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九州战线迈向了最终局面。
于【高城合战】中成功令大友、岛津缔结和平,以【天下第一军师】之名名震九州的黑田官兵卫率领着大友军经由日向街道往北展开了【大返】,向着毛利的领地周防开展行军。与此同时,岛津军则从日向开始返回本国萨摩,随即立刻以援军身份前往相良德千代守护的南肥后八代。
八代如今正被从属于龙造寺隆信的北肥后国人众攻打。而敌军中也出现了甲斐宗运的身影——不,表面上受制于主君阿苏惟将指挥的甲斐宗运,实质上是以北肥后众的总大将身份指挥着军队。因此一刻也不能耽误。
岛津军虽然在高城与大友军决战时动员了四万兵力,但这是为了要与大友压倒性的大军对抗,万不得已将领内拥有武器的人……亦即是农民强制徵兵来的。他们无法忍受持续的征战。要是不能及时回家耕地,萨摩全境都将爆发饥荒。因此,在高城合战结束时,不得不让全军半数以上的人归农。而且,由于与大友家分割日向而得到了日向南部的领土,岛津军还必须分出部分兵力驻扎在当地进行安民工作。如今,日向各地旧伊东家的国人依旧在蠢蠢欲动。岛津家要是完全撤兵的话就会立刻引发暴动,也势必会阻碍到黑田官兵卫的「大返」。
在接连作战后又不眠不休地以强行军的方式从日向赶往球磨,岛津军的兵力已锐减到一万五千人。而这一万五千人,差不多就是岛津军为了远征而能够动员的兵力极限了。虽然人数不多,但每个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支八代救援军的总大将是岛津义弘。
在其麾下的是幺妹岛津家久。相随而来的还有织田家派来的使者相良良晴和他的姐姐•相良义阳,以及大友家第二十一代当主•大友宗麟,则是为了渡海支援正被三万龙造寺军攻打的有马领•岛原而同行。
从义阳那继承了相良家当主没多久的德千代,送来了一份「阿苏家当主•阿苏惟将不想再与宣言建立基督教王国的大友家为伍,而转向与龙造寺家同盟,即将进攻八代」的军报。此时德千代立刻从人吉城出军,为了死守八代港而于球磨川旁的山城•古麓城笼城,等待着甲斐宗运率领的北肥后军。古麓城是八代港的门户要地,倘若这座山城陷落的话,相当于南肥后最大港口的八代港也落入了甲斐宗军手中。八代港一旦陷落,就会成为岛津军前往岛原半岛进行渡海作战的危险因素。
黑田官兵卫投出的这块【高城合战】的大石,在极其不稳定的九州情势上产生了不小的波浪,各地尤如玉器对撞般爆发了冲突。
甲斐宗运不仅率领着阿苏家所能动员的全部兵力,甚至还吸纳了隈部亲永等北肥后豪族,已然成为比响野原合战时更大的一支军势。
而如今,甲斐宗运已包围了坐立于球磨川东岸的古麓城。
甲斐宗运的主君•阿苏惟将,在听到大友宗麟与南蛮传教士共同开始破坏神社佛阁,「阿苏神社也会被拆除的,神圣的神社要被改造成基督教伴天连的教会了」而对大友的暴走心生恐惧,无视甲斐宗运「与大友的同盟不可随便轻易地破弃」的忠告,而跑去加入了龙造寺一方。
甲斐宗运以前已宣誓绝对忠于阿苏家。
从响野原生还归来后,立刻被主君命令再次攻打相良家的宗运,除了领命外别无他法。
但是,甲斐宗运出兵的理由,也跟甲斐家内复杂的家族问题有关。
阿苏家第二十代当主•阿苏惟将是支配北肥后阿苏一带的武家,与此同时也是阿苏神社的大宫司。在岛津、大友、龙造寺三家持续着三足鼎立状态的修罗之国•九州中,阿苏家是靠着甲斐宗运的武力与智略才勉强存续下来。但,从甲斐宗运将自己的三个儿子以「与伊东家内通」的罪名肃清后,阿苏惟将反而陷入疑心暗鬼之中。
而且,甲斐宗运对于割据着南肥后的相良义阳有如亲生女儿般庇护这件事,阿苏惟将也十分清楚。甲斐宗运给出的理由是,于岛津和阿苏之间割据的相良家要是被岛津吞并的话,阿苏家也必然会灭于岛津。
而当相良义阳要投降岛津的消息传来,阿苏惟将才慌慌张张地命令甲斐宗运第一次进攻相良家,因而导致了「响野原合战」。但是,甲斐宗运会不会舍弃对令他背负「杀子」罪名的阿苏家的忠义,而选择相良义阳呢……类似的恐惧盘踞在阿苏惟将的心头。阿苏惟将自己也十分清楚,要是甲斐宗运死了,阿苏家的存续也汲汲可危。所以,在那时他给铁炮队下达了额外的命令:不能在一开始就杀掉甲斐宗运,而是在战场上看到甲斐宗运有与相良义阳内通的可疑行动的话,就从背后射击。要是甲斐宗运反叛到岛津方,阿苏家就会在那时灭亡。
「宗运啊,在响野原那里,只是有点误会而已。并不是在怀疑你的忠义。对于误射你阵地的那群人,我已经要求他们切腹了……请你原谅我吧」
在全身都被铁炮打伤但仍然生还的甲斐宗运面前,阿苏惟将深深地躹躬致歉。
甲斐宗运无言地点了点头。但对于主君的新命令,「对于已经与大友分别,且归入龙造寺旗下的现在,能不能再一次去攻打相良家呢」已经超越了无言连怒气也感觉不到的程度了。
对于与大友断交感到疑惑的甲斐宗运,阿苏惟将含着泪说明了缘由。
「本家虽然是因为战国乱世才作为战国武将割据一方,但本来却是阿苏神社的大宫司。不可能接受牟志贺的基督教王国建国。接受了的话,阿苏家就失去它本身的存在理由了。本州那被基督教风影响的织田信奈以『无法接受宗教势力拥有武装』的理由,火烧睿山、没收兴福寺僧兵的武器、强逼大坂本猫寺开城且将他们的本山转移到甲子园那种偏僻地方。大友宗麟也是一样,这个姬大名就像织田信奈一样放火烧了宇佐八幡宫。不,她是要让日本成为一个新的基督教王国,比织田信奈的行为更恶劣。只要大友宗麟依然沈迷在基督教的道路上,阿苏家根本不可能再与大友为伍。」
没想到黑田官兵卫将全九州都卷入战争的大策略居然奇迹般成功,令岛津家与大友家闪电般地达成了和睦,而日向那也停止了破坏神社佛阁的活动。这样的事情,即使是此时的阿苏惟将,以及甲斐宗运也完全没预料到。
甲斐宗运满脸愁苦地想着(像这种墙头草该怎么说呢。破弃同盟这种事对于夹在大国之间的小国来说确实是很常有的事。即使在这里觉得无法与大友为伍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要赌在龙造寺上却并不决心押上全部的赌注。我的主君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响野原的时候也是,想杀我的话就痛痛快快的杀掉,想信任我的话就信,连这种乾乾脆脆的决断也下不了。经常把两种选择放在天秤上在那边左右权衡来权衡去……这样的话即使去到龙造寺那,也不会被信赖。龙造寺隆信是个即使是恩人,只要觉得没用的话也会很自然地杀掉的男人。这样下去的话本家一定会灭亡。)不过,多亏戴着从南蛮而来的墨镜,谁都察觉不了他那种视线。
只是……这位背叛了甲斐宗运的忠义、也因背叛了大友而让自己无路可走的阿苏惟将,为了让如今像只受伤的老虎的甲斐宗运听话,采取了最后的手段。
他将宗运自己上演的肃清剧中唯一一个残存下来的人,宗运的嫡子•甲斐亲英叫来了大厅。
甲斐亲英本来的命运,是甲斐宗运四个儿子内通伊东家那时候,因主命而被肃清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宗运只让身为主谋的嫡子活下来。理所当然,甲斐亲英十分憎恨身为父亲的宗运,为什么只让自己活下来,假如是为了贯切忠义的话,就应该把四个人全杀了,更何况其他三个弟弟都只是被我牵扯进来的,边诉说着这样的事而恨着宗运。
「……父亲。才刚与相良军死鬪过后,立刻又要跟相良军再战,对于这么过份的命令感到很愤慨吧。要忤逆主命是你的自由,但那时主君就会认为父亲你的忠节是假货。那样的话,我亲英就必须切腹了吧。」
「就…就是如此。宗…宗运啊。要嘛攻陷八代,这次一定要让相良家灭亡;要嘛你的嫡子亲英人头落地。两…两者之中只能选一个。」
「我亲英是曾经背叛过主家一次的谋反者。但不可思议的是,如今还能像这样耻辱地活着。虽然已经有某时会被命令切腹的觉悟,但四个儿子都死光而甲斐家断后了的话,已逝的母亲一定很悲叹吧。」
亲英露出了纠结万分的凄惨表情,用目光瞪著受伤的父亲。
望著剑拔弩张的两父子,把亲英当做人质的阿苏惟将反倒在一旁紧张的战战兢兢。
「而且我的妻子也会为我日夜悲伤的,父亲大人。」
「……」
「我妻子的父亲,也因为内通伊东家的罪名而被父亲大人杀掉了。如果自己的父亲被杀
,丈夫又被逼切腹,我的妻子又将有多悲伤啊。我这不孝子的妻子,又是何时和这些事扯上关系的呢——父亲大人,如果说对阿苏家的忠义最为重要的话」
阿苏惟将并没有对胁自己的嫡子为人质这件事有太多想法。反倒是自己的嫡子•亲英希望自己成为人质。这是为了让我看清自己能对阿苏家贯彻多少的忠义。
「亲英。无论何时你都不是我的对手。想杀我的话,就趁现在我还负著伤的时候下手,拔剑吧。」
「正面进攻的话我永远无法杀死父亲。你是个就连背后被种子岛的弹雨击中也能安然生还的怪物。即使杀死自己的儿子,你的眉毛也不会动一下……如果杀了已经独身一人的亲英,你对阿苏家也算是尽忠了吧。」
「亲英。你难道不恨相良家吗?」
「当然恨。父亲大人宁愿杀死自己的骨肉,也不愿杀死相良家的姬武将……!无论如何,我都想拿到标记著相良德千代的首级!相良德千代的首级与我的首级,请父亲大人选一个吧!」
「……为什么不亲手杀掉我呢,亲英。当你成为了九州的修罗,成为了甲斐家的当主,你的能力就能超越我了。」
「很遗憾,父亲的强悍是无人可比拟的。我不止一次地想要讨伐你,但是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实现。不管我这不孝子有多么恶毒,你都不肯杀了我。」
即使用家族的鲜血玷污自己的双手也要生存下去,身为修罗中的修罗,这就是我的命运。甲斐宗运终于领悟到了这点。才刚从响野原生还,又要面临最后的嫡子将被杀掉的局面。但是,亲英是不会原谅他的。他是如此的憎恨相良家。他深信是相良姐妹毫无保留地夺走了父亲对自己的爱,但是他又不想用下毒那样的手段杀死甲斐宗运。
宗运陷入了沉思。
当我决定守护年幼的相良义阳时,跑到御船城城门寻求庇护的她哭喊著:「我还不知道自己活在世上的意义,我还不想死啊!」。当听到这样的呼声时,我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激起了。那一边呼喊著「请救救我」一边乞求饶命的模样是如此地难看,我本打算见死不救的。但相良义阳的这番话语,却触动了我病态的灵魂。我之所以放过亲英,将其他三个儿子杀掉的原因也是如此。当看到亲英为了包庇弟弟,以一副丑态乞求饶命的样子时,我帮了他一把。因为我相信,我的儿子中,能在九州这个修罗之国生存下去的,祇有亲英了。不过,现在亲英已经沉浸在对父亲和相良家的仇恨上,即使全盘托出也无法传达给他吧。
「对弱女子和小孩施以慈悲,却把自己的儿子推落谷底杀害。这就是父亲的作风啊。如果你是真的修罗,无论是男是女或是小孩子,这都无足轻重!大家都身处修罗之国的九州,人人都是平等的!弱者在九州没有生存的资格!父亲大人!请给亲英展示何为修罗之道吧!这样,亲英才会真正尊敬父亲大人……」
眼看亲英情绪愈发激动,阿苏惟将连忙拉住了他的胳膊,「到此为止了」制止住了他。要是父子两人在这种场合厮杀起来,自己说不定也会被卷进去。如果阿苏家反复进行内部清洗的话,很快就会无人可用了。要是甲斐家的当主和嫡子都死于非命,阿苏家也将不复存在。
甲斐宗运答道:「我将向八代进军,讨伐相良德千代」。
「但是呢,主公。还有亲英。要是被龙造寺隆信摆了一道的话本家就会灭亡。在夺取八代后应该坚守领地,直到本州的天下人率军到来之前都要挺过去。一定要固守城池,千万不能派遣士兵与岛津或大友作战。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能守护阿苏家的办法。」
先命令家臣做好再次出阵的准备吧,相良德千代是否拥有在这生存下去的资格,还尚未确定……宗运喃喃自语。他并不想承认自己是被亲英的感情所左右而进攻八代的。
「大人!古麓城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只是离取得相良德千代的首级还差一点点。」
副将的声音,将甲斐宗运的意识突然带回到现实。
感觉将相良义阳送出球磨的那一刻还恍若昨日。尽管如此,这回,自己就要亲手讨伐相良德千代了。现在岛津与大友已达成和睦,他们想支援八代的意图也不言而喻。如果,夺下八代的话,就能对龙造寺隆信制霸北九州的野心助一臂之力,也有几许这样的意义在里面。
不,岛津方这次一定会派出「鬼岛津」,岛津义弘来对付自己。
那个凭藉著异常精神力与额外锻炼,使自身克服男女间天生的体力差距,最终成为如同字面意义上的究极姬武将。
(如果你是真的修罗——无论是男是女或是小孩子,这都无足轻重!大家都身处修罗之国的九州,人人都是平等的!弱者在九州没有生存的资格!父亲大人!)
