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的剑,为什么而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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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的剑,为什么而挥
文久三年八月十八日,京都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就是在天皇的授意下,以会津、萨摩两藩为首的公武合体派发动了宫廷政变,将以长州藩为中心的尊王攘夷派势力逐出了京都,因而扭转了京都的整个局势。
这件事情后来被称作“八·一八政变”。
两派开战当天,京都乱成一片,丹波自然也紧闭门户,艺妓们惶恐不安地聚在一起,猜测着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长州带了大炮来呢。”
“什么?他们竟敢对着御所开炮吗?”
“不会吧,没听到炮声啊?”
“岛原离御所这么远,开了你也听不到吧?”
小樱坐在一边听着大家说话,没有插嘴,只是缓缓握紧了练习的竹剑。
初桃凑到她身边来,压低了声音轻轻问:“小樱你听说了吗?冲田先生他们也出阵了。”
小樱点了一下头。
初桃长长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道:“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菩萨保佑,希望冲田先生平安无事。”
小樱又点了点头,跟着轻念了一声菩萨保佑。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佛祖神明的话,请一定要保佑他们吧。
斋藤,冲田,原田,永仓,山南……希望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平安无事地回来。
小樱在心里默念着这些名字,将手里的竹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战斗只持续了一天多,第二天长州的人便保护三条实美等支持攘夷的公卿撤出了京都。会津、萨摩方大获全胜。而在会津旗下的壬生浪士组也因为战斗英勇而倍受瞩目,在胜利之后受到了会津藩主松平容保的嘉奖,并且亲自手书“新選组”赐名。
更名为“新選组”的当天晚上,他们便在丹波开了个宴会庆祝。
比起荣誉和嘉奖什么的,小樱最开心的反而是看到大家都平安无事。
进入房间之后,她的目光自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划过,然后停留在斋藤身上,贪婪地从上到下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后泪水就模糊了视野。
……他们没事,真好。
……他没事,毫发无损,真好。
“咦?小樱姑娘你哭什么?”斋藤没说什么,倒是旁边原田先叫起来,一面叫一面指着她的脸,很新奇的样子,“妆要花了哦。”
小樱连忙抬起袖子,印了印泪痕,笑道:“没什么,我只是高兴。为你们高兴。”
“就是啊,今天真是太高兴了。终于也到我们扬眉吐气这一天了。”
“以后还有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呢。”
打了胜仗,又受到封赏,大家都很开心,兴致高涨。
这是小樱见到新選组的人最齐全的一次,两派的干部们都在。庆功宴会气氛很好,连坐在上首的近藤和芹泽两位局长也在亲热地互相称兄道弟交杯换盏。
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和的迹象。
藤堂酒量不太好,没多久就喝醉了,小樱跳舞的时候,他就跟在后面学,大家拍着手笑成一片,末了连小樱自己也笑得弯下腰去。
她这舞跳不下去了,原田便索性站到中间来接替了她的位子,拉开上衣,在自己肚皮上画了一张笑嘻嘻的人脸,然后将衣服撩上去蒙住头,跳起肚皮舞来。
几个艺妓反而变成了在旁边给他打拍子的陪衬。
他们这样一闹,宴会的气氛便更加热烈起来。
近藤大概也是多喝了两杯,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大笑道:“我也来跳舞。”
“诶?局长也要跳?”
