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被称为山,其实叫它丘陵更为合适。
不过,这里溪水潺潺,还有岩石和森林,因此就算称之为山也不为过。
步行的话需要半天光景,而骑马就只需片刻。
若是拥有引以为傲的四肢,那便能在眨眼间穿过这片山林。
那么,本该已经到达下一旅站的人们,却为何现在还在半路呢?这恐怕是拜车上那重得要死的行李所赐吧
森林逐渐被抛在身后,远处草原上西沉的太阳将四周染成了红色。就连平常看起来有些温吞的旅伴的侧脸,也在冬日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忧郁。
到能够到达的地方去――虽然他曾经这么说,但她已经看腻了旅伴疲惫地握着缰绳的侧影,于是伸手掩着嘴角打了个呵欠。
气氛有些沉闷。
擦去呵欠带出来的泪花,她正准备打开放着粮食的袋子,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叹息:
“你就只知道吃东西吗?”
虽说旅伴似乎已经累到懒得发脾气了,但是赫萝也的确太不知节制了。目前的旅行正像旅伴曾说过的:“只要在路上持续两天旅程,就跟死了没两样。”
赫萝像在暗示什么似的轻轻摇了摇脑袋,然后取出一块肉干放进嘴里。
一般来说,男人的话就会到此为止了。不过今天,他似乎还想把话题继续下去。也许是因为疲劳让人急躁了吧。
“第十二个。”
他居然数了自己吃的肉干数!这种充满了嫌弃的语气让赫萝也无法沉默了。
人类本来应该对她这已经数百岁的唯一贤狼充满了恐惧才对。
于是,她摇着尾巴回答道:
“因为牙痒了。”
“那去啃点蒿草怎么样?”
对方回答得很干脆。
“汝拿咱和牛马相提并论么?”
“怎么会。那对牛马太失礼了不是吗。至少它们还能帮我运货呢。”
没想到平常像笨蛋一样的旅伴也能面不改色地做出这么漂亮的反击。
是因为他还在意自己所说的话吧。赫萝不禁露出了微笑。
想戏弄旅伴的心情,就像是忍不住戏弄城镇里某条看起来呆呆的野良犬一样。
“汝的意思是咱还比不上牛马吗?”
“只会躺在车里睡觉,偶然起身寻找食物,每天就知道整理自己的毛皮,什么时候让你看看马儿是怎么工作的,如何?”
骄傲的马的确会毫无怨言地拉着货车。
旅伴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挥了挥手里的缰绳,黑色的马尾疑惑地摇了两三下。恐怕男人口中的不满已经让他很多夜晚辗转难眠了吧。
“咱很认真地告诉汝。”
“诶?”
“如果说为汝拖货物很伟大的话,那能让汝倾心的咱不是更伟大了吗?”
赫萝倔强的言语听起来有些可爱。
只要吊起眼梢九十之八九能让对方张口结舌,九像在抓会向后逃的虾子一样。
“什么嘛,你很介意吗?”
她的旅伴保持着直视前方的姿势,露出类似嘲笑的表情,似乎连鼻子也在发出不屑的嘲讽,而半途却又明显地咬紧了嘴唇。
他没有回头看自己,是因为知道,一旦回头就会输了吧。
旅伴安静地凝视着前方,而赫萝则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啪嗒,啪嗒。只听到马蹄声,为了对旅伴难得的虚张声势表示敬意,赫萝先移开了视线。
随即她便听到对方偷偷泄漏安心般的叹息。不可大意。
如果说他是特意想让赫萝笑的话,那倒是正合赫萝的心意。
“这个嘛,介意是事实。怎么说这里也只有汝和马两种生物啊。”
她将嘴里叼着的肉干递给旅伴,对方一脸嫌弃地接过去,分成两半,然后把巴掌大的一块递了回来。
“我和马是一样的吗?”
“如果汝讨厌它的话,就会更在意咱了不是吗?”
男人微笑到一半猛烈僵硬起来。太狡猾了――赫萝几乎能听到他在心底里这样呐喊。
“对了,至少今晚汝不要惹咱生气哦。”
“诶?”