嫡子•亲英呼喊著的这段话,再度回响在耳畔。
高城一战中立花一家曾以那个无双的岛津义弘为敌手与她战斗——那样做的结果是非生即死的。
只是,我并不是出于相良义阳是「女孩子」的缘故才对她施以慈悲的。在这九州,无论男女,祇有强者才能够生存下去。这就是修罗之国的现实。亲英啊,也许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为父的信念。
当然,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即使双方不分胜负,我也要打倒岛津义弘。义弘对突然在高城出现的天才姬武将,使用了「萨摩示现流」的秘密剑术——初见杀。那招本来是为了对付我而专门开发的秘密剑术。甚至对「雷神」立花道雪以及高桥绍运都没有使用,却对在高城合战中初战的年轻武者•立花宗茂使用了。如果不在那里使用的话,义弘估计也没法活下去吧。立花宗茂是个女扮男装的姬武将,比义阳还年幼,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战争天才。这位修罗的最终形态,将会让所有人骚动不已啊。九州如今正逐渐发生著变化,老一代武将离去的时候,也许就要到来了。
「……岛津义弘,你这家伙,还在磨蹭什么……!」
「啊呀呀。一味的以蛮力进攻是没什么用的哦。怎么办呢~」
德千代在八代的山城•古麓城上展开守备兵力,成功抵挡住了甲斐宗运的猛攻。在此之前,她还从未有过指挥军队的经验。尽管如此,八代的深山对于德千代而言就像自家庭院一样熟悉。她避开与甲斐宗运进行正面冲突,而是在山中遍布伏兵,展开游击作战。这样一来就能争取更多时间,援军——相良义阳和相良良晴一定会赶到的。对此深信不疑的德千代与义阳留下的相良家臣团团结一心,抵御住了由甲斐宗运率领的北肥后军的凶猛攻势。但是,这样的局面不能支撑太久,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在甲斐宗运绝妙的用兵手段下,一座座支城和堡垒接二连三地陷落,只剩下本城还未被攻陷。
再加上,今天敌军突然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猛烈程度步步为营地发动了攻势。
甲斐宗运之前才在响野原身负重伤,伤势肯定还没痊愈。但是宗运却像没事人一样骑著马,面无表情地连续发动突击。感觉不到疼痛,扼杀所有的感触与情感,只为了在战争中杀死眼前的敌人而行动,这个人绝对是真正的怪物。
只是,对于甲斐宗运没有将八代引以为豪的壮丽的城下町和优良的港口烧毁,一心专注于进攻古麓城的做法,德千代察觉到了他的本意。宗运是想将相良义阳倾尽心血经营的八代,这座繁荣的城池烧得一乾二净吧。由于城邑被烧毁,德千代只能在山中与甲斐宗运展开决战了。但是宗运却没有这么做。他似乎是在等待相良良晴与相良义阳,以及岛津义弘的到来——。
古麓城在这一天已经受到了甲斐宗运率领的北肥后军发起的第二次总攻。德千代凝视著八代湛蓝的天空与球磨川,以及眼前广阔的大海。八代的这一方天地是如此地美丽,美到让人心醉不已。为什么人们要在这样美丽的世界上互相残杀呢。打小在山上长大,与野熊为伴的德千代并不明白。当她想到一直以来作为相良家当主的义阳要肩负如此重担时,眼泪就不自觉地湿润了眼眶。德千代终于能够理解,无论自己如何恳求,义阳也不愿让自己回到相良家的原因了。
「犬童它没事吧。还有姐姐和良晴君……」
今天敌军的攻势依旧十分猛烈。就在最终的决战时刻,甲斐宗运骑上巨马,毫不留情地将相良军的士兵一一斩杀,登上了悬崖。
「……呜呜。已经不行了……总大将初阵的对手就是甲斐宗运叔叔,无论如何也太过分了……可能是他的儿子被当成了人质,并被告知在儿子的首级和德千代的首级中必须选一个……一定是那样的。呜呜,真是太残酷了,宗运叔叔好可怜……叔叔他是守护姐姐的恩人,只要向他投降后切腹就行了吧……」
「就这么贸然断定而放弃可不行啊,公主!」
「义阳殿下一定会和岛津军一起来救我们的!」
「敌军也知道岛津会
对我们派出援军的,所以才会攻得这么急啊!」
「一次只能守护一个人。这大概,就是宗运叔叔的立场吧。」
「从那件事以后!现在是轮到我来守护自己性命的时候了!」
「对于义阳殿下将爱深藏在心而无法尽情疼爱的妹妹,纵使前景绝望我们也会追随她到最后一刻,直到切腹自尽!」
「那是绝绝绝绝对不可以的!你们要尽力活下去!至少也要撑到与姐姐再会!」
家臣团在山顶的砦架起弓箭进行最后的防御。就在这时,德千代听到南边的街道上,传来了呐喊的声响。岛津军的支援部队,在经由日向到人吉的最短路线后顺利抵达。
相良家的旗印•黄金瓢箪的马印映入了眼帘。
「啊!来了!来了~!这样我就不用和甲斐宗运叔叔面对面单挑,也不会有被杀的危险了~!」
得知岛津军已经抵达,甲斐宗运说著「敌军的支援部队已经到了,不久之后太阳也要落山了,再继续猛攻下去也来不及了」,停止了对古麓城的包围,向八代北部后撤了好几公里。虽说解开了对古麓城的包围,但肥后军依旧近在咫尺。凭甲斐宗运那坚若磐石的斗志,在夺去八代之前他是绝不会撤军的——不,在得知岛津义弘到达的消息后,他的斗志反而愈加强烈。他已经摆出了一副绝不让敌军轻易渡过岛原的架势。
不管怎么创,相良义阳总算及时赶来支援了自己的妹妹。与之同行的还有总大将•岛津义弘&家久,以及相良良晴,大友宗麟。他们成功地渡过球磨川,进入了古麓城。万幸的是,渡河的途中并没有敌军对他们发动突袭。
大概是宗运想给义阳与德千代这对姐妹一夜的宽限来叙叙情吧。
「德千代,你平安无事就好。如你所知,叔叔他现在正处于困难的境地。如果他在八代无法取下你的首级的话他可能就要被逼切腹了。应该是他的主君提出了这样苛刻的条件。但是,我们已经脱离了叔叔的庇护走向自立了,绝对不能浪费叔叔的一片好意。我们姐妹两只能与他对立了。」
「姐姐!没想到我们又再度重逢了!我还以为今后你就会和良晴君一起从九州向本州行军,侍奉于织田家了!」
「……真是让人极为不快的话语啊,你这个轻率的家伙。呵。你就是个和熊没什么两样的野孩子罢了」
「那有什么办法嘛,姐姐!连犬童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良晴君也过来,相良家的三人一熊来个热烈的拥抱庆祝吧!」
「吼呜!」
古麓城的大厅,义阳和德千代这对相良家的姐妹紧紧相拥来庆祝彼此的再度重逢。对良晴来说,虽然与德千代的再会确实令人欣喜,不过「别,被犬童抱一下我差不多就会断气了,还是免了吧」
冒著冷汗的良晴,与这对姐妹稍稍保持了些距离。
「吼呜!」
「不要紧的良晴君!犬童,这次渡海作战的准备也要拜托你咯!武器弹药的运输工作就交给你啦!犬童是个很机灵的家臣呢!」
「哇呜哇呜!」
「……把熊编进军队里运输弹药,听说二战中也有这样的情况……我到现在都还不相信那是真实的故事呢。」
「撒,良晴君。你也可以像姐姐那样对德千代撒撒娇噢!」
「……这样啊。德千代虽然是妹妹,年龄上也小了点,但也是和义阳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吧?原来你比我还年长吗?」
「嗯哼!是啊,这样一来我也是姐姐了!话说,为了守城直到今天早上都是用果子充饥的,今晚就来顿熊肉犒劳一下吧!」
「哇……嚎呜呜呜呜?!」(译注:拟声词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翻……)
「哇,在犬童面前就不要提熊肉的事啦!」
「咳咳,德千代。岛津家的人和大友宗麟都在场呢。不要因为你的话让她们觉得肥后的女孩子都是熊袭的后代啊。别在那一直熊肉熊肉地叫了。」「姐姐如果不吃肉的话胸部就不会变大噢?」
「……额,这无所谓啦。」
岛津义弘与岛津家久这对岛津家武斗派的组合「相良家三人组今天久违地聚在一起,如此热烈的气氛真是让人不胜惶恐啊」「喵,现在的战况不容拖延,还是赶紧召开军议呐」一边并排坐著一边不停的把灰汁卷塞进嘴里。
这两人,虽然体型不同,但是并排坐在一起时那锐利的眼神以及咬灰汁卷的模样都很相似啊。这样的姐妹关系让良晴深受触动。
「古麓城的支城已经全部被甲斐宗运夺下了,现在祇有本城在我们手上。在八代海对岸的岛原半岛,龙造寺家为了吞并有马家而展开了急速进军,拉拢阿苏家来达到牵制大友家的目的,龙造寺隆信想的很周全啊……」
「义弘姐呐,龙造寺隆信本人应该致力于抢占筑后的柳川城。此番对阿苏家展开调略,暗中策划的应该是军师•锅岛直茂。姆姆……」
「不管怎么创情况都很糟糕啊,家久。总数一万五千的岛津军,就要在八代和岛原分割成两部分作战了。而且,在目前八代的防御力所剩无几的情况下,恐怕要留下的兵力会比预想中还要多。」
「那么今晚就直接展开夜袭吧,义弘姐?」
「对手可是甲斐宗运,这不行。即使宗运并不清楚我们的到来,一味硬干下去他也是不会退兵的。对方也知道我们想尽快渡过八代海的急迫心情。当然了,家久,假设我们现在实施夜袭,敌人也可以从山顶的本阵上看的一清二楚。他们会假装从古麓城中撤出,在暗地里摆出鹤翼的阵型,这样我们就会在一片黑暗中被敌军包围了。」
「喵。一个人的谋略、武勇、统帅力都如此强悍,真是个令人胆寒的修罗啊。岛津四姐妹各司其职反而成为一种坏处了呀~」
「并不算太大的损失吧。现在,把一部分部队留在八代,剩下的就接著向岛原进军。岛津军本队与龙造寺在岛原决战的时候,我就留在古麓城进行笼城作战,把宗运钉在八代让他动弹不得。」
「如果宗运也向岛原进军的话我们就陷入绝境了喵。如果义弘姐能拦住他的话我们就有胜算了」
吃著灰汁卷,一边闲聊一边召开军议,商讨接下来的进军。看到这两个战斗狂人的举动义阳完全傻了眼。德千代则是微笑著创:「只要不错过婚期就好了」。
「喵。相良姐妹还早著呢!相良良晴一定是咱的夫婿!没问题的!
