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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无语周
我一进人A城,第一个反应就是:A城是我向往的地方。除了风声、车声,A城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仿佛各种画面正在播放,唯独消除了音响。而我置身这个画面之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静穆。
当然,我看到街头有人招呼、交流,不过,他们之间却不发出声音,仅仅用手势。猛地,我怀疑A城居民患了失语症。或说,突然哑巴了,都发不出声音了。
我这个人不善言辞不擅交际,A城倒适合我的性格。可是,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的方向感特差,我不得不拦住过往的行人问路。对方只做手势——指个方向,那手势显示我将拐两个弯(往左、再往右)。按手势,我没找到那条街。这下,我期望有人能发出声音了。我说出了疑惑。
对方捂着嘴,又摇摇手。见我没弄明白,他指着一个醒目的广告牌。广告牌上是一句醒目的口号:A城第一个无语周。下边有一段小字说明:针对A城“说话有余、行动不足”的积习,推出“无语周”。无语周“只做不说”。
A城居民遵守规矩已出了名,我目睹的情景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我来A城,深层的隐秘是想学学A城居民的能言善辩。车转辘话、多话症、话篓子、嚼舌,都是外界对A城居民的印象。我自己笨嘴笨舌,当然羡慕伶牙俐齿的人。不料,A城用肃默迎接了我。
老实说,我这张笨嘴,一直是我自卑的源头。我走过两条街,问过两个人,再望着不声不响走路的人们,我突然涌起一股说话的欲望。
过去,我畏惧跟别人对话,特别是两个人,面对面,我会挖空心思找话题,找不出话题,又绞尽脑汁想话说,竭尽全力维护着不能冷场,仿佛冷场是我的责任,我会内疚、焦虑。我期望对方宜布结束交谈。期间,我会冒冷汗、坐不宁。现在,我主动出击了。我物色着嘴唇灵巧的对象。这方面我已有经验,凭嘴唇我就能判断出一个人是不是能说会道。
我拦住一个嘴唇长得符合我标准的人。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话。对方的表情已显示,他原谅了我不是A城人。同时,他也表现出对我的同情。确实,没人跟你说话,能不感到孤独?
我不知围绕什么话题,反正,我像是在发泄,转而,我又兴奋,似乎找到了说话的感觉,甚至,暗自惊喜,我还这么能说。我来劲儿了,倾诉之中,我获得了自信,原来,我是一个会说的人,是A城激发了我说话的潜能。
我陶醉在自己的倾诉之中,而且,越说越来劲,越说越能说。过后,我意识到,我的姿态、表情都在鼓舞着我说。仿佛我说着一个他十分感兴趣的话题。其实,我说了一大堆话,挤掉水分,意思十分可怜。只是,还没一个人这么耐心地听我说话,而且,绝不打岔。
可以说,A城是一个善于倾听的城市。凭我对他的印象——他是A城千千万万居民中的一个,他们都会这样聆听我说话。我相信。甚至,我觉得邂逅了知音。我还说了纯属个人的隐私。他时不时地点头,表示出认同。
渐渐地,我发现,前后左右,已经围了数十个人,显然,都是A城居民,他们都在聆听。嘴巴微张或舌头舔唇,可判断他们听出了妙处,好像我在形容一种可口的食物。其实,我的话像嚼过的食物。
他们的眼神一亮一亮的。我想,是我的话点亮了他们心灵深处的灯吧?要不是有人(维护无语周秩序的人)来干涉,恐怕我还会没完没了地说下去。我白了那个人一眼,因为,我还没尽兴。
那人对我亮了张黄牌,并在纸条上写了一句话:原谅你不是A城居民。
我不去寻找预订客房的那个宾馆了,接下来的几天,我不是在车站,就是去公园,我发现那里滞留着许多A城居民,他们都是我忠实的聆听者。他们不归家。何况,室外更为凉爽。我像一辆车,刹车失灵,一启动,就一直开,一直开,还有人给我提供饮料、食品,短暂地“加油”,我继续行驶。有一天,我说到太阳升起。
人们不断地鼓掌、搓手、挠耳、眨眼——会说而不能说,我知道,这样多不容易。无语周结束,立即,我淹没在众人的话声之中。我能体谅A城居民,憋了那么多天,有多少话要说呀。话还会发酵。
官方总结无语周的效果,这么表述:第一,我们经受住了一次考验;第二,这是A城适合人居的标志;第三,A城是个注重行动的地方。
这就是我留下来的原因。我打算长期居住下来。我有时想,我还有多少潜能,需要A城来激发?
作为A城居民,无形之中,A城藏匿了我的拙处,又张扬了我的长处。我正在学习哑语,准备迎接第二个无语周。在学习哑语过程中,我发现,我的身体活跃起来——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显示了表达的能力,只不过,是无言之言。 老牛车上的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