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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卷之三 宇佐八幡的预言

织田信奈的野望 春日御影 63065 2021-04-12 10:47

    宗麟的宅邸隐藏在圆形设计的牟志贺街道最深处,建筑的风格依然是与宗麟兴趣相合的全南蛮式。

    宗麟将良晴的手铐解下,坐在了同样是南蛮风的大床上。

    在大友宗麟的房间里放满了被刻成人脸型的南瓜灯与十字架,而最令良晴注目的,是几幅南蛮画师所画的少年的肖像画。

    「他们都是宗麟的弟弟呦。这个最小的孩子是在『二阶崩之变』中被家臣杀害的盐市丸。这个看起来有些不灵光但是却十分乐观的少年是盐乙丸,他在继承大内家当主之位后不久就遭到毛利元就的全面进攻,战败切腹了。最后的这个开朗的男孩是大友亲贞──本名叫『八郎』。八郎虽然并非是宗麟的亲弟弟,但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侄子。大友宗家的幼子必会被授予一个『盐』字,不过因为八郎并非宗家出身,也就没有被冠以『盐』字。然而……在『今山之战』之后,八郎被处刑后的首级倒是被装在一个满是盐的木桶里被送到了宗麟面前呢……如果八郎那是没有做宗麟的弟弟的话,他的首级也不会被人浸在盐桶里了……」

    良晴这时也大概猜到了,宗麟每晚都会把自己独自锁在这秘密的房间里,悼念她在这战国乱世中殒命的弟弟们。

    「大家都是还没有活到20岁就死去了。这就是宗麟成为丰后女王,继而成为北九州六国女王的命运。但是其代价就是弟弟们的逝去,而宗麟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这世上离去。背上『杀死弟弟的姐姐』这个骂名──只要活着就无法守护自己的弟弟,这便是宗麟的命运哟。」

    「……命运?」

    「宗麟还很年幼的时候就从宇佐八幡神的使者那里得到了『预言』。自打那天起,宗麟无时无刻不被日益临近的未来感到畏惧,却又不得不生存下去。因为预言一次又一次地实现,宗麟为了跨越那份恐怖而投身禅学,想要顿悟这一切。可是还是不行。那个从南蛮给宗麟带来救赎故事的沙勿略大人也在离开丰后后也成了不归人。宗麟想,能把宗麟从这预言的恐怖下解放出的人,究竟会是继承沙勿略大人的遗志而从遥远的南蛮而来传教的加斯帕尔大人……还是说是你,从未来而来的相良良晴呢?」

    在这间房间里只有良晴与宗麟两个人,也因此宗麟摘掉了平时在家臣面前那轻浮悠哉的假面具,站在被百合花所覆盖的阳台上,凝视着天空中那一轮明月。

    「加斯帕尔大人主张人类爱与邻人爱。说是宗麟之所以像这样痛苦,都是因为执着于『家人』这一事物,只要抛开对它的执着就可以解脱。但是,宗麟并不能认同呢。知道为什么吗相良良晴?是因为宗麟看到了『天岩户』被打开的光景啊。在天王寺的战场上被敌军四面包围却抱着必死的觉悟与那个织田信奈接吻……在那个瞬间,你拯救了织田信奈。就算在那之后就那样死去,织田信奈的灵魂也应该得到了救赎。就如同那位耶稣•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一样,可耶稣是独自一个人孤独的死去,而她不一样,在最后的时刻有你陪伴在她身旁。果然比起人类爱,宗麟更喜欢恋爱的感觉呢……

    「虽然加斯帕尔大人劝告要宗麟与织田信奈处好关系结为同盟,说是可以拯救宗麟。但是宗麟想要得到相良良晴,那么那个织田信奈就是一个碍事的存在呢。果然人类爱与恋爱不可能相互共存,如果不把其中一方舍弃就什么都不会拥有。

    「现在的宗麟只不过是加斯帕尔大人的傀儡。仅仅是为了在日向建立支利士丹的王国、把日本改造成支利士丹教的国度而行动。宗麟其实并不相信那个叫耶稣的神。只不过如果不浸没在『圣战』这个梦幻的故事中,只怕宗麟连最后的自我也不会再有了。只要建立了日向的宇佐八幡神触碰不到的南蛮异教国家,宗麟或许就可以从预言的命运中逃脱了呢!相良良晴,如果你想终止在高城的『圣战』……就马上把宗麟从痛苦中解救出去,现在马上!」

    难道说从宇佐八幡神的使者那里得到的预言才是大友宗麟醉心支利士丹教和南蛮文化的契机吗?想到这一点的良晴便对宗麟问道:「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和你的命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连我最亲密的家臣都不知道的事。因为一旦将预言泄露出去被更多的人知道的话,那么那个预言也会被众人所共有,从而会导致命运进一步达成的。就是因为害怕那种事情的发生所以宗麟才一直忍耐着。知道预言内容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而且除了一个人,其余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而那个仅存的人便是加斯帕尔大人。而加斯帕尔大人对预言的态度是不屑一顾的,他经常说:『那种话不可能成为阻挡您前行的魔障,如今的JAPAN可以正确预知未来的只有我一人。』……但是现在你从未来而来了,能够预知未来的另一个人出现了。现在我知道了可以预知未来的并非只有加斯帕尔大人一个人。你的出现着实让宗麟很混乱呢。如果你没有出现,那么宗麟或许就会真心信仰支利士丹教,为了头脑中的那个梦之世界而永远沉沦下去……」

    「但是我并不认为能把你从那个世界里拯救出来的人就是我啊。」良晴思索了一下,说道,「恕我直言,大友宗麟。你是那种打心里就不相信宗教教义的人啊。头脑清晰、聪明绝顶、自我意识超强。就算装作一副狂热信教者的样子,从根本上来说和信奈完全就是一类人啊!」

    「……但是,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宗麟想要从那预言的恐怖中逃走啊!如果是织田信奈的话,一定二话不说就把宇佐八幡宫烧成灰烬,如此了结一切吧!但是宗麟做不到!宗麟每天都被预言所袭扰着,就算现在去把宇佐八幡宫给烧了那声音还是会传到宗麟的耳朵里!从那预言中获得自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宗麟回过头面向良晴,纤细的手中却多出来一件东西──那是一把从南蛮渡来的小型火枪。

    就算宗麟再怎么柔弱不堪,单凭这一把枪就可以轻易将对方击杀。

    「为什么你没有到宗麟这里,而是降临在织田信奈的身边?为什么你没有救宗麟的弟弟们呢……?你救下了织田信奈的弟弟,从而使那个女人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了对吧?是你改变的啊,相良良晴。为什么不是丰后而是尾张?明明宗麟为了能得到救赎而日夜祈祷,可为什么你,没有降临在高千穗的土地上?」

    「……我的确在天王寺和信奈开启了『天岩户』,找到了回未来的路,可是我却不记得是怎样来到战国时代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降临到尾张与三河的界线那里是机缘巧合还是有谁刻意为之。或许真的地点就是偶然的。那个时候,只要出一点差错,我就可能会入仕今川家而非织田。桐狭间今川义元的战败或许也能避免。」

    「偶然?为什么?你不是把织田信奈从杀死弟弟的命运中……为了把她从绝望与毁灭的未来拯救出来才来到这个时代的吗?」

    「那些完全是凭我自身的意识来做的。是我自己的意识啊宗麟。人无论是未来还是命运都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未来的预言不管多么有根据……也没有完全没有一点儿出入发生的可能。倒不如说,知道了对未来的准确预告,做出回避的行为与选择的可行性也大大增加了呢。」

    「也是呢……就连天主教也认同人的自由意识呢。但是从你这个不相信神明绝对性的你口中说出来更令人信服呢。那好,可不可以请你用你那自由意识,决定为了救赎宗麟而活下去的决断?要是拒绝的话……宗麟就会像女王莎乐美斩下施洗者约翰那样……用枪杀了你,然后把你的脑袋和南瓜灯吊在一起呦。」

    「那么,就以『预言』的内容作为交换条件吧。」良晴此刻似乎也没有了其他选择的余地。

    「你真的不知道吗,相良良晴?难道这预言没有传到后世吗?」

    「嗯,什么也没有。」

    「是么……因为宗麟告诉预言的内容的人,都像遭到诅咒一样不久之后就死去了……不过加斯帕尔大人把这件事告诉弗洛伊丝,让她记录下来的时间还是有的。弗洛伊丝可是有着把在日本的所见所闻汇集成大量写下来的习惯呢。」

    「虽然没有直接见面,但是这个加斯帕尔与我所熟知的『史实』中登场的同名传教士加斯帕尔总有些不一样。说不好究竟是在哪里,但那个人的行动总是有一种违和感。感觉就像他并非是这个世界的存在一样……」

    「你不也正是那样吗,相良良晴?从未来来的人。」

    良晴清楚此刻的大友宗麟精神状态绝对算不上冷静。「史实」中,开始建造牟志贺的大友宗麟似乎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战国大名的身份,一心沉浸在建造牟志贺这一「梦想之国」的工作中近乎与世隔绝。但是在得知大友军在高城下被岛津军粉碎的消息那一瞬间,宗麟边快马加鞭地从「梦想之国」中逃走。「史实」中的大友宗麟,不仅没有赌上大友家的命运出现在前线与敌军决一死战,连为了守护信仰留在牟志贺然后死去这一条路都没有选择。这并非完全是因为大友宗

    麟的胆小怕事──她生来就不是一个信仰者•,她也是因为是一个有着极强自我意识的人。

    大友宗麟这个人是一个知性与狂热、理智与感性的矛盾集合体,时常在现实与梦想之间摇摆不定。她畏惧预言,没有变成视预言为不合理的事物而将其彻底抹除的「合理主义者」,也没有作成为认为人的未来是意志所驾驭不了的「命运论者」。

    「加斯帕尔大人曾经说过,用他自己的手将你杀掉会令观测术无效化。宗麟现在终于搞清楚了一件事:明明那么想将你排除的加斯帕尔大人为什么会先一步出发,带领别动队进军高千穗呢?就是为了像现在这样让我们在不被任何人打扰的情况下独处。这样就可以向你逼问是要选择织田信奈还是宗麟。宗麟可不会允许和别人分享幸福呦。你如果要是选了织田信奈那一方的话──宗麟大概就会直接冲动着把你枪杀了吧。嘛,就算是这样,也不过是宗麟的一时任性的结果,而促成这种情况的加斯帕尔大人却没有任何自身而起的杀意与恶意。」

    「是么……原来我又已经落入那个加斯帕尔的圈套里了吗?」良晴不禁紧咬下唇。

    「加斯帕尔大人就是个聪明到极致的人啊。但是,他却没有心……甚至都不像是一个活人那样让人不寒而栗。如果可以的话,比起放弃正常人的身份一生作为处女王,宗麟更希望选择一个更像是普通女孩子那样的生活方式呢。」

    宗麟走到坐在南蛮椅子上的良晴面前,把短枪的枪端抵在良晴的胸口,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良晴的下巴与脸颊。

    「从现在开始宗麟的话……就是预言的内容……绝对,绝对不可以透露给任何其他人哟,相良良晴。哪怕是SIMON,或者相良义阳。」

    「好的,我答应你。」

    「你要发誓听完了……就要拯救宗麟……抛弃织田信奈,来侍奉宗麟,成为宗麟的恋人。承认你这是为了拯救宗麟才从未来来到这里的。你要是不答应,我就……」

    「抱歉,恋爱与信仰是不同的。就算你把我的脑子整个换过也不可能立刻就可以结成恋人的啊,宗麟。」

    「是么。能够为了守住与织田信奈的恋心死也不向宗麟屈服,这不就已经是一份伟大的信仰了吗?你开启『天岩户』,向宗麟展现了比支利士丹教更有魅力的救济之路的现在,已经多说无用了哟。」

    ※

    大友家的主城•府内馆坐落在丰后的海岸边。在这里,有一名拥有一双聪慧眼眸的幼女,名叫『盐法师丸』。

    这位盐法师丸是作为统治丰后二十代的王•大友家的嫡子而降生的。

    盐法师丸生来内向,向住艺术与自然,而对于化身修罗的武士们相互厮杀的战场则是极度厌恶然。而她虽说是一位公主,但是却也是一门的嫡子,迟早会继承大友家,登上丰后女王之位。这便是她的命运。

    然而,将来的每一天都将会在与同九州的其他修罗的明争暗斗中度过。在这样的命运中,盐法师丸从来也没有一次感到快乐过。

    但是即便如此,命运还是没有放过这个生来不幸的女孩。

    一直疼爱着盐法师丸的生母病死,随后盐法师丸的父亲大友义鉴便又迎娶了一位继室。随着这位继母的嫁入,盐法师丸渐渐被父亲所硫远,最后居然被从与生母一同生活过的大友馆中驱逐出去了。

    不久后继母为大友义鉴诞下了一位公子,取名盐市丸。

    他也是盐法师丸的第二个弟弟。

    随着这名盐市丸的降生,大友家中立刻便有「大友义鉴夫妻想将嫡子的盐法师丸废黝,立盐市丸为世子「的流言蜚语传出。

    战国时代的武家难免会发生为了家督的位子同族相惨的悲剧。特别是拥有一国领土的大名家,一旦发生内斗极有可能导致一族的毁灭。因此」嫡子相继「、「姬武将」这些不成文的风俗已然半制度化。可是在失去了生母作为后盾的盐法师丸此时却仍然有着极大可能被废嫡。

    若问其原因究竟是为何——

    「……我的母亲大人,是从海的那一边……山口大内家嫁过来的……」盐法师丸眺望着丰后的海面,自言自语道。

    大内家便是与九州隔海相望的中国霸者。与大友家向来便是宿敌。而父母的婚姻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政治联姻罢了。随着生母的离去,两家的同盟关系处于半失效状态,随时都可能点燃战争的火种。而身为当主的父亲在想让自己孩子继承当主的继母怂恿下,十分有可能会把有着敌国血统的盐法师丸抛弃。而大友家的家臣们因为即将可能发生的R长立幼而分裂成支持嫡子相继的盐法师丸派与要求血统纯正的盐市丸派两方。

    (我会被父亲大人给杀掉吗?)

    盐法师丸作为一个将会君临九州的姬大名来说也是过于聪明了。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机警与胜于常人一倍的感性。因此也更加苦恼:她明白自己是受到了继母的排斤才被从馆内驱逐出去的。

    继承家督跨越战国乱世,亦或者废嫡继而被父亲清理,无论迭择哪一条路对于幼小的盐法师丸来说都布满了荆棘。

    (不管是那一边我都不希望,好可怕……为什么我会生在丰后的王家呢?还不如现在就沉入海中,然后去到黄泉之国,到母亲大人的身边……)

    但是盐法师丸并没有自绝性命的那份勇气。她想活下去。果然不想就这样死去。即使对未来毫不报希望,哪怕置身修罗世界,自己也想要活下去。死非常恐怖。活下去,哪怕前路深渊薄冰,也想试着抓住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就在那时,海面波涛汹涌,大浪之中浮现出了三个老妇如海市蜃楼般缥缈的身影。

    是偶然还是必然?三个老妇是现实还是虚幻?她们是鬼魂?山川间的逧?note

    セコ、外貌是两三岁左右的孩童妖怪,指河童登上山后的状态。传闻出没在鹿儿岛县(古萨摩国、大隅国)以外的九州与岛根县隐岐郡(古隐岐国)

    或者是在水边出现的迷惑人灵魂的川姬?正当盐法师丸胡乱猜测老妇们身份的时候,老妇们开口说话了──

    「「「大小姐。老身们是宇佐八幡神的使者。为大小姐带来了未来的预言。」」」

    不可以听!如果听了的话灵魂一生都会被这些老妇的「预言」所困住──这是咒式,是诅咒。这三个人恐怕是对大友家抱有恨意,或者就是大内家派来的咒术师。幽灵。鬼使。不,莫非是大内家派出的间谍,打算操纵有大内家血脉的我,为了让我夺取大友家家督的位置,使大友家成为大内家的傀儡而演的一场戏?宇佐八幡神的总本山•丰前宇佐八幡宫现在不就是在大内家的庇护下,与大友家敌对吗。

    聪明的盐法师丸如此推测着,但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在之后闭上眼睛捂住双耳,或者干脆从海边逃离,反而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三个老妇若隐若现的身影。

    (就算她们的背后有什么样的政治阴谋,那宇佐八幡神的「预言」也一定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那种直觉。啊啊。不可以听。要是听了我就只能在「预言」里活下去了!)