啊,不,那样一来,相良姐妹即使年龄不大,不也算是我的义姐了吗?」
「……你也很小啊,家久。而且,家久的婆家是不是相良良晴殿下那边的还没决定呢。啊啊,那个,不如让我……嗯哼嗯哼。」
「义弘姐!」
婆家……岛津家是女性至上主义吗?!良晴不禁瑟瑟发抖。倒不如说九州的修罗里没什么男女之别啊。
「不管嫁给谁,岛津家都不能动我们相良家的东西。无论战胜与否,只要把我那受欢迎的弟弟送进主家就能趁机篡位夺权了!有这么个弟弟,我这做姐姐的真幸福啊。还真是吃小亏占大便宜呢。呼哈哈哈哈!」
「义阳姐。都说多少遍了,我和信奈是恋人关系。如果在九州见异思迁的话,我的脑袋可就没了。」
「……嗯~。宗麟对军议根本不擅长。在宗麟犯困前赶快解决吧。没有带几个大友家的家臣真是失策呢。道雪和绍运都不在……好烦人,真是让人不安」
在行军过程中没什么存在感的大友宗麟,一边打著哈欠一边靠在了良晴的肩膀上。
「所以说呐良晴。相良姐妹和岛津姐妹已经聊的这么热络了,你就来陪宗麟聊聊吧。不那样的话我就直接回丰后了。」
「诶、诶诶诶……?」
良晴察觉到了家久扫过来的锐利视线,赶忙推开了宗麟。
与宗麟有著血缘关系,又是家中武将的弟弟们,都接二连三地死去了。「为弟弟报仇」正是宗麟参与与龙造寺隆信的决战的缘由之一。在高城合战中,宗麟拔出剑,策马赶到岛津与大友两军对峙的战场最前线,终于打破了「弑弟」的预言,获得了与命运抗争的勇气。但是,她还未完全跨过那道「障碍」。杀掉盐乙丸的毛利元就已经离世。但在「今山合战」中割下大友亲贞的首级并送给宗麟的龙造寺隆信还活著。而且,他再度对大友家亮出了獠牙,挑起平定九州的战争。
宗麟必须凭藉自己的力量才能完全跨过「弑弟」的命运,而这将是她最后的试炼。
与那个龙造寺隆信展开对决。
这次与那个被人称为「肥前之熊」、「九州霸王」的凶暴男人在战场上对峙的时候,宗麟已经摆脱了过去诅咒的束缚,从宇佐八幡神的预言中解放出来。
如今在战场上,相良姐妹和岛津
姐妹在战场上相互支持著彼此。不过,宗麟并没有。新认的义弟立花宗茂在黑田官兵卫的指挥下,为了拯救织田信奈与明智光秀的危机,率领军队向本州进发了。本来如果宗茂参与了对龙造寺的作战,宗麟还打算写封感谢信给相良良晴和黑田官兵卫的。现在道雪和绍运都在与岛津的战斗中负了伤,如果官兵卫率领的大友军里没了宗茂,部队的强度肯定会不一样。尽管如此……即使弟弟不在身边,宗麟也要证明自己能够靠自己的力量站在战场上,与龙造寺隆信战斗。
不过,自打到达八代以来,看见相良姐妹与岛津姐妹并排坐在一块时那亲密无间,其乐融融的场景,宗麟感到了深深的孤独,以及怀疑自己能否与龙造寺一战的不安。
良晴想,虽然自己和信奈是恋人关系,但是自己也想一直支持长年忍受著别人无法承受的痛苦的宗麟。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至少在与龙造寺的战斗中,自己能够竭尽全力支持宗麟。本来,自己想立刻赶回信奈和光秀的身边的——
「真没办法啊,我明白了。在八代到岛原的这段时间里,我就暂为代替一下宗麟的弟弟吧。」
嘿嘿~相良良晴君还真是天真的可爱呢~就这样崩溃然后成为宗麟的恋人吧,宗麟伸出了舌头。
「喵,大友宗麟!把相良的手放到自己的胸上是犯规动作啊!最重要的是,那个像南瓜一样大的胸部是怎么回事……」
「嗯哼。不愧是我的弟弟,即使拥有相良家的血脉,本质上还是只猴子呢。和姬武将度过一晚就能夺走她们的心。最初宗麟因为『打开天岩户』而憧憬著恋爱,如今她已经对良晴认真起来了,完全是一副恋爱少女的模样……就此趁机夺取岛津家?可是大友家看起来也不错……该怎么做呢,德千代?」
「我更想看姐姐和良晴君生的孩子呢!特别是男孩子!姐姐高贵的美貌和良晴君(好色)的精神结合在一起,感觉一定能生出很可爱的婴儿喔!」
「嗯,德千代……那方面是不行的!你脑袋里怎么净是些不好的想法!你这妹妹到底把姐姐我想成什么了!诶,对了,如果你是良晴的直系祖先的话,那我和他结合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这样不就是隔了数百年的近亲结婚吗?」
「啊啊,我们姐弟俩的婚礼哦。尽管血缘上姐弟是不能结婚的,但这完全没问题。那么,家久,义弘和宗麟,你们也想成为良晴恋人后宫里的一份子吧?」
「喵喵!相良义阳!不要以为自己是相良的姐姐就可以代表他的立场大放厥词!不可原谅!义弘姐,还是在这里把她砍了算了!」
「先等等,家久。如今正是决定岛津家命运的重要关头,不能在这时候起内讧啦。哈……果然,恋爱会使姬武将变弱啊……岛津家的修罗修行里,可没有如何应对恋爱的方法啊……」
「义弘姐呐。没什么好谈的了。就以『试胆』的方式来决定吧。这是岛津家世代流传的胆量试炼!把点燃了火绳的种子岛火枪挂在天井中让它不停转动,被发射出的子弹击中的人就可以嫁给相良!」
这是俄罗斯轮盘赌吧?不要啊——良晴情不自禁地出言吐槽,义弘却说著「那样做也不错」认真的点点头。
「……不过,先等一下,家久。确实,如果在这个胆力试炼中没有动摇的勇士可以嫁给良晴殿下,但如果被打中要害那不就死了吗」「喵。那么就一直进行到最后,最后活下来的人就能嫁给相良了!」「噢噢,是啊!最后活下来的人就是胜者,我都没想到这点!不愧是家久,真是军法中的天才!「诶嘿嘿~身材娇小有时候也是一种优势哦~」
「哎呀呀。萨摩人果然都是一群蛮人呢。如果在决战前夕的军议席上全灭的话,之后要怎么办啊。愚蠢。」
「就是啊~。如果大家都当场死掉的话才能停下来,那一晚过后这里就血流成河了,姐姐~」「真是的。被打中手臂或肩膀的话还能活下来,被打中脚或者腹部就非死即残了」
竟然打算用俄罗斯轮盘赌的方式来争夺结婚的权利,萨摩的姬武将还真是格外荒唐啊。
肥后的姬武将就不一样。良晴胆怯不已。
「大、大家~。夜色已深,赶快回到军议上来啦,军议!拜托你了,义弘!」
「……嗯,嗯哼。对不起啊相良殿下。暂且不论是否要将部队分割然后渡海向岛原进发。就算把所有的船都塞满了士兵,一次能够运达岛原的士兵总数也才一千五百人左右。现在三万龙造寺军正在进攻有马家,就算我们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一千五百人的兵力也不足以摆出迎击敌军的阵势。即使两家联军,兵力也祇有三千人左右。足足有十倍的兵力差距。而在那之前,甲斐宗运率领的阿苏军会全力阻止这一千五百人的援军的渡海行动的。」义阳和义弘又摆出一副修罗的面孔,互相点了点头。
「义弘,在岛津家久和大友宗麟渡海的时候,能够匹敌甲斐宗运,维持住八代战线的豪杰,祇有你了。」
「我当然清楚。家久!」
「噢!」
「在天亮前实施渡海作战。我会拖住甲斐宗运,你们就在这时率一千五百精兵向岛原火速进发!为了避免岛津军援军的贸然出现使有马家产生误会,大友宗麟也一道前往,成立岛津•有马联合军。还有,在与龙造寺决战时,你是十分重要的武将之一……还有长年负责守护任务的新纳武藏,当然还有在高城笼城的山田有信,还有……」
还有我和良晴,义阳笑了起来。
「龙造寺的兵力十倍于我军。龙造寺隆信肯定会不计一切后果地向人数占劣势的岛津方援军发动猛攻直至其覆灭。还有他那个『妹妹』,诡计多端的军师•锅岛直茂。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锅岛直茂也很清楚,为了救援织田信奈,我们必须要在一日之内解决与龙造寺的战斗。她一定会设法使岛原的合战陷入胶著局面。」
「为了打破胶著的局面,必须要你们相良姐弟出马了。没说错吧?」
「如果是良晴的话,一定可以的。我会以姐姐的身份来辅佐弟弟。只是,不能再像在高城那样,采取用自己的首级来解决事态这种下策了。」
「……我明白了。但是,把德千代留在八代,这样好吗?」
「说到底,德千代还是八代之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能从叔叔的猛攻下保护住德千代的,祇有武神•岛津义弘了。义弘,我会和良晴一起守护你妹妹的性命,而我妹妹就托付给你了。拜托了。」
「既然来到这里,就没什么家臣与家族之分了,大家彼此之间都要互相信任嘛。」义弘露出了微笑。
「在响野原,为了救出义阳你而驰骋的时候,却被甲斐宗运抢先占得先机,这次一定要把前头的账清算清楚。我在和立花一家的战斗中也成长了不少。就算肉体被恐惧支配,我也会用精神力压制住它。在家久和你们回来前,我和德千代会死守住八代港的。」
「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应该说这场战斗义弘和家久这对姐妹必须各自为战了,我很担心啊……龙造寺四天王个个都是拥有过人勇力的可怕武将,一旦岛原之战陷入混战局面,到时能不能保护家久都是问题……」
良晴询问了义弘的意见。
「确实,要让年幼的家久独自上战场,我也挂念不下。但是相良良晴,家久她还有新纳武藏这一批家臣团,而且,现在还有你在她身边。和木崎原那时不同,我不用担心这点。而且……家久她,已经到了能和男子恋爱,在九州立足的年纪了。她已经成长为能够决定自己人生道路的一位公主。家久她,已经是大人了。」
「对了,我知道了,义弘。我想,这场战役可能与我所知的『史实』并不一样,但我和义阳一定会辅佐家久,取得最后的胜利。家久一定能活著回到八代的。」
「……你、你那样创会让我更困扰的。真是的,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真是个难对付的人……好了。听著,家久!」
「喵,义弘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义弘将视线从良晴身上移开,告诉家久「在岛原的战场上绝不能忘记这句话」
「『在战场上不舍弃恋爱之心便是死路一条』。身为修罗,就必须不断与敌人进行你死我活的死斗。不能在战斗的时候,突然从姬武将……变回一副少女的模样。那将成为致命的破绽。而且那个时候一定会来临的。在舍生奋战,夺去敌方士兵性命的那一刻,你的心一定会夹在修罗与公主,武士与少女的身份中,感到痛苦与困惑。我也一样。当我听到近卫大人要将相良良晴殿下斩首的那一瞬间,我忘记了自己身为修罗的宿命与职责。本来道雪殿下可以在那个时候杀了我的。我能够活到今天,除了稻荷神的加护外没什么其他缘故。但,我的好运估计也用完了……我还是担心你啊,家久。绝
对不能输哦。」
「喔,说的有点不太明白呢!不过咱知道啦!义弘姐是让咱从人类堕落成厉鬼嘛!虽然有些困难,不过咱会加油尝试下的!」
「不,不对!不是那样的!我可没叫你从人类变成厉鬼啊!」
呜呜,要是岁久在这就好了……不善言谈的我没办法顺利传达自己的意思啊。
「好歹你也是让人畏惧的武神•鬼岛津,怎么面对妹妹的时候完全是个笨蛋姐姐呢。」真的没问题吗?看到义弘罕见地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担心神色,义阳不由得苦笑起来。
德千代也做出了类似的表情。
在这一片骚动中岛津姐妹和相良姐妹的气氛还真是和谐啊。祇有我一个人被晾在一边,还得忍受战场的压抑氛围。
脸色铁青的宗麟突然站起身来。
「哼……都要进行决战了还笑的这么开心,大家都很厉害呢。~宗麟因为紧张已经有些累了,暂时去一下厕所,马上就回来哦~」
「不要紧吧,宗麟?要不要我陪你去?」
「继续开军议吧。男孩子怎么能去女孩子的厕所呢,相良良晴君。宗麟没事的~」
「……我明白了。军议还要进行一段时间,别勉强自己。」
「嗯。谢谢你了。」
等到军议结束后再同她探讨作战的详细内容吧。
过了一会——漫长的军议终于结束了。
「……奇怪。」良晴说著。
他察觉到了一丝异变。
「明明已经过了很久了,宗麟还没回来吗?」埋首于渡海作战计画的义弘和家久也不禁面面相觑。
「我听说她是个亲临战场,就会因为过度紧张而导致状态欠佳的人。但就算这样也确实太晚了。会不会是在高城一战中太过劳累,倒在厕所或者走廊上了?」「喵。是啊,说不定我们姐妹之间亲密无间的场景也加重了她心理上的负担……宗麟她,太娇弱了。」
「原来是这样」义阳紧咬住嘴唇。
「如果照你这么说,那我和德千代的重逢也表现得太过喜形于色了?」
「呜诶诶?姐姐,你不要紧吧?」
天井里传来了五右卫门口齿不清的声音。
「姆姆。大友氏在离开军议席后,好像按耐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跑到城外去散心了,大概就是这样」
「就她一个人?!不好!她可能会被敌方的细作给抓走啊!」
「义阳。距离开始渡海没多少时间了。要尽快找到她!」
她应该没有走太远。立刻和我去找!五右卫门!我们走!良晴立刻站起身。
「良晴君!要小心!现在八代已经混入了不少敌军的细作!」
「没问题的德千代。我可是逃跑高手。但是,为了帮助宗麟重塑信心,我会留在九州帮她打完这一仗的」
良晴从走廊飞奔而出。
那个姬大名,明明身体是个大人,却总是要大家悉心照料她呢。
在敏捷地躲过用来「试担」的火枪发射出的一发子弹后,五右卫门在良晴背后嘟哝地发著牢骚。
「相良氏一定是想抓住那对欧派不放,所以才这么干劲十足吧」
「要是做出那种事,我的心跳说不定都会骤停啊!」
「姆。确实是那样没错。只是你还没有真正开悟到呢。」(原文:「んにゆう。左様でござったか。まだ、悟りを开いたのではなかったのですな」)
「要是我能悟到的话,我早就紧紧抓住宗麟不让她跑掉了。如果在牟志贺度过的那一晚能对她再温柔点就好了……我还真是个不成熟的男人啊……」
「相良氏还没有造小孩的经验,所以在这一点上还不算是个成熟的男性吧?」
「烦、烦死了。如果是恋人的话才能……不!要不是身份差距这层墙的阻碍我早就和信奈结婚了!总之,在敌人把宗麟抓走前赶快找到她,五右卫门!啊啊,这么说的话……」
「这么创啥?」
「虽然并不是在责怪你,不过今晚的军议五右卫门不在吧?你的伤势怎么样?不要紧吧?」
「伤势没什么大碍。在下和大友氏一样,看到屋子里姐妹和谐相处的氛围,不太习惯。」
「是那样吗?这么说来,五右卫门现在好像没有家人和亲戚?」
「……过去的事,就忘了吧。一流的忍者是不会提起自己的过去的,相良氏……你有爱你的亲朋好友吗?」
「五右卫门也没有造小孩的经验,所以现在大人的身份自居还是有点差距啊。特别是在与周围人的关系方面。」
「吵,吵死了!」
良晴从古麓城的本丸飞奔而出,沿著球磨川向西边进发。
天色已晚,一轮淡青色的明月爬上夜空。
当信奉妙见菩萨的信仰在八代的门前町逐渐兴盛起来时,八代也因为与琉球和明国的频繁贸易往来而成为九州屈指可数的繁荣市镇。水军弱小的岛津军在渡海前往岛原时,就必须以这个能容纳大舰队的八代港为行动的据点。
四周的土地一片漆黑,难道是迷路了吗。然而依然没有找到大友宗麟的身影,良晴只能继续跑下去。
(我第一次来到九州的时候,就是在八代港上岸的。为什么小早川小姐要用那么贵重的宝物来让我遇险呢?本来可以把它当做与织田军交战时的王牌使用。如果小早川小姐认为我与肥后的相相良家可能在血缘上有些关联,那个加斯帕尔再趁机施以谋略的话,我漂流到八代也就不是巧合了……这是对无故与家人分别,独自一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我的善意,同时也算是对我的考验吗……如果我直接到达了宗麟那,说不定就不会和义阳姐与德千代相遇相识了。或者说,当她意识到我和相良家有牵连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正边跑边想的良晴,在这时发现球磨川河口对岸的小神社里有动静。
有人的踪影。
(是宗麟吗?)
