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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五)论经学今古文之别

咪咕公版·读史札记 吕思勉 7784 2021-04-09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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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七五)论经学今古文之别

  有问经学今古文之别者。案《史记·儒林传》云:“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此皆汉初所出,最纯正之今文学也。其后分立十四博士——《诗》鲁、齐、韩,《书》欧阳、大小夏侯,《礼》大小戴,《易》施、孟、梁邱、京,《春秋》严、颜。——案刘歆《让太常博士书》:“往者博士:《书》有欧阳,《易》则施、孟;然孝宣皇帝犹复广之,立《谷梁春秋》《梁邱易》《大小夏侯尚书》。”《汉书·儒林传赞》:“初《书》惟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至孝宣世,复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邱易》,《谷梁春秋》;至元帝世,复立《京氏易》;平帝时,又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则《书》之大小夏侯,《礼》之大小戴,《易》之施、孟、梁邱,刘歆云最初即有施、孟,非。《春秋》之谷梁,已非纯正之今文学。云孝宣世所立,亦不足信。近人吴兴崔适所著《史记探原》《春秋复始》,论《谷梁》为古文学,甚详。

  欲考见孔子学说之真相者,当以今文家言为主;欲考见王莽、刘歆之政见者,当以古文经为主。欲考见古代之事实者,则今古文皆有价值。其中皆有古代之事实,皆有改制者之理想。吾辈紧要之手段,则在判明其“孰为事实,孰为理想”而已。但虽如此说,毕竟今文之价值,较大于古文。其中有两层理由:一则人之思想,为时代所限,此无可如何之事,孔子与刘歆、王莽虽同为改制托古之人,然孔子早于刘歆、王莽数百年,其思想与古代较接近;由之以推求古代之真事实较容易。二则造假话骗人之事,愈至后世而愈难,故王莽、刘歆,后于孔子数百年,而其所造作之言,反较孔子为荒怪,谶纬之书是也。因骗人难,故不得不索性出于荒怪,使人易于眩惑。——此等怪说,其中虽亦含有几分之神话,为治古史者最可宝贵之材料;然出于有意造作者多,大抵足以迷惑古代事实之真相。

  今古文在考古上之价值如此,吾人从事于考古之时,不能不将此二者分别清楚,自无待言。盖今文家说,源出孔子,古文家说,祖述莽、歆。则考见孔子学说之真相者,固不容不剔除莽、歆之言;欲考见莽、歆学说之真相者,亦不容不剔除孔子之语。且古代史实,今日既无忠实从事于记载之书,流传于后,而欲凭孔子、莽、歆改制所托之书,以推求想像也,亦自不容不先将孔子、莽、歆之所托者分清,然后从事于推求想像也。且古代之书,传至今日者,大抵阙佚不完;任考一事,皆系东鳞西爪,有头无尾。夫两种本同之说,经割截及传讹之后,即可见其不同。故任考一事,往往有数种异说,使人无所适从。然苟于今古文家之学说,能深知其源流,则极错杂之说,殆无不可整理之为两组者。即诸子之书,于今古文家言,亦必有一合。既整理之为两组,乃从而判决其是非,则较胪列多数异说,而从事于判决者大易矣,且误谬必少。此亦治经必要分别今古文之一最大理由也。

  尤有进者:则治经不当以分别今古文为已足,更当进而鉴别今文家之书,判定其价值之大小。此实为今后考古者必要之手段。盖吾国经学,凡分三时期:

  (一)今文时期:十四博士以前之说是也。十四博士之说,颇疑其已非纯正之今文学。或当对《史记·儒林传》所述八家,分为新今文学派与旧今文学派,但此分别为必要与否,今尚未敢断言。