“对啊,跳我们多摩的传统舞蹈。”近藤这么说着,伸手一指土方,“阿岁你来唱歌。”
这位有双漂亮凤眼的新選组副长本来正微微皱起眉来想要阻止局长胡闹,他现在好歹是会津麾下堂堂新選组的局长,在这里跳什么多摩乡下的土风舞也未免太有失身份了。但这么突然地被点了名,他反而怔在那里,眨了眨眼,脸色变幻着,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大家又是一番哄笑,已有人把琴递了过来。
土方虽然表现得有点不情不愿,但还是伸手将琴接过去。试拨了几个音,然后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小樱本来觉得他应该是个冷漠严厉的人,但是,他的歌声却很好听。浑厚的磁性嗓音,轻松流畅的曲调,就像是能将人带离这繁华都城,看到一片旷无边际的田野。
有一个瞬间,小樱就像是回到了家乡,青山绿水,父母在田间劳作,小孩在野地里撒欢。
近藤就在这歌声里跳起舞来,算不上是多优美的舞蹈,动作简单,节奏分明,但却像是有一种奇特的感染力,不论是跳的人还是看的人,心情都跟着明快起来。
他才跳了没多久,冲田便跟着站起来,跑到他身边。“我也来跳。”
“嘿,还有我。”
几个跟近藤一样是试卫馆出身的人都笑着跑去一起跳起舞来。连原田和永仓也跟在后面,有模有样地学着跳。
小樱笑得跌坐在地上,拍着手给他们打拍子,然后偏头看了看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的斋藤,轻笑着问了声:“斋藤先生不去一起跳么?”
斋藤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轻轻说了声:“我不会。”
小樱向他那边稍微移了移,侧过身子看着他,突然想起冲田说他“高兴也看不到笑,难过也看不到哭”来,不由又抿唇笑了笑。
斋藤回眸看了她一眼,声音压得更低,道:“抱歉。”
“嗯?”小樱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道歉,扬起眉来。
“之前让你担心了。”
原来他看出来她之前是为什么会流泪。
“嗯。我是很担心。”小樱轻轻应了声,然后悄悄伸过手去,覆上了他搭在膝头的手,“但是我已经有觉悟了。”
从第一次看到他挥剑开始,小樱就明白,他是暗夜里的狼,战斗与猎杀才是他的本性。
她会担心他,但却不能要求他放下手里的剑。
狼就是狼,永远也不可能变成栓在院子里的狗。
不单是他——小樱坐在斋藤身边,看着那群跳舞的男人——这些人都一样。
斋藤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握紧。
没再说话。
除了斋藤之外,山南大概是唯一一个安静的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端着酒,带一脸温和包容的笑容,静静看着大家嬉笑吵闹。
小樱想起他那天说的话来,不由也在想,如果大家能一直这样快快乐乐地在一起,该有多好。
那之后新選组就变得忙碌起来,要维护大乱之后的京都治安,还要追捕长州余党。冲田来丹波教剑的时间也变得不确定了,时早时晚,甚至可能两三天才来一次。
但小樱却并没有因而间断练习。
杂役保镖们都去偷懒休息,她却依然一个人在那里坚持挥剑。
连老板娘都有些意外。她本来觉得小樱大概是因为喜欢冲田的关系,只是想能在练剑的时间跟冲田在一起才想学剑。但是看到冲田不来,她也在认真练习,就觉得很难理解。但是问起来,小樱也只是笑了笑说只是想在这乱世里有能力保护自己。
事实上私情当然也有,不过却不是因为冲田,而是斋藤。
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既然喜欢他,自然也就有了觉悟。
想做狼的女人,就算不把自己变成狼,至少也应该要有相当于狼牙的力量,才有资格站在他身后。
不过对老板娘而言,只要她不影响艺妓的本份,也就由得她去。
自从那天庆功宴会之后,丹波就成了新選组队员们喝花酒的首选。其中一些人甚至成了丹波的常客。
也许对这些整天刀尖舔血的男人来说,酒和女人就是最好的放松吧。
而让小樱意外的是,山南也变成了这里的常客。
但他来找的不是小樱,而是明里。
有时候明里没有空,他也不叫其它的艺妓,自己一个人坐那里一边喝酒一边等,或者就索性改天再来。
小樱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偶尔经过他们的房间,也听不到里面有音乐嬉笑,似乎只是轻言细语说话。后来问了明里,明里也笑而不答。