但是,有些奇怪。感觉好像不只一个人。
(看来要再次用上在播磨时学到的隐气之术了。就像那时一样,悄悄地,悄悄地潜进去……)良晴蹑手蹑脚地偷偷潜入了神社,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随即看到了一对男女正一边眺望著球磨川中漂浮的船只,一边吃著橘色的「蜜柑」的景象。
「既然来到了八代,要是没有吃到这里的名产——橘子就太可惜了。这东西还真不赖呢。公主您觉得怎么样?」
「……都已经跑到敌方的区域了,你还想跑去哪啊。还是早点回去吧。你要是不在的话,这次的策略就没法完成了。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亲自陪你冒险。赶紧带我回去。」
「由于这次的事情,我已经对仕官失去了兴趣。就算这里是修罗之国•九州,再怎么残酷也要有个限度。我想从八代渡海到琉球去,做一个云游四方的穷浪人算了。」
「……别。就算你平时我行我素惯了,这次我也不允许你擅自离开。」
「那就把在下杀了吧。反正背叛者都难逃一死。动手吧?如果是公主命令我『去死』的话,我一定会笑著面对死亡的。」
「如果杀了你这个能与百名勇者匹敌的人,只会对敌人有利罢了。」
「那样的话,就调动叶隐忍群来把我打个半死不活,再带回去吧。」
「……如果可以的话,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要是不能将你彻底击杀会生擒,那帮忍者也会全灭吧。」
「总之呢,公主。在八代这个敌方的地盘行动是很危险的。您还是尽早回去吧,我也要动身了。」
那名男子有著两米左右的巨大身躯,身体的线条像猎豹一样柔韧流畅。他的一只手拿著长烟管,一副既不是南蛮人也不是明国人奇异打扮,双瞳中闪烁著宛若猛兽的狂野光芒。很明显是个武士。而且是在九州这片战争之地上身经百战的修罗。尽管如此,他身上却没有血腥味。即使是在暗处,也能看出这是一位好汉。
而另一位,是个全身遍覆黑衣,身材娇小的瘦弱女子。她的眼睛大的惊人,肤色却十分苍白。与其说在这战国九州接连不断的战斗中,她的内心积淀了如此多阴暗的感情,倒不如说良晴从这个少女身上感受到了这些。黑衣少女的肩上还倚著一只黑猫。就在这时,那只黑猫仿佛察觉到了良晴的存在,「喵呜」地叫了一声。
「糟糕!被那只猫发现了!难道那只猫的感觉比人类更敏锐吗?!」
良晴立刻拔腿向神社外跑去,然而背后却感觉到无数的杀气传来。五人……十人,越来越多的忍者涌了出来。
「……你是谁?!又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难道是岛津的忍者?!」
「好了好了」手持烟管的大汉制止住了黑衣少女,露出了
笑容。
「公主。这家伙不是忍者。是忍者的话,表情要比他还暗淡一些。嗯,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而且,即使被叶隐忍群包围也面不改色,毫不动摇。还真是个年轻的勇士。」
001
「叶隐忍群?也就是创,你们是龙造寺家的人?」
「很可惜,有一半是错误的。」
「等等。这里是岛津的领地,不能就这么自报家门。」
「哎呀,公主。我现在是个云游四方的穷浪人,即便报上名字也不会给您添什么麻烦。就算有什么变故,我也会豁出性命让您逃走的。」
「……如果你会尽忠尽义的话,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对于那个少女的疑问,大喊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小子。不,再怎么创你也算是个男人。我叫百武贤兼。是个曾担任龙造寺四天王一角的修罗。现在只是个为了去往琉球而来到八代港的浪人罢了。你呢?」
「百武贤兼?!就是你吗?!我还以为龙造寺四天王个个都更像是厉鬼的存在呢。」
「看来殿下已经在九州恶名远扬了啊。真没办法。就连我这种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人现在也对龙造寺家失去了信心,想尽快离开嘞,哈哈哈哈。」
「太好了,那现在我和你也不算敌对关系了。我是相良义阳的义弟,织田家的家臣,相良良晴。」
啊啊。是「打开天岩户」时的那个少年!你演了一出多么痛快的下克上的戏码啊!百武贤兼一边喊著,一边用力地拍了一下膝盖。
要是那样的巨掌往脸上来那么一下,自己说不定就一命呜呼了。良晴惊讶不已。这个百武贤兼简直是头野兽。就像荒野的猛虎般纯粹的野兽。尽管他拥有十分危险的惊人武力,他脸上的笑容却不带一丝恶意。
「相良良晴。我也看到了『打开天岩户』的那一幕,可真是令人感动万分啊。在全日本人民的注视之下,一个自称来自未来的小子堂堂正正地夺走了天下人的唇。真是闻所未闻的痛快时刻啊。真是有将相之才啊,对你来说。要吃蜜柑吗?来一个吧。」「呃、呃,谢谢你了。」
到底有多少人看到了这幅场景啊……正在良晴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时,百武给他丢来一个剥了皮的橘子。直到今晚良晴才知道,橘子在日本最早的的起源地是八代。
「……你是相良良晴吗?那么,你就是龙造寺家的敌人了。你是混在岛津的援军里来到八代的吧?百武。至于你一心想脱离龙造寺家的举动,我并不认同你那么做。我是龙造寺家的军师。这个男人,是兄长大人的敌人。」
少女轻抚著肩上的黑猫。
「相良良晴。凡是胆敢阻碍兄长大人统一九州的人,都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你是想在这里和大量叶隐忍群的忍者战斗,还是识相一点,做个人质呢?」说话间,少女眯起眼睛咳嗽了下。她的声音虽然冷酷,但却流露出一种悲伤的情感。
「你的兄长,是龙造寺隆信吗?」
「嗯。既然百武都已经自报家门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这次就破例告诉你吧。我叫锅岛直茂。是如今与你们为敌的、龙造寺隆信的义妹——百武负责在战场上像修罗一样斩杀敌人,而我,如你所见,只是个纤细瘦弱的女子。我的工作是调动叶隐忍群,采取各种隐秘手段铲除兄长大人的仇敌。谋杀。暗杀。谋略。表面上很不光彩。我的双手,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用我那卑劣的手段。」
「你吗?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心狠手辣的女孩子。」
「因为我是那个龙造寺隆信的妹妹。在这世界上我唯一信赖的祇有兄长大人。所以,如果是为了兄长大人,任何事我都愿意做。即便是将柳川城的蒲池一族毫不留情地杀害。」
「谋杀蒲池一族这事是你干的吗?为什么不去阻止龙造寺隆信啊?这件事会让龙造寺家在全九州信誉扫地的。」
「因为,我们是兄妹啊。」
「就算是兄妹,也没有必要对他如此言听计从吧!不过祇有你一个人也不足以改变龙造寺隆信的立场就是了……」
「幼稚。果然是从未来来的人类,太天真了。我从不为自己杀人。但如果是为了兄长大人的话,我什么都会做。至于杀人时会有什么感觉,我一点也不在乎……」
「不对。你在说谎。你的表情完全没有体现出不在乎的样子。」
「……呵。我不在乎。这都是为了兄长大人。」
算了,公主。相良良晴的背后也有个厉害的忍者在附近守著。要是在这打起来的话双方都会蒙受不小的损失。百武制止住了锅岛直茂。
「……就是潜入佐嘉城的那个忍者吗。没想到碰到甲斐宗运那种怪物后竟然还能活下来……确实很顽强。看来相良良晴的不死传说,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这个忍者啊。」
原来自己是和五右卫门分成两路去寻找宗麟的,看来这时候她也赶到了神社附近。良晴恍然大悟。到现在为止,五右卫门已经几次置自己生死于度外来帮助自己了?连良晴都数不清楚。
「相良良晴。确实,现在的龙造寺殿下是个丢弃人性,更为凶暴的修罗。我之所以离开,也是因为自己无法制止他杀害蒲池一族的暴行。我和我的家臣团都出走的话,他说不定会慎重考虑,稍稍改变下自己的主意。但是,主公他为了成为九州霸主,根本毫不在意世俗的观念和言论,也不会为此过分顾虑。即使把自己的手弄脏他也在所不惜。这就是我的看法。可是啊,人有历史,修罗也有自己的历史嘛。就算离开了龙造寺家,我也要创,主公他还是有三分在理的。公主,你扮演主公冷血军师的角色,想必也是有原因的吧。」
这些话在龙造寺家中是不可谈及的禁忌。锅岛直茂铁青著脸拉了拉百武的袖子。
「我现在只是个穷浪人,也没什么好禁忌的。只是,眼前的这个未来人似乎还认为主公是个天生的杀人狂魔,这样也确实不好。」百武叼著长烟管,苦笑了一声。
「我想没有人会生来就想做杀人狂魔的。只是生在战国九州的武家,每天都能见到有人死于非命的景象,不得不在这残酷的环境中为生存而战。但龙造寺隆信却更为残虐无比。在今山合战中,面对向自己乞求饶命的大友宗麟的义弟•大友亲贞,他毫不留情地割下了他的首级,浸在盐桶里送给了大友宗麟。当看到浸在盐桶里的弟弟时,宗麟她是多么痛苦啊。直到现在,痛苦也萦绕不散。宗麟将南蛮的南瓜雕刻出像人脸一样有鼻子有眼的形状,并把它作为装饰挂满了牟志贺的街道。百武殿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啊啊……有听过,吧。虽说大友宗麟和我的旧主的行为在意义上有所不同,但她也太狂热了吧?把南瓜雕刻成人脸再装饰成灯笼,那不是吉利支丹和半天连的习俗吗?」
「我最初对于宗麟为什么要将南瓜雕刻成人脸,并挂满街道的做法也不太明白。不过现在,我算是清楚了。那个人面南瓜,是按照亲贞的样子制成的。在这些人面南瓜里放入蜡烛,将其作为灯笼挂在牟志贺夜晚的街道上,就和盂兰盆会上的灯笼相同。」
「原来如此……大友宗麟她,是想用这些人面南瓜的灯笼来祭奠在冥界与现世之间徘徊的亡魂……也是为了凭吊她弟弟们的亡魂啊。」
「正是如此。不仅是盂兰盆会的夜晚,每晚都是如此。与其说是凭吊,倒不如说她一直无法忘记亲眼看见弟弟的首级的那一刻的记忆……宗麟因为没有站上战场的勇气,而对把弟弟当成替身让他们接二连三去送死感到十分痛苦。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
是主公他,命令四天王之一•成松信胜去割下在战场上被俘的大友亲贞的首级的。百武抬头望著夜空。
「……成松他,只是忠实地执行了主君的命令罢了。在今山的那一战中,佐嘉城已被大友的大军团团包围的情况下,采取策略奇袭大友亲贞本阵的,就是我这个军师。如果当时俘虏了敌军总大将大友亲贞的话,说不定就能将兄长从绝境中解救出来。我将赌注压在了这仅存的可能性上……我没想到他的首级会被兄长大人给割下来。结果,因为兄长大人的一时冲动,伤心不已的大友军反而全面撤退了。总之,兄长大人是正确的。要恨,就恨我吧。相良良晴。」
