太可笑了。现在杀死你,根本算不上勇名。等你治好伤再来过吧。」
「……对于你们这些拼命救出义阳的岛津军,非得道谢才行。今天就放过你们。」
「多事。这是我们要说的话。去吧、甲斐宗运。」
在这里取下你们的脑袋是很容易,但合战就到这里为止。我必须回去阿苏家、进行清算。你们赶快回去日向跟大友家决战吧,宗运扔下这段话,就骑马穿过跟自己竞争九州最强之名、成长到足以当作宿敌的岛津义弘身边──
宗运从战场撤退后,岛津四姐妹加上相良姐妹、良晴,立刻在响野原的本阵举行军议。
「唉呀、捏了一把冷汗呢。还以为义阳跟德千代死定了,姐姐很焦急喔?可能会被看成是我让他们两人去送死呢。如果因此开始『岛津义久恶人传说』,似乎也不错呢?甲斐宗运的恶人传说,在今天拯救了相良姐妹,就正式结束了。之后甲斐宗运的萝莉控传说,会跟姐姐的恐怖传说一起席卷九州呢。」
「姐姐。开玩笑是可以,但请快点进去主题吧。状况很危急了。」
「义久姐姐。大友军已经席卷被伊东家舍弃的日向北部,而且还包围了岛津军才刚占领没多久的高城了。我们好不容易跟甲斐宗运和睦,但宗运跟阿苏家之间的龌龊,不会简单消失的。我们要快点回去日向。」
「但是、岁久。就算跟大友决战,大友宗运的战法,跟至今优柔寡断的形象比起来,简直是变了个人。那个南蛮军师加斯巴鲁是强敌喔。是不是能用日本的军法跟战术应对?对方是能够合谈的对象?或者是坚持消灭对手的主义?决战之前必须弄清楚。」
「是呢、义弘姐姐。跟以前靠著人数跟权威、摆出昂然态度的大友军很不一样。派出使者吧。」
「使者的名目,是要打探加斯巴鲁吗?岁久。」
「是的。大战在即,不知敌人详情是很危险的。」
「相良,就作为织田家的使者前去大友军。咱担任岛津家的代表一起去。」
家久邀请,良晴『拖了很长时间,但终于能机会完成信奈的命令了。我知道了,走吧』点头。
家久?这是我该出面的时候喔?岁久插嘴,家久『喵。咱去。咱已经长大了』不听。
「没事啦,岁久。在大友军中,还有为了替大友跟岛津斡旋的官兵卫跟弗洛伊斯,不必担心家久被暗杀。」
「近卫殿下也不在了。还没决定由岛津家的哪个人嫁给相良,就急著离开了。」
「见到加斯巴鲁,我也有可能被设计消失吧,但无论在哪里都一样。」
然后,出现意外的声音。
「这等于是飞蛾扑火,我很担心良晴。我也作为你的『姐姐』同行吧。我的立场,就是作为以往的同盟国大友家、以及如今的主家岛津家,两家之间的沟通桥梁。我跟宗麟也认识很久了。」
相良义阳自告奋勇担任使者。
「这点我很感谢,但不是当妹妹?」
「姐姐。我可是你的祖先喔。怎么可能是妹妹?」
这会不会太仓促了?德千代拉了义阳的袖子。
「姐姐。相良家跟球磨才刚从属岛津家,姐姐却不回去人吉城。家臣们会动摇喔?」
坐在德千代身边吃东西的犬童,也吠了一声。应该是表示同意吧。
「德千代。相良家当家的职位让给你了。我之后要跟相良良晴一起行动。从未来穿越的这个男人,没有家族跟家老就太可怜了。而且,良晴军中也没有军师跟猛将一类的副将。优秀姬武将的我,从今天开始成为这个人的『姐姐』,作为副将支援织田家。」
喵喵!家久喵喵叫,起身突击到义阳跟良晴的中间分开两人,但义久跟岁久『算了算了』阻止她。
「咦咦!?怎么会?这太跳跃了吧、姐姐?咳咳咳!?」
「虽然想再跟你一起过些日子,但叔叔第二次拯救我的命。我不想留下后悔、努力活著。」
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义阳决心的人,只有德千代,以及『她肯定会反对我成为良晴的姐姐』被扔在一旁的家久,德千代惊讶到咳嗽了。
良晴跟岛津『三』姐妹,已经从义阳口中听到其实她是相良家的庶女,德千代才是嫡女,义阳把当家职位让给了德千代。良晴『要这么做吗?你作为妹妹的替身、舍弃人生,还要为了我舍弃自己的性命?』感到惊讶,但还是心怀感谢接受义阳的提议。
但是,要加入自己军团当个『姐姐』的这件事,对于良晴来说太突然了。
为了妹妹而壮烈活著的义阳,可以说没有比她更具备『副将』才能的武将了。良晴军团有了两大军师、半兵卫跟官兵卫,以及猛将山中鹿之助,但是当良晴不在时,却没有能代替良晴成为大将的人。鹿之助有将领的气量,跟良晴却没有血缘关系,加上身为尼子家的英雄,有著外人的强烈印象跟名声,所以就算可以当作相良军的『武』之象徵,良晴不在的时候,却无法以『副将』立场统领众人。鹿之助本人也有顾虑『我这个出云的乡下人,要当相良家的副将?不行不行!啥?主公明知道不可能,还要硬推给本人鹿之助吗?』。
宁宁培养了相良幼稚园军团,但妹妹武将们还没有多少实战经验。需要一段时间成长。
可是,如果在这个修罗九州作为战国大名的义阳,成为副将加入的话,良晴军团的行动限制也能大幅减轻,良晴也能增加三倍的工作量。
但比起这些,义阳微笑『我想跟你一起展开新人生。别想甩掉我』,这让人无法拒绝。
「咱也是相良的妹妹!」
还有一个不死心的姬武将,但这句话让义弘饱受冲击『要舍弃我吗?我没资格当姐姐了吗、家久?』,哭出来了,家久就没继续抗议了。
