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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帙 魏晋南北朝

　　（四二七）好名之弊

　　五胡之乱，所以致神州陆沉，百年丘墟者，其道多端，而尚文之弊其一也。夫尚文之弊，其所由来者旧矣。然人孰不好文而恶质？睹其文采斐然而悦之，遂至溺而不反，虽违彬彬之义，犹是天下之公心也。至于自私其身，以七尺之躯，不能久存，而欲藉文章以传其名于后，则私矣。崇尚文辞之弊，隋李谔推其原，以为起于魏之三祖。今观《三国志·文帝纪注》引《魏书》曰：“帝初在东宫，疫疠大起，时人凋伤，帝深感叹，与素所敬者大理王朗书曰：生有七尺之形，死惟一棺之土，惟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疫疠数起，士人凋落，余独何人，能全其寿？故论撰所著《典论》、诗、赋，盖百余篇，集诸儒于肃城门内，讲论大义，侃侃无倦。”《王粲传注》引《魏略》，载帝为太子时《与吴质书》曰：“昔年疾疫，亲故多罹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何可言邪！”所指盖即初在东宫时事。又曰：“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历观诸子之文，对之抆泪，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则犹夫与王朗书之志也。王羲之叙兰亭燕集曰：“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又曰：“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其与文帝，真可谓先后同揆矣。当时所谓名士，存心如此者何限？夫如是，安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者？京洛冠带之区，安得不沦为犬羊窟宅，而当任其责者，又岂独一王夷甫哉？

　　《晋书·羊祜传》：“祜乐山水，每风景，必造岘山，顾谓从事中郎邹湛等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杜预传》：“预好为后世名。尝言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刻石为二碑，纪其勋绩。一沉万山之下，一立岘山之上。曰：焉知此后不为陵谷乎？”贪痴如此，真所谓以身名为桎梏者矣。预尝言德不可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几也，而恶知夫能立德则无慕乎外，学问犹以为粗，事功犹以为末；虽有盖世之勋，不朽之言，湮灭而无传于后，而亦无所憾乎？ 咪咕公版·读史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