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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
他是绿化所的所长,工作有两项,或者种树,或者挪树。前者时间长,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么,后者见效快,只要你愿意,三亚的椰子树也能挪到北方去——死活就难说了,那是另一个层面的事儿。
都说人挪活,树挪死——是俗语吧。俗语自然不是真理。其实很多城市的树都是挪来的,也长得枝繁叶茂、楚楚动人,一点看不出水土不服的样子。这样的城市很多。他却觉得挪树和给人植皮差不多,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最终的效果是看成活了没有。这可不简单。他刚进绿化所时,师傅给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干绿化的,就怕挪了树却没挪活,死了。他说绿化所该种树才对。师傅又说了,挪树立竿见影,一夜之间,就可以让整个街道整个城市整个荒山绿意盎然起来,想想,那是多么宏伟!
又有了树源,是一家单位院里的,在仓库旁边,仓库要加固加高,树就碍事了,砍树利落却有点可惜。那是四棵大柳树,搞不清树龄,但腰身已经如中年男人的腰围了。那家单位领导打电话给他,要不要树?只要价钱合适,四棵全要。城里需要“植皮”的地方太多了。他急忙赶去看时,乐了,这么好的树真不容易找。问多少钱卖,领导说,你看着给吧。他说那就一棵五百,总共两千——我还得雇人挖,还得雇车拉走,完了还得栽,所里经费有限。领导爽快,一摆手,挖吧。
老挖树,他早成行家了。前三棵树都挖得很顺利,最后一棵遇到点麻烦。几棵树年岁相仿,但最后这一棵的根部却和前三棵有明显不同,呈血红色。柳树的根都是褐色的,到哪里都是褐色的,血红色的根,他是头一次见到,挖树的工人们也是头一次见到——宛如人的血管,有粗有细,疏密相间,错综复杂,“血管还是”透明的,似有什么汁液在缓慢地流淌。一个工人举起的斧子滞留在半空,开玩笑地问他,这是树精吧?他心里咯瞪一下,说,这棵树的根大,大家往四周再扩展两米,尽量不要伤了根。挪树要确保主根不受伤害,主根就如人的中枢神经,伤了它,或断了它,伤了元气,就没救了;树根把营养通过树皮输送到枝干上,若是树皮破了大口子,或者受到严重的伤害,营养供应不上,枝干断了养分,树也活不成。别看树这东西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也有致命之处。
万物都有致命之处。
在他的精心指挥下,那四棵树被连根拔起,又连根运走,又连根栽到城南半山上,没出什么岔子。城南半山是从省城到县城的必经之路,远远地看过来, 目光一望无际,人们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了这几棵树,感觉就好多了。
一个月后,这几棵树全活了。
天正热时,一个即将开业的度假村的张老板找到他,想要那几棵树,给钱一棵两千。他不卖,说树刚活过来,经不起折腾,就像刚刚动了手术的病人,只能静养。张老板酶晦两声说,那又不是娘们儿坐月子,有那么娇贵?要不我额外再给你两千?他还是不同意,要树也可以,等明年这时树彻底恢复元气之后。张老板一看分明是不给面子,就悻悻地去找他的领导,非要那几棵树。领导说你这算啥事嘛,不就几棵柳树嘛,你找人挖了去不就得了。领导指示他把树给张老板,他反对,不能挪,一挪就死。你只管挪,死了就死了,不关你的事。他就火了。领导的脸很难看——领导最后不得已说了一句很没水平的话,你这个所长还想不想干?他犹豫了一下,那你看着办吧。领导就撤了他的所长。
胳膊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拧不过大腿的。
前三棵树被连根拔起,最后一棵却有些执拗,血红的根错综复杂地扎进泥土里,别着劲儿,张老板喊,砍断砍断,工人就咔咔几斧子把那些宛如人的血管有粗有细疏密相间的树根砍了个利落,利刃上挂着血红的汁液。
几棵树被运到了度假村。卸最后那一棵时,树干卡在车厢两侧,吊车司机不停地点起降开关,但树干还是别着劲儿,张老板喊,上去个人,把两边卡着的树枝砍掉。一个人就提着斧头上去了,他站在粗大的树干上,站稳了,刚举起斧头,树干晃动了一下,别着劲的树干泄气了,猛地一倾斜,上面的人一个大趟超,人飞了,斧头也飞了,斧头芭蕾似地旋转,最后停滞在张老板的脑门上……
满地的柳叶,惊得四散。人都傻了一般地呆愣着。
写事故报告时,官复原职的他不知该怎么定性,找到领导,领导语重心长地说,张老板的初衷是美好的,是想把人民群众的物质文化生活提高到一个更高的档次,结果,牺牲了,我看,就向有关部门报烈士吧! 老牛车上的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