    可是自从盐法师丸的母亲去世以来,她便一直活在不安里。

    明天的我会怎么样呢?一年之后的我会怎么样?五年后呢?十年后呢?未来就像永无尽头的黑暗,我真的可以以一个公主的身份活在这乱世当中吗?

    不管未来会是如何幻灭,但是比起自己在「无法预料的命运」中继续胆怯下去,还不如尽早挑明一切!已经做好了觉悟……我应该……能够承受……所以──

    我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而就在她防备的戒心出现一丝破绽之际,老妇们的声音随即透入。

    「好了么。那么:在御馆的二层坍塌之际──大小姐将会把不爱大小姐想要致大小姐于死地的亲生父亲和继母、弟弟赶尽杀绝,成为丰后的女王。」

    「威胁到大小姐家督地位的所有弟弟都会一个不剩地死于非命。这府内之所,无论是城镇、御馆、还是大海,一切都会成为大小姐您的东西。」

    「未来,一切将会随着大小姐所期盼的那样实现。」

    残酷的预言如同万柄刀刃刺进盐法师丸稚嫩的心脏,让她恐惧得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来。

    杀害?我吗?把父亲大人?和义母大人?还有,弟弟们?那是……我所期盼的……未来?

    幼小的盐法师丸内心从那一瞬间,就被从比起对黑暗未来的恐惧更恐怖的「命运」紧紧束缚住了。

    「不仅仅是丰后哦大小姐。丰前、丰后、筑前、筑后、肥前、肥后,大小姐将支配九州的六国,成为九州的霸者,作为这世上的女王享尽荣华富贵。」

    「连遥远的南蛮诸国都将会传遍大小姐的名字呢。这将是大小姐无法杵逆的命运。」

    「这是因为隐藏在大小姐幼小胸口中的欲望大到没有边际呢。」

    自己已经永远都会被这言灵所束缚。

    只不过是只言片语,却句句剐肉剖心。就算剔除言灵,自己已经知道无法逃离命运的「预言」,再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新的恐怖,又一次冲击着盐法师丸。

    「不过,万事万物终有灭,往日的荣光终会堕入凡尘。在进攻日向的森林伊始,大小姐无上的荣耀便会宣告终结。」

    「除非让燃烧翻腾的战场上降下风雪、将弟弟作为活祭沉入水中,否则大小姐永远都不会都逃离这『毁灭的命运』。」

    「就像远古的神话时代,为了救东国远征受挫遭到海神作祟的日本武尊note,作为妻子的弟橘媛自己投身大海镇住海神那样──」

    日本武尊、日本第十二代、景行天皇之子。作为大和国的王子征讨过熊袭、虾夷。此故事便发生在日本武尊征讨虾夷的海路上。

    盐法师丸哭泣着想要否定老妇们的预言。那样黑暗的未来才不是自己想要的。

    「我……绝对不会杀害自己的亲人的!绝对,不会!犯下那种十恶不赦的大罪我一生都不会安心的!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也不会做出那种下地狱的愚行!不管是谁的预言我都不会去做!!我宁可选择被父亲大人杀掉也……因为,被杀掉也仅仅就是因瞬间的事。要是被杀掉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饱受着恐惧与痛苦了!再说……杀掉年幼的弟弟……做活祭品……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但是身影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摇动的老妇们却在嗤笑着渐渐消失──

    「你终将发现自己无力与『命运』抗衡。就算你不杀你的家人,保护自己的弟弟……」

    「结果还是等同于你自己亲手杀得一样……」

    「这便是『命运』。这便是『未来』。『未来』之所以是『未来』,是由过去的因果累积而成──人的力量终究无法改变……」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二阶崩之变」发生了。

    围绕着究竟是立长还是立幼的问题,谋反者袭击了府内的大友馆。盐法师丸的父亲、继母,以及继母的所生的幼弟盐市丸全部都被谋反者杀害。

    由于行凶现场位于大友馆的二层,故被世人称为「二阶崩之变」。

    这场政变发生都时候,年幼的盐法师丸还没有从预言的恐怖中摆脱,把自己关在别府的温泉中惶恐度日。而当她得知预言果然不幸成真时,又对自己的怯懦深深自责。明明可以改变未来,却拿不出挺身而战勇气,这又与自己亲手杀了父母幼弟有何区别?

    事变之后,身为嫡子的盐法师丸顺理成章地继承了大友家的家督,成为了丰后年幼的女王。

    身为大友家第二十一代当主的盐法师丸随后改名为「大友义镇」。

    大友家忠臣中的忠臣,同时也是武斗派的老将──户次鉴连怜惜这位背负着对于她过于残酷命运的公主,立下「只要老朽的烂命尚在,就不会再让公主蹙眉!」的誓言。此后这位老将凭借非凡的武艺与号召力,将那些污蔑义镇为「弑父者」的不忠家臣用武力逐个镇压。

    然而就连如此尽心竭力的户次鉴连,义镇也没有对他完全信任。

    义镇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信任,不相信自己心中还留有善性。因为做出为了自己苟活对家人见死不救的事的正是她自己。这样的自己怎么会配是让家臣们敬仰效忠的君主?那个户次鉴连也一定会有一天看透她自己的本性而选择背叛吧。

    而且……我还有一个幸存的弟弟──盐乙丸。那个孩子可是有一个连命运都绑不住的强运,而且也非常善武。总有一天,户次鉴连他们会集结在盐乙丸身边,逼我让位给他吧。那时我会被杀掉也说不定呢。如果是那样的话还真是个与我相衬的结局呢。毕竟我根本就不配当这个北九州六国的女王呢。

    (那样就好了。要是为了盐乙丸,把我这个丰后女王的位置扔了也无所谓。如果那就能与我犯的罪孽相抵的话……)

    可是,盐乙丸也同样没有逃脱命运车轮的无情碾压。

    义镇与盐乙丸的生母是出身于中国地区的霸者•大内家。

    先前废嫡骚动之所以会发生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义镇身上流有宿敌•大内家的血。

    但是在「二阶崩之变」后陷于不利地位而反叛的那些反义镇派基本都被户次鉴连等武将肃清了。

    义镇继承当主之位使得常年因为围绕九州最大的贸易港口•博多所有权的大友、大内两家间尖锐的对立逐渐安定了下去。至此两家间便不会再兵戎相见──起码在义镇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此为乱世。战国时代的日本就是下克上的世界。

    武家之主……哪怕你是中国地方的霸主……今宵欢歌盛舞,明朝就可能殒命黄泉。

    大内家的当主•大内义隆遭到了家臣陶晴贤突如其来的背叛而被杀害。

    弑主之后的陶晴贤为了篡夺大内家的实权,向大友家提出了立有着大内家血统的盐乙丸为大内家下任当主的要求。

    「要是拒绝了陶晴贤的要求,就不得不与陶家开战了。可现在的大友家还没有那个能力。」

    「但是陶晴贤杀害了自己的主公。要是盐乙丸大人落到那种人的手里的话,只能是会被当作傀儡。现在在中国地方陆续出现了以讨伐陶晴贤之名而想颠覆大内家统治的野望者,把盐乙丸大人丢去那种地方太危险了!」

    「非也。那个陶晴贤提出要求说如果迎回了盐乙丸大人就把筑前的博多割让于我们啊。」

    「一旦博多到手,那么对于大友家来说便是巨大的财富来源啊!」

    「失去义隆的大内家现在已经是日落斜阳,不可能再有余力出兵九州了,博多什么的随时都可以夺过来!」

    「可是……我们的君主大人……不喜欢打仗……」

    家臣之间再次掀起了骚动。

    位异邦人来到丰后的时候,大友家正处在战乱、谋反与阴谋诡计的漩涡中心摇摇欲坠。

    这位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的来访者,是想要在这个古老的日出之国布教的基督会中的一名传教士,从遥远的欧罗巴世界跨越大洋渡海而来。

    其名为:弗朗西斯科•沙勿略。

    那时的义镇仍然每天都还在自称宇佐八幡神使者的预言中担心受怕,为此她皈依了被诸多武家推崇的禅宗,为了能够有一天「顿悟」而拼死坐禅修行。作为同样在日本生根发芽的佛教中的一支,某种意义上来说,禅宗就是凭借自力得到救赎的宗门。而宗麟十分知性的性格与当时公卿贵族间流行的以「咒术,伏魔术」为主的密教,以及相信只要信仰阿弥陀就能得到救赎的民心宗教净土真宗一系(本猫寺即为净土真宗的代表)格格不入。她认为探求自身真实内心而达到「顿悟」的禅宗才是可以拯救自己最好的选择。但就是义镇抱有如此期望的禅宗最后也没能让她彻底脱离苦海。

    义镇的确是一个非常理性且聪明的少女,相比于武士,文人才应该是她该走的路。但是义镇年幼时有过被父亲疏远险些遭到废嫡的经历,而且因为自己的不作为导致悲剧的发生,在义镇心中早早地刻下了久久不能治愈的伤痕。「想要得到承认。渴望被他人所爱。」义镇的心中充满着这些强烈的感情,想要承认自己的欲望。但这样也就注定了她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更不要说靠禅宗来获得救赎了。

    不过,那时的她尚未与沙勿略相遇,也不了解支利士丹究竟是何物。事实上义镇会允许沙勿略谒见的理由仅仅是对南蛮贸易所带来的种子岛与硝石感兴趣罢了。

    义镇在大友馆第一次看到沙勿略的时候,这位异国来客身材消瘦但是英气不凡,令义镇猜测此人或许是某个南蛮国家的贵族。但是外表却比实际年龄显得苍老了不少。

    这个男人或许原本体格健硕,但是常年的航行劳顿加之对日本水土不服,他的身体早早就被病痛所侵蚀。

    而且即便他容貌俊美,在当时的日本人眼中看来仍然是一个长得十分怪异的异类。不管是瞳色还是肌肤都和日本人有着天壤之别。而且眼前的这个南蛮人始终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令义镇不由得感觉到:「他同自己或许是同类」

    「大友大人。我名弗朗西斯科•沙勿略。奉葡萄牙皇帝陛下之命,从极西的欧罗巴乘船,到印度、马六甲,最后来到极东的岛国日本,传播支利士丹教。」

    「你是葡萄牙人?」

    「不。父亲是巴斯克的贵族。在故国纳瓦拉灭亡之前曾任宰相……那个养育我的故土早已不在世上了。我实乃亡国之人。我会成为支利士丹的传教士流浪世界各处,大概是因为我已经看透了这存在于地上的王国,大抵都是同海市

    蜃楼般虚幻的存在。因此我才会追求精神上的世界,为天上的王国所倾倒吧──而与此同时,我也向往着这个传说中我未曾见过的世界尽头,远东之遥的『黄金之国』──日本。传说中东方的彼岸有一位信仰支利士丹教的王•祭司王约翰,他是东方的救世主,终有一天他会率领大军把欧洲从奥斯曼帝国的威胁中解放出来。我也为了探究这一传说的真伪故渡海而来。」

    义镇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在博多海的那边不仅仅只有明国与琉球,沙勿略的话才让她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要比自己印象中的要广阔得多。

    「沙勿略大人。很遗憾。如你所见这个日本现在并非是你所想象的黄金之国。幕府权威日渐衰落,北至奥羽南达九州无不是士族之间相互残杀的光景,臣下造反谋杀君主的事也时有发生。而这九州更是父子手足之间也会同室操戈的修罗之国啊……你所宣扬的那个南蛮神的力量可以让这乱世结束吗?」

    「上帝永远会保持沉默。不会亲自在地上建立王国。不过,我相信在这日本一定会出现一位接触了解了欧洲文化后觉醒的英雄。亦或者……」沙勿略露出一丝微笑,「我最初是在登陆地萨摩的岛津家领内开始布教活动,但是由于旧佛教僧侣势力在岛津家内的影响十分强大,导致传教失败。接着,我又北上去到了被称作西日本霸主的大内大人的领地山口。然后又从山口由濑户内海航行到了堺町。再而后从堺町抵达京都──」

    「但是现在的京都里可没有什么英雄呦。不仅如此,连大和御所和足利幕府都不复存在了。」

    「的确如此……所到之处无不是残垣断壁、哀鸿遍野的衰败景象……曾经的黄金之都现在只剩一片焦土。但是,我在堺町中却遇见了一位有着英雄气概的年幼公主。她是尾张织田家的嫡子,与大友大人性格十分相似呢。有着高鸣激荡的灵魂,却也时常缺少来自家人的爱,内心充满了对这乱世的愤怒与哀怜。那位殿下或许就是能够终结日本战乱的英雄。」

    尾张的织田家?那不就是随便一阵风就会被吹得灰飞烟灭的小大名吗?难道我就不配统一天下?义镇不由得有些不快。

    「战争,就是无论敌我都会付出牺牲。无论是同族、家臣还是领民的性命,都会被死神的镰刀收割殆尽。为了战争而将生命的一切奉献出的这种苦行,对于内心细腻的大友大人来说实在过于残酷,恐怕没有能办法坚持下去。」

    「坚持不下去也要坚持。身为一名姬大名,不战斗就没有办法生存。而且……那个织田家的公主真的可以把一生都奉献进永无止境的战争中吗?还是她比我更适合作为一个武将?」

    「那位大人的确很强大,但是本性确十分温柔,这一点与大友大人很相似。终日沉浸在杀戮之中任谁也不可能坚持得下去,那位大人亦是如此。不过有朝一日如果能出现一个能支持与理解她的人,作为她后盾……」

    「沙勿略大人,您是圣职者吧,可以为我预言吗?我从见您的第一面就知道了您是一位拥有高洁灵魂的贤者。但是您有没有预言者的能力?」

    「预言……吗?如您所想,宗教之中,神与预言往往是相伴随行的。明日究竟会如何?人们总是会希望有人能够指明一条明确的道路来让自己能够安心,宗教就是因此应运而生的。宇佐八幡神会降下左右日本历史变动的伟大神谕,犹太人的预言者们也有很多预言留存于世。人的内心一方面向往自由厌恶被束缚,另一方面却又渴求着被命运所支配。」

    「大道理就别再说了。我幼时曾经被自称宇佐八幡神使者的三个老妇告知了预言。而其中的半数已经成真了。我也因为那些预言……失去了自由……一直、一直畏惧着自己的命运。我没有把预言的内容告诉给任何其他的人。如果预言一旦被他人知晓的话,那么就一定会在大友家的家臣中蔓延开,结果也只能回是使预言更早实现……但是,如果是沙勿略大人的话,应该没有问题的吧……」

    「……我明白了。我,弗朗西斯科•沙勿略向天主发誓,今生不会把预言的内容告诉第三个人。」

    就这样,义镇将「预言」的内容如数告知给了沙勿略。

    父母与弟弟在「二阶崩之变」被家臣所杀,本该会被废嫡的义镇继承家督成为丰后女王的预言。

    不关义镇所望,日后将会势力囊括北九州六国,享尽地上荣华的预言。

    在进攻日向森林时,义镇的荣光也会一同陨落的预言。

    义镇从未想过要夺取六国,尽享荣华。她只求内心能够得到安宁而已。

    「沙勿略大人,您已经知道了预言的内容了。我对家人的见死不救这件事的确是罪无可恕的吧?」

    「并非如此。因为大友大人您现在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苦难了。我主耶稣基督也同样背负着全人类的罪业,选择在十字架上受刑。」

    「我对支利士丹教抱有一些兴趣的其中一个理由,源自于支利士丹传说故事的一章:耶稣被囚禁的时候,他预言到了弟子伯多禄note会背叛自己的事。『你会在今晚鸡叫前三次背叛我』之类的。然后伯多禄也的确背叛了耶稣。人们三次问他是否认识耶稣却都被他否决了……而就在那时,鸡叫了起来。那一刻回想起耶稣预言的伯多禄痛哭流涕……而我感觉自己就好像那时候的伯多禄,就是一个胆小懦弱的背叛者。明明从宇佐八幡神那里得知了预言,却还是选择把自己关在别府,没能救到父亲大人他们。那么,支利士丹的预言能不能颠覆宇佐八幡神的预言?」

    伯多禄。即圣彼得。耶稣的大弟子。在耶稣被捕的时候,出于一时的胆怯,矢口否认他认识耶稣。

    「大友大人。任何预言都只是从您的内心中发掘出来的,您得到的不过仅仅是几句话语而已。无论是伯多禄还是大友大人……你们都是因为察觉到了内心中『良知』的存在,对因为无法肆意践踏这份『良知』过于弱小的自己而哭泣。如果您与伯多禄的心中没有『良知』的话,也就不会自责,更不会在心中留下伤痛。」