  (二)古文时期:东汉马、郑诸儒之学是,皆崇信古文经,为之作注释者。

  (三)新古文时期:此派起于魏、晋以后;其中有大关系者,为王肃一人。盖东汉末造,古文盛而今文衰。其后古文家中,寖至郑玄一人之说,独占势力。盖其时经说太繁杂,派别家法太多。繁杂则中人之材,难于遍涉;派别多,乃令人无所适从。郑玄起,乃将前此之所谓家法者,尽行破坏;全用主观的方法,随意采取;亦间用考据的手段,穿凿牵合。于是有此一家之书,而他家之书若可废。昧者不察,且谓玄以一人而奄有诸家之长。其实以后世之事譬之,玄所用者,乃毫不讲方法,随意纂钞之乡曲陋儒之法也。而其学说,遂自此而大行矣。盛名之下,必有思起而与之争者。当时与玄反对而今可考见者,亦有数人。但其说多亡,无甚关系。而王肃以晋武帝之外祖故,其说大行。而肃所用之手段,尤为陋劣。盖科学之所研求者为事实,学说之合不合,验诸事实而是非可明。经学家之所研求,则为与孔子之说符合与否。孔子已往之人也,势不能复起而为之判断,故其是非,本为一难解决之问题。肃乃用卑劣之手段,伪造《孔子家语》《孔丛子》《孔安国尚书传》《论语》《孝经》注,以其学说,托诸孔子后人,曰:此孔氏子孙之言,必为信史矣。其实孔子之学,传诸弟子,未闻传诸子孙也。此亦可谓之托古。而王肃之托古,乃专以之与人争名。托古之变幻至此,真匪夷所思矣。

  托古改制,愈托而去古愈远,清代诸儒之考古,亦愈考而去古愈远。其初阎、王诸家之攻伪《古文尚书》,则破坏魏、晋以后之新古文,而复于东汉时代之古文学也。自武进庄氏、刘氏,以至最近南海康氏、井研廖氏,则破坏莽、歆所依据之古文经,以求复孔子学说之旧也。今后学者之任务,则在就今文家言,判决其孰为古代之真事实,孰为孔子之所托,如此,则孔子之学说与古代之事实,皆可分明,此则今之学者之任务已。

  今文经之不得概执为古代事实,亦不得概以为孔子所造,而有待于鉴别,即就文学上观察,亦可见之。盖言语思想随时代而迁变,后人之思想,决不能尽同于古人;即必不能作为与古人密合之言语,此为确定不移之事实。故鉴别书籍之出于何时代,从文字上观察,实为一极可信之法。但其方法必极微密,且必为科学的,不得为现在文学家之笼统观察用“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之方法耳。攻击伪《古文尚书》者,所列之证据甚多,而从文字上判决,如“每岁孟春”之每字,非古书所有;“火炎昆冈,玉石俱焚”,为魏、晋后人语等是。亦为其最有力理由之一,且最初之疑点,实由此而入。《今文尚书》中,《尧典》《禹贡》反较《周诰》《殷盘》为平顺易读,此可信为真《虞夏书》乎!《周易》之卦辞爻辞,何等简奥难解;与其他春秋时之文字比较,似一时代之文字乎?此皆足以证明今文书中,有孔子自撰之文字,亦有钞录古书者也。春秋以后人之所撰,与前此之真古书,在考古上,其价值不能同等,无待言已。故有分别之必要也。此分别也,方法有种种,但须着手于考据后,方能言之。

  尤有进者,就今文家言中,分别其孰为钞录古书,孰为孔子及孔门后学者所自撰,甚为紧要。而经与传之分别,却不甚紧要。经之中,有钞录古书者,亦有孔子及孔门后学者所自撰之文字。传之中,亦两者倶有之。盖经与传,同为孔门后学者所传,以其所传之经为可信,则其所传之传,亦可信也。以其所传之传为不可信,则其所传之经,亦不可信也。且经与传必合而观之,而其义始完。观吴兴崔氏《春秋复始》卷一《公羊传当正其名曰春秋传》一条可见。又如《孟子·万章》上篇论历史之言,皆为称引《书》说,亦可见此中之关系,盖如是乃可见孟子民贵君轻之义,皆出于孔门,而《尚书》乃为一有价值之书。