旅伴有点惊讶地抬起头。赫萝转向他的方向,面向西沉的太阳支起了下颚。男人顿时绷紧了身体。
另一方面,青紫色的天空开始有星星闪耀,在被血红的夕阳染成鲜红的石头上,有一头野兽正在悠闲地散步。
威风凛凛。仿佛不会屈服于任何人任何事。非常强大。
“那个,没关系的吧?”
同伴是个旅人,而旅人的天敌正是狼。
不过旅伴能对狼平静以对,是因为他清楚同为人类的佣兵更是他的天敌。
如果以公平的尺子来衡量的话,同伴从不会惹自己生气,而且正直可靠。
“那个嘛,咱可不是眼里只有肉干的狗,汝觉得区区一匹森林里狡猾的狼会是咱的对手吗……”
虽然同伴一脸嫌弃的表情,不过他确实相信着自己。
况且,如果真的有狼袭击的话,这个男人也绝不会躲在自己身后,而是挡在她的面前吧。
哪怕自己其实是身体比他大很多,能将他一口吞下,一只爪子就能将他抓住的、长着奇怪獠牙的生物。
虽然男人有着傻瓜式的虚荣心,心地却很好。
他能保护别人,不愿被别人保护。
赫萝也是第一次遇到像他这样的人。
“而且汝每天晚上不是都安稳地睡在狼身边嘛,不要多虑了。”
“的确……不对,你这话什么意思?”
“恩?什么“什么意思”?”
赫萝微笑着反问。男人露出仿佛自嘲般的表情,转过头去。
“喂~汝怎么了?”
她探过身,却被认为自己输了的男人彻底无视。不过赫萝却因为对方的反应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总之,汝只要操心晚饭就够了。咱是不会眼看着像汝这么有趣的猎物被其他人抓走的。”
而好不容易回过头来的旅伴还是一副厌恶的表情,道:
“哦。”
赫萝忽然想挠挠脖子,于是缩着肩膀笑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空中,繁星闪烁。
“光吃肉不会腻吗?”
旅伴满脸喜色的把腌肉和奶酪夹到已经应经硬掉的小麦面包中,忽然傻傻发问。
“汝的信究竟……真是的,难道说汝厌烦了每天都要工作,就会真的拒绝工作吗?”
“不会啊,因为我还没有腻嘛……”
“不过我偶尔也会吃腻了猪肉,换点羊肉,山羊肉或者是兔肉怎么样?那些也都是好肉啊。”
旅伴曾经说过旅行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可能早点到达目的地。所以每次在某个城镇住宿再次出发时,他都会买各种新的食物。
可以说赫萝一开始也是被食物钓来的。而食物也的确是这单调的毫无乐趣的旅程中仅剩的消遣,她一直也很享受与此。
但不管怎么说,一般的调味只有盐而已,所以,如果硬要问到底腻了还是没有的话,回答只能是前者。
“不过我认为完全没有为这些东西浪费金钱的必要。”
“咱也不讨厌鱼啊,只要是肉都可以。咱偶尔也想吃点腌肉以外的东西啊。”
“只要不是腌的,估计你都会觉得好吃吧。”
旅伴在吃面包的空隙又加了片奶酪,一脸平静地继续吃着。
他根本没有兴趣讨论美食,但赫萝却已经受够了现在的食谱。
她觉得味觉可不像人类那么迟钝。
“哼,咱也想去狩猎,弄点肉来吃。”
说着,她多少有些刻意地舔了舔手上拿着的奶酪。
虽说现在还是人的姿态,不过多少还残留着些利齿。
不过,旅伴却只是一脸不大相信的样子看着她。
害怕偶尔在森林或草原的熊或狼,却不畏惧她这唯一的贤狼吗?虽然被他害怕的样子很讨厌,但不被害怕也令人不爽。赫萝觉得很没劲,一口咬住手边的面包。
“所谓狩猎,不就是那样吗?不弄到鲜血四溅也可以的吧?”