    「……在鸡鸣叫前三次背叛的预言可怕之处在于伯多禄察觉到了自己背叛的事实,却还要不得不再重复着同样的事。我现在就只剩下一个从命运中侥幸脱逃的弟弟•盐乙丸了。但是现在,山口的大内家恳求我让盐乙丸继承大内家家督的位置……山口的王•大内义隆被家臣的陶晴贤杀害了,盐乙丸到那里也只是会被当作傀儡利用的啊。我现在是该放手呢?还是像现在这样继续把盐乙丸留在身边?」

    「很遗憾大友大人。我并没有可以通晓未来的预言能力。恕我也无法为盐乙丸大人的今后占卜……『命运究竟是由神灵所编织掌握的,还是可以凭借自身的意志与行动改变得了的?』这个在即使是支利士丹教的世界中也是一个尚未得出结论的难题。在古老的天主教派中认为人是有灵魂的,并且相信其价值,可以做出自己意识的行动。但是最近也出现了一个全面否定天主教教会的改革派──新教。在新教中出现了不少提倡"预定说』的人。他们认为并不存在救助与被救者,所有人的命运早已被决定下来了。」

    「那么,究竟那一边才是真实呢?」

    「很抱歉,这并非是寻常人类可以理解的,毕竟没有谁是全知全能的。因此也只能由自己来决定。不过……我认为人们所承受的命运或许是被天命所掌控的,但应该并非完全取决于神。我相信凭借自身的善恶,是有可以选择自己命运的意志的。我并非是因为所属的基督会是天主教徒才这么说──而是我相信人的意志,相信我自己。」

    「沙勿略大人是说:天数命运是永远与人自身的意识相交和的是么?如果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理的话我的内心也可以稍稍解脱了吧。」

    「大友大人,人之一生于宇宙无穷之中无非是一瞬间的梦境罢了。东方世界中也同样有着『蝴蝶之梦』那样的故事。所以……正因为是像梦中之梦,你我都必须用有限的生命与命运抗争。无论您今后信仰哪种宗教,信奉哪一位神灵,甚至相信哪一个人,切记千万不要舍弃自己的意识,不然又与傀儡有何不同?」

    「当成傀儡……说不定对于我才是幸福呢。」

    对于面前这个还在继续畏惧预言而产生罪恶感的少女,沙勿略又轻轻说道:

    「盐乙丸大人的命运果然还是应该由盐乙丸大人自己来决定,即便结果最终会是以悲剧收场。您只要去尊重、选择想把盐乙丸大人从预言中解救出来的意识并为此行动就好了。哪怕还是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您也没有必要过份自责。」

    「可是要是连盐乙丸都不在了,我、我一定会坏掉的!我一直试图去相信那预言是假的,只是单纯的话语、是敌国扰乱大友家的谋略……可……」

    「大友大人,我虽然不会预言,但是预测的话还是可以的。终有一天,一定会有一

    个从你我都无法想象的世界为您而来的人,治愈您的心灵。只要一直祈祷,就一定会实现的。就像我从地球另一端的葡萄牙来到这丰后一样。」

    「等一下,要是沙勿略大人的话一定可以治愈我的!可以证明那三个老妇的预言都是假的!沙勿略大人,您能留在丰后吗?」

    沙勿略听后又露出了无垢的笑容:「大友大人,很抱歉。我已命不久矣。」

    「……怎么会……?!」

    「现在基督会正在计划着向东洋第一大国•明国布教的计划。日本的传教工作如今已经步入正轨,那么我就有必要去到明国传教。大概不多日后就会有传唤我回去的命令传达过来了。要是我拒绝的话,与布教活动一同渡海过来企图夺取新领地的征服者尖兵们就会把明国列为殖民目标吧。所以我必须要回去,先回印度,再北上明国……不过我很有可能在途中绝命。」

    「怎么会!那只不过是预言吧!?会不会实现还不好说!」

    「并非是那样。很遗憾,这是我根据自己身体的状态,用医学手段预测出来的。我为了实现可以来到日本这一梦想,做了许多勉强的事,结果就是让我的身体不堪重负。为了延长寿命,我服用了炼金术的秘药,但现在看来,药的效果也快耗尽了吧。」

    「你这个人真是好过分啊。说了一大堆温柔的话,最后却要把我就这样抛在丰后……一定要回来啊,一定!」义镇这样对沙勿略说道。

    「大友大人。你是一位和那个尾张的公主十分相近……甚至比她还要热情的殿下。您真正需要的人并非是像我这样放弃世俗,将生涯一切献给『邻人爱』,抛弃男女间爱情的圣职者……」

    「会有一个男人以一个异性的身份来爱我吗?不可能的!根本做不到!怎么可能会有人打破政治与身份的壁垒,对活在这战国世界当中的姬大名诉以纯粹的爱?即便是家臣也做不到!姬大名能被世俗所允许的婚姻,事实上也只有国与国之间的政治联姻而已!恋爱这种东西只存在与《源氏物语》的世界中啊沙勿略大人!」

    弗朗西斯科•沙勿略而后接到了来自基督会的指令,回到印度。

    据传说,沙勿略在离开日本仅一年后就因为突发性衰弱而去往了天国。

    原本义镇相信只要将盐乙丸送出给大内家就可以把大友家从诅咒中解放出来,但是经过与沙勿略的对话后,义镇再次放弃了这个念头。

    义镇这时经过重新考虑,认为不让盐乙丸离开大友家,让他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话就一定会找到从那个预言中就下盐乙丸的办法。毕竟盐乙丸有着极强的好运,这令他幸运地从「二阶崩之变」中可以逃生。

    但是,那个一直乐观开朗的盐乙丸对此反而向姐姐说出了一番令她难以置信的话:

    「我要去大内家。姐姐大人!我曾经也是做过大内家的养子!虽然当年养子的盟约现在早已作废,但是既然现在仍然还被传唤继承大内家,那这就是天命!上天这么安排果然是想让盐乙丸继承大内家在山口做姐姐大人的左膀右臂!」

    义镇到现在都还认为自己还是不忍心将这可爱的弟弟就这样放开手。

    「二阶崩之变」中义镇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家人,连一直作为心灵支柱信仰的沙勿略也离开了日本。如今义镇能作为家人可以推心置腹的就只剩下盐乙丸一人了。

    「盐乙丸。如你所知,九州就是一片永无止境相互厮杀的修罗战场。你在大内家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姐姐恐怕也没有办法派出援军的呐……」

    「没有关系!万一真的发生了那种事情我也不会埋怨姐姐大人的!」

    「那个陶晴贤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傀儡,绝对不会让你掌握实权的啊。仅仅被当作一个装饰花瓶,那样真的好吗?」

    「是的!我不管是打仗还是开祭典都一事无成,实在太无能了,所以就没问题了!不如说政事全让他们去干反倒是帮大忙了!」

    「陶晴贤是一个弑主夺权的武将,一旦大内家的政局安定下来,他就会对你痛下杀手也说不定!」

    「我听说陶大人是因为对君主兼恋人的大内义隆过于痴情,不小心才做了下克上!但我就不一样啦!我和陶大人不可能会发生那样的关系的!所以很安全!我喜欢的只有像姐姐大人这样的女人!大友家与大内家一定会在我们姐弟两人的联手下走向统合的。为了实现这一梦想,哪怕始终是个装饰品也无所谓!我会拜托陶大人保护姐姐大人,并且只会关注着两家的和睦!这样一来姐姐大人就后顾无忧了!」

    面对眼前的弟弟,义镇忽然发现自己对于这个朝夕相处的少年心中的胸怀居然一无所知。她下意识便同意了弟弟的请求。同时,她又后悔起来:如果能更早一些就对弟弟敞开心扉,真正和弟弟共同度过更多的时光,说不定就可以阻止得了他了……

    「如果感觉『要不行了,太危险』的话,就马上回到丰后。就算继承大内家督,你的本家也是大友啊。」

    「谢谢你,姐姐大人!!」

    那是义镇最后一次见到弟弟爽朗的笑容。

    盐乙丸的生命在入主大内家后不久,就像再次被命运的狂风席卷过那般,顷刻凋零。

    推举盐乙丸为大内当主的陶晴贤在进攻一个小领主毛利元就的战斗中反被对方反杀击败,自己也在走投无路之际挥刀自尽。是为「严岛之战」。

    毛利元就为了封锁住大友义镇的行动阻止其为了救助弟弟而向中国出兵,先后调略大友家的家臣,不断令其谋反。毕竟对于这个被后人奉为战国第一智将的「谋神」毛利元就来说,让义镇身边出现叛乱这种事实在再简单不过了。义镇的身边从前便一直伴随着「弑父」「诛弟」等传闻,而且在沙勿略离开之后仍然对支利士丹教采取保护政策,不断在府内的领地上建造南蛮教会、南蛮医院等建筑,并优待支利士丹教徒。只要巧妙利用这些再轻轻煽动一下以佛教徒或者宇佐八幡宫狂热信徒为主的大友家臣团,便会犹如落在干草上的一颗火星,霎时间反乱者们接二连三地对义镇竖起了反旗。尚且年少的义镇当时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掌控所有的家臣。也没有可以作为丰后女王君临北九州、对反逆者无情诛杀的意志与魄力。当时的情况就是,这个厌恶战争的少女,被所有九州的修罗们给轻视了。

    而就在义镇的府内馆被谋反者袭击,自己在担忧与恐惧中奔逃之时──

    失去了大内家实际掌权人的「操纵者」陶晴贤后的盐乙丸陷入了毛利军重重包围之中。大内家的家臣在陶晴贤死去后,几乎没有一个人再去支持来自大友家的盐乙丸了。家中重臣接连不断地倒戈向毛利家一方。老谋深算的毛利元就打算要活捉盐乙丸,作为交涉的筹码来与大友家换取博多地区的控制权。但是盐乙丸拒绝了投降的要求,说道:「博多绝对不会交给你们,我也就不会成为姐姐大人的绊脚石的!」随后盐乙丸便在且山城中切腹自尽了。

    「糟了!毛利一家这是招惹上不得了的罪业了!」毛利元就如此懊悔着。

    义镇也失去了「二阶崩之变」后最后一个弟弟。

    毛利元就为了避免在毛利与大友两家间出现深刻的裂痕,向义镇献出连谢罪的书信与大内家秘藏的茶器「大内葫芦」作为赔礼。

  

    但是,在得知此事后丰后人们的眼中,义镇就是贪图茶器而对亲弟弟见死不救。

    预言又一次中第。

    沙勿略如自己所预想的,死在了海的另一边。在「二阶崩之变」仅存的弟弟盐乙丸也死去了。国人因为毛利元就的谋略导致不断有人反叛.…种种噩耗不断地向着这个厌恶战争,忍受不住战场紧张感的小女孩砸去。义镇心灵的创伤一次又一次被扩大。

    已经完全吞并大内家所有领土,一跃成为中国地区霸匡的毛利元就认为:那个名叫大友义镇的胆小的小姑娘虽然怨恨着自己令弟弟丧命,却没有勇气亲自提枪上马与自己决一死战。眼下刚好可以趁大友家的防御网尚未拉开之际一鼓作气夺取博乡港。那样就可以与南蛮展开贸易了。

    元就这样想到,随即集结起了兵力,向九州进发。然而一

    「命运是与意志相结合的。这便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少女把从沙勿略那里得来的信念紧紧铭记在心中,她咬紧牙关,鼓起勇气,集结起了户次鉴连等一众猛将。那一刻,大友义镇下定了为盐乙丸报仇雪恨,与毛利元就展开全面战争的决心。

    义镇在弟弟死去的悲痛与对毛利元就的仇视中,改变了。

    而就在那一瞬间,自满西国第一智将称号的毛利元就,也失算了。

    能够连接南蛮世界的码头只有博多港,说什么也不可以被别人抢走。

    一旦落到毛利的手里,那么就等于我和沙勿略大人之间的唯一联系将会被切断。

    沙勿略大人已经不在了。

    他死了。他死在自己所相信的信仰之路上了。

    但是他给义镇的谶言仍然回响在宗麟的耳畔。

    (终有一天,一定会有一个从你我都无法想象的世界为您而来的人,治愈您的心灵)

    沙勿略的那番话现在成为了义镇仅存的心灵支挂。

    她下定决心,要对抗自己的命运。并且跨越这乱世,直到与「那个人」相见。

    就这样,围绕着丰前最前线的基地一门司城,大友与毛利两家展开了一次壮绝而惨烈的攻防战一

    对于想要夺取博多与南蛮展开贸易的毛利方来说,作为毛利军在九州的重要据点,门司城一失便万事休矣。

    而对于义镇的大友家来讲也是同理,只有夺下此城,将毛利驱逐出九州,才能彻底守住博多港。

    毛利元就为了驰援被大友包围的门司城,派出了幼女小早川隆景。隆景勇武虽逊于其胞姐吉川元春,却是一位早已名声在外的智将。作为家中第一猛将的吉川元春已经突入山阴,与尼子家开战。所以对西线的大友家就由妹妹的隆景来负责。此外隆景还将濑户内海最强大的「村上水军」调到了前线。既然战场是在中国与九州间的海峡,那么水军就显得十分重要了。当时论战斗力,整个日本还没有一家敢说实力在村上水军之上。

    但是在义镇这边也准备好了对抗村上水军的密计。

    身门司城前线的这位小早川隆景,在从那场决定毛利一族生死命运的「严岛之战」中生还下来后,已经完全蜕变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姬武将。

    当然,在隆景的身后还有她的家人们──唠叨爱子的父亲毛利元就、勇武绝群的姐姐吉川元春、还有稀世仁德的兄长毛利隆元──在默默支撑着她那瘦弱的肩膀。

    (百万一心──那是父亲的愿望,我等毛利家人团结一致,领民万众一心;能终结这战国乱世,救万民于水火中的英杰只可能是施德以天下的隆元兄长,兄长必将成为天下人!虽说逼死弑主夺权的陶晴贤是万不得已,但是连同那个毫无过错,仅仅是一个花瓶当主的盐乙丸也一并死去……论谁也于心不忍啊。但是要是为了兄长,为了平定天下的话,不管前方的战场将会是何等惨烈的修罗地狱,我隆景也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全力以赴堂堂正正地命运一较高下!)

    这份执着源自家族对她的期待,以及希望隆元当上天下人的志向,也使得隆景从一个胆小怕事的少女成长成了一个优秀的武人。但是盐乙丸切腹时说的那句「与其成为人质不如在此自行了断。」还是在她的心中沉积下了不安。隆景不禁这样想:强者方得以生存虽然是这弱肉强食世界中的法则,可必须是要毛利一族……或是说在「二代目」隆元身上背负的「罪业」吗?