但小樱觉得对明里来说,山南先生肯定跟一般客人不一样。因为姐姐以往就像平静的湖面一样的眼睛里,在她提到山南的时候,总是会溅起一朵又一朵小浪花,甚至也不再说“男人没有一个可靠”这种话了。
果然那之后没过多久,山南就成了明里的“旦那”。
老板娘为此大发雷霆,但是一向柔顺的明里在这件事情上却毫不相让,对抗了好几天,最终老板娘还是让了步。一来不想因为这份旦那的例钱少了点就丢掉明里这棵摇钱树,再来也是不想得罪山南。虽然现在新選组有了正规的番号,但大家依然觉得他们还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浪人。
他们没有像其它有名的艺妓一样举办盛大的仪式,只是请了平常关系不错的艺妓和新選组内几个干部一起喝酒。
虽然小百合她们私下曾经说过肯定是因为明里的“旦那”太寒酸,不明白明里身为花魁为什么会接受这样一个人之类的话,但小樱却真心为姐姐高兴。
山南先生那么温柔的人,他们在一起的话,一定能够幸福吧。
九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山南再次来到丹波。
与以往不同,他脸色十分沉重。就连小樱在走廊上碰到他,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也只是勉强点了点头,完全没有平时温柔安逸的笑容。
小樱有些担心,等送走自己的客人之后,便想去找山南,打算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她敲了门之后却没有听到回应,于是她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半晌才听到明里的声音轻轻应了声:“进来吧。”
小樱拉开了纸门,见山南躺在那里,握着明里的手,枕在她腿上,已经睡着了。
但就算在睡梦中,脸色依然并不轻松,双眉紧锁,还咬着牙。
小樱刚想开口问,明里已在自己唇前竖起了一根手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樱也皱起眉来。
明里放下手来,轻轻抚平山南的眉心,柔声道:“让他睡吧。”
于是小樱行了个礼,什么也没再说便又退了出来。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山南先生难过的事情。她想。
她有些好奇,但却又下意识地觉得,那肯定是她不想知道的事情。
所以她也就把这个问题压了下来。
那天山南留在明里那里过夜,到了第二天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精神,甚至还温和地笑着,代替冲田指点小樱的剑术。
小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他。
但当天晚上她就知道了。
新见锦死了。
她记得这个人,就是冲田第一次来丹波的时候,跟他争论是“壬生浪士组”还是“精忠浪士组”的人。
而告诉她这个消息的人是芹泽鸭。
芹泽第一次独自一人跑来喝酒,虽然指名请了小樱过去,却只是坐在那里喝酒,连酒瓶都不让小樱碰,只让她坐在那里,以一种恨毒的目光盯着她,自斟自饮。
这让小樱十分不自在,她甚至下意识想握住一把剑。
结果芹泽冷笑了一声,“你怕什么?怕我会杀了你?”
小樱勉强笑了笑。
“放心,我还没有无耻到会向手无寸铁的女人挥刀的地步。也没有卑鄙到可以像近藤土方那样搜罗些莫名其妙的罪证来逼人切腹。”
芹泽这么说,小樱不解地皱起眉,“诶?”
“新见死了。谁都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想砍掉我的臂膀,却要让新见背负那么多罪名。可恶!这些卑鄙小人,有胆就直接来找老子决斗啊!” 芹泽说着恨恨将手里的杯子摔了出去。
……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
小樱睁大了眼,难怪山南昨天才会那个样子。
她这么想着,下意识已念出了声:“山南先生……”
“当然,也少不了他!”芹泽又冷哼了一声,“平常一副笑眯眯老好人的样子,背后捅这种刀子倒是毫不含糊。”
“不是的。山南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小樱争辩,山南昨天明明那么难过,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更重视这些同伴。
“你知道些什么?他们是什么人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因为愤怒,芹泽的眼睛变得通红,向着小樱咆哮,“你以为他们都是英雄?他们就是一群儒夫!”