「德千代。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你也要疼惜家臣团跟人民,现在的相良家,由织田家的重臣相良良晴接手。而且,还有岛津家的人帮你。原本被交换的嫡女跟庶女再次换回来,立场也跟著恢复了。」
「姐姐……是呢。姐姐终于找到自己的生存意义了!姐姐要离开肥后,看见九州外面的世界了。为了让姐姐能够随时回来人吉城,我会守护好九州的相良家!」
「啊啊。『义阳』之名让给你了。毕竟,这原本就是足利家赐给你的名字。」
「不、不行喔!我变成义阳,这、这种事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喔!」
义阳『哼』了一声,『我知道喔。同样有著相良义阳之名的美女跟猴子两人,这件事原本就不清不楚了。良晴。想个适合我的名字。现在立刻。不要给我新人的名字。给我一个适合加入织田家的名字。』命令弟弟。
「啊,对了,那就各取一字,用相良良晴的『良』,跟织田信奈的『奈』,叫做『秀长』吧!」
「啥?你是笨蛋吗!根本没有一个字符合啊!」
「咦?奇怪?秀吉大叔的弟弟叫做秀长啊。找到期望已久的良晴军团副将,就浮现这个名字,却不太合适啊……」
「就算是未来人,日本话也说不好吗?真没用。如果没有我跟著,你就是个废物呢。」
「……姐姐很啰唆啊……妹妹还比较轻松。」
「你说了什么?」
姐姐很在意名字吧。姐姐不叫做义阳就不行!不行不行!德千代抗议,『只要不把义阳念出来,就不会混乱了!跟良晴在一起的时候,就自称秀长吧,姐姐!』拼命说服,义阳也『姆。比起秀长这个难听到不行的名字,还是义阳好多了。好,就这样』点点头。
从这个时候开始,相良义阳从相良家当家的职位引退,从义阳改名为秀长,成为良晴军团的副将。
然后,有良晴跟岛津家的辅佐,肥后相良家第十九代当家,由相良德千代就任。名字是『相良赖贞』。但是,家臣团跟球磨的人民、以及德千代自己,都继续称呼这个从八代山中凯旋回到人吉城的新城叫做『德千代』,沿用以前的名字。
本来应该要经过繁复的手续,但岁久已经准备好誓书了。此刻由岛津家跟义阳、德千代,正式交换继承相良家家督的誓书。
「良晴!姐姐拜托你了!」
「啊啊。信奈虽然很会使唤人,但我会尽量让义阳回来探亲,放心吧。」
「谢谢!」
唉呀,相良家的骚动圆满结束了呢,义久张开扇子,岁久『比起满肚子黑水的义阳,纯朴的德千代更值得信任,对于岛津家来说,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帮助良晴
的祖先,也算是卖恩给织田家呢』点点头,义弘『立刻就当上相良良晴的姐姐,这个女人根本不能信任,难道是要利用姐姐的立场,拢络相良良晴?姐、姐、姐姐的话,跟、跟、跟弟弟一起睡觉也是正常的。洗、洗、洗澡一起洗也是吗?』因为错误的姐弟知识,失控到脸红咳嗽,旁边则是说过战争结束就要告白,却被良晴遗忘的家久,一个人全身发抖。
趁著义弘用手遮住红通通脸蛋的空隙,家久一屁股坐在良晴膝盖上。
「哇、吓到我了,家久?」
「喵喵!相良!忘记跟咱的约定了?」
「约定?啊啊、我记得。合战结束后,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吧?」
「呵呵。还记得呢。相良,你是个好男人!」
「这句话我已经听烂了?」
「这是咱的心意,啾。」
「哇哇!?」
义弘『我的家久、竟然亲男人的脸颊了了了了了?』当场晕倒,岁久『没想到在军议中告白,然后身体力行!什么都想太多的我,没办法做出反击』全身发抖,义久『亲吧!家久酱!就这样把相良良晴抢来岛津家!夺走天下人的恋人,家久酱才是真正的恶人!这个举动价值百万石!』非常兴奋。至于说到男性经验,只有跟公熊来往的德千代,则是『咦咦咦!』无法反应──却有个对家久偷跑的行为,立刻怒发冲天的姬武将。
就是在良晴身边的义阳。
「你、你是笨蛋吗?岛津家久!我不允许你这么做!没有得到我这个姐姐的许可,就想拉拢良晴!而且,良晴已经是织田信奈的恋人了!」
「嘿嘿。合战跟恋爱,都是先下手为强!」
「……什……什……什……」
「相良义阳。咱不知道织田信奈会不会在意,但从你因为说是祖先,就要当良晴的姐姐那一刻开始,就赢不过咱了!」
「……呜、呜、呜呜呜呜!?」
良晴第一次看见。总是很冷静的义阳,『咿咿咿』咬牙,挂著跟年龄很符合的哭脸。
「姐姐姐、姐姐,冷静!不行喔、不行不行!」
「饶不了你、岛津家久!你的亲吻,就用我的亲吻盖过去!」
「不行啊、姐姐!」
「义、义阳!等、等等。这会害死我……!?」
「良晴、害死你是什么意思!这么不想被我亲吗?很没礼貌!」
义阳反过来亲了良晴的脸颊!『喵喵!?』家久惨叫。
「哇!真的下手了!」义久欢呼,岁久『良晴会消失的!』抱著头,只用脚黏著天花板的五右卫门,则是『久违的女难之相。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永别了、我的主君。绝对不会忘了你的事情』合掌。
(因为这种突发事故,我会消失?这种结局也太好笑了吧!信奈!)