“嗯?啊。虽然毛或羽毛有点碍事,不过嘛,还是整个囫囵吞下去比较好。”
“住在麦田里的狼也会吃肉,多么不可思议啊。”
旅伴无邪地笑着,将葡萄酒递到嘴边。
“牛马只有吃草才能存活,然后当它们死去的时候,身体又回归大地让植物更加茂盛。咱才对汝们拼命追求的东西觉得不可思议呢!那些东西既不能让草木
发芽,也不能让花儿开放。”
“但是会给我们的生命带来光明不是吗?如果天空中没有太阳的光辉,作物也不能结果。”
拨弄了一下火堆上的树枝,一些火星飞扬了起来。
在火变弱前放进干的马粪,顿时燃起了独特颜色的火苗。
“那你以前究竟是狩猎什么动物呢?应该是羊吧。”
“汝们吃的东西咱大部分都吃过。不过咱最中意的是那种不起眼的鸟,圆圆的还有斑纹……汝知道吗?”
“是鹌鹑吗?它的蛋也有同样的斑纹哦。”
“嗯,就是那个。虽然对咱来说还不够塞牙缝,不过是在是很美味……话说回来……”
赫萝说着,看了看旅伴,又继续说到:
“咱好像从没在咱们的餐桌上看到过它呢。到下个城市后我想吃这个。”
“说什么傻话。鹌鹑是我们吃得起的吗?那个一只的价格就贵得离谱!”
“是吗?”
人类世界的物价有时还真是奇妙,难以相信那么小的鸟居然会那么贵。
不过,旅伴虽然会在其他事情上撒谎,。但在与金钱相关的事情上却不会。
而且赫萝引以为傲的耳朵也感觉得到,对方没有撒谎。
“如果说在面包里夹东西是穷人食物标志的话,那鹌鹑就是高级食物的代表。你想吃的话就自己去抓好了。我可以帮你做。”
旅伴在面包里夹了片洋葱,又送到嘴里。
这表明鹌鹑是赫萝再怎么死乞白赖要求也不会买给她的东西。男人似乎很乐于嘲笑赫萝气鼓鼓的样子。
不过在这种气氛下,就变得无论这如何也想试一试。
她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也独自狩猎过。
“真的吗?”
听到赫萝的决心,旅伴的笑容凝固了。
然后他惊慌地反问:“诶?不是开玩笑的吗?”
虽然是随口说的谎言,不过没想到旅伴是这样的反应。
虽然她是人的模样,但人与狼终究还是不同的。
如果她嘴角流淌着鲜血,衔着一只鸟回来的话,恐怕就算是这个大大咧咧的老好人旅伴也会变得面色苍白吧。
我知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不用悲伤。
“哈哈……偶尔也想迟迟上等肉嘛。”
树木隐藏在森林里。
叹息隐藏在呼吸中。
或许旅伴感觉到了这一瞬间透出的不安气息,于是露出苦笑说了声:
“对不起。”
有时会想咬硬的东西。会想蜷作一团睡觉。会在不高兴的时候呻吟。
她知道自己在人类模样是还是会带着这些无法消除的癖好,尤其是耳朵和尾巴经常让她有些惶恐。
幸好,旅伴微笑着宽容了这一切。而且偶尔看到她可爱的动作,与其说是害怕,还不如说是他奇特的嗜好。
怎么说呢,他并不在乎这些。
但赫萝还是有点不自信。
偶尔夕阳西下的时候,会在路边看到一匹狼,那时候旅伴的样子让赫萝不大自信。
旅伴之所以能和自己融洽相处,是因为自己现在是人类模样。这也是他们之所以能一起度过这么多愉快时光的主要原因。加入一头巨大的狼对旅伴吊起眼梢,他的确也会张口结舌,不过却与之前的张口结舌意义完全不同。
区别就是脸会变白还是变红。
也许是整天握着缰绳太累了吧,旅伴一躺下就睡着了。而赫萝凝视着他的睡脸继续左思右想。
将货车上的行李推开后空出的睡觉空间并不大。
由于被子不够,两人睡得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吹到对方脸上。但为什么却感觉旅伴遥不可及呢。
在变身为人的时候,隐藏的不只是牙和爪子。
她还隐藏了在草原上奔走的冲动,看到四散的鹿、牛、羊、山羊、兔子、鸟、鱼的捕猎欲望。
咬碎骨头,撕开血肉,把与用火烤过的肉完全不同的带着余温的肉块吃进肚子里。
如果她告诉旅伴自己这种欲望的话,旅伴会是什么表情呢?