小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们在玉造攘夷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我为了尊王攘夷大义被关在赤沼牢里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我芹泽鸭一心为了日本,精忠报国,他们却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谋划要除掉我!”芹泽鸭说得激动,索性一把推翻面前的小桌,站了起来,“除了跟在会津藩后面摇尾巴,他们还会做什么?昨天是新见,明天不知又会是谁。这群鼠辈,甚至不敢光明正大向我挑战!”
小樱吓得跌坐在地上,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那天芹泽在店里乱砸了一通之后,又愤愤拂袖而去。
而小樱依然怔在那个一片狼藉的房间里,有点不知所措。
她的确是不太了解近藤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不了解尊王攘夷是什么事,看到芹泽鸭这样,她只觉得很难受。
为他难受,也为近藤和山南他们难受。
这个世间,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她……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那之后小樱又见过芹泽几次,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跟其它人一起,虽然没再像上次一样乱砸东西,但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
而让小樱意外的是,后来他差不多每次都带着斋藤一。
小樱一直觉得斋藤应该是近藤派的,虽然他平常不怎么说话,但显然也是跟冲田他们亲近一些,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反而会跟芹泽在一起。
但是转念想回来,斋藤一是新選组的干部,而芹泽怎么说也是新選组局长,似乎在一起喝酒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芹泽之后倒也没有继续特别针对小樱,只有带着斋藤的时候才会请她,而且很显然是为斋藤请的,自己根本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偶尔其它人取笑斋藤和小樱,他就会跟着冷笑几声。
那种带着怨毒的冷笑,常常会让小樱觉得不寒而栗。
好在有斋藤在。
虽然他依然常常只是安静地坐在最末的角落,但是看到他挺拔的身姿,小樱便觉得安心。就好像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也没关系。
那天小樱中途出去替他们催酒,却在走廊上看到熟悉的身影,一高一矮,看着像是原田和永仓的样子。于是小樱交待了女佣一声,自己便跟过去,果然是他们。
原田见到她,也很开心,“我们刚刚还在说可惜小樱姑娘有客人,可能见不到呢。”
小樱笑了笑,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还有山南先生和藤堂他们。”原田向二楼一指,“雪之间。小樱你的客人走了吗?和我们一起过去吧。”
小樱一怔,“咦?你们……不是跟芹泽先生他们一起的吗?”
“什么?他也在啊?”永仓皱了一下眉。
原田则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谁要跟那家伙一起喝酒?看着他那张脸,再好喝的酒也会变成毒药的。”
小樱想起芹泽的脸来,下意识就点下头赞同他的说法。但顿了一下,又忍不住轻轻道:“但……斋藤先生在那边……”
“咦?阿一又跟芹泽在一起?”
永仓撇了撇唇,“肯定是芹泽强邀他的啦。斋藤君那个人,有时候未免太重义气了。”
原田点了点头,“芹泽那家伙也真是狡猾,他这样到哪里都带着阿一,显然是想让阿一给他做保镖吧?真可恶,这样就不好动手了嘛……”
永仓飞快地伸手拉了他一把,打断他的话,转移了话题,向小樱笑道:“小樱姑娘这是准备去哪里?”
“只是出来催他们送酒去。”小樱回答,心头却不由绷紧了。
……刚刚原田的确是提到了“动手”吧?
……他们打算做什么?
“哦哦。”永仓应了一声,“那一会能来找我们吗?”
小樱点了点头,他便拖着原田挥挥手上了楼梯。原田还回头笑眯眯加了一句,“一定要来哦。”
小樱笑着挥了挥手,目送他们上了楼之后,才转身回了芹泽他们的房间。
新叫的酒已经送过来了,芹泽也没问小樱为什么耽搁,只是瞟了她一眼,自顾喝着酒。
小樱歉意地行了个礼,依然坐到斋藤身边,缓缓为他倒酒。
她有点心神不定,酒溢出了酒杯也没有发觉。
斋藤伸手托出她的手腕,轻唤了一声:“小樱。”
小樱这才惊醒,连忙放了酒瓶,低下头去,“抱歉。”
斋藤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了?”