「没必要去怨恨你。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兄长而战的。战国之世就是如此,虽然这是个悲哀的决定。」
「……就算你劝诱我加入织田信奈为了天下布武,开创和平之世的战争也是白搭。我侍奉的主君,永远祇有兄长大人一个。」
「我知道。锅岛直茂,你只要坚持你自己的信念就行了。可是要再像柳川城那件事一样,为此继续平白无故的流血牺牲吗?他人流血的时候,你也会受到伤害啊。」
「……一切都是为了兄长大人,为了让
他成为全九州的霸主。」说话间,她肩上的那只黑猫「咪呜」地叫了起来。那声音,悲戚得宛若少女的哭泣。
「呐,相良良晴。主公和公主她,不仅仅是兄妹,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点复杂呢。你知道吗?」
百武一边仰望著夜空——一边对良晴说著。
虽然与你是初次见面,但感觉却像深交已久的知己一般,那我就坦率一点吧。
百武本来就是那种心里没有敌友之分的男人。
「啊啊。说是义理的兄妹,也是因为龙造寺隆信的母亲下嫁到身为家老的锅岛家,两人才变成义兄妹的吧?这场婚姻,可以说是为了复兴已经走向没落的龙造寺家的无奈之举。」
「如果你已经知道了这些,那我就把详情都告诉你吧。这是公主和主公,绝不想被敌人所瞭解的过去。但是呢,相良良晴。你是来自未来的人,让你知道这些也无妨。还请主公原谅我的失言啊。当听到你说的那个关于南瓜的故事,迟钝的我终于领悟到了。不断地将弟弟送上战场,眼睁睁目睹他们牺牲的大友宗麟,与对她薄情寡义的行为憎恨不已的主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也是无法相容的两类人。他们的追求和理想,明明如此相似,却擦肩而过……」
锅岛直茂并没有制止百武滔滔不绝的继续说下去。
※
龙造寺一族,原本世代侍奉尽忠于九州首屈一指的名门•少贰家。同时,他们也是肥前屈指可数的武人世家。尤其是曾祖父•龙造寺家兼素有名将之称,又是少贰家的笔头家老和中流砥柱。在大内家对九州的侵攻中,他更是奋力击退敌军,立下大功。
出身名门•龙造寺家的隆信,在孩提时代便以「长法师丸」的名字自称。健壮的体魄和聪颖的头脑使他被当做能光耀门楣的麒麟儿。曾祖父•龙造寺家兼也曾说「此子乃是龙造寺家的擎天一柱」而对他寄予厚望。
只是,长法师丸那惊人的膂力,异乎常人敏锐头脑,却成为了他狂妄的资本。骄傲自大的性格加上急性子,使得他几乎没什么朋友。这也让曾祖父•龙造寺家兼颇为担忧。
不过,就是这样的长法师丸,也有一个表妹成天温顺地跟在他后头。那就是龙造寺家的家老•锅岛家的女儿•彦法师丸。她是个寡言少语的女孩子,身边总是带著一只小黑猫。不知为何,她对长法师丸很是亲近。祇有彦法师丸清楚,长法师丸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傲慢孤高的外表下,是一颗颇为脆弱的心。曾祖父对他的厚重寄托,注定要在战争中度过一生的修罗的命运,如此的重担压得长法师丸喘不过气来。这一切,她都知道。
这两人,彼此之间相互理解,相互依赖的深深羁绊,在这战国九州很是罕见。
在长法师丸即将元服的那一天,他鼓起一生中最大的勇气,向彦法师丸提议:
「我与你是表兄妹。龙造寺家和锅岛家又是主从关系,我们之间也血脉相连。彦法师丸。等到彼此之间都元服的时候,我们就结婚吧。没人会反对的。」
「……是。我会等著您的。」
彦法师丸的双颊染上了一丝绯红。她羞涩地点了点头。
她养的那只黑猫在她膝上发出了「咪呜」的叫声。
在那一刻,长法师丸感到自己的人生被明亮的光芒照亮了。
只要有这个表妹在我身边,我就能鼓起勇气,在战场上舍身奋战,以龙造寺家武将的身份在这修罗之国•九州生存下去——
但好景不长。
这对兄妹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充斥著背叛与下克上的漩涡席卷著这个战国乱世,连龙造寺家也未能幸免。
由于怀疑龙造寺家与大内家暗通,主家•少贰家下令将龙造寺一族诛杀殆尽。家兼的儿子、孙子都未能幸免。身为族长的家兼已经九十高龄,却不得不拖著衰老的身躯,凭著顽强的意志逃离肥前,带著仅存的一族血脉逃到了邻国•筑前,在柳川城的蒲池一族那里过著寄人篱下的流亡生活。古道热肠的蒲池一族十分侠义。尽管身为大友的家臣,他们也没必要庇护本是少贰家家臣的龙造寺家。但他们出于对龙造寺家的处境的同情,就出手相助了。
龙造寺家兼将再兴龙造寺家的重担托付给了长法师丸后,不久就在柳川城去世了。
年轻的长法师丸改名为「龙造寺隆信」,在蒲池家的帮助下,为了实现复兴龙造寺家的目标而不断战斗。而他与彦法师丸的婚事,也就这么耽搁下了。只是,被曾祖父托以重担的龙造寺隆信,内心也就此乾涸。他的祖父与父亲,都被旧主少贰家杀害。
隆信将奉少贰家之命杀死自己父祖的仇敌彻底讨伐,并终于夺回了佐嘉城。然而,「真正的仇人」少贰家,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惩戒。隆信为此感到十分烦恼。
即便是在战国的九州,「谋杀主君」这种行为也是需要掂量掂量的。但是,在将主君手刃,实现曾祖父的遗志前,他没法下定决心与彦法师丸结婚。
隆信的酒量随著他郁郁寡欢的心情与日俱增,整个人也逐渐消沉下来。而最终,他手下的家臣团发动谋反,将他从肥前流放。因为自身的一时之过,隆信只得再次逃到蒲池一族的柳川城那,过了一段时间的流亡生活。尽管如此,隆信依旧没有下定无论如何也要亲手灭了少贰家的决心,终日浑浑噩噩。
接著,便是那「命运」之日的到来。
有一个人,一直对文武兼备的龙造寺隆信无法控制龙造寺家的家臣团,身为当主却不能自立,无法攻灭少贰家,实现曾祖遗志的种种表现而恼怒不已。
那就是隆信的生母,庆闱夫人。
面对地位不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流放出佐嘉城的儿子隆信,为了能让他成为统御肥前一国的强力战国大名,庆闱夫人实行了一条以自我为牺牲的「计策」。这条「计策」,就是通过联姻的手段,将地位不稳的龙造寺家与锅岛家连为一体,使龙造寺家内部如磐石般团结。但是,并没有合适的人能嫁到锅岛家去。于是,庆闱夫人决定让自己成为锅岛家的「妻子」。
在婚礼那天,庆闱夫人急不可耐地将龙造寺家的重臣,家老•锅岛清房强行带到了自己的房间,不顾他的意愿与他强行再婚了。
至此,这场联姻使两家建立了实实在在的血亲关系。这一奇策也使得龙造寺家大大加强了对家臣团的统御能力。也使得不知何时会再次被家臣放逐的隆信的地位变得稳如泰山。
庆闱夫人牺牲了自我,使龙造寺家和锅岛家连为一体的同时,隆信也获得了龙造寺家当主的绝对权力。
但是,将主家的遗孀嫁与家臣,在世人看来完全是件不知羞耻的事情。庆闱夫人也因此饱受九州人的讥笑与鄙视。
而隆信与彦法师丸的关系,也从「表兄妹」变成了真正的「兄妹」关系。事态发展到如此难以想像的局面,这也让隆信气愤不已。
「母亲大人,您都做了些什么?!为何要做出如此不知羞耻的事!这样我和彦法师丸就成了兄妹,不就没法举行婚礼了吗!」隆信怒气冲冲地强行闯进母亲的婚宴席,对庆闱夫人一顿怒斥。
「隆信。这是战国九州。力量即为正义。母亲做这屈辱之事,你和彦法师丸无法结为连理,皆因你太过软弱所致。你沉溺于美酒,对家臣团的忠义抱以疑心,害怕被人暗杀,畏惧战争。连讨伐主家•少贰家,向他们报仇雪恨的勇气都没有。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做好觉悟,用主家的鲜血沾满双手,夺取整个肥前一国,即使失去彦法师丸亦不足惜!你这……懦夫!」
「……母亲大人。」
「彦法师丸有军师之才。待她元服后,就更名为锅岛直茂吧。让她以『妹妹』的身份辅佐你。隆信。你是无法与『妹妹』结婚的。想要让我同意的话,就变得更强吧。灭掉少贰家,平定肥前,成为九州的霸主!永远不要忘记你今日的屈辱、愤怒或悲伤!把这些统统转化为你的力量,为你自身的命运而战斗,龙造寺隆信!」
更名为锅岛直茂的彦法师丸,戴著猫耳头盔,身著浑身漆黑的甲胄,以一副悲戚的表情前来拜谒隆信。
「隆信兄长大人。奉义母大人之命……从今天开始,我将以兄长大人之『妹』的身份,为您尽忠效力……如果是您的命令,再骯脏的任务我也会立刻去完成。我绝不会让心地善良的兄长大人沾染一丝鲜血或污秽,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妹妹。」
隆信最终等来的,不是自己的新娘,而是一名遍身甲胄的姬武将。
那个与自己有媒灼之约的表妹,如今,已变成了自己的「妹妹」。
皆因生在这战国九州的缘故,两人就这么被永远地生生拆散。隆信咆哮
著,这是命运对我的诅咒,对我的天真和软弱的诅咒。主君杀了我的祖父和父亲,我自己也被家臣从佐嘉城流放。为什么,我还在对复仇犹豫不已,为什么,我还会对流血的事情如此恐惧。最终,连我的母亲都被家臣给霸占,甚至我最爱的未婚妻……我唯一深爱的女人,都失去了。
从那以后,龙造寺隆信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残暴好战,嗜血无比。
他在战场上的暴虐和疯狂让不少修罗都为之恐惧。他也因此获得了「肥前之熊」的称号。但他确认为那样的称号过于粗野,不适合自己,于是自号「九州霸王」。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传达向北九州的支配者•大友家挑战的挑衅信号。
而之前那些企图赶隆信下台的家臣无一例外全都人头落地,不再存在于龙造寺家中。隆信赶在妹妹的命令之前,就将他们毫不留情地全部杀光。
但是,仅仅网罗对隆信这个霸王崇敬无比的忠诚者是远远不够的。要将全九州纳入囊中,还需要更多的武勇和力量。尽管隆信已经成长为能以一敌万的武将,但仅凭大将一人之力就想夺取一国一城,在修罗之国•九州还是无异于痴人说梦。在漫长的战争中,隆信手下较弱的家臣都接二连三地战死,祇有一些强者存活了下来。而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地狱勇者——「龙造寺四天王」就此诞生。在跨过无数修罗的尸体后,隆信培养出了一支虎狼之师。最终,他攻灭了自己的旧主•少贰家,不由分说地将其一族屠戮殆尽,以下克上的手段制霸肥前。接著,他与中国的毛利元就缔结同盟,与北九州的大友家展开全面抗争。
对于大友宗麟,那个为了自己活命而接连将家臣团和「弟弟」送上战场的女人,龙造寺隆信是绝不会原谅她的。那家伙竟然藉口自己厌倦了战国九州的生活,想要以宗教的信仰来逃避这一切……!
