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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月刀
黄江是川剧团的当红红生,因专演《单刀会》中的关羽而闻名。
黄江长得高大威猛,举手投足自有一股英武之气萦绕在眉宇间,再配上关公髯、青龙堰月刀、红马鞭和一首“大江东去……”就把关羽演活了,演绝了。
每次演完,应该刀枪人库了,黄江却不愿放下手里的堰月刀。
第一次,黄江卸了装,摸着刀把转身就走。后勤人员拉住他,含蓄地说,黄老师,已经散场了,您还提着刀干吗呀?黄江板着脸,回答,我是关羽,这刀是我的,当然要带回去。可是,团里没有先例呀。还是我们保管着,下次演出再给你就是。后勤人员挑明了话,黄江呢,一点儿也听不进去,非要带走不可。双方就这样僵着,最后还是团长解了围。团长说,你要带就带吧,可不能弄丢了,弄丢了是要赔的。不会丢的,它是我的命根儿哩。黄江高兴地应了一声,哼着“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一溜烟回去了。从此,堰月刀便成了黄江的私有。
堰月刀,是关羽的化身,也是他黄江的化身。一天到晚,黄江与堰月刀形影不离。上班下班,他一路带着;有时在外面吃饭,他也把刀放在身边;晚上睡觉,他就把刀放在枕头边,眼睛看着它人睡。黄江成了一个真正的枕戈待旦的将军,一副随时出征的样子。这个将军,就是关羽。
有人说,黄江演关羽,不能自拔了。
还有人说,黄江脑子不正常,出毛病了。
这些,黄江一概不理会。遇到真正懂戏的人,他就说,他们不懂,要演活关羽,得用灵魂去接近他。
可是,关羽已经死几千年了,你怎么接近他呢?懂戏的人还是不懂。
他没死,在我心里活着。黄江笑了。
可是,这刀也不是关羽用过的刀啊?懂戏的人又问。
我当它是,它就是。黄江还是笑。
懂戏的人也就看着黄江,似懂非懂地跟着笑。
有一次,黄江跟着剧团下乡演出,回城后团里的刘大姐便找到了他。刘大姐坐在他单身宿舍的床沿上,敲着床头的木板说,黄老师,你现在成名了,年纪也不小了,不会就跟着一把堰月刀过日子吧?
黄江抚摸着刀,只是笑,不知怎么回答。
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看怎么样?刘大姐说。
谁呀,刘大姐?黄江收了笑,蛮有兴趣的样子。
团里的赵宁宁,演闺门旦那个,有印象吗?人家可是早就暗恋你了,不好意思说出口,怕你看不上。这不,就托我撮合来了。刘大姐说完,黄江想了想,记起来了,那个赵宁宁是他最忠实的崇拜者,有一次年终团里开表彰大会,她还代表团里给他献过一束花。赵宁宁没和他搭过戏,平常交往少,但黄江还是记得她爱笑,每次遇到她,总朝他笑,他也没往别处想,只当是同事打招呼。现在一想,原来如此。不过,话说回来,赵宁宁年轻漂亮,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哩。当即,黄江便点头同意了。
三个月后,黄江和赵宁宁便扯了结婚证。结婚那天晚上,很热闹。黄江还在洞房里给闹新房的客人演了一台《单刀会》。等戏演完,已是凌晨两点了。客人渐渐散去,新郎新娘也该休息了。
刚上床,赵宁宁就说,把你的堰月刀拿开吧!枕头上放把刀,怪别扭的。黄江按住赵宁宁的手,说,不行,拿开了,我不习惯,也睡不着。
黄江的眼睛,不看赵宁宁,始终停在刀上。
那好吧,就放这儿。赵宁宁妥协了。但过了一会儿,她发觉不对劲了。于是,赵宁宁又说,你的眼睛怎么了?老看着刀。
黄江像没听见似的,突然唱起了“大江东去……”声音虽小,却唱得慷慨激昂。
黄江唱完,眼睛还是没收回来。赵宁宁便把他的头搂进了怀里。回到现实,黄江的另一种激情涌了上来。
可是,黄江到底啥也没做成,他像六月太阳下的茄子,整个人像没了骨头,蔫了。
也许是累了,明天晚上吧!赵宁宁安慰黄江。到了第二天晚上,还是不行。一连半个月,都不行。这一下,赵宁宁便来了气,穿上衣服,跳下床,顺势一把抢过枕头上的堰月刀,在膝上一折,便折断了。然后,又一把扔在地上,踏上脚踩了几踩。原来,你和这堰月刀一样,中看不中用。赵宁宁说完,打开门,像风一样回了娘家。
黄江坐在床上,一动不动,面如死灰。
从此,黄江像变了一个人,成天无精打采的。台不能上了,关羽不能演了,团里便让他到了后勤处。
到了后勤处,黄江总是显得很茫然,老在嘀咕,我的刀呢?我的堰月刀呢?有人就指着新做的堰月刀,逗他,在那儿啊,该你上台了,快去吧!
黄江一颠一颠走过去,弯下腰,用鼻子闻了闻,摇着头说,不是我的,我是关羽,怎么会用这样的刀?
人们发现,那一瞬间,黄江像变成了一个龙钟的老头儿。 老牛车上的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