小樱摇了摇头,勉强露了个笑容,“没什么,只是……”她压低了声音,轻轻道,“有点累。”
斋藤没再说话,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握紧了她的手。
小樱轻轻靠在他身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他们刚刚原田的话。
但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随着新選组的名气越来越大,新加入的人也多了起来。
那之后不久,他们办了个欢迎新队士的宴会,当然,也选在丹波,将整个的一楼都包了下来,队士们划拳喝酒,热闹非凡。
宴会刚开始没多久,土方便悄悄找借口将小樱叫了出来。
小樱跟着他走到旁边僻静的小间,心里忐忑着,不知道这位素来没有什么交情的副长找她做什么。
“其实今天有件事,想拜托小樱姑娘。”土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称呼小樱的艺名吹雪,而是像冲田原田他们一样直接叫了小樱的名字。
小樱点了点头,“请问是什么事?”
“一会如果有人中途离席,请小樱姑娘留住斋藤。”土方并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提了出来,“灌醉他也好,用其它手段也好,请务必将他留到宴会结束。”
小樱一惊,心脏提到了嗓子口,下意识已脱口而出:“你们果然要对芹泽先生下手?!”
“谁告诉你的?”土方眉头一敛,眼睛微微眯起来。
小樱被他骤然凌厉的目光逼退一步,几乎要靠到墙角,只觉得身边的温度似乎突然降了下来,连空气都已凝滞,让人几乎不能呼吸。
……自己这张嘴。小樱几乎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真是被姐姐骂过一万次也学不乖。她伸手抿了一下唇,摇了摇头,才勉强轻轻道:“……没有人告诉我,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土方依然微微眯着眼审视她,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可以信任你吗?”
小樱静了一会,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点下头。
于是土方也点了点头,“既然小樱姑娘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再瞒你。是的,我们是要除掉芹泽。”
听他坦然承认,小樱却不知应该要说什么。
“但我们要杀他,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想来芹泽一贯的行径,小樱姑娘也有所耳闻。”土方继续道,“他到处惹事生非,搞得怨声载道,早已成了新選组的害群之马。就在十八日之前,他甚至还因为对大和屋不满,拖了大炮去炮击人家的仓库。上面也接到不少投诉,连调停都忙不过来,会津藩的人已经明确表示过,如果让芹泽继续这样胡作非为下去,就要取缔新選组。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绝对不会容许新選组毁在那个人手里!”
小樱睁大了眼……原来情况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
“如果小樱姑娘能够理解的话,就请什么也不要说,帮我留住斋藤。不然的话……”土方抬起眼来看着小樱,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杀芹泽的事,他们今天晚上已经势在必行,绝不想出一点意外。
小樱点了一下头,迟疑着,还是问了句:“斋藤先生……是站在芹泽先生那边的么?”
提到斋藤,土方似乎有些无奈,叹了口气,“斋藤不是芹泽那样的恶党,但他这个人……剑术虽然高明,脑筋却实在死板。芹泽以前帮过他,他记着这份恩情。如果被他看到我们对芹泽下手,他一定会保护芹泽的。芹泽那种人实在不值得他这样。而且……”土方顿了一下,声音愈加沉重,“同伴之间的血,还是见得越少越好。所以我才来拜托小樱姑娘。”
之前永仓也说过斋藤重情义之类的话,而且……那个男人连收烂账的人情也要还,何况是一路走过来的同伴?