即便是在大友家的大军将佐嘉城团团包围,龙造寺家将遭遇灭顶之灾的「今山合战」中,隆信依旧没有平息他的愤怒之情。倒不如说,在这场战争中,他对大友宗麟的怒火燃烧到了极点。宗麟再次临阵而退,将总大将一职交给了「弟弟」大友亲贞。
那个女人,绝对是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才会如此散漫和轻视敌人。隆信想。
为了拯救陷入绝境的兄长,策划了无数次暗杀的锅岛直茂亲自上阵,率领叶隐忍群和组建的敢死队急袭大友亲贞的本阵,将他一举俘获。
冲进敌阵俘虏亲贞的「龙造寺四天王」之一•成松信胜与锅岛直茂商谈著,「他还是个孩子,一直在向我们乞求饶命呢。」「他的这条命,是我们和大友宗麟谈和的筹码。要是杀了他,和大友宗麟的战争将会陷入泥潭难以脱身,就像晚年的毛利元就那样。那个女人,虽然外表看上去就像陶器一般脆弱,但她的内心却十分坚强。」
然而面对苦苦哀求的亲贞,隆信却并没有饶他一命。在满腔怒气填胸的同时,他采取了旁人难以想像的残酷手段进行报复。
「没有力量的人必须死!这就是九州的法则!要让那个只会拿自己弟弟当挡箭牌的懦弱姐姐知道——吾即便是死,也不会向大友宗麟屈服!把亲贞的首级浸在盐桶里送还给宗麟!反正大友本家的人,他们的脑袋最终都会扔在『塩』里吧!唔哈……唔哈哈哈哈哈!」(译注:大友本家的人幼名里都有『塩』字,塩即盐的日文汉字)
龙造寺隆信——对天上与地上的的王国都不感兴趣。
他对天下也没有太多的野心。
他只对自己的妹妹,彦法师丸情有独钟。
只要吾成为雄霸九州的强大存在,就没有任何人敢妨碍我们兄妹之间那禁断的恋情,也没人反对我们结婚了。凡事敢挡路者,祇有死路一条——
※
等一下,我确实误解了龙造寺隆信。良晴接著告诉百武贤兼和锅岛直茂,「在宗麟年幼的时候,几个老巫婆告知了她有关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她的弟弟将接二连三地在战场上死去,而这样的命运将会束缚她一生。她一直为了抵抗那样的命运而战斗。在今山合战中,她之所以将义弟•亲贞送上战场,并不是要拿他当挡箭牌,而是为了颠覆预言,克服那样的命运。亲贞他自己也希望这么做。可惜的是,龙造寺隆信和大友宗麟,最终还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所以宗麟在那时候选择了退兵啊。但就算面对那样的悲剧,宗麟也不应该选择背对著兄长大人直接撤退……这样一来,兄长大人反而愈发相信砍下亲贞的首级是战局逆转的决定性因素了……锅岛直茂不经意间漏出了这么一句话。
直茂的眼中浮著泪光,她紧咬著嘴唇,一脸哀戚地望向百武贤兼。百武只是用长烟管梆梆地敲著自己的膝盖。
他的内心,仿佛在对是否就此出走而激烈地斗争。
「哈哈哈,相良良晴!在和你讲完龙造寺家的事情后,我的眼前仿佛有一种拔云见日的感觉!我决定了,我要回龙造寺家去。现在不是丢下孤零零的公主和主公,独自跑到琉球去逍遥的时候,那样就太不像个男子汉了。作为龙造寺四天王的一员,我将为龙造寺兄妹在战场上战斗至最后一刻,至死方休!没错,那才是我该选择的生存之道,战场才是我的魂归之所。真不知道我现在还在犹豫什么。相良良晴,能在八代与你相遇,也算是天命吧。」
百武?直茂情不自禁地望向他的脸。
「劳您费心了。您甚至不顾自身安危追著我追到了敌军的领地上,我对此深表谢意。我已经不再迷茫了,公主。」百武贤兼破颜一笑。
「相良良晴。据说大友宗麟也会亲自参与这次的决战。这将是龙造寺与大友•岛津间的大战。不单单是为了争夺九州的霸权,也是主公和大友宗麟之间,为了战胜自己的过去而进行的一场较量。二者之间绝不可能平分秋色,必有一方成为胜者。虽然你并不是大友宗麟的义弟,但你对于我们龙造寺四天王和主公来说,无疑是个不利的存在。」
「……是否能战胜自己的过去……吗」
「没错,相良良晴。大友宗麟真正想要的,不是九州的霸权。从她统有六国却意兴阑珊,对天主教产生兴趣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从你对那个人面南瓜故事的叙述中,我也终于理解到了。大友宗麟并不是想让自己的弟弟在战场上送命,她只是为了走出自己的过去。为了给亲贞报仇雪恨,这次她一定会和主公决一死战的。而成为九州霸主也不是主公的本愿。在这片土地上,祇有成为修罗中最强的男人,他才能堂堂正正地迎娶自己的义妹。这两个执著于非常之道的人一定会在岛原决出胜负的。」
「龙造寺隆信和大友宗麟,都生于修罗的大名家,在接二连三的战争中不断失去自己的亲人。在今山合战中,如果两人能直接对话的话,亲贞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或许只是擦肩而过的两人,真的可以和解」良晴咳嗽了一声。
「既然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就没有和解的可能。这就是九州修罗的规矩。但是呢相良良晴,你来自未来,以你的力量一定能让这样的九州有所改变。我们从未料到大友和岛津能在高城缔结和平。如果你不在的话,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岛原的这一仗,将会是一场有趣的角力啊。」
「赶紧到岛原去吧」百武说道。而他身边的锅岛直茂缓缓站起身来。
「……岛原的胜者绝对不是大友宗麟,而是兄长大人。兄长大人为了我一直奋战至今,即便是流血牺牲也在所不惜。只要这一战能粉碎大友和岛津,兄长大人就会成为九州最强的修罗。相良良晴。到那时……我就不会再妨碍你。我本想在这里把你和宗麟一起暗杀的,不过,为了把百武毫发无伤地带到岛原去,今晚就暂且放你们一马。要是在岛原的战场上相见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你们。」
「和宗麟一起?」
告诉你吧,在我和锅岛直茂潜入鸟居后,她就躲在这神社的后面。
「下次见面就是在战场上了。我会穿著黄金甲胄站立在战场中的。主公赐予我百武之名却让我打扮地如此华丽,想必这也算是我的职责吧。你从远处应该都能看到我。」百武一边露出笑容,一边对直茂身边的叶隐忍群和潜伏在暗处的五右卫门喊道:「麻烦你们不要插手。我的刀法可是自成一脉,不然我的刀对你们这些忍者可不讲道理,这里会掀起血雨腥风的。」他的声音无形中透露出一股压迫感。
「相良良晴。如果在八代没有与你相遇,我恐怕就不会去岛原了。这也算命运的安排啊。我们彼此之间没必要相互记恨。我代我家主公向大友宗麟致以歉意。请帮我代为转达。」
在两人离开神社的同时。
将良晴团团包围的叶隐忍群的杀气也消失了。
过了一会。
「……如果……我亲自参加了今山合战的话……如果……我在最前线的话
……」藏在神社后面的大友宗麟,发出了抽抽搭搭的哭声。
原来如此。锅岛直茂和百武,早就注意到宗麟藏在这个神社里了吗。良晴来到宗麟身边,轻轻地抱著她的肩膀。
「我……在军议席上看到相良姐妹和岛津姐妹那和乐融融的氛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想到外面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平复自己的心情。但是,一转眼间我就被敌方的忍者包围了,在求生无望的情况下逃进了这个神社……」
不料,为了将百武带回去而来到八代的锅岛直茂发现了宗麟,还想把她逼到这个神社里生擒她。
原来百武坐在直茂身边又是吃橘子,又是和她谈笑风生,实际上是要拖住直茂的行动啊。要是直茂抓走了宗麟,不管她再怎么哀求隆信「让她活下去」,隆信也会在怒火的支配下将宗麟处死。百武是不想让直茂那白皙的双手沾染血污吧。在那之前,只要拖到直茂发觉继续待在八代很危险,迟早会被敌人发现就好。
说不定百武贤兼他,对锅岛直茂还有淡淡的爱慕之情。如果不是那样,即便是反对隆信,他也不会想跑到琉球去。良晴想。不过,那个男人是决不会让感情支配自己的行动的。他只能默默地选择为实现隆信与直茂的禁断之恋而战斗到最后一口气。而为了能让两人跨越大友宗麟这最后的「障碍」,他选择了一条让自己成为弃子的道路。
「宗麟,你没事就好。赶紧回去,和我一块坐船前往岛原吧。叶隐忍群的踪迹已经消失了。」
「……就算亲贞向他们乞求饶命,可他还是被杀了……宗麟连自己的弟弟都无法保护,反倒让他们替我送死……所以,龙造寺隆信才会如此愤怒……」
「龙造寺隆信只是对你有误会而已。亲贞他是理解这一切的。所以,即使成为阶下囚,对别人摇尾乞怜他也要活下去。他是为了完成与你的约定,为了不让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再一次成真。不过,龙造寺隆信并不知道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当你在战场上发觉这一点想把亲贞叫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所以,贸然断定你的弟弟们是因为你才在战场上牺牲,这只是你的误解罢了。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只是……有些不走运而已。」
「……事到如今,我才以这种方式知道亲了贞被杀的原委。果然,这还是对宗麟的惩罚吗?」
「不一样哦。现在你还有立花宗茂。宗茂她现在在远离八代的地方,和官兵卫一起为了与毛利进行对决而进发呢。从八代到岛原的这段路,我会陪在你身边的。被毛利和龙造寺束缚的命运,就让宗茂和你自己共同分担,一块清算吧。」
虽然到岛原的这段路会很辛苦,但为了从宇佐八幡神的预言中解放出来,就必须在战场上面对龙造寺隆信,良晴告诉她。对宗麟来说,这段话也许过于残酷,但她必须这么做。
「……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本州去呢……你也很想见织田信奈吧……但却被宗麟的孩子气,想要与龙造寺打一场的举动耽搁了……宗麟,也算是背叛了你……」
「这是我的决定。在此之前我已经和官兵卫就战略问题密切商讨过了。官兵卫率领大友军由九州向本州进军时,我也要在这里赌上一把,豁出命来和龙造寺战斗。而且,这也是为了救信奈,和十兵卫酱……」
宗麟。你已经疲惫不堪了。这个修罗世界对你而言太过残酷,尽管如此,你也想把禅宗或是天主教当作你的救命稻草,就算依旧无法获得救赎,就算被人背叛,你还没有死。所以,一定要活下去。
「一直兜兜转转缠绕著你的这场噩梦,一定会在岛原结束的。」
「……能结束吗?」
「啊啊。在高城的时候,你就已经脱胎换骨了。现在的宗麟,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命运。」
「那是、因为有你和义阳的帮助啊。」
「接下来就是这一仗了。龙造寺隆信同样是个背负著悲剧命运的武将,所以你现在可能会对与龙造寺军作战心存犹豫。但是,龙造寺隆信也错了。如果他爱锅岛直茂的话,就不应该让她的双手沾染鲜血,更不应该谋杀蒲池一族。龙造寺隆信他……是因为自身感情的破灭,才会陷入癫狂的。在对直茂无穷无尽的思念中,他的心才遁入了黑暗的深渊。所以他才会想杀掉任何胆敢挡道的人。」
「简直……就是《圣经》里出现的魔王……」
如果历史的车轮没有被打乱,良晴在没有侍奉于织田家的时候,信奈就会杀掉信澄,然后变成像现在的龙造寺隆信那样。因为爱的过深,反而遁入黑暗之中。
(我在织田家仕官的时候,宗麟正在这九州苦苦挣扎著。她这么温柔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成为魔王呢……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我必须挺身而出,替宗麟在岛原终结她的噩梦。)良晴在心里暗暗发誓。
「当一个人拋弃了与亲人之间的爱这一人类本性的时候,他的人生也将是一片黑暗。有的人会伤害自己,有的人企图毁灭一切。对前者而言,有人会认为这是软弱,也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温柔。但他们的内心,一定是柔软无比的,这就是你的本质。所以,不管你那伤害自己的行为有多残酷,立花道雪和高桥绍运他们也不会对你弃之不顾。所以,你一定要在岛原打赢这场命运之战。立花一家、义阳姐、家久,还有我。大家都会支持你的。」
良晴轻轻抱著她的肩膀,就像山上的布道者一样,对哭泣的宗麟露出微笑。(译注:原文山上の垂训,这是出自《圣经》中『山上宝训』的典故)
「宗麟一直要求你用恋爱来拯救自己,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你连加斯帕尔殿下的角色都抢走了,真狡猾啊。」
「不,我可不清楚天主教的教义啊?」
「……谢谢你。在如此重要的关头,你优先考虑的是宗麟而不是织田信奈。这样也足够了……虽然很想把你一直留在九州的创。你还是、早点回到织田信奈的身边吧……我会去岛原的,我已经、没事了。」
「多谢你的好意。能让长期信奉天主教的有马家和反天主教的岛津家成立联合军的人,祇有你了。」
「如果宗麟能够取胜的话……能给你点奖赏就好了呢」
「奖赏?中津十二万石吗?那已经是官兵卫的领地吧?要是随随便便地让给我,官兵卫会砍死我的。」
「当然是别的东西了。宗麟对建立地上的王国没什么兴趣。宗麟只求能过上简单的生活,每天平平安安的,还有……」
「还有?」
「……在这之前先保密哦。如果现在就说出来的话,那我可受不了。」
这时,岛津家久率领的船队,已经在球磨川的口岸集结完毕了。看到此景,良晴不由得想起了信奈在安土城举办的「光之盂兰盆会」。不愧是岛津姐妹,动作果然很快。良晴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终于来了啊」
