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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来电话
老吴那天打电话来,像往常一样,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仿佛只是老同学之间沟通沟通信息,递送递送温暖,又仿佛是不经意,说漏了嘴似的:“我正陪某部长的太太在某某商场买鞋子。哈,商场老总过来啦!”
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他吴老兄现在可是混得蛮有模样了,居然成了某部长的心腹,并且可以陪其太太上街购物了。早半年的电话,还只是“我在陪刘主任斗地主呢”。想那刘主任跟某部长,活活差了三级,老吴的陪功可是长进得很火箭。
老吴是我大学同学,从偏僻山区来的。学习上嘛显得聪明不够用,一听考试额头上通常就要小冒油珠。但是有一条你不得不佩服,就是他做得你做不得的事。比方,每天早上你还没起床他就在走廊上开始扫地了。你也是可以扫地的,可是你不可能每天都扫,而且是在别人没起床时就扫。老吴扫地的特点是扫帚故意碰得走廊两边所有寝室的门都澎嗒地响,仿佛给所有人一个提醒,看啦,你还在热被窝里,他老吴就在打扫公共卫生啦。实际上老吴的个人卫生是很糟糕的,常年衣领墨黑,袖口油亮。这证明老吴的爱公共卫生乃是如今说的“作秀”。做给谁人看呢?班上党支部诸公。因为老吴从新生人学的头一天起就写了人党申请书。但一直人不进去,原因就是老昊的学业太不像样。党支部讨论时,颇多非议。老吴晓得,与别人的长处相比,不如与别人的短处相较。你学业好,那我就劳动好、作风好。于是老吴就每天早起扫地了;上完课,老师还没走,他就冲到讲台上擦黑板了;吃完饭,就帮同学们收拾碗筷。到了最后一学期,终于,吴同学光荣加人组织了。
老吴的种种表现,其实谁都可以做,但是谁都做不出。因为那是明显的“作秀”。一个人要那么样地“秀”来“秀”去,可能会得到某些他想要的东西,但同时也会丢掉他不想丢掉的东西。可是老吴就不一样了,他没什么东西可以丢掉的。他什么都放得下来,所以什么样的事他都做得出。一个人如果觉得自己没什么东西可以失去,那他心理上就什么障碍都没有了,直奔他的目的而去。于是最后的毕业关头,老吴加人了组织。当我们大部分都被分到学校里当教书匠的时候,他则被分到省里某机关做了文秘。
做文秘要写得,要讲得,这又是老吴的短处了。于是老吴在好几年里几乎都没有什么动静。忽然一天,老吴把电话打给这个打给那个,邀集在省城里的同学聚会,“由我来埋单!”他调子很高地说。于是吃饭,吃完饭卡拉OK,唱完卡拉OK又消夜。原来他终于熬上一个科长当了。当然也是有实权的科长,有埋单权的科长。这之后,同学里最活跃的人就数老吴了。经常,可以接到他的电话:“还好吧老兄?”“还好还好,你呢?”“我啊,什么都好,就是忙,忙得一塌糊涂。现在几点钟了?十二点半?我还在陪马处长打保龄球呢。你看你看……”
按说老吴现在玩的可不是老同学这种层面的人了,可是他却喜欢经常给老同学打打电话,开几场饭局。为什么呢?炫耀。他就是炫耀。你们不是学业好吗?好得过我吗?尤其老吴当了处长之后,电话更是殷勤得紧。最近的电话,总是不经意就提到某部长。“我昨天才回来,哎,陪某部长到下头视察工作。忙啊。你呢?”
我们当然也忙。为了生计,为了说得出名目的理由同说不出名目的理由,谁不在忙?问题是,我们同老吴的区别,乃是我们忙得没什么可炫耀。而且我们还忙得没什么闲暇和闲心跟这个打电话跟那个打电话。
我们不打电话,他老吴却又打来了,就在几天前,他又要请客, 自然调子是很高的:“由我来埋单!”
这一回是为什么?呵,老吴上了副厅级的台阶了。“某部长对我真是栽培,”老吴喝了洋酒,脸上放出红光来,“官场上混,跟什么人太要紧了。”他说的我们都听不大懂。我们只晓得老吴很兴奋——就像当年最后一学期他人了党一样。
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映出老吴当年扫地的模样来。我相信那一套他在他的那个机关里也运用得如鱼得水。他反正什么事都做得出。他不断得到什么,却什么都没失去。
我料到他还会大有前程的,我们的饭局还有得吃。 老牛车上的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