  余所不解者,为北京大学朱君希祖之说,《北京大学月刊》一卷三号《整理中国最古书籍之方法论》。谓欲判别今古文之是非,必取立敌共许之法。“古书中无明文,今古文家之传说,一概捐除”;“所举证据,须在今文家古文家共信的书中”。因而欲取《易》十二篇、《书》二十九篇、《诗》三百五篇、《礼》十七篇、除《仪礼》中之传与记,《诗书》之序。《春秋》《论语》《孝经》七书,以为判决今古文家是非之标准。果如所言,则必(一)保证今古文家之传说不可靠,而此七部“惟字义有通假大致是相同的”经,则极可靠。然经在传授源流上,较传为可靠之说,孰为之保证乎?(二)朱君必曰:今古文家所传之经,“惟字义有通假”,此外则“大致相同”,此即其可靠之证据也。盖古文家之学为伪造而非出于孔门,固朱君所不承认也。然试问此七书者,朱君果自能解释乎?抑解释之时,仍有取于前人之传注乎?若云自能解释,则是宋以后凭臆说经之手段也,度朱君必不取。若有待于后人之传注,则于今古文家言,必一有所取矣。凭“任取其一以为解释之经文”,以判决两造之是非,不亦远乎?对于经文,今古文家无异说者,原亦有之。然今古文家言,本非绝对相异,其中同处正多,此等处本无问题,无待解决,若向来相持不决之问题,则彼此必各有经文为据。观许慎之《五经异义》及郑驳可见也。若有如朱君所云简单明了之法,可以解决,前此说经者,岂皆愚騃,无一见及者乎?朱君谓古书当“就各项学术分治;经学之名,亦须捐除”,自为名论,独其所持之方法,则似精密而实粗疏,且其攻击今文家之语,乃专指南海康氏欲尊孔子为教主,暨井研廖氏晚岁荒怪之说言之。此两说在今日,本无人崇信,何劳如此掊击?抑岂得以此两家之说,抹杀一切今文家邪?康氏欲崇孔子为教主,自系有为而言。廖氏晚年荒怪之说,亦诚不足信。然康氏昌言孔子改制托古;廖氏发明今古文之别,在于其所说之制度;此则为经学上之两大发明。有康氏之说,而后古胜于今之观念全破,考究古事,乃一无障碍。有廖氏之说,而后今古文之分野,得以判然分明,亦不容一笔抹杀也。近代崇信古学者,莫如章太炎,何以亦不视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为神圣,而有取于孔子托古改制之说邪?清代今文学晚起,今文学家之业,所就未与古文学者之多,事诚有之。然此乃时间问题,不足为今文学者病,更不足为今文学之病也。乃近有一部分学者,几目今文学为空疏荒怪之流,而盛称古文学者为能求是。《东方杂志》近载陈君嘉益《东方文化与吾人之大任》一文,坚瓠君从而评之曰:“尝谓吾国经学,本分今文家与古文家两派,今文家志在经世,其失也缘饰而附会;古文家志在求是,其失也碎义而逃难。夫固各有短长,然旧籍真面目之得遗留于今日,则当由古文家尸其功。即以科学方法而论,亦以古文家较为近似。陈君文中,于微言大义、《公羊》三世之说,称引至再,讵其学出于今文家欤?”此言窃不知所谓。志在经世,古人皆然;纯粹求真之主义,近日科学始有之;前此今文家固不知,古文家亦未有也。今文家缘饰附会,证据何在?谶纬之作伪起哀、平,与古文经同时并出之物也,顾不为缘饰附会乎?旧籍之真面目,得以遗留于今,当由古文家尸其功,此言益不能解。岂谓三家之《诗》,伏生之《书》……皆不足信;惟《古文尚书》《毛诗》《逸礼》《左氏春秋》……乃为可信乎?且古文经之大异于今文经者究安在?设无古文家,旧籍之真面目,何由遂晦乎?古文家近于科学方法之处又安在?许慎之《五经异义》,据孤证以决是非;郑玄之遍注群经,破家法而肆穿凿,足以当之乎?陈君此文,多杂引近日报章杂志,及新出之书,本非考古之作,其引证古书,自亦无从严甄真伪,一称《公羊》三世之说,遂以为其学出于今文家,天下有如此之今文学乎?夫以清代之古文学者为能求是,则今文学晚出而益精,恐未容执其中一二学者有为而言之言,一笔抹杀;若谓古代之古文家即能求是,则吾不知其所求何是也。吾为此论,非欲攻击时贤,特以学问上之方法,必真足以求真而后可。