一定会脸色僵硬,然后对自己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吧。
赫萝轻轻翻个身,叹了口气。
其实这也没什么。只不过她偶尔,只是偶尔,会胡思乱想罢了。
以前在森林里或是在那让人生气的麦田里,她曾日复一日地摇着尾巴抬头仰望天空,悠闲地过着每一天。现在,那些日子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不过那时偶尔而也会失眠。
她没有告诉旅伴这些,有一些事情总是会隐藏在心底。
现在他们距离进到她能看清男人新长出来的胡子一根根伸向那个方向。看着恬然入睡的旅伴,似乎会感觉到他们这个时侯真的很亲密。
每次失眠几乎都是因为觉得胸口深处有点痛。
现在,她头顶上是近在咫尺的星空,还有美丽的月亮,他们正身处在寂静的森林小道上。
有一点,苦涩。
蜷起身体,忍耐。
偶尔会像现在这样。
“你不舒服吗?”
旅伴轻轻地说。
贤狼的耳朵对于辨别装睡可不在行。
也许旅伴是真的睡了,却又察觉到一样的气氛所以醒来了也说不定。
赫萝回过头去,用嫌恶的语气道:“因为汝的呼吸太臭了。”
“诶?“
旅伴慌忙捂住了嘴,嘀咕道:”是因为洋葱太臭了吗?“”不好意思,我想只有这个原因才会口臭啦……”
他是在怀疑她鼻子的灵敏度吗?
虽然男人很在意自己这让她很高兴,但她很清楚自己和旅伴是不同的存在,这一点无法改变。
“开玩笑的。”
赫萝随口说了句,又背过身去。
她好像刚出生的幼崽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汝没有口臭啦。”
她补充了一句后,几乎可以想象男人的微笑。
一定是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但她没有回头。
“只要你没事就好啦。”
旅伴说着,拉了拉被子以仰躺的姿势继续睡觉。
虽然被他追问会觉得有些烦躁,可一旦她不管自己又会觉得寂寞。
这点她当然不会告诉他。
虽然知道自己很任性,但还是忍不住怨恨起能够舒坦睡着的旅伴来。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赫萝一位旅伴已经睡着了,于是转过头去。
“……”
估计当时赫萝连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吧。
旅伴正睁着眼睛凝视着自己。
就像他相信她会回头一样。
“吃饭的时候……”
听到旅伴悠然的语气,赫萝顿时绷紧了身体。
她到现在还改不了已进入警戒状态就反射性地所起身体的毛病,这样一来就难以完美地在旅伴面前掩饰自己的心。
“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什么因为汝的关系?”
赫萝立刻回答道。不过旅伴瞥了她一眼便悠然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微笑来。那时最让她气闷的笑容。
不过她生气的理由并不一定是男人。
更多的时候,她更为自己的害羞而生气。
“不许笑。”
她下意识地说道。但又为听到她的话,男人便收敛了笑容而生气。
旅伴虽然是笨蛋,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
“你不是说说要去狩猎吗?”
男人闭着眼睛仰躺着。就象这样率直的质问是对这月亮说的一样。
“……”
“难道把我当做羊羔之类的猎物还不够吗?”
虽然是在用玩笑般的口气说话,但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是在开玩笑。
说完这句话后,旅伴自己一个人笑了起来。看到他这个模样,赫萝不禁感到愤怒的热流堵住了喉头。
不过她生气的却不是这句话本身。
让她生气的是他居然不等自己回答就偷笑起来,感觉就像在和自己根本不打算听她说什么的人谈话一样。
她害羞的几乎想哭,又有一点讨厌的感觉。
“……对不起。”
旅伴张开眼睛,看着她真诚地道歉。
大概是因为对方那样的表情吧,赫萝也不打算掩饰自己。
“混账!”
这句话完全出自内心。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是我
不知分寸……”
这次换赫萝闭目养神。她没有回答男人的话。
男人沉默了。不过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在偷偷看着她。
而且她还知道他会无可奈何地叹息。
赫萝竖起耳朵凝听到男人数次叹息。他现在一定在拼命想该如何是好吧。
区区人类,从出生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几年的时间,根本没有多少知识和经验,只会凭借虚荣和算计,根本不能和她这唯一的贤狼的智慧相比。
所以自己根本不必对这个孩子般的对手生气。
不过只要想到他正在为自己的事困扰,就让她忍不住摇了摇尾巴。刚才想哭的感觉是真的。沮丧的表情也不是演技。听到旅伴声音的混乱,让她忍不住耷拉下耳朵。
“呐。”
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最终没有哭出来,并不是因为贤狼的虚荣。
是旅伴之后的那句话。
“不管怎么说,你说要去狩猎,也多少对我有帮助的嘛。”
想以笑话缓和气氛吗?