小樱抿紧了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土方很郑重地向小樱低头行了个礼,“那么,今天晚上就拜托了。”
小樱比土方先回到会场,依然坐到了斋藤身边,努力保持平时的笑容,为他斟酒。
斋藤有些心不在焉,没跟其它人嬉笑聊天,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喝酒,目光不时在几个干部身上掠过,尤其注意着芹泽和近藤的动向。
……他知道的。
小樱想,其实斋藤一定已经知道了。
她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斋藤回眸看着她。
小樱便索性轻轻靠在他肩头。
她这一靠过去,旁边的人便一片哗然。
这是几十个人的大宴会,就算把丹波所有艺妓叫出来,也不可能每个人身边都有艺妓作陪,很多人的目光本来就一直在这些艺妓身上流连。
明里和小樱都是艳名远播的艺妓,但今天这场宴会上,明里坐在山南身边,小樱却陪着斋藤,而两位局长身边反而是普通艺妓。干部们虽然都知道是为什么,两位局长也并不在意,但对新人们来说,这场面却实在太诡异了。
本来就已经有人在悄悄议论,小樱再有这样亲昵的动作,更是让他们大为意外。当即就有人大声起哄。
就算斋藤平时习惯了木讷冷面,被大家这样一场哄笑,也不免红了脸。
小樱本来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那自然是最有效的办法,但这时大家一起哄,才意识到似乎太过大胆了一些,不由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坐正了身子。
土方这时才进来,看到这种场面就笑起来,取笑斋藤道:“你看小樱姑娘都等不及了,斋藤君可要加把劲啊,要像山南先生那样早些抱得美人归才好。”
山南本来坐在旁边跟明里轻声说话,听到土方这么说,才搭了句话道:“土方先生只是嫉妒了,不要理他。”
“我也很嫉妒啊。”原田叫着,凑到小樱身边来,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肩,向小樱笑道,“你看,我的肩膀可比这小子宽得多呢,小樱你只管靠。”
连冲田也凑过来,“喂喂,小樱可是我的弟子,你们不要欺负她。”
“这哪里算欺负啦?”
“就是啊。冲田先生也未免太护崽了吧。”
“明显是吹雪小姐在厚此薄彼吧。”
围过来闹腾的都是些熟人,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了小樱喜欢斋藤的事,只是凑在一起开玩笑罢了。
小樱微笑着,取了三味线来给大家唱歌算讨饶赔罪。
斋藤也似乎放松了一些,端着酒杯坐在那里静静听着。
他们这边唱着歌热闹着,那边土方便在给芹泽敬酒。
芹泽斜睨着他,倒也来者不拒。带着那种冷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不多时便有了醉态。土方招呼着平山和平间送他回去。
芹泽轻哼了一声,在平山的扶持下,踉踉跄跄向门口走去。
斋藤跟着就站了起来。
小樱心头一慌,没把握好手上的力度,仓惶中竟然拨断了琴弦。琴弦反弹上来,瞬间在她手腕上划出一条血痕。
“小樱。”冲田担心地叫了一声。
已站起来的斋藤也回头看了一眼。
小樱连忙将琴放在一边,低下头来行礼:“抱歉……”
“道什么歉,先让我看看你的手。”冲田将三味线挪到一边,不分由说拉过小樱的手。
已经快走到门口的芹泽也回过头来,看了小樱一眼,然后笑起来,向斋藤道:“斋藤君你今天就不要跟着我了,去看看你的小美人吧,难得有表现的机会,不要让别人抢去了。”
斋藤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坐回去。
芹泽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各位近藤派干部,又笑了一声,“那么,祝各位武运昌隆。”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几乎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来,显然并不合适,而芹泽那带着冷笑的声音,听起来与其说是祝愿,倒不如说是讽刺。
斋藤抬起眼看着他,表情瞬间复杂起来。
但芹泽丝毫不理会这些人的反应,自顾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斋藤向前移动了一步,最终还没有跟上去。
小樱看着芹泽的背影,心里又难受起来。
……其实芹泽自己也知道的。
那句话,毫无疑问是在讥讽近藤派这些准备对他下手的人,但小樱却又隐隐觉得,他更像是在交待遗言。
也许芹泽对新選组倾注的心血与期望……丝毫也不比近藤和土方他们少。
土方说绝不能让新選组毁在这里,芹泽也未必就真想毁掉新選组。
也许,他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