「甲斐宗运一定会来阻止渡海行动的,现在正是紧要关头。」
对相良氏来说,现在也正是关键时刻,假如在下在中途离开的话,相良氏可别哭出来哦。良晴身旁突然传来五右卫门口齿不清的声音。(译注:原文【仮に拙者が途中でたおれてもないたりわめいたりせずにはしりぬけなちゃれ】)
「到现在为止在下相良氏也没有对相良氏提起自己的过去……今晚看到了大友氏后好像有点能理解她了」
「别说的好像遗言一样啊,五右卫门!一流的忍者谈论自己的过去时候,为什么要一副死到关头的样子啊?难道是因为不吉利吗?」
「……其实在下,在这世界上并非独自一人。在下还有个生离多年的妹妹。」
「是这样吗?!可是五右卫门的父亲不是上一任川并众的头领,而且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吧?那你怎么会和妹妹生生分离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说来话长了,但我不想说太多细节。在在下还未实现自己目标的时候,她就去侍奉别家了。妹妹她,迷失了自己的道路。相良氏的话,一定能拯救我的妹妹。我能把她托付给你吗?」
「喂喂。别再说些不吉利的话啦,五右卫门。我和你,也算是命运的共同体啊。」
怎么了,相良氏?你确定你没问题吗?要是没做好充分准备的话,等在你前方的将会是一场很大的考验。
这一晚,五右卫门的话再度掀起了良晴心中的不安心绪。
「没怎么,只是很少见到你弱气的一面。要是现在我们被锅岛直茂和叶隐忍群包围的话,估计是逃不出去了。先不论锅岛直茂和百武是否有战意,要不是锅岛的首要任务是把百武带回去的话,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幸亏有你及时赶到啊。」「不。最大的功劳应该归结于岛津义弘的『斗气』,再加上叶隐忍群的数目不是很多,这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所以锅岛直茂她才有所顾虑,不敢下手吧。」
「
岛津义弘?」
在黑暗中,良晴隐约看到了义弘和家久的影子。也许是为了寻找在军议中途跑到城外的宗麟,她们也来到了这里。确实,在离神社还有些距离的时候,两人的身上就已经散发出了惊人的斗气,尤其是义弘。应该是敌方夜视很好的忍者发现了她们接近神社的身影。要是在百武和义弘相近的地方拔刀,两军的忍者肯定会在暗处展开激烈的战斗,谁死谁生都很难创。所以对方才投鼠忌器,不然的话,这间神社肯定就要刮起血雨腥风了。
「相良良晴殿下、大友宗麟殿下。你们穿成这样在这里干什么……马上就要开始渡海作战了。现在回城里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和家久直接去港口吧。不用担心会在路上遭遇敌军。在你们到岛原之前我都会镇守住这里的。」
「喵。没想到在这见到你们。相良总是趁人不注意又偷偷跑掉了呐~」
「抱歉抱歉」
良晴意识到,自己和织田家,现在正处于走钢丝般的境地。一著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即便如此,五右卫门的那一番话又极大地吸引了他。她自己和「妹妹」的生生离别,又希望在死前能见到别处仕官的妹妹。这还是五右卫门第一次向外人透露自己的亲人。要是我还没怎么瞭解到五右卫门的家族和过去,她就这么消失的话……想想都有点害怕。那时候她的语调,就像亲近自己的小猫有天忽然领悟到自己的死期一样悲伤。
(五右卫门是我在这个战国世界的领路人,而且总是在身边保护我。虽说墨俣城那次假死是在演戏,但是万一五右卫门在天下布武的中途突然就死去了呢……)良晴暗自想著,下意识地用力抱紧了宗麟的肩膀。
宗麟也悄悄地拉过良晴的手,叠在自己的手上。
渡海作战即将开始。
由扛著种子岛的岛津家久打头,相良良晴和大友宗麟没有回城,直接骑马奔赴港口。
岛津义弘则率领著八代的守备军回到了古麓城中。
在夜间航海是很危险的——幸运的是,这时候海上还一片风平浪静。
如果相良家有划船的船员,此刻早就从港口出发了。相良义阳向家久表示。
「太慢了良晴。虽然相良家势力不大,但长久以来一直是独立的大名家。因为这个八代港是与琉球进行贸易的枢纽,而且相良家从中获利颇丰。所以相良家的船队也颇具规模。没想到现在会用它来运送岛津军进行渡海……」
「我军有一千五百人,加上有马家的部队也才三千人左右。而龙造寺军足足有三万人……这场战斗的形势很严峻啊」
「相良呐。在战争中士兵的数量固然重要,但胜负可不是由数量决定的。所幸这次的战场是有马家的领地,而龙造寺军对岛原的地形也不太熟悉。只要活用地利的话,就可以为我方提升五倍到十倍的战力呢。」
「可是家久,你也是第一次来岛原吧?」
「喵。咱身为岛津家的战术担当,在进行上洛旅行的时候就已经去过一次了。而且已经考虑过哪些地方可以当作战场哦。以今川义元在桶狭间引来织田军奇袭的例子为参考,我已经把如何在野战中击溃数倍之敌的战术在脑海浬预演了一遍。问题是能否说服有马晴信赌上一把,在他还很陌生的情况下把决战的指挥权交给他。要是联合军不能协调一致的话就会被各个击破。岛津军的统制是完美无缺的,但是有马军不听从指挥的话一切都是纸上谈兵而已。」
「……那个的话,交给宗麟吧。如果将木崎原合战与高城合战时家久的军略和战术展示给他看在加以阐述,我想一定能说服他的。」
「好嘞。这样的话在城内待命的德千代和义弘也做好了出阵的准备,甲斐宗运也就没办法在这个时候阻止渡海行动了。出发吧!」
「良晴。必须在岛原阻止住龙造寺军南下的势头。如果我们的到的太晚,有马军就会被碾碎,龙造寺军就会立刻向八代进攻。要是甲斐宗运和龙造寺军从陆海两路夹击,就算是岛津义弘也撑不住。八代港和城下町也会被龙造寺军焚烧殆尽的。」
「义阳姐。我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的。而且现在锅岛直茂要从八代回到龙造寺家也需要数日的时间。我们已经获得了这数日的宝贵时间,何况现在还起风了!」
「啊,锅岛?八代?这又是怎么回事,良晴?!那个女人对龙造寺家的敌人可是毫不留情的啊?你没被袭击或是毒杀?」
「既然要上船了,那我就简要地说一下。因为谋杀蒲池一族的行为,影响到了龙造寺家的团结,所以他们浪费了这几天的宝贵时间。幸好锅岛直茂手下的叶隐忍群好像还有不少的任务,否则,我和宗麟恐怕就危险了。」「……这、这样啊。别让姐姐我太担心了。妙见大菩萨保佑……」
「锅岛这么轻易就潜入了八代,简直就像猴子一样厉害呐~真危险~」
「闭嘴家久。港口城市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和只要樱岛火山一喷烟就像外国入侵,遍地都是与日语相去甚远的萨摩腔的萨摩完全不同呢。」
「喵!岛津家的武士都会创日语!义弘姐的日语就很正!因为咱是家中么女,所以进步比较慢而已!」
「真是的。你们俩为什么关系那么糟啊。现在正是甩开甲斐宗运的追击出航的时候啊!」
由岛津家久率领的一千五百人的援军,在大友宗麟和相良姐弟的陪同下,准备在黎明之前登上船队,从八代港启程驶向对岸的岛原。只是,现在的有马家正面临龙造寺家的巨大压力。他们家只是因为与南蛮频繁的贸易往来才改信天主教的小大名。虽然他们向盟主大友宗麟求救,但他们和反天主教的岛津家素无往来。如今有马家正处于危急存亡之秋,不过他们依旧心存疑虑。所以,现在正是考验大友宗麟,这个君临九州的六国女王的外交能力的时候了。
与相良德千代合兵一处的总大将•岛津义弘,必须率领麾下的一万主力军,与甲斐宗运的北肥后军进行战斗。一旦义弘在八代败北,家久就无路可退了。这场战斗,义弘只许胜,不许败。家久和义弘这对姐妹,即使被大海所阻隔,他们也是同呼吸,同战斗的。这也是展现岛津姐妹能在两方面同时作战的血缘纽带的力量。
但是,很明显甲斐宗运也看透了渡海作战的计画。
在岛津军到达后就解除了对古麓城的包围,向北撤退的甲斐宗运军,立刻转向八代港附近进军。
他们全军人衔枚,马勒口,展开了隐秘的行军。
不管是骑马的武士还是足轻,全都一袭黑衣。即使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也没有反射出半点光芒。为了保持安静,他们连头盔的前襟都取了下来。
当然,在整个军团前打头阵的是同样一身漆黑的甲斐宗运。
对于武士……特别是九州的修罗来说,他们的使命就是站上战场,在敌人的弓箭刀枪前展示自己的勇气,这是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事。但是,甲斐宗运却命令所有士兵穿上与忍者无异的黑衣行军,而且不许发出半点声音。要是有人胆敢抗命,一律杀无赦。只要成功阻止了敌军的渡海作战,龙造寺在岛原就能取得完全的胜利。龙造寺在面对岛津家的防波堤前应该确保能够压制岛原,然后同时进攻八代和大友家的领地,这样一来黑田官兵卫的「大返」也将失败。然后,官兵卫就会联合岛津家,在岛原进行登陆作战,
而北上的岛津军也不得不放弃萨摩•大隅•南日向的防御。
德千代的首级,自己儿子的首级,却必须要在二者间做一个选择,真是讽刺啊。
宗运自己也做好了被对自己心怀怨恨的嫡子所杀的打算。可是就连阿苏家想要在响野原的战场上铲除自己的计画也失败了。如果这次自己就这样回到阿苏家的话,恐怕就是不一样的下场了,宗运想。「德千代的首级还是自己的首级,你选一个吧」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要求做出这样的抉择。也许看上去有些愚蠢,但对宗运来说,这是一次终极的复仇。
为了清算自己所肩负的所有业障,宗运一言不发,带兵来到了——
看到宗运军忽然从暗处纷纷出现的家久,一时脸色大变,「喵?!甲斐宗运……已经快到港口了?!为什么他们能在黑暗中行军而不被人发现?!」
「不愧是叔叔啊。要是再拖一个晚上才渡海的话,不仅整个港口会被夺下,所有的船只也会被烧光。幸好我们快了一步,宗麟、良晴。不过这次行动也太乱来了,我会晕船的……」
「……宗麟也不习惯坐船,所以也会晕船。不过,要是在这之前就被黑衣军团给杀掉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不要紧的,宗麟。义弘现在应该会离开古麓城,立刻赶往港口的。差不多能赶上。只是,阿苏家竟然会让甲斐宗运活下来……真是意外啊。阿苏惟将不是个事事都很小心翼翼的人吗……而且甲斐宗运受了那么
重的伤,他还要向八代出阵,贯彻忠义什么的也要有个限度吧。」
「这也算是叔叔最后的执念了——以这种合乎情理的方式。他就是这样的人。但是,现在为什么有一种会被敌军夜袭的阴气压迫在周围……我很担心这一点。不过,眼下必须把精力集中在如何在岛原取胜上。」
「义阳姐。我想阿苏家应该是扣押了人质,以此来要胁宗运。要是普通的武将早就对此忍无可忍,和阿苏家一刀两断了。」
「……尽管如此,叔叔他还是不会背叛主家的……应该是在那次谋反骚动中,叔叔仅剩的嫡子•亲英被当做了人质吧……」
「恐怕就是那样。」
就在义阳说著「先开船吧,良晴」的时候,有一骑自甲斐宗运军中飞跃而出,落在了与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
就连家久也来不及阻止。
「……宗运叔叔?!明明在响野原停战了,您为什么还要进攻八代?难道是因为亲英的缘故吗?」
黑暗中隐隐约约露出了来者的身影。正是身著漆黑铠甲的甲斐宗运。与此同时,敌军的弓箭手也纷纷将目标对准了义阳。宗运挥了挥手,制止住了他们。
没有任何一名士兵敢违反宗运的将令,否则必死无疑。
「……你的动作还真是不利索啊,义阳。要是出现在我面前的姬武将不是你而是德千代的话,我会不说半句废话就杀了她。不过,你已经不是相良家的当主了,也没人会想要你的项上人头。相良德千代的首级,我那不肖子•亲英的首级,这次我只能选一个了」
「……叔叔!那样的事……果然,你是被阿苏惟将胁迫的吗?!」
「并不是那样。我的主君没有这样的胆子。我本以为一回到阿苏家就会被处死,没想到亲英他却以自己的性命和相良家公主的性命来要胁我,逼我做出选择。看来我的罪业太深重了啊……」
「……那么,叔叔……是想要德千代的命了……?」
「在进攻八代的时候我并不打算手下留情。本来我以为援军不会这么快到达,但没想到你们赶上了。义阳。相良良晴。还有……岛津姐妹。想要守护德千代的话,就先战胜我吧。要是做不到这一点,说明相良家一开始就没有在这九州生存下去的能力!」
「……那样的事怎么办得到……宗运叔叔,您像亲生父亲一样将我抚养长大并一直守护著我,我们姐妹俩怎么能讨伐您呢……?」
「想要以武将的身份在九州自立的话,就得做好杀害至亲之人的觉悟。祇有拋弃一切情感才能活下去。我是个发誓永远不背叛主家的男人,这也算是我的罪业……」
「不对!祇有叔叔是不一样的……」
「义阳姐!敌军的弓箭都对准你了!赶紧上船啊!」良晴整张脸都没了血色,慌慌张张地向义阳身边赶去。
「良晴,再等一会就好!」义阳露出哭泣的脸庞想要制止良晴。「对不住了,姐姐!」良晴大吼一声,挺枪刺向义阳骑著的马,随即向港口奔去。而甲斐宗运却并没有打算去追义阳。
(宗运并不想杀掉义阳和德千代。但是,既然宗运将义阳和德千代托付于我,我能否能得到他的认可,就取决于现在了。)
相良良晴和甲斐宗运,在极近的距离下相互对峙。
甲斐宗运身上,散发出比在人吉城要暗杀良晴时还要厚重的「杀气」。良晴浑身浸透著巨大的压力,差点没晕过去。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毫不留情地向他袭来。
这「杀气」是对我的试炼,为了再度测试我是否有「将相良姐妹托付给我的资格」,不然宗运就会砍下我的脑袋。再怎么恐惧也一定要撑住。良晴咬紧牙关忍耐著。