还是说,这是商人衡量这件事后得出的利益鉴定?
或者,其实是因为在意这件事的从一开始就只有自己吗?
这种想法一瞬间滑过脑海,然后她面无表情地对旅伴的脸伸出了手。
在回神的瞬间,赫萝已经准备好对策。
如果被对方看穿她所谓的狩猎只是谎言的话,那恐怕就不能再跟他旅行了。所以她只能发挥最高的演技将戏演到底。赫萝以厌恶的口气道:
“让汝的脸上长满和咱一样的毛发的话,要花多少时间?”
旅伴平静地道:
“那要看以后我和你的交流如何了。”
“!”
在男人脸上上下其手的爪子慢了下来。
虽然她无视旅伴的话,仍然抚摸着男人的脸,但赫萝对这样的自己很讨厌。
男人明明为她创造了绝好的开口机会啊。
但是……
“……”
她不知道改说什么。
难道要实践旅伴的话吗?
抓牛?或者抓马?剖开它们的肚子,抓着内脏,然后喘着粗气,默默地用笔任何人都坚强的眼神凝视着旅伴,张开血盆大口吗?这样可以吗?
当然不可能。
旅伴是人类。
而且是看到自己的真身后会吓得连连后退的普通人。
虽然他嘴里说自己狩猎或许对他有帮助,但真正亲眼目睹的话一定机会无法忍耐的。
她并没有无知或天真到相信即便这样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不过或许有一天她会告诉他吧。
这样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难道自己已经害羞到连这样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
旅伴的沉默让赫萝竖起的耳朵等得都痛了。
然后,好像是对迷茫的自己无可奈何一般,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但就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扭转局势的转机。
“!”
赫萝抬起头。
出现突破口!有可能一口气扭转气氛。
真想感谢给予她这幸运的神明。
“为什么……”
赫萝按住想要开口的旅伴的嘴,忽然站起身来。
看着赫萝耳朵不停转动凝听声音的样子,旅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狼。
隐藏气息窥视着这边的狼群,四,七,九……
“生火了吗?”
旅伴轻声问。赫萝摇摇头。
周围额狼群在考虑什么?如果比这个男人更难懂的话就麻烦了。
“看咱的。”
赫萝说着,悠然站了起来。
已经是很冷的季节了,现在人类模样的她没有过深的毛皮,只有一头长发,多少有点冷。
做了一次深呼吸,不禁颤抖了一下。
尾巴也随之立了起来。不过这正是她的目的。
她要让悄无声息地包围马车的狼群看到她引以为傲的尾巴。
“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隐蔽在赫萝脚边的旅伴手握木棍,一脸认真的说。
很有勇气的雄性。赫萝给了他一个微笑,轻盈地跳下马车。
马儿轻轻摇头看着她。
那目光就像在说明天要早起还不快睡觉似的。赫萝不禁笑了。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马。
“咱可是唯一的贤狼赫萝。”
人类的语言当然不可能传达给狼群。在这里的都是普通的狼而已。他们并不把她当做人类眼中的神。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扑上来,大概只是因为觉得有些奇怪吧。赫萝几乎能听到它们的心声。
有一个人和一匹马。不过,另一个是什么?
之所以没有响起警戒的低吼,是因为那个人有着和他们一样的耳朵和尾巴,还有那熟悉的气味。好像是同伴,又好像不是。
赫萝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并不因为高兴,只是自嘲。
如果要问她究竟是哪一边的话,毫无疑问她应该是潜伏在周围的狼群的同类。但是现在,她却为了躲在车上的那个雄性站在这里,是在是有点可笑。
非人。非狼。她在这夹缝中,已经过了几百年。
虽然也曾有过被称之为神,被人呼唤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叫出自己的名字。
“呜哦哦哦哦!”
在报上自己的名字后,它们会怎么回应呢?狼群的首领会判断自己并非敌人吗?