一直到芹泽一行人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斋藤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向小樱轻轻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没事。是我太不小心了。”小樱抬起手来给他看,本来只是小伤,这时血已止住了,被冲田用手帕包着。
斋藤有点不放心,解开来看了一眼。
他小心地捧着小樱的手察看伤势,旁边冲田便站了起来,笑了笑,道:“我出去透个气。”
小樱怔了一下,转头看过去。冲田已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出去了。
小樱心头涌起了一丝内疚。
她虽然早跟冲田说过了喜欢斋藤的事,但很显然,她跟斋藤的亲近,还是让冲田不太好受。
斋藤也不知有没有留意到,默默又把那块手帕系回小樱的手腕,然后再次端起刚刚喝到一半的残酒,一饮而尽。
小樱抿了抿唇,也没说话,提过酒壶来,为他加满。
斋藤看了看他,嘴角动了一下,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说话,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只是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这跟他以往喝酒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他以前永远只是端着酒杯十分节制地缓缓啜饮,就算在场的所有人都醉了,他也永远是依然清醒的那个。
但今天他似乎只是想醉。
小樱想,土方完全没有必要交待她灌醉他,他自己分明已经在试图灌醉自己。
目前的形势,各种利害关系,以及土方和芹泽的心情,也许这个沉默的青年早已再清楚不过。
所以她也没劝,依然默默为他将酒杯加满。
冲田一直没有回来。
然后原田去上厕所,一走便无影无踪。
跟着是山南不胜酒力,被明里扶到另外的小间去休息。
一直到连土方说先去结账便也不见了人之后,小樱才突然醒悟——刚刚冲田哪里是吃醋,分明是去追芹泽了!
她知道他们今天晚上会动手,却没想到第一个行动的竟然是冲田。
那个白衣胜雪温润如玉的少年!
那个刚刚还担心地叫着她的名字温柔地为她包扎的少年!
小樱心头突然一阵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斋藤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小樱扭过头来看着他。
斋藤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只手端着酒杯,连眼也没抬。
但手上的力气却很大。
小樱的手被他握得隐隐生痛。
被他握紧的手并不好用力,但小樱还是忍着痛轻轻移动了自己的手指,反握住他的手。
就好像紧贴的手心里传递的温度就是彼此唯一的慰藉。
近藤端着酒杯过来敬斋藤。
斋藤已有了几分醉意,微微偏起头看着他,并不喝他敬那杯酒。
近藤的脸色很沉重,甚至算得上悲痛。他轻轻问:“你的剑,为什么而挥?”
斋藤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男人的确应该重情重义,有恩必报。也许你会认为我没有资格来跟你谈‘恩义’这两个字。”近藤继续道,“不错,我已经变成了鬼,为了自己的目的,我会斩杀一切挡成在我面前的东西。一切!”
斋藤垂下了眼,连看也不看他。
“我的目的,新選组的目的,就是用自己的剑为今后的日本铺出一条新的道路来。这也是容保公为我们赐名新選组的期望。这才是我的‘义’。”近藤顿了一下,缓缓道,“但你的剑是你自己的,你有权利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我只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剑为什么而挥,血为什么而流,才有真正的价值!”
他说完又将手里的酒杯向斋藤举了举,然后也不管斋藤的反应,自己先喝了。
斋藤静了很久才端起杯子来,依然一饮而尽。
近藤扬了扬嘴角,但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一片悲伤。
他没再回自己的位置,就坐在那里,跟斋藤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
没有再说话。
外围不知情的新队士们依然在饮酒作乐划拳嬉笑,热闹非凡,但这边两个不停喝酒的男人加上一个静静陪在旁边的艺妓,就像一出拙劣的默剧。
斋藤很快就真的醉了,枕着小樱的腿躺在那里,伸手紧紧抱住她。
小樱突然想起那天看到枕着明里的腿睡觉的山南。
……山南先生今天也去了,也许回来之后,会比那天更痛苦吧?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为了日本的将来,就非得让大家这么痛苦呢? 请君入我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