    乘坐着村上水军的旗舰远眺将门司城团团包围的大友军,隆景下意识地向身边村上水军的大将•村上武吉询问道:「那是什么啊?武吉。」

    在她面前的是一艘闻所未闻全身漆黑的巨舰,船身上数个铁炮怪物一样的炮筒不停炸裂出滚滚黑烟,从海上炮击门司城。

    「大小姐,那是南蛮的大炮。那艘船并非明国的戎克帆船,而是货真价实从南蛮跨海航行到日本的葡萄牙船呐!」

    村上武吉这位海盗之王一边豪爽地将一个牡蛎连壳吞下,又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拍了拍小个子的隆景她那娇小的后背:「大友家的那个大小姐也是意外地能干呐!元就那个混蛋这下可要自讨苦吃了,接下来可就不会是轻轻松松就可以解决得了的了。」

    「啊咳咳咳。好痛啊武吉!稍微下手轻一点成吗?」

    「抱歉抱歉,小早川大小姐还真是娇贵呐,和吉川大小姐完全不一样。来!吃牡蛎吧!不吃可长不大哟!」

    「……我拒绝!生吃牡蛎会坏肚子的。可是话说回来啊武吉,你的意思是说葡萄牙的船在炮击我们毛利方的城池吗?来到日本的葡萄牙人里应该只有支利士丹的传教士和商人吧?没听说过还有军人也在船上的啊。」

    「毕竟他们也是赌上身家性命从南蛮那一边跨越印度、吕宋而来的,武装什么的也是情理之中。而且他们也都是从诸多海战中幸存下来的一伙人。就是说船上的家伙都是一群没冠以军人称呼的军人啊!」

    「……这样啊。不过大友那家伙,居然让南蛮的军人参与到日本武士间的战争中……不可饶恕!一旦这种事情发生的话,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和整个日本的武士争夺土地的!大友的那个公主虽说是为了向我们毛利家报弟弟的一箭之仇才想出这样的奇策,但是其中的是非利害却完全都没考虑过吗?做事做得太极端了……那个公主的感情激荡完全预测不了……」

    虽然毛利军取代大友家接过了中国地方霸主的位置,但毛利元就并未像大内义隆那样采取积极的亲支利士丹的政策。无可置疑,毛利元就并非是头脑顽固的锁国主义者,他甚至拥有想靠博多港的南蛮交易累积财富和新式武器的运输,为日后夺取天下做准备的野心。因此他也并没有全面镇压支利士丹教徒,可要是南蛮人与毛利家为敌的话,那么话就两说了。

    「那,该怎么办啊大小姐?」

    「向那艘南蛮船的船长递交文书,用道理让他们撤退。跟他们说:要是与毛利家为敌,南蛮不管是贸易还是布教都不可能了!这件事已经上升到国家级别的军事冲突了!」

    「真不愧是大小姐,处事不乱啊。不过我们只要递交文书就可以了吗?毕竟他们是外国人呀。」

    「……虽然挺害怕的,但这毕竟是有关全日本的大事。我、我亲自去把文书交道对方手上!」

    「哈哈,嘴上说得倒是不错,可腿在颤抖呦,隆景!」

    「兄长?为什么兄长回到这里?」

    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正是元春隆景姐妹的哥哥,毛利家现任家督──毛利隆元。

    「是老爹的命令啊。他担心隆景的安全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碎碎念了好几天都不带停的。最后还是把我这个闲人派过来增援你们了。毛利家的船队基本都来了呦。」

    「我、我现在也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姬武将了!在、在严岛之战里可是有好好地指挥水军到最后呢!兄、兄长就不要多管我了!」

    「别那么说嘛。一个人逞强可不好呦。去南蛮的船当使者的活儿就交给我吧。毕竟都是一个脑袋俩肩膀的人,推心置腹地说的话,一点语言障碍算不了什么。你的意思就是『军事介入日本人间的战斗就要终止一切商贸布教活动』对吧?我会好好跟那边传达的。」

    「兄长不行!太危险了!」

    「偶尔就跟你哥哥撒下娇嘛。我反正在战场上帮不了什么忙。在让南蛮船从这片海域离开后我就由你指挥。大友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好像没有统一管辖。大友家的姬大名好像已经没有兄弟健在了呢……连一个能指挥全军的人都找不到。但是这话又似乎不能我来说,她最后的一个弟弟也是因为我们毛利家而死的。」

    「兄长……要是大友家的姬大名亲自上阵,就算是被人称作冷血的我恐怕也会踌躇吧。但是我相信那个人是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因为听说她的性格柔弱,忍受不了战场紧张的氛围。而这次的战斗之所以如此胶着,应该是弟弟被我们毛利家逼死才会被愤怒支配选择和我们开战吧。她原本就是个不喜欢战争的姬大名,而且现在,她已经没有一个可以交托背后的亲人在了……」

    「是啊隆景。大友家的人的确不被天运关照……但是,你看我们毛利家,像这样两个妹妹暗恋老哥的家庭才是不正常的吧?」

    「我我我我我什么时候暗恋兄长了啊?!就是因为兄长你太弱了,我、我才像现在这样必须到前线打仗!所以、那个、总之、你闭嘴烦死人了!!!」

    「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兄长,你一定要回来,敢死掉的话就宰了你!」

    「好好好,死了就宰了我。」

    「嗯──诶!兄长看我的目光好温柔……这样的话……我的……我就要……不要乱摸我的头!!」

    「呐,隆景。老哥我很喜欢你设身处地地去考虑敌方武将内心的那份温柔,不过战场可不是容得丝毫儿戏的地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丢掉了性命就完了。所以老哥我总是对你放心不下啊。」

    「我、我可一点都不温柔哟!我可是一个冷血的……」

    「哈哈哈哈!看眼前的军势,大友的步兵真不愧是配得上修罗名号的强者,甚至比毛利家的士兵还要勇猛。但丰后的水军却不足为虑!只要葡萄牙的那艘大炮船消失,那帮虾兵蟹将就由我村上水军一并解决!」武吉大笑着说道,「和南蛮人的交涉就交给你了,隆元!毛利想要夺取天下,这就仅仅是开篇的序章。进军北九州夺取博多港,然后尼子那帮家伙也要灭掉呢。然后从那起才要开始上洛,才是真正的开始!去吧二代目!可别死了,让小早川大

    小姐她们哭泣的话老子也饶不了你!」

    「放心吧武吉。隆景你也别担心了。那些南蛮人只不过是还没搞清楚事态,不是我们的敌人。」

    毛利家的交涉成功了,原本加入大友方的葡萄牙船突然脱离了战线。就在着瞬息间,阵型出现缺口的大友水军遭到了小早川隆景所率领的村上水军突如其来发起的猛烈攻击──随即丰后船只全军覆灭。

    在这场战斗中,隆景清晰的头脑将她身为智将的才华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且在同时,隆景的孪生姐姐•吉川元春心有灵犀地与妹妹一齐反击。毛利水军在海上之所以可以获胜,与小早川隆景亲自在前线指挥密不可分。又反之利用了对方派出的内应,引焦躁的大友军踏入毛利方选好的战场,于陆地上的决战中将大友的军队彻底粉碎。小早川隆景这位年幼的姬武将本人出现在矢流箭雨的前线与敌人战斗这一事实便足以让毛利军的士气高涨到顶峰。与隆景相对比,身为大友军的总大将义镇自始至终都躲在后方,也未曾踏进战场一步。

    大友军徒有人数优势但调配却完全没能统合,致使海陆两方都遭受到来自毛利方巨大的损害,攻略门司城的计划不得不因此放弃,全军败退。但即使是在退却的路途中,败军又不断遭到了隆景早已设好的伏兵的埋伏。此役隆景不但比义镇棋高一着,甚至在那之后的两步、三步、四步,都已经被她预料到了。假如当时义镇能够到前线指挥战斗的话,门司城攻防战或许会演变成一场不分伯仲的「三劫」之局。然后事实却是义镇无论如何也不敢迈出那一步,身在后方身体却仍然被恐惧折磨地颤抖,甚至数次呕吐。

    这场纵横海陆两方的棋局上,丰前军已成大龙,任由毛利鱼肉。

    大友家跟毛利家全面抗争的结果是非但未能为义镇的弟弟盐乙丸报仇,反而在付出了相当大的牺牲后铩羽而还,顷刻间就被逼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毛利元就在派出支援部队赶赴前线后便立刻动身带领主力军去到山阴对尼子家展开攻略,而尼子家也同样在元就的谋略中日益衰弱。这期间虽然发生了毛利家「二代目」隆元暴毙的悲剧,但大局已无可撼动。不久后,曾经有过「阴阳十一国太守」之称的尼子家也湮没在毛利的铁蹄下。

    毛利元就这位大器晚成的名将在失去了嫡子后终日慨叹人生既此,然而他的心中仍然有着放心不下的挂念:「尼子的残党和大友,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必须要将他们消灭。虽然已经是这把年岁,可为了隆元的遗子,还有元春和隆景,也要把他们从这该死的乱世中守护到底!」元就燃起了人生最后的斗志,把夺取博多港为了人生最后的目标。

    毛利家的平步青云也令肥后的另一个有力国人──龙造寺隆信燃起了野望之火,他当即决定与毛利家结为同盟,不断侵蚀大友家西方的领地。

    在筑前,守备距离博多最近的城池•立花山城的立花与治理太宰府周边的高桥两家受到毛利的劝诱,突然背叛了大友家。

    不仅如此,曾经因谋反而被大友军消灭的秋月家的旧臣也在元就的支援下重新登陆九州。

    此时的大友军尚未从门司城的失利中回复,而且最重要的是当主•大友义镇始终没能走出一连串打击所带来的阴影。如此,所谓北九州六国女王之谓更无从谈起。

    大友家已被毛利元就的谋略所带动的狼烟烽火逼得四面楚歌。

    不久后,统合了尼子山阴的领地,实力更上一层的毛利军本队如怒涛之势重袭九州──大军统帅仍然是小早川隆景;姐妹两人因为隆元的突然离世一时返回了本州,但是在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后,两川重新挑起了帅旗。

    伟大的父亲•毛利元就已经行将就木,长子隆元的死更使这位老将心若死灰。但是元就心中仍然有着强烈的执念告诫着自己,在毛利家的基石尚未稳若泰山之前,不能就这样死去。姐妹二人也暗暗发誓,一定要在父亲也离世之前夺下博多。

    随军的毛利家将士们见证了这对双生姐妹在失去了最爱的兄长后跨越了悲伤,再次回到战场的身姿,被两川的精神所感染,所有人都化身成了猛鬼恶灵,誓言绝不活着回到中国。就算战死沙场也要倒在这片九州的土地,为了姐妹二人而死。

    与他们对比的大友义镇,已经失去了所有该守护的弟弟,连父母双亲也都不在了。甚至连战胜毛利大军的信心也完全没有。当初因为要为盐乙丸复仇的愤怒与怨恨冲垮了她的理智,致使更多的家臣部下命丧黄泉,导致了更大的悲剧发生。要是沙勿略看见义镇现在的模样会说些什么呢?小早川隆景在战斗中亲自乘船突入城内并与敌人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反之义镇连躲在后方提心吊胆都坚持不下去,由此可见,双方间的将器之材根本没有可比性。隆景虽然失去了最爱的兄长隆元,但她的身后还有父亲元就和姐姐元春的不懈支持。但是义镇却始终形单影只,孤独无助。就算胜利了也不会有人高兴,只不过就是把自己的死期向后延长了一段时日罢了。现在的义镇连这场战斗的意义都无法看清了。

    说到这里,大友家的命运似乎已经是毫无悬念的了:鱼死网破之后被毛利抹去,亦或者尽早降服,义镇出家隐居,大友之名同样不会再存在于世。

    然而,那个男人的行动颠覆了这一切的假说──

    暴雨之夜,呼啸的狂风好似要把大友这棵名门大树连根吹倒。

    被毛利家压倒般攻势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躲在居室中瑟瑟发抖的义镇被一个男人硬生生拖出了大友馆。

    「公主殿下你这个大傻瓜!你在这里哭泣就能把毛利元就打倒吗?!公主殿下你就这么希望二十一代的名门大友家毁在你这一代手里吗?!」

    大友家勇武的象征、身经百战的老将户次鉴连一边对义镇怒吼,一边把她甩进了停放在馆外的轿子里。和自己儿子般年岁的搭档,且是居合名家的吉弘镇理一齐将轿子连同义镇抬到赤八幡神社的山丘上。

    户次鉴连的行为极端来说就是身为家臣对君主实施了绑架监禁,但是这位老将此举也实属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如果这样可以与毛利抗争到底,就算从此背上反贼的骂名他也毫不介意。

    户次鉴连甚至早已做出了觉悟。当年「二阶崩之变」发生前,自己因为对政治斗争没有兴趣而保持中立。其结果便是非但没能预防事变的发生,连本该尽心侍奉的君主也没能保护。鉴连也一直为自己当初的不作为深感懊悔。从那时起,鉴连向宇佐的八幡大菩萨立下毒誓,余生誓为大友家的嫡子•盐法师丸──大友义镇开疆拓土。为此历次激战户次鉴连都亲自充当先锋,挥舞着名刀「千鸟」,化身修罗斩杀敌人。

    赤八幡外的高地,暴雨横砸在山丘上,不时有闪电垂直劈下。对于蜷缩在轿子里的义镇来说,帘席之外的景象恰如乱世中的九州。而且这里虽然只是分社的土地,但是仍然是宇佐八幡神所掌控的空间。而宇佐八幡神正是那个对义镇施加诅咒,她所最畏惧的神灵。

    此刻,狂风骤雨仿佛割裂的天地,将这里从现世分离。在义镇的眼中,一张张故人的面容似乎在浮现在远处那布满雷电的天空中──因为自己见死不救而丧命「二阶崩之变」中的父亲、对自己家督位置产生威胁而被诛杀的幼弟盐市丸、还有被毛利家攻击而切腹自尽的盐乙丸……从小便很有理性的义镇并不相信有「死后的世界」存在,也深知死者不会再次复苏。没有支利士丹传说中的复活,也没有可以成佛的逝者魂魄,更不存在什么死后的极乐往生。天空的彼方也没有天堂,只不过大地之上的乱世却恰若人间地狱。从现世离去的沙勿略,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户次,吉弘。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带领大友家和毛利战斗了……!命中注定最后一定是毁灭的命运,再战斗下去只是让同伴的鲜血白流……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了……!」

    「公主殿下你这个大白痴!!」雨水濡尖了户次鉴连颔下的白须,老将军在雨中如恶鬼高声的怒吼,「大友一族已经在『二阶崩之变』中失去了许多宗族!能够让大友家再次雄起、去统治九州六国的只剩下公主殿下一个人了!的确在乱世中不乏那些背信弃义的反贼奸佞,但是也有心甘情愿为了贯彻忠义发誓以死尽忠的忠臣在啊!!请相信并依靠我们这些家臣吧!让我们履行当初的誓言,那样就没有什么可恐惧的了!!」

    「……宇佐八幡神……对我……诅咒……」

    「那是什么?!自打乱世纷争开始以来,神灵的预言就没再说准过!醒醒吧公主殿下!至少去直面毛利元就谋略的恐怖吧!」

    鉴连身后的尚且年轻的武将•吉弘镇理是一个远比外表老成的男人,对于没有男嗣的鉴连来说,便是亲生儿子一般的存在。吉弘镇理用黑色的包头巾把头顶裹住,一只手拉住了户次鉴连。

    「大叔,不要在冲头上大吼啊,公主都已经那么害怕了。公主虽然内心纤细但是好好地劝说,让她镇静下来,便会成为能够想出摧毁毛利包围网计划的智者。可大叔没有像你这样粗暴对待女孩子家的啊,南无三!」

    「蠢材!吉弘,你小子太随性了!大友家现在已经是被毛利逼得四方为敌了啊!哪还有什么时间听你慢条斯理地说辞?!打仗最后拼的是气势!只要公主在这里挺身而出的话,还管他什么理法策略啊啊啊啊!」

    「可你不知道公主从小就畏惧八幡神社吗?你还在这雷雨中把公主带过来,完全是起到反效果啊!」

    「你说什么?!!」

    而就在这时,义镇忽然开口道:「……户次,在我和八番大菩萨当中……你会选择哪个?」

    户次鉴连顿住了。这位老臣曾将无数次想要了解主公心中的苦痛,替她分担,却一直也未能如愿。但现在义镇的话再次让他激动起来。

    (公主殿下自「二阶崩之变」后始终对亲族与家臣怀有戒心。毕竟当初连生父与继母、甚至一半的家臣都在图谋着废黜自己,令她最后对所有人失去信任也是情理之中。老夫我在那场骚动前选择明哲保身,致使即使在悲剧发生之后立刻对公主殿下宣誓效忠,至今也没能完全得到公主殿下的信任──!

    (遭到双亲背叛,失去所有弟弟的公主殿下真正渴望的──是一个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存在。公主为了找到那个能让自己脱离苦海,先是投身禅宗,后又接触支利士丹教,却始终未果。公主真正需要的是一个「人」,能够愈合她内心伤痛,灌溉心灵的「人」。一个并非我等这般整天将「忠义」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挂在嘴边的老顽固,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户次鉴连当即拔出名刀「千鸟」,未等义镇和镇理反应过来,便朝着赤八幡神社的神木•一棵杉树,一口气飞奔下了山丘。

    「若公主殿下要问鉴连当选择作为凡人对神佛的信仰还是作为武士对君主的忠义的话──老夫当毫不犹豫地选择公主殿下!啊啊,八番大菩萨哟!滚怒的雷神哟!把老夫当作厉鬼修罗将以天罚吧!!为什么要对年幼无罪的公主殿下施下诅咒?!要是天要降下神罚就先降到老夫的身上吧!只要是让公主殿下受苦的仇敌──哪怕就是苍天神灵,老夫也会把你们一刀两断!!」

    「住手!大叔!在雷雨中不要高举刀刃啊!会被雷直接劈中的!南无三!!」

    镇理在惊觉鉴连的行为后,下意识跑下山丘想要阻止他。义镇也随之滚下轿子。

    「……等,等等啊!户次……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不会再怀疑你们的忠心了。所以请不要自行了断……」

    「说什么胡话,公主殿下!老夫绝非想要以死明志!请看老夫将上天派遣来加害公主殿下的雷神斩杀!老夫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斩杀神灵,保护公主殿下与大友家!!」

    「啊,来不及了!公主殿下,不要再向前去了!等等!等等!雷集中了『千鸟』!!南无三……!」

    雷鸣轰动似乎要将人的耳膜撕裂,大友义镇眼中只剩一片闪白──闪电直击在高举的「千鸟」上。

    天地之变亦在须臾之间。纵使游龙涌过身躯,眼球充血,半身烧毁,户次鉴连仍保持着弑天的身姿岿然不动──

    「雷神,讨取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户次鉴连重重跌在了地上。一边的腿已经失去了力量,闪电刚刚摧毁了他一侧的身体。方才「千鸟」出鞘时刀尖划过了泥土,这一动作无意间救了这位老将军的命。由刀锋流入贯穿户次鉴连一侧身体的电流也在随后没入大地,但是他也永远地失去了那一半身体。

    「……户次……?!