在最高处观望着下面的一匹狼朝着星空发出了凄厉的远吠。
然后,在这吠声消失之后,黑暗中闪着绿色的一双双眼睛纷纷对看起来。
居然让我们立刻撤离。
虽然对方语气如此无礼,但还是不要发生冲突为好。
毕竟没有比同类相残更悲哀的事。
“嗷呜”“嗷嗷嗷”,含有各种特殊意义的远吠此起彼伏,它们开始解除包围。
就这样回巢吗?还是开始新一轮的狩猎呢?
赫萝有些开心地想。
目送同类的尾巴逐渐消失在黑暗中,赫萝正准备回到车上继续睡觉——
“……什么嘛,汝的脸色……”
旅伴已经立起身子默默地看着这边。
脸上是少见的严肃表情。
“看起来你像是想要跟他们一起走似的。”
随后,他说。
被人看穿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
“狼群会比较热闹吧。”
“这倒是。”
赫萝悠然地走过来,准备踩着车轮爬上马车,旅伴已经伸出手,把她抱了起来。
“你太多事了。”
赫萝有点害羞地故意嘲讽道。于是旅伴假装无辜地耸耸肩。
不过,似乎是对刚使用了贤狼身份的她有所顾虑,男人松开搂住她的手。
“我可不是狼哦。”
旅伴一本正经地道。
这本来是平常的玩笑话,但此时却并没有多少玩笑的意味。
“咱也不是狼。”
说着,赫萝低下身体拿起毛毯。
“咱是贤狼。”
说玩,她看也不看旅伴一眼,自行裹好毯子躺了下去。
旅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叹了口气。
然后他也在赫萝身边躺了下来,钻进毛毯。
两人背靠着背,近得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声。
“我可不是狼哦。”
男人的声音通过背直接传到她心里。
即使不回头,现在的气氛也让人感觉很舒服。
“如果你完全化为狼的话,也许我会宽容,但不会原谅吧。”
“……咱能想象汝那时候的表情啦。”
她知道他无声地笑了。
“但是……只要你还是以人的模样活在世上,我觉得,哪怕你偶尔像狼一样,那也……”
是啊。哪怕他的话并不尽如人意,但如果是这样的星空下,也许她也能忘记一切吧。
她的确也想这样。
不过,假如,假如自己的旅伴是完美的、能接受自己一切的人,又会怎样呢?
那样的他还会让自己如此倾心吗?
如果自己遇到的男人不是永远都这么机敏、狡猾却又一根筋的话,他还会让自己放不下吗?
她的旅伴究竟怎
么样呢。
不要再想了。
只要她暂时收起獠牙,男人终究会慢慢走向他的。
她翻个身,面向旅伴的背。
“汝啊。”
“嗯?”
男人想回头,却被赫萝制止了。
“汝啊。”
“……什么?”
“汝啊。”
似乎是觉得两人的对话有点奇怪,旅伴没有再说话。
不过男人已经习惯了她偶尔难以理解的智慧,所以应该能感受到她话里的含义吧。
但是,现在她只是想听听旅伴的话。
“汝啊。”
赫萝满含期待再次开口。
然后。
“什么?”
这次回答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还有点认真,感觉非常温柔。
赫萝明白。
好高兴,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
“……汝啊。”
“怎么了?”
“汝啊。”
“是是。”
她知道这样的对话很像傻瓜。
脸靠着旅伴的后背,明明现在他们傻得好笑。
但,为什么,有点想哭呢?
大概是应为旅伴认清了他们是不同的这件事吧。还有,就是他现在那让人惊讶的温柔吧。
在月下、星空下、森林的小道上、一望无垠的草原上。
还有悠远的,极尽所有想象的悠远的,
但并不让人恐惧的远吠。
没有回应的话,一定会再次响起的远吠。
就算明知道没有谁会回应自己。
但还是会继续呼唤。
回应吧,我的同伴。
“汝啊。”
在广阔星空下的呢喃,正好传到她面前的背脊。
不知道这样重复了多少次之后,赫萝终于睡去了。
或许梦里会再重演最初的邂逅吧。
但,那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现在这温暖的身体就在自己身边。
她只要确信一件事就够了。
“汝啊。”
只要相信,在她张开眼睛的时候,一定能看到那张傻瓜般的脸。
只要能看到他灿烂的笑容,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