啊?糟了!义阳回过神来,已经亲完了。对于恋爱没有免疫力,完全陷入混乱的义弘,则是『一只熊。两只熊。三只熊……』莫名开始数起德千代带来的熊到底有几只。
无论义弘数了多少只熊,良晴也没有消失。
「怎么?不是没有消失吗?你说自己是未来人,跟义阳结婚就会消失的这种话,果然是谎言呢。未来人根本不存在,我的信念很正确。哈、哈、哈。可是,看见你这种跟光源氏没两样的小白脸,我就很生气。还对我的妹妹……家久……」
义弘『总之就是你骗人』脸红红,捏了良晴的脸颊,坐在地上还没从混乱恢复的良晴,才回过神来。
「我怎么没有消失?天花板的五右卫门?说明一下吧。」
「忍忍。不知道。总之麻烦事又增加了。」
义阳『太好了……』安心叹气。
「就是说、良晴。即使我亲了你,也不会让无限循环的矛盾更为增加了。」
「啊!而且、刚刚姐姐交出了誓书,退下相良家当家的职位了?因为我没有照本来的预定,成为相良家当家,才会改变姐姐的命运?就是说,良晴不是姐姐的后代,而是我这个相良家当家的直系子孙!所以就算被姐姐亲了,矛盾也不会出现!」
「什么?是这样吗、德千代?那就再试一次。接著是嘴唇跟嘴唇。」
「义、义阳?哪里有会亲弟弟的姐姐啊?你想做什么!」
「安静。日本就是伊奘诺尊跟伊奘冉尊,兄妹创造出来的国家!没有问题!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了,尽管高兴吧。啾。喔喔。这种程度也不会消失喔!」
「哇啊啊!这次死定了!……没有消失?」
「姐姐真棒!克服命运了!我的子孙,一定要是良晴跟姐姐生下来的孩子!」
「姆。想到这个猴子脸的人,竟然德千代以后的子孙,就一肚子火。但这也是跟德千代的间接接吻……亲。」
「呀啊啊!姐姐!?」
「等等。这种理由也太奇怪了!?应该说,这种理由会害死我啊!」
喵?整个人傻住的家久,听到良晴的惨叫声后,才回过神来。
「这个女人!刚刚趁机做了很多好事!多么黑心啊!」
「喔?我没有做什么。良晴只是因为还小、有点害羞,其实内心很想对姐姐撒娇的。」
「喵喵喵……利用姐姐的立场缠著良晴……这么碍眼的情敌,只能打倒了!相良义阳、咱要你的脑袋!」
「激怒我的你,才应该做好觉悟。」
「等等。我可爱的家久都要战斗了,本人武神岛津义弘,当然要帮助妹妹!而且,我不许你用天花乱坠的言词,趁机夺走相良良晴的嘴唇!这难道就是你找到的新人生?成为一个诱惑弟弟的姐姐?这根本不是武士!」
「喔。岛津义弘。难道你也爱上了我的弟弟?笑死人了。比起你这个只有胸部可取的武斗派,良晴更喜欢我这种高贵的少女,劝你早些放弃比较好。」
「我我我才没有这这这种想法法法!」
「喵!连义弘姐姐也是敌人!?」
「家久、一切都是这个女人的挑拨离间!」
不妙。死定了。把义阳带回本州,遇见信奈又会是怎样的修罗场?在信奈面前摆出小姑的派头……良晴不认为自己有活路。
在激烈的婆媳问题中,义久跟岁久点点头。
「据说,就是为了预防妒心超级重的织田信奈出手砍人,良晴才会用『幼稚园』的名义,在身边聚集了许多可爱的女孩子。」
「真的是这样呢。这就是『姐姐』的盲点呢,姐姐。」
我可以对神佛跟织田信奈发誓,我才没干过那种事情!良晴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