    「大叔!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才是货真价实的大白痴!!」

    「吉弘啊,肩膀借老夫搭一下,站不起来了!」被劈中后的户次鉴连仍保留着神志,嗓门还是那样大。

    「禀告公主殿下,老夫似乎触怒了宇佐八幡神,这脚算是废了。可是就算这样,老夫还可以作在轿子上阵杀敌!没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因为老夫还没有死掉。老夫户次鉴连在这里重新向公主殿下起誓:在生命走到终点,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之前,老夫都将会化身雷神守护公主殿下!这是为老夫没能阻止『二阶崩之变』所做出的一些微不足道的赎罪──」

    「……我明白了,户次鉴连大人,就请守护我到最后吧……」

    大友义镇与吉弘镇理一齐搀起户次鉴连残破的身体,流泪颔首道。

    「决定胜败靠的是气势啊!虽然无论怎样与毛利元就战斗。死去的盐乙丸大人而不会复生。可是即便是这样公主殿下,你也要与敌人对抗到底啊!绝不可以因为怯与神谕便屈服于毛利!要与自己的命运抗争!老夫这条烂命,愿铸成剑锋与铁盾,永世为公主殿下所用!」

    破晓时的朝霞照到赤八幡神社外的山丘。

    一时从馆内失踪的大友家的君主再度回归,但令其他家臣诧异的是,他们的君主此刻已改名为「大友宗麟」。

    此举意在彰显要与毛利元就战斗到底的决心,同时也是为了稳固反支利士丹的家臣不再出逃而改成类似出家一样的法名。

    更名为大友宗麟的这位九州探题、北九州六国女王,在这之后提出了数个冲破毛利家的包围网,令大友起死回生的妙策:

    命「雷神」户次鉴连攻略筑前立花山城,以防卫大友家的经济命脉•博多港。同时又命吉弘镇理讨伐盘踞在太宰府地区岩屋城的高桥家。再下令出兵与佐嘉的龙造寺军对峙,抑其锋芒。就这样,即将四分五裂的大友家在大友宗麟的领导下再次结成一个整体,也让整个九州都对这个年轻的姬大名另眼相看。

    激战最惨烈的地方便是立花山城,双方一进一退,争持不下。由家臣托举,乘舆出战在战场最前方的户次鉴连犹如罗刹般奋起冲击,一举消灭了立花家并攻占了城池。但随后驰援的毛利军在小早川隆景亲自率领下又夺回了立花山城,并展开守城战。其姐吉川元春而后也抱着必死的决心冲破了大友军的包围网,带兵进入城中支援妹妹。但是在那以后,两川便再也没能从敌人那里占到一丝便宜。

    君主•大友宗麟展现出了「势将毛利驱逐出九州」的决心,又有弑神传说的名将户次鉴连坐镇笔头家老,大友军的精神也犹如脱胎换骨般焕然一新。

    对之,毛利军在主将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倾其所有勇武与智谋,完成父亲毛利元就最后的梦想•夺取博多实现之前绝不后撤的觉悟下顽强抵抗着。

    两方势均力敌。

    之前的在门司城攻防战中,凭借小早川隆景的谋略将大友军一步步牵制得动弹不得,最终又用一场大战一招制敌。而这一次的情况却截然不同。不仅是户次鉴连在前线在以命相搏,坐镇后方的大友宗麟也强忍着战斗的紧张感绞尽脑汁预判小早川隆景的计策,并一次次成功回击。

    自恃拥有继承自父亲鬼神般谋略才能的隆景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亲自上阵御敌却仍接连被反击的情况。她在了解到拿出实力的大友宗麟有多么可怕之时,担忧到这场攻防战若是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就怕是没有落下帷幕的时候了。「即便赢了这场战斗夺取了天下,逝去的兄长也不可能再看到未来这个国家变成他所描绘的崭新世界了」隆景的才能无可非议,但是一想到已逝的隆元与这场战争中殒命的将士们,她便心痛不已。这不知不觉间,也就让隆景陷入了持久战的泥潭中。

    「隆景。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了。战斗果然还应该是亲自提枪上马,然后宣告胜利的!」为了不让妹妹的心再动摇下去,吉川元春再一次开场出击,与大友军正面较量。但是在挥舞着「千鸟」、的「雷神」户次鉴连和他决死队的面前,元春还是深感棘手。这位可以说已经半身踏进棺材里的老将在轿子上恫目斥喝:「把我带去战场中央!怕死的现在就丢下老夫逃命去吧!」受此鼓舞,军队中自吉弘镇理以下,每一名士兵都化身恶鬼,勇敢地向前冲锋。

    另一件出乎姐妹二人预料的事情便是大友军装备的种子岛火枪的数量。大友宗麟积极开展南蛮贸易,其成果也十分显见。当时西国几乎所有的南蛮贸易都集中在博多、长崎与平户。毛利家是没有渠道像宗麟这样可以入手大量装备用于战斗的,

    在立花山城下,被多条河流贯穿的多多良岸滨,两军又一次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然而胜负依旧悬而未决。时间一长,毛利方的补给愈发困难。同时,为了封锁住龙造寺为首的九州各地反大友势力,大友方也不得不四处分兵。导致现在两方都没有能力真正进行一场总决战

    两军胶着不下,就如同围棋中的千日手,所有人都被镶在这场无休止的棋局之上。

    此时胜负的判定正应验

    了户次鉴连常说的,是考验气势的多寡。

    「这样下去也只会让更多将人死在多多良畔,这样真的可以吗……但是父亲的悲愿也亦须实现,无论前方是何等地狱画卷,也必须要拿下博多港……我究竟该怎样才好啊……」对阵亡将士的愧疚令隆景的智慧之镜染上了一丝阴霾。她既不希望这之后让更多士兵白白牺牲,又不想轻易放弃得之不易的立花山城。

    大友宗麟在数次较量中也明白了对手绝非等闲之辈──为了能够战胜毛利元就,她想出来一条极度无情的计策。

    「大内家虽然在宗麟的弟弟•盐乙丸这一代灭亡了,但是有一位大内家的族人•大内辉弘在那之后流亡到了丰后。那么就索性把大内家家督的头衔赠与大内辉弘,再借其一部分丰后水军让他登陆周防,找寻机会夺取山口──同时援助尼子家在出云的残党•山中鹿之助一伙,让他们在山阴点起烽火。毛利家本领的中国地方东西两端都发生大乱的话,就不能再顾及尚在丰前的毛利两川了。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吧!」

    宗麟在这个时候察觉到了自己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战术正是毛利元就在这之前对大友家采用的「扰乱之策」。

    但是对于实力不如毛利的宗麟来说,一旦使用这一战术,那些负责扰乱对手的人势必有去无回。

    流亡丰后的大内辉弘深知自身有多少斤两,明白自己没有丝毫打仗的才能,因此也早已放弃了再兴大内家的野心,洗礼成为支利士丹,在隐居的深山老林中虔诚地为本家逝去的亡魂祈祷往生。退一万步,即便此人有实力统领大内家残党,并答应宗麟去往山口,但是大友宗麟的目的也只有打倒筑前的毛利两川与肥前的龙造寺隆信。他与山中鹿之助无非是为了扰乱毛利家并切断本领与九州,孤立筑前毛利军的弃子罢了。就算一切都如宗麟所想顺利进行,将九州的反对势力全部清除,但仍然对本州的战局鞭长莫及。只怕这二人也会步当初继承大内家的盐乙丸的后尘,被毛利击败枭首示众吧。

    一旦战事打响,宗麟也根本不打算向他们派出援军。因为此刻的大友军正全部投身进九州的战局,既派不出多余的兵力去支援,也没有可以支援的时间。

    不久后,宗麟收到了潜藏在山阴群山之中的浪人•山中鹿之助方面的回信:「七难八苦。丰前守殿下之请,某不甚感激。为主家尼子再起出云,某以起誓皓月,当诛尽安艺恶党。此番相邀讨敌,某亦欣喜,愿使涂地肝脑,在所不惜!」

    在寄出回信后,鹿之助便立即召集了尼子的残党,为即将进行的武装起义做着准备。宗麟心中清楚,即便她不对鹿之助发出邀请,为了复兴尼子家,这位名声在外的出云之鹿也一定会不断袭击毛利家的后方。事实也正如她所想的。鹿之助的勇武足可匹敌吉川元春,哪怕再如何被毛利击败,她也一定会活下去。

    然而另一边的大内辉弘并没有像鹿之助那样的身手。并且对于宗麟来说,这位来自长房的贵公子就如同是亡弟盐乙丸的替代品般的存在。他在加入支利士丹教后,便替因为顾及家臣反对而没能接受洗礼的宗麟以南蛮的祈祷方式悼念着死去的大内家众人、盐乙丸,以及死在「二阶崩之变」中的盐市丸等人。

    于情于理,宗麟都没有办法对大内辉弘下令:「我希望你立刻回归武家,从周防登陆袭击毛利守军。然后请你去死吧。」

    但是此时若不把握住机会,再想翻身就难上加难了。

    时不我与。在大内辉弘得知了山中鹿之助的回复,察觉到了宗麟计划之后,反而比宗麟更加焦急。

    「宗麟大人为什么还不传唤在下?」

    终于在一天夜里,大内辉弘独自拜访了宗麟。

    「在下无端蒙受大友家救济之恩,万分感谢。此刻也正是大友家生死存亡之际,希望宗麟大人能派在下前往周防。即使为了拯救大友家,也为报答长期以来的食宿之恩。还望恩准!」

    「那么做……你也只会和盐乙丸一个下场啊……真的,可以吗?」

    「在下时常听说宗麟殿下『弑弟』的骂名。但是在下知道那些都是心术不正之人妄加推论的假话。这也是替您接受支利士丹的洗礼,抛弃世俗在教会为盐乙丸大人等人祷告的在下用心可以感受到的。」

    「煽动尼子•大内两家的残党扰乱毛利的本国。除此之外,再无可能战胜毛利元就。但正因为对手是他,所以仅靠虚张声势是长久不了的……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你并不是宗麟的『弟弟』。或许能够活下去。只要毛利元就在击溃你们之前寿命到头了的话,大内家的再兴……或许能够指日可待了。不然只要宗麟还背负着「弑弟」的命运,你活下去的希望就会、一定、更加渺小啊……」

    「宗麟大人,您说的『命运』是指什么?您一直以来究竟在畏惧些什么呢?」

    「无情残杀掉『弟弟们』,攀登他们的亡骸坐上九州女王的宝座。这就是宗麟的命运。」

    随后,宗麟把「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如数告知了大内辉弘。

    在大内辉弘听到宗麟讲出预言内容的刹那,他看见了大友宗麟眼瞳畏缩的一瞬间。那一刻,大内辉弘明白了眼前这位大友家家主长久以来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心中的累累伤痛的折磨下走过来的。他也察觉到,如果再放任立花山城下多多良滨的悲剧不顾,这个人的心也将会不复存在。大内辉弘在之前为盐乙丸等人悼念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了宗麟的心是有多么纤细而又脆弱。

    「多谢您告知在下预言的事情,宗麟大人。为了报答您接纳流亡到丰后的在下,并让在下这段时间能够安逸隐居的恩情,现在便是这些报答的时候了。在下即刻动身从周防登陆,集结大内的旧臣们袭击山口。也不需要援军!」

    「本想让你作为盐乙丸的替代留在宗麟的身边……可现在居然又把你当成弃子舍弃……」

    「非也,宗麟大人。在下是要继承盐乙丸大人的遗志回到山口。但是宗麟大人可以不把在下看作『弟弟』,如果再有弟弟死去,也只会又在宗麟大人的心中划下伤痕。而且在下也仅仅是一个流亡到大友家的武人。如果不是作为『弟弟』的话。预言也起不了作用。万一在下可以绝处逢生,那么宗麟大人也会从『弑弟』的预言中解放出来的呐。」

    「会死的!不管你是不是宗麟的弟弟,能活下去的概率都微乎其微啊!」

    「足够了。宗麟大人,假如在下真的没能活着回来,就请您把『大内辉弘』的事情完全忘记吧。请绝对不要把在下加进您的『弟弟』中去。在下本应该与大内家灭亡时追随盐乙丸大人一同死去,但因为胆小才一直活到了现在……现在,在下是应当回到该回去的地方了。」

    伴随着山阴山中鹿之助带领的尼子十勇士在出云起兵攻击月山富田城,在西方周防的海岸线上,大内辉弘在水军的协助下成功上陆,军队直指大内家曾经的本领──山口。

    就在毛利元就被两线蜂起的战火钉在本州的刹那间,以户次鉴连为首的大友家的修罗猛将立即阻断了孤立在筑前前线毛利两川的退路,并在随后发起的总攻击中一鼓作气将其击溃。

    ──这便是宗麟的起死回生之策。

    不过,大友宗麟唯一没有料想到的是,毛利元就对于家人的思念,远远大于他不择手段也要获胜的执着。

    毛利元就也没有想到,不久前还因为毛利军逼死送往大内家的弟弟•盐市丸而暴走的大友宗麟竟然会把大内家同族的少年当作送死的棋子使用。随后他也预料到了孤立在筑前两川一定会在不久后被大友家彻底击败,不禁自嘲地苦笑起来:「大友宗麟……还以为她会一直是个孩童,不曾想何时已成长到如此地步。难道说是因为弟弟的死才燃起了绝对要把老头子我给打倒的执念吗?」此刻的元就不得不放弃了人生最后的梦想──夺取博多。

    在隆元去世后,元就还一直安慰着自己努力活下去,但现在他似乎悟到了,在败于大友宗麟的这一事就是昭示着自己的人生将走向尽头。但就算是承认「谋神」完败于那个小丫头、贻笑天下的现在,元就也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那便是要让两川活着回来。

    随即,元就派出的信使给仍在筑前战线誓死抵抗到底的姐妹二人递交了父亲下达的立即撤退的死命令。

    『输了输了!不管是博多还是立花山城都不要了!筑前的领地全部舍弃,所有人立刻回守周防!这场战役是我毛利家的完败。没曾想我一个老人的智慧居然会输给一个小几十岁的丫头。那个曾经畏惧乱世风霜,惊恐修罗战场的小姑娘现在居然超越了我。吉川、小早川,你二人万不可死在筑前。切记提防大友家的种子岛,就算是再知名的勇将智将,在种子岛面前也与杂兵无异。要不是他们占据了南蛮

    贸易,不断投入新式武器,宗麟那个丫头说不定真不是我的对手。如果隆元还在的话,真想让毛利家搏一搏天下啊……』

    已是古稀之年的毛利元就那迟来的梦想最终还是随生命一同散落。

    吉川元春与小早川隆景在领悟父亲已然放弃一切梦想的瞬间,悔恨的泪水同阵亡在多多良畔毛利军将士的亡魂永远留在了九州的土地上。两川与毛利剩余的士兵即刻踏上返乡的征程,随之遭到的是大友方更加猛烈的追击,但毛利军所有人也都抱着决死之心突破了重重阻碍。

    随着北九州战局的停歇,博多最终完全落在了大友宗麟的手里。

    先后灭亡大内与尼子两家超级大名、几近无敌的毛利元就最终还是败于了大友宗麟,这让宗麟北九州六国女王的称号更加名副其实。

    然而宗麟付出的代价仍然是惨重的。

    大内辉弘到最后也没能攻克山口,旋即被从九州撤回周防的两川主力消灭。

    山中鹿之助也未攻陷月山富田城,又一次被武运未绝的毛利军击败。

    毛利元就放弃了九州,费劲全力才令新生的毛利家不至于崩坏。但是这一退,几乎等于宣告了毛利家将永远失去通往博多的大路。元就悔恨着,当初「二代目」隆元死去的时候就应该尽早放弃博多,不过毛利两川能够无恙从修罗之国归来,也能让这位老将稍显安心了。