在这修罗之国•九州历经战争后还能活下来,他已经成长为能够支撑相良家走下去的男人了。宗运在心里暗自认可。而良晴依旧在马上一动不动,坚持到最后。
——宗运身上的「杀气」消散了。
「太晚了,小子。我把义阳托付给了你,你却任她在战场上胡闹,还差点波及到你自己。」
看来宗运给了自己及格的分数。
「不好意思,甲斐宗运。不过……九州修罗的法则,将在岛原一战中被打破!充斥著谋杀与下克上,血流成河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所以你一定不能死啊!」
「与其担心我的话,还不如去担心岛津义弘的性命。再过不久我就要和她战斗了。在我的立场看来,义弘只是个意识过剩的人,过于天真。就算她的武力达到了与我不相上下的鬼神境界,她的内心终究还是个少女。我不需要她的同情。她的那份天真会要了她的命,也会对你们的战略造成很大的损失。如果你不想让义弘死的话,就少在她跟前信口开河了。好了,你走吧」
「……我明白了」
「义阳她在岛原的时候,肯定会想起关于我的事。你也一样。要是你们不把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战事的话,你们将会被龙造寺军击败。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九州没你想的那么轻松,想凭一己之力就同时完成许多任务是不可能的。祇有保持专注,在自己的岗位上恪尽职守才行」
「……和伙伴们一起并肩作战,互相信任,就是这样的吗……」
「要是你无论如何也想拯救德千代的话,就必须打败龙造寺军,让我那被龙造寺家吓得屁滚尿流的主君不再与你们为敌。仅仅在岛原击退敌军是不够的。日本的历史,只会留下胜利者的名字。你只是选择了其中的一条小路前进而已,小子。」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永远也敌不过你的,但我和义阳姐还有很多的伙伴!我们一定能战胜你,这样一来你所背负的罪业和命运,也将一并消散!要是你就这么死掉的话义阳姐她……会很伤心的!你一定要活下去和她再会啊,甲斐宗运!」
「……真是大言不惭。虽然我承认你是个男子汉,但经历过高城一役后你变得更成熟了啊,相良良晴。看来义阳这个人吉城里的小姑娘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人,离不开你的功劳」。
「那还真是过奖了。不过,要是从你这样的男人口中说出什么甜言蜜语,反倒会让人感到不安。」
「别太得寸进尺了。从此以后,我将成为让敌人更为畏惧的强悍怪物。至于我自身的言语和感情,不在必要或危急的场合下我是不会轻易展现出来的。」
「原来如此。我瞭解了!岛津义弘不久就会到达这里,现在你怼我这种杂鱼对手保持紧张感,在我身上浪费气力也不值得。」
「没错。不过你还可以变得更强。你最大的长处,就在于你能够让「武士」为了把握自己的命运而活下去。」
在良晴转身去追义阳的时候,甲斐宗运挥了挥手,让军队往后撤了一些。不过他们并没有退出战场。
他们是为了迎击在岛津义弘的率领下,从城中沿著球磨川蜂拥而至的八代军。
「赶上了!看来今夜的渡海计画果然被看穿了。但是,你们休想阻止!甲斐宗运殿下!岛津惟新义弘,参上!」
接受了死守八代港的任务的义弘,亲自站在部队前头,面对著带著南蛮墨镜,面无表情的甲斐宗运与其对峙。
义弘跨上爱马「膝折栗毛」,缓缓地向一言不发,凝视著自己的甲斐宗运靠近。
「……」
甲斐宗运身上散发出了惊人的杀气。
那个在响野原全身被子弹打得遍体鳞伤的男人,此刻,他的身上依旧散发出惊人的斗气。
甚至,好像连嫡子的事情都从他意识中消失了。
为了保住嫡子•亲英的命而进攻八代也好,为此身体负伤也好,这些事情,和修罗和修罗之间以命换命的做法毫无联系。要是有这种迷惘的想法,在战场上是很要命的。对手可是岛津义弘。所以宗运在一瞬间,就消除了所有的迷惑。
岛津义弘面对著宗运惊人的杀气和斗气,没能轻易下手将他斩杀。(真是厉害啊,甲斐宗运殿下。明明在响野原就遭到了主家的背叛……我还以为之后阿苏家就变成了修罗场呢……尽管如此,宗运殿下现在并没有什么悲怆和绝望的感觉,已经完全无念无想了。)
甲斐宗运在响野原受到友军的狙击而身负重伤。换做常人的话早已一命呜呼,或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而且对手是岛津义弘。她刚从高城一役中毫发无伤地归来。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单挑的话,形势毫无疑问对义弘更有利。
即便如此,在马上等待著岛津义弘的甲斐宗运也没有露出半点破绽,连一丝迷惘的情绪都没有。
「怎么了。为什么不打过来。在捉对厮杀里最重要的就是把握时机,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单挑吗?」
和同半身
不遂的立花道雪较量时他身上发出的斗气,令义弘的身体感到恐惧一样。只要心态发生变化,就能在一瞬间夺取对手的性命。这就是修罗。为了能将敌人一刀两断而磨练自己的身心,即使是身体上的伤痛与残缺也无关紧要。
或者说,道雪和现在的宗运,就算受伤,他们也做好了绝对的「觉悟」,因而他们全身上下依然散发著磨练已久的强大威慑力。
而且,家久他们还没开始渡海。
不,如果渡海结束后,义弘在这里被击败,八代港也被占领的话,即使家久他们打倒了十倍于己的龙造寺军,他们也无路可退了。
(只要在这里能将他杀死,一切都可以得到确保了……)
不对,不是那样的。即便能做到,也不能轻易按照甲斐宗运殿下的要求和他单挑。我的任务是坚守住这个八代港。为了控制住身上散发出的斗气,义弘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擅长于夕ィ舍流的你,为了杀掉我而秘密练就了『萨摩示现流』的刀法,我已经知道你的伎俩了,岛津义弘。你好像情不自禁地对立花宗茂那个初阵的年轻武士用了那一招。就算你从高城一役中活了下来,也成长了一些,但你还是太弱了。锅岛手下的叶隐忍群,早就把你所练习的秘剑和刀法的相关情报都告诉我了。」
「……立花宗茂殿下,确实是西国的无双之将。就连我的必杀刀法•初见杀,都被她完美地挡了下来。要是不用那一招的话,我就会被杀掉……」
「但是,那本是为了杀掉我而开发的秘剑,你却先用掉了。那时候你就已经输给我了,岛津义弘。」
甲斐宗运已经理解了萨摩示现流的精髓。
「舍弃防御,用先发制人的手段发起攻击。争取一击就将敌人的刀剑、头盔和甲胄粉碎。这就是这个刀法的奥义,一之太刀。不会考虑第二刀、第三刀以及接下来的攻击。这就是萨摩示现流。那狂暴的第一刀恰恰就是最重要的。但是只要瞭解了这个刀法的奥义,躲开这一之太刀就不足为惧了——」
义弘紧咬住了牙齿。
不。现在的甲斐宗运是躲不掉的。他只能像立花宗茂一样,用自己身上的武具挡住这一击。
「对了。就算是历经修炼的修罗,也可能挡不住你那狂暴的第一刀。但我不一样。因为我从没想过要躲开对方的攻击。互相砍中对方,同归于尽才是最好的。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我被你的第一刀砍断手脚再也无法起身,而你战死沙场罢了。岛津家的未来,对相良良晴的爱慕之情,这一切都将被黑暗吞噬,你的志向也会就此破碎。要是我丧失了武力又在阿苏家丧失了立足之地,我也会被憎恨我的人给杀掉吧。无法继续战斗的甲斐宗运,就没有生存的价值了。但是,那正是我这异端邪人最好的结局。」
一击必杀,舍弃自身防御,赌上性命而使出的狂暴一刀,萨摩示现流的独门秘技。不过,如果对手是水平和自己差不多的修罗,那他就有可能挡下这一击。只是,如今的甲斐宗运并不能和对手一样舍弃自己的「防御」。
「我劝你最好别动,岛津义弘。现在在这拂晓时分的战场上再度相会,我也确实想和你较量较量……你确信自己能一下就把我斩杀,但你是不会接受我的挑战的,直到岛原的战斗结束为止。啧,你都在发抖呢」
甲斐宗运的话并不夸张。要是岛津义弘现在直接冲向甲斐宗运,和他单挑的话,甲斐宗运就会身负重伤,再也无法起身。而义弘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我再老调重弹几句。当在高城合战中发生了相良良晴要被斩首这一预料外的事情,对此深感恐惧的你在哪一瞬间都忘了自己还在战场上。结果,你不得不对立花宗茂使用了秘剑。你的心太脆弱了。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无法战胜我了。」
义弘忍耐住了心底涌上的愤怒、屈辱与恐怖。
她头一次发现,甲斐宗运是如此能说会道的男人。
更何况,他自身的武勇,强到连敌方的武将也不敢在他面前夸耀。
他是想故意激怒我,然后引诱我和他单挑吧。
两个修罗之间的死斗一触即发。
历经历练的结果,就是让身体的反应凌驾于精神之上,进一步压制住自己的精神,是真正的强者。
未成熟的我还没有完全到达那种境地,甲斐宗运早已经达到了——
义弘开口向甲斐宗运问道:
「无论作何丑态,就算被人蔑视,浑身脏污,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拼尽力气活下去啊。为什么你要一心求死呢,甲斐宗运。现在你的嫡子被当做人质,为此进攻八代的你,是看到了自己『死亡』之时的来临吗。还是说,面对家人亲情与为主家尽忠,你两难成全,对生于这个修罗之国感到绝望了吗。」
「确实,如果我为了杀掉你而废掉了我的半边身体,那我也与死无异了。不过,只要我的头还在,心跳还未停止,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回我该去的地方。」
「……你就,这么肯定能战胜我吗……连一点怀疑都没有。太傲慢了!」
「胆子太小了,岛津义弘。面对我这绝对性的强敌放出的斗气,你的心里是不是也产生了「这家伙是人是鬼」的想法,忍耐著可能失去一切的恐惧吧?在岛原之战分出胜负,那些人回到八代以前,你都会选择默默忍受吧?要是无法忍耐,说明你并没有从与立花一家的搏命中吸取成长的经验。到那时候,我会把你解决掉。」
是吗,甲斐宗运。在这战国九州,持续不停地战斗就是修罗的宿命,我已经不会再为恋爱与少女心的矛盾而感到困惑,摇摆不定了。我已经在这战场上进一步磨练了自己,义弘意识到。
义弘在年幼的时候就瞭解到,自己的职责,就在于用武力支撑整个岛津家。于是她接受了一系列地狱般的修炼,并成功地挺了过去。不仅是个人修炼,在实战中她也总是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地与敌军展开浴血奋战。体能、武艺、斗气。这些使她获得了九州最强修罗的名号。
但是义弘也有自己的「弱点」。那就是她敬爱的姐姐,以及自己最重要的妹妹。而那些为了自己而牺牲的士兵们,以及对自己抱有倾慕之情的男人们,一个个都在自己眼前死去了。这是比起自己的生死还要痛苦,还要恐怖的事情。既无法消除,也无法舍去。只要还活著,这样的恐惧就永远无法从义弘心中抹去——要是能做到的话,义弘就会从一个人,变成彻彻底底的厉鬼。就像已经化身为厉鬼,为了向主家尽忠而杀掉自己亲生儿子的甲斐宗运。像他一样放掉一切感情,一无所有。
不过,在响野原的极限状态下,他选择了救相良义阳与德千代这对姐妹一命。
虽然同为人类,如果义弘能以一个少女的身份战胜自身的恐惧,那她就能成为超越甲斐宗运的存在。
「岛津义弘。反正我最终会被憎恨我的人所杀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了那个时候的到来,我会选择继续活下去。不过,也已经不远了,甚至等不到你更成熟些了。如果你能够超越我的话,相良家的姐妹,就拜托给你了。」
「我明白了。直到家久胜利的捷报传来,我都会守护这个八代港,还有德千代她的。无论你再怎么挑衅怒骂,我都会忍耐住,绝不贸然行事。」义弘点点头。
「甲斐宗运。你是我的师长。我会超越你,让你看看的。」
「哼。相良良晴和你说了一样的话呢。」
「良晴殿下?」
「仅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战胜命运的。和你相比,那家伙似乎成长了许多。他抑制住了心中迫切想要救援织田信奈的想法,从大局出发,选择去参加岛原的战役。不过,你也能赶上他的。在你把岛津家久送到岛原,留在八代与我对峙的这段时间里,只要你能忍耐住内心的紧张与恐怖就行。」
「……家久,良晴殿下,请你们相信我。」
义弘在宗运面前跃马挺枪,「我一步不动,你也休想挪动分毫。」在她身后,由家久率领的岛津军船队,已经出航了。一边是兵力相差十倍的战斗。一边是象徵岛津家武勇的义弘,真有可能两方面都取得胜利吗。对手•锅岛直茂是个优秀的军师,她应该早就家久的成名战术「钓野伏」一清二楚了。
(家久。我很担心。龙造寺隆信和立花道雪殿下不同。要是你在战场上被自己的感情所干扰,你恐怕就没命了……我很害怕,害怕你不能安然归来,可是,现在我只能等待。你和相良良晴殿下,能够从岛原生还吗。即便能够幸存下来,家久会不会因为在战斗中面对十倍的敌人而感到绝望,最后失掉了自己的内心,变成厉鬼了呢。这远比甲斐宗运所放出的斗气更加恐怖……)
这个令整个九州都闻风丧胆的武神•鬼岛津,此刻,她的眼中却溢出了泪水。
(相良良晴殿下。即便如此我还是会相
信你。下次,你不能再选择牺牲自己,你要和家久一起活下来。请你帮帮家久————)
一直凝视著义弘的甲斐宗运,「已经不能阻止岛津家久他们渡海了。今晚就暂时撤退吧。」下令全军后撤。
(保持现状就好,岛津义弘。看来你是永远不会放弃你所珍视的情感。面对眼前的命运,你没必要选择暂时忘记。如何『变强』才是你的目标。)
甲斐宗运背对著义弘,在心里暗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