    「毛利不应觊觎天下。」

    这是元就在病榻之上对身边的吉川元春•小早川隆景•姐妹,以及隆元的遗子•「三代目」毛利辉元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即,这位稀世的「谋神」,带着他的执着与未尽的梦想,奔赴往生极乐。

    大友家与毛利的战事结束了。正如预言所述,大友宗麟九州霸主的地位已经无可撼动。

    (山中鹿之助在战败之际奇迹般逃出生天,但是大内辉弘……果然还是那么轻易就死掉了。他明明不肯做宗麟的弟弟,却还是和盐乙丸迎来了同样的命运。虽然话是这样讲……但他也是因为宗麟才走上的不归路……没有什么可辩解的,这就是等同于宗麟亲手将他杀死一样。)

    宗麟又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现在独自享受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在弟弟们的死亡上砌成的」这一巨大的丧失感。同时她也为了巩固筑前的新体制不断努力着。

    之前为毛利军箪食壶浆的筑前豪族立花家与高桥家此时已经被大友旗下的修罗彻底消灭。在尝过被豪族背叛的恶果后,宗麟决定将严守筑前的任务交托于绝对不会向自己竖起反旗的忠心家臣。

    毛利军虽然撤离了九州,但是宗麟的另一个死敌•自称「九州霸王」,占据肥后佐嘉燃起野望之火的龙造寺隆信仍然毫发未伤,并且他还在大友与毛利双方鹬蚌相争之时逐渐扩展着自己的势力。

    为此宗麟将防备筑前的任务交给了当初在赤八幡神社呵斥自己的两位忠臣:

    命令「雷神」户次鉴连继承立花之名,交托其立花山城,守卫博多。

    命令其搭档吉弘镇理继承高桥之名,交托其宝满山城与岩屋城,守卫太宰府。

    「公主殿下要委以老夫立花山城?遵命!请公主殿下放心!老夫这条烂命定将会为公主殿下战斗到最后,死也要化作鬼魂守护大友家!」户次鉴连在接下这一重任后遂冠以「立花」之姓,改名「立花道雪」。但究竟何谓「道雪」,宗麟至今也不太清楚。

    接着,同是家中猛将、为雷神抬轿的吉弘镇理随后也效仿道雪改名「高桥绍运」。

    另外提一句,就是在这个时候立花道雪把高桥绍运的女儿──已是在大友家内闻名多时、能文善武且有名将之材的高桥统虎强行拉到自家,与自己的女儿「訚千代」完婚。并让她以上门女婿的身份继承了立花家家督之位、着以男装、更名「立花宗茂」。「宗茂」的「宗」字应该是来自于君主「宗麟」的名讳。而「茂」字,有传说是道雪所甄选,亦有说是宗茂自己的选择。

    而宗麟对道雪此番怪异的行为完全摸不着头脑。毕竟想要找男性继承家督的话直接收养一个男孩子就可以了……不过对于臣子自家的私事身为君主的宗麟也没有多问。她或许是觉得身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道雪应该是有更深层的考虑吧。虽然高桥绍运一开始对于两个女孩子结为夫妇这种事强烈反对,数度拒绝了道雪的请求,但最后也耗不过道雪的软磨硬泡,还是无奈地同意了。

    内政安排妥当后,便要开始着手外务了。位于肥后的佐嘉城与筑前的大友家本领之间间隔着筑后的柳川城,这里也同时是大友家对战龙造寺最重要的据点。守卫这座城池的是对大友家忠心不二的义将•蒲池宗雪,即使他是外姓家臣宗麟也丝毫不担心会遭到背叛。但宗雪同时也是一位古道热肠的义士,曾两度庇护了被从肥后驱逐,前途未卜的龙造寺隆信,并锦衣玉食对其款待。故这位蒲池宗雪即是一名侍奉大友家的武士,同时也兼备了游侠般的豪情。但若非宗雪当年对龙造寺隆信的救济,而今以大村、有马等为首,信仰支利士丹教大名居多的肥后早就完全纳入宗麟的手中了。

    可正是因为蒲池宗雪是凡事以义为先的老臣,不可能选择背叛宗麟。故宗麟也不会做出将他调离柳川的愚行。

    当筑前的支配体系巩固完善后,大友宗麟也果真如语言所说:踩着弟弟们的亡骸,登顶修罗之国的巅峰。而今盐乙丸与大内辉弘的仇敌•毛利元就已经去世,两家都不愿再重燃战火。斯人已逝,生者何堪。如此考虑的宗麟决定放弃与毛利的纠葛,她不断鼓舞着自己早已伤痕累累的心灵,坚持着去完成最后的一场战斗──讨伐盘踞在肥前的龙造寺隆信。

    「打倒了龙造寺隆信的话,北九州的支配便就是稳若磐石了。那么这无休止的战乱也会画上休止符……这次一定要让这次战斗变成最后的战争。」

    但在宗麟的心中,依旧萦绕着「诛尽弟弟,成为九州女王」的预言。

    盐市丸。盐乙丸。以及本以为不作为弟弟便可以逃过一劫,然而还是被裹入命运的漩涡中、被宗麟当作代替盐乙丸留在身边的大内辉弘。

    对于宗麟来说,她必须要跨越「以弟弟们的性命换取荣耀」的这一被预言诅咒的命运。她不断告诉自己:现在的她已经是连毛利元就都能战胜的存在,所以一定也有办法克服这悲哀的命运的。拥有「龙造寺四天王」的龙造寺军固然强大,但大友一方也同样集结着立花道雪、高桥绍运等修罗猛将。宗麟虽然与龙造寺隆信并无直接的对立仇恨,但是宗麟还是把「跨越那令人憎恶的弑弟预言」作为心中唯一的理由对肥前发起进攻。

    佐嘉的战事如预想中那样顺利地开展着,立花道雪等一干勇将率领的大军将龙造寺军完全包围在佐嘉城中。大局已定,视此役为「最终之战」的宗麟终于鼓起最后的勇气──将同族宗家的外甥•八郎收做「弟弟」,让其乘名「大友亲贞」,任命他为攻略佐嘉城的新任总大将。

    这位拥有大友分家血液的八郎和盐乙丸同样,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少年。

    最初是八郎突然出现想要到宗麟身边,不过宗麟以他还不到该上战场的年龄为由拒绝与他见面。但是随后,八郎又告知宗麟自己得到了大内辉弘留下的一封遗书,这让宗麟不得不允许他的到来。

    原来大内辉弘在周防出战前,将「宇佐八幡神的预言」等秘密写成书信寄给了八郎这位宗麟的外甥。信中写明了一旦自己死去,就希望由当时与宗麟血缘关系最近的八郎继承他的遗志。

    「宗麟大人自『二阶崩之变』以来一直背负着『弑弟』的骂名,但八郎希望那份污名由八郎来洗刷!如果现在消灭了龙造寺,那么只怕再也不会有机会消除诅咒了!不仅仅是大内辉弘大人,所以家臣都不希望您再烦恼下去了。所以这预言必须要由谁来打破才行!不才八郎,此番愿继承辉弘大人之志!八郎愿意成为宗麟大人的弟弟!虽然至今为止宗麟大人的弟弟们全部死去,可八郎绝对不会死的!请宗麟大人允许八郎叫一声『姐姐大人』吧!」纵使宗麟再如何畏惧,看见八郎仍显稚嫩的面庞上露出的那坚定的眼神,她就明白自己没有办法轻易拒绝他那继承自大内辉弘遗志的真挚的决心。

    尚且年幼八郎自打记事以来便时刻憧憬着自家的这位美丽动人,温文儒雅,但却比任何人都显悲愁的当主。如果可以帮得上她的忙的话,八郎自然心甘情愿。

    「我向您保证!」八郎对宗麟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简直和小时候的盐乙丸一模一样)

    「曾经盐乙丸与大内辉弘也都对宗麟这样发过誓,可最后他们都如预言所说那样死于非命。八郎啊,就算是这样你也要对宗麟发誓吗?遵守这份誓言,绝对不会死去……」

    「嗯!毕竟现在大友家的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就算担任总大将也

    不需要亲自杀敌,只需要把指挥权交给立花道雪大人就可以了!请放心吧!」

    「可是如果有个万一你被敌人捉住了,能保证我不像盐乙丸那样切腹自尽吗?」

    「是的!那时候我就哭着求他们饶命!哪怕丢尽武家的颜面也会乞求他们留条生路的!」

    此战既然是「最终之战」,那便在最后了结这一切吧。如是所想的宗麟下定了决心。

    战况已然十分明朗,兵力之差压倒一切。龙造寺隆信毒辣的作风令他现在孤立无援,而大友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无论怎么看都不会轻易败北。总大将说白了也只是单纯地挂一个名而已。而且还有立花道雪等久经沙场的名将日夜不分地坚持围城,佐嘉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本该是如此。

    「姐姐大人!这次就请您安心吧!八郎定会为姐姐大人的九州霸业锦上添花的!那么八郎出阵了!」

    然而在让八郎担任总大将并送其出阵去往前线的那天夜里,宗麟冥冥之中仿佛感觉到了些事情。

    她猛然想起了耶稣给伯多禄的预言:「你会在今晚鸡叫前三次背叛我」。当初为了避开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大内辉弘强烈反对成为宗麟的「弟弟」,那么也就是说宗麟的「第三个弟弟」就是已经离开的八郎。

    啊啊……我又让弟弟独自身赴战场,自己则躲在后方避开战争了么──

    (这样……不就和至今为止所有发生过的情况一模一样了吗……)

    胸口止不住地躁动着。

    再想叫回八郎,然而却又迟了一步。

    刚刚来到战场的八郎在宗麟派出的使者还未到达之前就遭到了龙造寺隆信的义妹•锅岛直茂率队发起地奇袭被抓,乞命的话还没等说完就被龙造寺隆信无情地下令斩首。

    待到宗麟再次见到八郎时,已是仅剩浸泡在盐桶中的首级被送到自己面前了。

    在见到「弟弟」首级的那一刻,这位饱受命运摧残的少女彻底崩溃了,直接跪倒在盛放着首级的盐桶前嚎啕大哭:「我不想再当什么大友的家督了!我想要出家啊!我已经受不了这战国九州的战斗了啊啊!不要啊啊啊!」

    作为战国大名的大友宗麟已经在这个时候彻底死去了。

    本就是在强行支撑的内心此刻完全支离破碎。

    如果那名自称是沙勿略弟子的传教士加斯帕尔没有到访丰后、对宗麟说:「与织田信奈结盟,然后在JAPAN建造一个支利士丹的王国,这也是沙勿略大人的理想。」才让她勉强对未来稍稍有了些目标的话,现在的宗麟大概也就会如同废人一样了吧。

    加斯帕尔在从宗麟那里得知了预言中「进攻日向的森林,无上的荣光将会随之消逝」这一句预言后,微笑地对宗麟说道:「预言的意思是说能毁灭您的士兵是来自日向的没有错吧。那么就从这里训练出信仰支利士丹教的军队先一步平定日向就可以了。」他用话语支配了宗麟那颗坠入黑暗深渊的心,使她决心在天孙降临的圣地•日向建造出南蛮的城镇「牟志贺」,洗礼成为支利士丹的大名。

    当立花道雪、高桥绍运等一干重臣得知宗麟的计划后急忙纷纷劝阻。他们担心宗麟在日本的发祥地•日向建立南蛮的城镇是要将日本一分为二,令整个九州全部落入南蛮人手里。然而当家臣们躁动不安的时候,宗麟已经成为加斯帕尔的傀儡了。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已经十中七八,如预言所说宗麟已经成为了支配北九州的女王,可宗麟却一刻也未感受到喜悦与幸福──假如未来当真已是既定事实,那么当她进攻日向的森林时起,就是「大友宗麟」毁灭的开端。反正像自己这样数次害死弟弟的人也该有这样的结局。那么总之是毁灭,比起像以前那样惶恐等待着审判的到来,还不如舍弃自己的心,安然当个傀儡。

    就算再怎么接受支利士丹的洗礼、再怎么施以弥撒、再怎么握紧十字架、再怎么聆听合唱团中少男少女们的颂歌、再怎么建造出梦想中的城镇──也无法让宗麟的心愈合。但这样也算是最好的选择了。人一旦有「心」的存在,就一定会悲伤、会痛苦。所以宗麟甘愿成为一个傀儡,选择当一个狂热的教徒,受人摆布。她想,如果一直被当作傀儡的话,总有一天会彻底失去自己的「心」了吧,那样就可以了……

    宗麟一直抱着这种想法活在加斯帕尔的操纵下,直到她看到了「天岩户」被打开的光景──

    ※

    在大友宗麟心中真正想要的并非是「宗教」亦或「神明」,仅仅是渴求着与其他人之间能够相互信赖的羁绊。宗麟早年遭到父亲与期待她异母幼弟继承正统的半数家臣背叛,已经丧失了对任何人的信赖。加之她一直忌惮着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内心却仍然怀疑那是敌国势力为了扰乱大友家而演的一场戏,致使宗麟的内心几乎永远的都在「合理」与「不合理」、「现实」与「梦境」的荆棘丛中左右彷徨。无论向哪个方向走,都会被刺得遍体鳞伤,连可以逃离的余地都没有。宗麟热心于支利士丹教,就是为了可以向宇佐八幡神以外的「神灵」救助。可是宗麟太过聪明了,她从来都没有相信过「神灵」的存在。

    宗麟「弟弟们」的接连死亡只是偶然,才不是由于预言才决定了她的未来。这之间并没有因果关系的存在。是宗麟自己把自己禁锢在「预言的诅咒」中的。宗麟为了打破预言既定的未来而发起过数次挑战,虽然都以失败告终,但也都应该是偶然的悲剧。战国乱世,败军之将被枭首示众或切腹自裁之事是在平常不过了。更何况这里是连姬武将都无法幸免的九州,男性武者殒命的概率与其他地方相比更高一筹。

    可是在宗麟看来,数次「挑战」皆以失败告终又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相良良晴,宗麟不会强迫你做宗麟的弟弟。宗麟已经受够了这弑弟的命运,所以也不会再做出试图从预言逃离的事情了。要是你当上了宗麟的弟弟,肯定不出多久就会死掉的吧。时间就快到了,宗麟现在已经进入了日向,建造出了牟志贺。明日一早便会向高城进发。然后就会依预言所述:进攻日向森林伊始,宗麟就会步入毁灭。命运已经不可避免了,那么既然如此,哪怕只有一夜也好,宗麟也想……尝一尝『恋爱』的滋味啊。」

    「……」

    「你不会想要说,自己救得了织田信奈,却救不了宗麟吧?」宗麟一边说着,手里的南蛮手枪抵在良晴的下颚上,「看见『天岩户』的开放而知晓在乱世中还能有爱情这一新的道路的姬武将肯定不在少数……怀揣着想要终结乱世野望的少女也会诞生许多……支利士丹教终究还是和恋爱是两码事呢。要是神灵的话可以救赎无数的迷途之人,可相良良晴世上只有一个。」

    「没有必要非要把我当成恋爱的对象吧?」

    「有必要哟。宗麟可是北九州六国的女王啊,地位实在是太高不可攀了。所以根本没有可能与臣下发生恋情。能配得上宗麟的人,只可能是天下人,亦或是不属于日本的异邦来客。可你也知道,现在的天下人是一个女孩子,沙勿略大人也已不在人世。加斯帕尔大人则一直叮嘱宗麟要作为处女王君临九州,否则就不会为南蛮诸国所承认……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你相良良晴了。难道说造访这战国乱世的除你之外还有别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了。」

    良晴自打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就没有遇见过其他的未来人,一次也没有。在良晴已知的情报中也只有加斯帕尔能够正确地预测未来。但加斯帕尔也只是个靠手中的道具才能做到的术士,并非来自未来。

    「《源氏物语》中的光源氏可是和数不清的女人有过恋情的哟,所以对象不光是织田信奈一个人也可以吧。你和小早川隆景不也是恋人关系吗?和那个同宗麟围绕博多数次死斗的恶毒女人。」

    「我和小早川真心相爱的确不假,但那个时候我是丧失了记忆。我是忘记了有关信奈的所有事情,才会踏上有别于入仕织田家的人生道路。」

    「那上杉谦信呢?肯定过过一晚吧?上杉谦信和你接吻的传言全日本都已经传开了。」

    「那,是为了把她从死亡的深渊挽救出来。把一直作为毘沙门天化身的谦信从军神的诅咒中解脱……让她选择一条作为『人』的道路。」

    「哼,是这样啊。你还真是对女孩子格外温柔呢,相良良晴。明明那个时候要是直接让谦信死掉,现在织田信奈也就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话是这样说,但那是我的秉性,也改变不了呢。」

    「你还真是坚强呢。是啊……那个上杉谦信至今已经无数次强硬地回绝了所有求爱者了吧,连那种难攻不落的心你都可以轻易夺走……那么今晚在这里稍微救赎一下宗麟也可以对吧?还是说,只有对宗麟是例外?」

    如果可以的话,良晴也想要那么做。毕竟在他看来宗麟已经十分痛苦了,再

    这样下去良晴都怀疑她能不能再一个人走下去。然而……

    「不行。」良晴坚决地摇头说道,「宗麟,你是因为支利士丹教救赎不了你才会期待『恋爱』这个新的方式的。但是,人与人之间产生的爱恋……才不是那样轻描淡写的东西……就算是我,来到这个时代与信奈相遇之前也从来没有过真心与女孩子交往的经验,不太容易说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管你多么渴望得到救赎,现在你的样子想靠今天一晚就得到答案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不管你投身何种信仰,不管怀揣着怎样的梦想,只要你还存在这世上就不可能脱离这幅躯壳。就算再怎样模仿着『恋爱』时的动作,到头来只会让你觉得:『什么啊,这就是恋爱吗?』那样只会让你最后的希望也跟着一起破灭。而且你这样做也对不起立花道雪他们那些对你忠诚无比的家臣他们啊!」

    「……很遗憾,家臣与家人之间还是有一道不可跨越的壁垒。要是道雪能是宗麟的父亲,绍运是宗麟的兄长,他们一定会全心全意支持宗麟的。或者宗麟是生在立花家……」

    「家臣和家人怎么就不一样?!道雪为了向你起誓忠节把自己投身进闪电中,可你为什么就不能信任他?!」

    「我当然感谢道雪啊!但是!宗麟根本就没有能让道雪奉献出忠诚的价值!道雪之所以半身不遂也是因为宇佐八幡神的诅咒!要是宗麟……那时候没有说出让他从宗麟和宇佐八幡神中选择谁的话……」

    「不,你错了,宗麟。道雪他可没有后悔过啊。他可是即使只剩下身体的一半,也要全部奉献给你的忠臣啊。就是因为你像这样一直厌恶自己、憎恨自己、诅咒自己,所以无论是哪种宗教、怎样的人,也都没有办法能够救赎得了你。」

    「那个织田信奈倒是一个珍视自己能够自我原谅的人呐!但是她要是也把亲生弟弟亲手杀掉的话也绝对会变成你所讨厌的那种弱气女人的!」

    「宗麟!现在的你更本就没有和自己战斗到底的打算!你应该像当初对战毛利元就那时那样拿出勇气去战斗啊!并不是说一定要亲自持枪赴阵杀敌。我没有办法救赎他人,假设是神明也办不到。因为连和自己战斗的勇气都拿不出的人,谁都救不了!与自己的战斗,无论是神还是人,都只能在一旁看着啊!」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不想和面前这个你瞧不起的女人恋爱一场是么?我这样的女人连让你正视一眼的价值都没有吗?!」

    宗麟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样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并不是因为被良晴的话所刺激,反而是想要激怒良晴,希望他对自己的愤怒能把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给撞碎──总之自己是得不到爱的,那不如让他把自己打一顿,那样也能彻底死心了。

    然而涌上良晴胸口那份对宗麟的愤怒,仅仅一瞬间便又沉了下去。

    (宗麟心中所承受的痛苦远比谦信和小早川来的要深。她也曾因为被道雪斥责而鼓起了敢于向命运挑战的勇气,最初也并非一直是选择逃避的。可是结果却事与愿违,她被伤害得体无完肤……最终累积的情感突破了临界点,宗麟她也一起随之坏掉了。就像是第一次遇见信奈的时候那样,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她,甚至连家人都对她刀剑相向)

    良晴了解到了宗麟的过去,自然而然地又回想起了远在本州的信奈,那时她的境遇也是同样令人心酸。但是良晴的沉默在宗麟看来却是「对于相良良晴来说自己连让他动怒的价值都没有」,因而更加绝望。

    「就算是假的也好,今晚忘记织田信奈,只爱宗麟一个人吧!马上就要开战了啊你也不想让大友和岛津在战场上两败俱伤吧?那么就答应吧!

    「宗麟……就不要再说那些继续伤害自己的话了。就算你再怎么装出一副恶人的嘴脸,我也不会去恨你的。」

    「你这么说……就只是在怜悯宗麟吗?」

    不管怎样恳求,良晴都不愿意救赎自己的话,那么刚才所做的一切也都是那么可笑,又徒劳。

    宗麟将手中火枪的引信点上了火。

    「上帝悯爱众生,却对唯独对我的祈祷置若罔闻。活在世上的人相爱的对象只能有一个。可为什么你爱的不是宗麟,而是织田信奈?相良良晴,你要是想阻止高城的圣战,就爱上我吧!做不到的话就去死!」

    面对直指自己的枪口和越烧越短的引信,良晴并没有丝毫畏惧。从刚才听到的宗麟前半生的故事中良晴发现她其实并没有直接杀过任何人。因此良晴也确信宗麟是不会伤害自己的。毕竟至今为止大友宗麟也没有过像现在这样亲自出现在战场前线的经验。

    要怎样才能把宗麟被黑暗所禁锢的心从预言的诅咒中解放出来呢?大友宗麟明明是那样渴求着被谁所拯救,但其实又拒绝了所有的人。即畏惧着预言的恐怖,又期盼着自身的毁灭。内心希望跟随预言的内容一步步实现,但不断让弟弟们丧命的罪恶感又把宗麟拉向毁灭。

    要是没有来到战国时代的良晴一定无法理解这个少女的思考吧。那样的自己估计只会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她杀掉。然而现在的良晴已经融入了这战国乱世,并在一次次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幸存下来,与信奈相遇。成功改变了信奈命运的良晴,此刻似乎也可以听到宗麟内心的声音。

    被这残酷的时代所放逐、失去了全部的家人、无论人还是神明都无法相信的宗麟渴望着能拯救并接纳自己的任何事物。可是良晴已经有了信奈,所以就不能用一时的「爱」来拯救宗麟。这一点就与上杉谦信和小早川隆景有着决定性的差异。她们无论怎样苦恼,内心的「坚强」会支持着她们一直走下去──

    但是现在,身为未来人即唯一可能救赎宗麟的自己却也没有办法成为宗麟一直想要重新得到的「弟弟」。即便是说服了义阳、对宗麟宣誓以「弟弟」的身份成为她的家人,只怕宗麟心中也不会轻易接受吧。对于被囚禁在宇佐八幡神预言下的宗麟来说,那一切也都只是为「相良良晴的死」这一既定命运做宣告的「死亡证明」罢了。

    到底该怎样做才好。

    我到底能做些什么?难道真的没有了吗──

    可就算现在轻易允诺对于宗麟来说就只是个表面形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而且连她自己都已经没有想要从预言解脱的期望了。

    倒不若说宗麟现在反倒期盼着良晴的拒绝,在彻底失去希望后回到原点。

    「加斯帕尔是希望你把我杀死,所以才让我们两个单独留在牟志贺的吧?我一旦开口拒绝,受到打击的你就会下意识开枪致我于死地。就算我妥协就在今晚顺应于你,在那之后你也会感觉与之前没有什么改变、在失望之后对现实绝望,我还是会被你打死。不管选哪一边我都是死路一条呢。这就是加斯帕尔的计划吗。可那家伙到最后都不了解你这个人的真实内心啊。你不会杀我的。那只枪里面是空炮没错吧?」

    然而事实上良晴的预测只对了一半。

    「……猜错了,这可不是空的呦。我承认我不会杀你,但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拒绝我,所以最开始就那么打算了。我明明知道从一开始就这样做就会轻松了,就可以从痛苦中解脱……可宗麟始终也没有这样做的勇气。但是现在宗麟明白自己和织田信奈的差距了,所以……!」

    「糟了!!」

    本来还很冷静的良晴瞬间被吓得面无血色。宗麟原本对着自己的枪口被举到了她自己的太阳穴上。良晴失算了一步:原本预料到信仰支利士丹教的宗麟不可能会自杀,而她又不会伤害自己,所以猜测枪里并没有放进子弹。可是──

    (这样啊。你心中并没有真正皈依支利士丹教啊!宗麟!!)

    火苗已经烧到了引信的末端,子弹从枪管迸出就是下一秒的事情。

    001

    就在这时,一支箭矢突然从仅仅只张开一点缝隙的窗户外射了进来,精准地射中了宗麟手中火枪的枪身。受此撞击,火枪的枪口发生了些许偏离。

    子弹擦过宗麟的额头,命中了天花板。

    「良晴殿下明明已经对您那样包容了,您却仍然自顾自地绝望着,甚至想要一死了之──在下决不允许您那样做!」

    「宗茂……!」

    知晓了射箭者身份的宗麟不顾额头上流出的鲜血,准备点燃第二发子弹,说时迟那时快,馆外的立花宗茂一个翻身撞碎了刚才把箭射入的玻璃冲了进来,转身将宗麟的身体按在地板上。

    「你住手!果然宗麟连相良良晴都不值得去爱!连被憎恨的资格都没有!那宗麟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别妨碍我……!」

    「恕我拒绝!我的岳父大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落得半身不遂的!在下现在真的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发怒了!在下绝对不允许您就这样自杀然后又躲到另一个世界去!所以在下现在要全力阻止您!请恕罪!」

    立花宗茂右手直接给了瑟瑟发抖的宗麟脸上一拳,同时左手夺走了她手中的火枪。

    这些行为完完全全就是以下犯上了,无论是在哪方武家中都是会被责令切腹的重罪。

    而最让良晴震惊的是,做出这一切的居然是那个忠心无比、完美超人般的贵公子──立花宗茂。

    「……呜……呜呜呜……!宗茂……你居然……对宗麟挥拳……?!连你也要抛弃宗麟吗?」

    「不,主公大人。在下的确十分生气,但绝不会做出抛弃您的事。」宗茂俯下身子,对着哭泣的宗麟耳畔边轻声说道,「在下是领受了黑田官兵卫殿下的指令:警戒岛津方的刺客,躲在馆外的窗户下把二位的谈话内容一字不漏地听下。因此才擅自出现在馆外负责警戒的。」

    「是么。是官兵卫的指示啊。万幸这样阴差阳错还制止了宗麟的自杀。」恍然大悟的良晴颔首道,宗茂也回应着说:

    「是的。但结果在下也听到了主公大人所隐藏的往事。不过这样也好,在下终于理解岳父大人的本心了。连同在下应尽的使命,现在一同禀告主公大人:在下立花宗茂,会将宇佐八幡神的预言彻底颠覆!」

    「……宗茂,你……?!」

    「是的。看起来宗茂就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而降临到世上的呢。若非良晴殿下今夜到访牟志贺,那么宗茂也不会有机会听到这些内容……这一定是……冥冥中的命运!」

    将掩面哭泣的宗麟抱起,宗茂转身向良晴道谢:

    「相良良晴殿下,万分抱歉──主公大人这就将前往高城。由黑田官兵卫殿下指挥大军、主公大人也会一同现身前线。主公大人若想解开预言的诅咒,那么就必须亲自去往日向那因缘之地。父亲大人与岳父大人就是为了这一刻才将在下抚养至今的。」

    良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名年青武士,在她的表情不属于那个被当成男性武者教育的贵公子,简直就是一个浅浅的恋心被打破之后,来自少女的面容。

    「你是,立花……宗茂对吧?」

    「在下知道您为了解救陷入危机的织田信奈大人而反对这场战斗。但是在下……在下同样也是为了把主公大人从命运中解救出来。所以您能同意在下的出战吗?」

    良晴现在如果要支持宗茂的话,那么他想要再击破官兵卫的谋略,帮助信奈扭转战局的机会便又小了许多,这种危机感令良晴十分被动。而宗茂的决心也并不是那样轻易就能动摇的。

    「就算我说不同意,你还是会带着宗麟出战的对吧?」

    「万分抱歉。还请见谅。」

    宗茂如实回答道。只不过,原本是那样具有「武士」气概、威严凛凛的宗茂,此刻脸上浮现的是满腔的悲怆,以及属于妙龄少女的笑容。

    ※

    这座小城中发生的骚动即刻平息了。

    天生孱弱的宗麟并不具备可以熬夜的体力。

    待宗麟熟睡之后,宗茂独自伫立在宗麟馆外的花园中,抬头仰望着满天星斗。

    「宗茂,刚才真是谢谢了。给你,夜宵的浇汁饭,很美味呦。」

    良晴在厨房忙了一通后,给宗茂做出了自称珍馐美味的料理。不过看到实物之后,宗茂还是不禁皱起了眉头,这碗里的东西在她看来就和訚千代喂鸡用的饲料差不多……这个真的能叫料理吗?

    「这、这个是什么东西?请不要随便把汤汁浇上去!在下自己来就好了!」

    「非也非也。像这样随手浇上去的才叫美味。是对于足轻来说打仗前最好的营养补充了。」

    就算听了良晴的解释,宗茂还是将信将疑。这种吃法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吃下了有生以来第一口浇汁饭。

    「……啊姆……嗯!这,这个?!好吃……!一粒一粒的大米带着汤汁的鲜香,在舌尖打转?!」

    良晴悄悄地站在宗茂的身边,也抬头看着牟志贺的天空。战国时代的日本,空气清澄透彻,星星毫无阻拦地在夜空熠熠闪亮。星辉的数量无义计量,共同汇聚形成天之银河。

    「听了宗麟的预言,心里还是舒心不下啊。我现在明白了立花道雪之所以会半身不遂,是为了向宗麟呈表忠心。嘛,听了这些话,也难怪宗茂会动怒。但还是感谢你制止了宗麟,谢谢了啊。」

    「对、对不起!在下一时没忍住居然向君主挥拳……本来在下应该切腹谢罪的,但主公大人还是对这些宽大谅解了。」

    「不是的。那个时候的宗茂……这么说,很像一个『人』的表情呢!那时我就在想:原来宗茂还是有自己的情感,会为自己的意志而烦恼什么的,真是松了口气呢。真的,那时候突然露出了少女的表情,估计是从来没有像刚刚那样那么接近过宗麟吧?」

    「在下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烦恼呢……」宗茂轻声嘟囔了一句话。

    「呃?什么意思?」

    宗茂并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施以微笑。

    「良晴殿下,如果您当时允诺了主公大人的请求,就是那一晚虚假的恋情……也应该会给主公大人一次虚假的救赎。这样只要主公大人成了您的傀儡,那么停止战争大概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就像加斯帕尔用信仰这一名头的梦境操纵主公大人那样,您也可以如法炮制出名为恋爱的梦境。对于怯于日向之战的主公大人来说,这或许才是她所期望的。可为什么您不那样做?是不想背叛织田信奈大人吗?」

    「当然有这一点理由啦。但我更想让宗麟从那到最后也一无所有的追逐中解脱。当初就连立花道雪为了她斩杀雷神也没能让宗麟重获自由,仅仅一晚的虚假恋情又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伪劣的演技之后,只会令她更加绝望。宗麟现在仍还被囚禁在未能保护弟弟们的罪恶感中,甚至连致使道雪半身不遂这件事也怪责在自己头上。只要宗麟还在怨恨自己,就不会对任何人的援手做出回应。」

    「……果然,主公大人是因为盐市丸大人他们的死而自责着……甚至连义父大人的事情也……那主公大人当真是不能拥有一次真心的恋情吗?」

    「嗯。对于现在的宗麟来说,不管是恋爱还是信仰,都只是用来逃避现实的一时之策,就像是麻醉剂一样。恋爱也好、家人也好、主从关系也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白了就是相互理解与支持,就算可以保护对方一时,也不能救得了他。我们人类能做到的也只有在对方即将倒下的时候,在背后支持着他一下啊。」

    「所以说阁下才拒绝说出『我一定会救你』这句话吧。如果光是为了拯救在本州陷入困境的织田信奈大人,那么先用谎言蒙骗君主大人,再将她抛弃,虽然不失为良计,但是您是做不到的对吧。」

    「如果宗麟她自己不起身反抗,哪怕时间再多,她也救不了自己。支利士丹教、源氏物语、禅宗、就算这些是她所追寻的梦境,可那也只是别人强加给她的梦的模板罢了。」

    「良晴殿下……主公大人原本是一位聪明的公主,是预言将她束缚并孤立在黑暗中。果然,能挽救她的方法只有颠覆宇佐八幡神的预言一条路了。」

    「可就算能颠覆得掉,宗麟的弟弟们也都已经不在了。话说回来那预言本身也没有什么深意,要是用了什么深奥难测的词汇,怎样阐释也都说得通,因为预言就是为了蛊惑人心才存在的东西。不过如果要是让宗麟理解其实预言并没有什么神秘力量的话……啊,不过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

    「身为未来人的良晴殿下可能会那么想,不过主公大人……不,对于生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来说,信仰、神明、预言,这些东西真的是有很强大的力量的哟。走吧,去日向──如果要将主公大人从预言的深渊中解放出来,那这些也……」

    「宗茂?」

    「……良晴殿下。官兵卫殿下曾言计划了上、中、下三个同岛津作战的战略方案。您认为她会选择哪一条?」

    「这个嘛。上策估计就是先行占领根白坂。再阻拦岛津方的援军,将高城彻底孤立吧。现在高城由家久守城,要是三姐妹的援兵不能及时赶到的话,那么就可以认为等同于输掉了战斗。而且这边还有我、义阳姐以及近卫大叔在当人质呢啊。」

    「那会是上策吗?」宗茂一边吃着浇汁饭一边问道。

    「大概行不通吧。就算明早出发,再怎么急行军最多也只能抵达高城的北岸。在那之前,岛津的增援部队就会先一步驻扎。官兵卫大概也明白这一点。要是不在之前重新进行军队再编程的话应该是能赶得上的,但是那种情况下,诸将很可能会无视官兵卫的指挥,直接选择与岛津交战,要是那样的话战术也会随之崩坏。所以哪怕会失去先机,官兵卫也要将部队重组。」

    「也就是说官兵卫殿下真正会采用的战术……是中与下?」

    「中策吧……下策估计是为中策失败时留的后

    招。说是下策,只怕实行起来也是十分棘手的战术。唉,我脑子比不上官兵卫那么灵光。现在就算跑去问她也不会回答我吧。」良晴叹气一声。

    「无论是中策还是下策,一旦两军开战,势必会有巨大的伤亡。结果只会让龙造寺坐收渔利。」

    「没错。龙造寺的存在也是宗麟与毛利相斗时常陷入苦战的原因。每当毛利出兵,龙造寺必定相助,东西两方夹攻大友。日向战事一开,龙造寺自然不可能会坐视不管。」

    「但,龙造寺的本领肥前佐嘉与主公大人的治下的丰前间尚有筑前、筑后两国。筑前有父亲与岳父大人,筑后柳川城也有蒲池宗雪殿下的嫡子在。论防御力,短时间内应该还不能让龙造寺得逞。在下虽不能预测,但果然中策应该才是正解。我想下策大概是连我都猜得到的计划吧。总觉得应该没有错了,军师殿下……嗯,一定是那样没错。那样的话,良晴殿下就……」

    「就怎么?」

    宗茂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抬头仰望满天星斗,轻声感叹道:「星星好美啊。」

    「……啊啊。是不错啦。那宗茂,下策究竟是什么?告诉我啊。」

    「话说良晴殿下。浇汁饭的确美味,不过果然上战场之前还需要点肉呢。由在下来负责些配菜吧!」

    「配菜?日向的鸡吗?用那只地头鸡?是应该挺好吃但是訚千代就太可怜了。」

    「是的,訚千代殿下一定会生气的,所以不能吃鸡,用飞鸟。」

    宗茂仍坐在良晴的身边不动,反手张弓向天空射去一箭,那弓的硬度足以令良晴这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汗颜。只见一只鸟从漆黑的夜空中坠落,准确掉在了宗茂的膝盖上。

    「万分抱歉小鸟先生。在下一定会将您烹饪得可口美味,还请安息。南无八番大菩萨……好,来烤吧。」

    「好强!怪不得我刚才一支箭都没有躲过,这臂力和视力简直是神迹啊!」

    「请不要这样讲嘛,就算在下励志作为一名男性武者,但也还是女生嘛……」宗茂害羞地回答道。

    「啊,抱歉抱歉。」

    肉过三巡后──

    「良晴殿下……说些泄气的话可以?」

    宗茂的表情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双目紧紧凝视着良晴,片刻之后,瘦小的肩膀微弱地颤抖起来。

    「我呢,真的是很害怕初阵呢。明明一直以来就是为了这一天才那么拼命修行着的,但现在却还是恐惧着战死在沙场上。良晴殿下初阵的时候害怕吗?那时候的您是以怎样的心态站在战场上的呢?一下子被传送到这战国乱世,相比也是很不合理吧。」

    「……我呢,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战场上了,连让我考虑的时间都没有。但是有一个叫木下藤吉郎的人把我从乱军中救了出来……可他也中了流弹死掉了。刚开始,我以为自己是为了替代他才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但是,在之后的旅途中,我逐渐明白了,要用自己的意志为信奈实现梦想。」

    「您……真是强大呢。就算是不擅战斗您也是一位勇士。在下……敬佩您。」

    「我才没有那么强。要是那么看,我和信奈她们的相遇只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啊。但是信奈……留给信奈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明天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一定要阻止高城的战斗!」

    「在下也会祝您一臂之力。在战场上保护好您的性命。不,一定会保护您毫发无伤!」

    「啊呀。我好歹也是『躲避球的阿良』啊。到现在为止每次打仗都能躲开攻击保住一条小命。你的箭除外。没事啦,毕竟要是真的被宗茂盯上性命,还有不死的道理?你可是货真价实的『西国无双』啊。至今为止所有严苛的训练你不是都坚持下来了吗?能磨练自己到那种地步也是很了不起的!」

    「嗯,谢谢。但是……此番是为了贯彻在下的意志,在下虽然约定将会保护您,但在下的意志或许会和您想要救织田信奈大人的意志发生冲突……既在战场,有些时候便会身不由己。在下只能祈祷不会出现那种事情。」

    「啊啊……偶尔也会有那种事呐。也罢,那样也好。人毕竟不是傀儡。就请你以自身的的意识努力奋战吧。」

    「……良晴殿下……」

    「但是宗茂。就算前方遍布歧路,也希望最后可以殊途同归呢。我就是那种什么都舍弃不了,贪念十足的性格。」

    「是!就让我们共同贯彻彼此的信念吧!」

    (良晴殿下,每个人都拥有不一样的感情、怀揣各自的理想、贯彻自己的意识……也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呢。)宗茂再次仰望着满天星斗,嘴角露出了坦然的笑容。

    「良晴殿下,天马上就要亮了。很抱歉,还请您再受些罪让在下把您的手给绑上。在到战场之前还请忍耐片刻……」

    「哦,哦……怎么了,宗茂?」

    「……真的很不可思议呢。明明我的手可以张开比殿下强得多的硬弓,但良晴殿下的手……才是真正属于男人的手啊……」

    「宗茂?」

    宗茂此刻的样子,就好像先前那名威风飒爽的武将是她的孪生姐妹一样,在她的面庞上,流露出的是与之前完全不会有的感伤──「真是不可思议。至今为止在下都没有意识到男人的手是什么感觉。方才您有从訚千代那里听说了在下现在在进行的『束胸修行』的事情了吧?」

    「啊啊……那个啊,那是什么?」

    「当初父亲与岳父大人协议,为了把在下培养成主公大人的义弟,岳父大人便将在下以女婿的身份迎入立花家,成为『立花家的男人』。并和父亲大人一同长期锻炼着在下的能力。但最后也不知道生来就是一介女流的在下能否会真正成为一个『男人』……所以岳父大人就想了些其他的怪招。」说到这里宗茂的脸颊忽然泛起了红晕。

    「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羞耻的事情……那一天岳父大人突然跑过来箍住在下的胸。不过当时在下还尚年幼,只是个不谙男女之事的孩子,还以为岳父大人是在寻我开心。」

    当时的……自己?现在宗茂不应该也不知道吗?怎么和刚才初见面的时候不太一样呢?良晴歪了歪脑袋,但宗茂仍自顾自地边害羞边继续说着。良晴也不再多问,毕竟两个人像现在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可岳父大人看到在下脸不红心不跳,当时就大声夸赞在下的胆力异于常人,十分有资质。当即决定了要把在下拉去入赘立花家。在下至今仍记得被訚千代称作『修行』的束胸在一开始是有多么难受。岳父大人对这件事也很上心,虽然最近不由他做了……后来问及岳父大人,他说如果在下当初能意识到『胸被男人绑着』这件事,脸稍微红一下……心跳加快一些……他就会放弃将在下培养成男人的念头了……」

    如果那个时候在下就已经拥有少女之心的话,或许就不会成为訚千代的夫婿,入赘立花家了。

    良晴还没有完全理解宗茂的话,转头一看,宗茂的眼中已然泛起了泪花。

    「……良晴殿下……命运之歧路,究竟该何去何从?」

    「对不起,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与命运抗争到最后一刻。」良晴这样回答道。同时他也察觉到了,宗茂本身是很不情愿当男人的。也可能是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可有一点事肯定的:宗茂已经改变了。也许是听到了宗麟的往事心有所动,亦或者是因为自己与宗麟的谈话内容对她产生了影响?良晴这时完全摸不着头脑。

    「……马上就是天明了,那个,良晴殿下……在下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也想试一下.,.…就是现在让男人帮忙束胸,在下是否也还能淡定自如……」

    「咦?旁边也没有其他男人了……难道是在说我吗?」

    「非、非常袍歉!就一小下,帮在下一个忙吧!」

    宗茂低下了早就已经羞红得发烫的俏脸,把自己的胸部抵在了良晴的手上。而后……

    「良晴殿下……心脏……跳动得像快要炸开似的、停不下来。」

    一颗颗透明的珍珠划出少女的眼角,宗茂在大笑的同时又止不住地流泪哭泣。

    「啊哈哈。对不起,突然做出了奇怪的事情。在下是因为初阵的来临,有些紧张了。真的,对不起!」

    「宗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有什么心事就直接说出来!是下策的内容吗?还是别的什么?」

    这时,两人的身边忽然传来了一声鸡叫。同一时刻,东方的朝阳已经缓缓升起在东方的海面上。

    「……真遗憾,悠闲的时间到此为止了。良晴殿下,恕在下不能告知您此刻在下所想,不然您一定会把留给宗茂的去路封死的。』

    「宗茂?」

    良晴察觉到宗茂的样子很不对劲,正想继续开口,眼前却无故飞来一只鸡

    ,对着自己一通乱啄,下腹又被一个幼女施以老拳。

    「混蛋!居然敢擅自摸訚千代夫君的胸部!而且还把脸凑得那么近,是想接吻不成?!阿鸡!把这个叫相良良晴的奸夫给做了!」

    「姑嘎!」

    「我靠,这熊孩子下死手啊!好疼!」

    「啊,阁千代殿下?不、那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刚才只是在做「束胸修行」!在下因为第一次上战场太紧张了,所以找良晴殿下帮我打气……」

    「宗茂你个大~笨~蛋一!!居然抛妻弃子在外面搞外遇!訚干代的丈失居然被一个男人给寝反了,这是何等的屈辱啊!相良良晴!既然你做出了这种事,那连带着把妻子也一起寝反了吧!」

    「我才不会寝反你这种幼女!就算被世人鄙视成幼儿园的琉(Iuo)璃(Ii)魄(kong)园长,我也不是琉璃魂!老子是欧派星人!」

    「欧欧欧欧欧派星人?!咦咦请请不要再碰在下了了!好羞耻!」宗茂下意识地将两襟拉上挡在胸前。良晴为自己一不小合而说漏嘴了而懊悔不已,一旁的訚千代在攒满了怒槽(各种意昧上的)后和宠物阿鸡一起对良晴的下鄂使出了一招会心一击。

    良晴与宗茂两人短暂却又温馨的独处时光就这样结束了。良晴始终没有察觉到宗茂的意志与决心。

    但即使在牟志贺就察觉到也可能无济于事,宗茂的决心不是那么吝易就能轻易改变的。

    ※

    「相良军团副将与军师的初次见面,看起来就相当合不来呢,黑田官兵卫。你究竟是为什么让良晴和宗麟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要是良晴让宗麟回心转意,放弃和岛津的决战,那么你的野望不就要落空了吗?那个女人在加斯帕尔不在的情况下精神状况可没人拿捏得准啊。如果良晴的甜言蜜语将她打动,天亮之后宗麟可就会对良晴言听计从的喽。」

    被囚禁在牢房中的相良义阳透过门上的小窗第一次正眼看清了眼前这个来自播磨的娇小少女。

    「哼哼哼。相良良晴才没有可能做出背叛织田信奈的事。所以对于SIMON来说现在最大的不安要素反倒是你,相良义阳。要是让宗麟和你独处才是最危险的。一个守护妹妹到最后一刻,另一个则是好几个弟弟都没有守护好,哪方的话更有说服力不言自明。所以SIMON才像现在这样把你从宗麟身边带离并在这里整夜监视。在良晴与宗麟还没有任何进展之前,就请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官兵卫叫人把南蛮椅子搬到关押义阳的牢门前,边监视边绘制高城的详尽地图。

    两个人都是擅于拿捏他人内心的智者,在此之前又未曾谋面过,简短的对话中都在互相揣测着对方的思考。然而时间已容不得再进行的持久战了。

    「黑田官兵卫,刚才的应该是枪声对吧,没有问题吧?难道说是宗麟开枪打了良晴?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嗯,没问题。你和相良良晴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与岛津家谈判的重要筹码,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前还是会慎重对待你们的。这次的军略可是赌上了SIMON整个的军师生涯啊。」

    「既然你不想放我自由,不如现在就把你准备的上策、中策和下策的内容告诉我吧。上策是什么大抵已经猜到了,还有中和下。在这牢房中不会有忍者密探存在的,放心大胆说出来吧。就告诉我一个人。」

    「不用多想,SIMON不会透露一个字的。」官兵卫连头也不抬,依旧绘制着地图。

    「别废话黑田官兵卫!赶紧告诉我!听好了,我绝对不会允许你继续像这样阻碍良晴的意志!老娘我不管你是什么良晴的生死之交还是另有什么隐情,你要是胆敢做出加害良晴的事,我相良义阳第一个不放过你!」

    「……相良义阳。要是以往的SIMON现在也许已经说漏了嘴,致使计划失败了。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为了黑官一流的野望,SIMON就算背弃了所有的挚友,也不会夹杂些许私情。」

    「你是想连在战场上都不让我和良晴在一起吗?是打算把我放在你身边?哼,你要是想做就那样做吧!但是我告诉你,就算我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我也会拼尽全力去嘶吼,用我撩拨离间的特技!哪怕你把我的舌头割了,我还是会嘶叫的!论你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毫无反应!」

    「……哼。想要分散SIMON的专注力影响战局的指挥吗?天真。到达战场之前,SIMON就会把你交给立花宗茂,转移到宗麟所在的后方大本营,相良良晴也一同放在那里。你们姐弟两个要是带到最前线,万一被岛津找到空子救回去可就麻烦了。战斗开始你想和良晴说什么都没有关系,反正只是区区两个人质。不过如果你们想要逃跑,一律格杀勿论!」

    「你这家伙!究竟为什么要背叛良晴?!不可能只是想证明自己吧,告诉我理由!」

    「……相良义阳,没想到你在自诩成为相良军团的副将之后便会风风火火地从人吉城直接出来,你还真是感情用事呐。亏SIMON以为你会是一个智力与SIMON匹敌的存在而一直警戒着你,现在看来是SIMON自作多情了啊。不愧是相良良晴的祖先。」

    (天马上就要亮了,没有时间了!良晴……我好不容易才从人吉城走出来独立,可现在弟弟有难,我却什么也做不到……)义阳不甘心地咬紧双齿,看着官兵卫的身影逐渐离去,在她瘦小的肩背上,是无尽的孤寂。

    (黑田官兵卫、加斯帕尔、还有锅岛直茂帐下的叶隐忍群……岛津与大友家的决战,背后究竟有多少股暗流在涌动着?此战亦是一场情报战,信息的正确传递会很大程度左右着战局,可是我现在被关在这里,什么谜团也都解不开。只有一个人,什么事情也都办不到……就算拥有再优秀的智谋,连听的人都没有,什么用处也起不上。)

    曾经的黑田官兵卫据说也同样有过被关押在播磨的地牢中的经验,也正是因为这份经验,令作为军师的黑田官兵卫快速地成长了起来。

    尚且是刚刚从人吉城的巢穴中飞出的雏鸟,义阳是否也能会将此刻的孤独与恐惧化作食量,成为一名能够守护与支持良晴的称职副将呢?

    破晓。

    大友的军阵开始朝着高城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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