  以上皆论两汉时今古文之学。自魏、晋以后,今文学固佚亡殆尽,古文学亦残阙不完;而别有一种魏、晋人之学,与之代兴。其中亦可分两派:(一)如前所述之王肃等。其学原即东汉时之古文学,郑、王皆破家法,杂糅今古,然皆侧重于古。特其凭臆为说,变本加厉,至不惜造作伪书,以求相胜;其所说,更不如马、郑、贾、服等之可信耳。(二)如王辅嗣之注《周易》。多主空谈玄理,而不能如两汉时之朴实说经。世多以此訾之;然魏、晋人学术之程度,确高于两汉人。盖西京儒者,虽有微言大义之存,然罕能贯通,多不过仅守师说;而此师说,又本为残阙不完之说。东京儒者,则所求古文,不过训诂名物之末,其学琐屑而无条理。儒家之学,至此仅有形质而无精神,实不足以餍人心,而魏、晋人之学,乃代之而起。魏、晋人之学,所以异于汉人者,即在于有我。自有思想,故非有形质而无精神。此派学术,确能使古代哲学思想复活,以为迎接佛学之预备。虽由此以求孔门之微言大义,古代之典章文物,皆不如汉人之学之足恃;然魏、晋哲学,在中国学术史上,亦有甚大之价值。今此学之湮晦,亦已甚矣,讲而明之,宁非学者所有事?夫欲使魏、晋哲学复活,则魏、晋人空谈说经之书,其中亦有可宝之材料存焉。且魏、晋时去古究近;古人学说,未曾尽亡;虽曰任情,究有依据。即以魏、晋人之思想,测度古人,亦自较后世所臆测者为近。则即由此以求古,其价值亦自与唐、宋以后之学不同也。

  (附论)后世多以魏、晋人之学为道家之学,与儒家无涉,此大误也。吾谓中国古代,自有一种由宗教变化而成之哲学。儒家之哲学,部分在《易》。今文《易》说尽亡;古文家之于《易》,多仅谈术数,而儒家之哲学,遂不可见。然今文《易》说,在魏、晋时,固未亡也。魏、晋人之谈哲学者,皆《老》《易》并重。其言《易》,迥异于东汉人。夫一种思想,不能无所本而突然发生,则其中,必多有今文《易》说存焉。所惜者,魏、晋士大夫又有好言神仙之术者,而当时之神仙家,又借儒、道二家之哲学,以自文饰,且援老子以入神仙家。后世之人,虽亦知道家与神仙家,本非一物,然罕知神仙家本一无所有,其类似道家之说,尽系窃诸儒、道二家者。于是于道家与神仙家之界限,终不能画然分明;至儒家谈哲理之说,则并尽举而奉诸道家与神仙家,不敢自有矣。吾何以知神仙家之本一无所有也?盖天下无论何种哲学,无能承认人可不死者。且苟谈哲学,无论浅深,亦断无贪求不死者。求不死者俗情,谓人可以不死者,天下之至愚也。曾是言哲学者而有之乎?而神仙家谓人可以不死,以求不死为目的,此足以证明其毫无哲学思想矣。然则神仙家果何所有乎?曰:神仙家起于燕、齐之间,观海市之现象,而以为有仙人。故其所谓仙人者,在海外三神山。又此派之人,颇通医学,于是组成一种“以求不死为目的,以(一)求神仙、(二)炼奇药、(三)御女为达目的之手段之至浅极陋之宗教”。彼其所谓不死者,非谓精神可以不死,乃直谓肉体可以不死。尸解之说,乃其大师既死,情见势绌,临时想出自解免之言耳,非其所固有也。此派自汉武帝以前,专以荧惑君主为事。为所惑者,齐宣、燕昭、秦始皇、汉武帝,皆非昏愚。又《左氏》载齐景公问晏子:“古而不死,其乐何如?”古无为不死之说者,有之者惟神仙家,则景公亦为所惑矣。景公亦有为之主也。可见此派自汉武以前,在贵族社会上势力之大。然至汉武时而其伪毕露矣,怪迂阿谀苟合之技无所施矣,则恃其不死之说,有以中贪夫之心;其金石之剂,服之亦有一时之効,如寒食散是也。仍延其残喘于士大夫之间。夫既容与于士大夫之间,则不能不略带哲学的色彩;而《老》《易》之哲学,为当时社会上通行之哲学,遂窃取之以为缘饰附会之资。乃世遂不知其本来一无所有,亦惑矣!然彼之所有,虽尽窃诸儒、道二家,而儒、道二家之哲学,在今日传书不多,必转有存于彼书中者。故《道藏》之书,在今日,亦必有一部分有研究之价值也。《太极图》即其一证也。《太极图》原出道书,后世之所谓道书,即神仙家之书。清儒力致之,然所能证明者,确系取诸道书中,而在儒家,无传授形迹之可征耳;其与《易》说不合处何在,不能得也。夫使其为图,果与《易》之为书了无关系,何以能密合如此,且又可以之演范乎?则其为《易》之旧说,为神仙家所窃,在儒家既亡,而在神仙家书中转存,可以见矣。

  东京之季,古学盛而今学微,欧阳、大小夏侯之《书》,施、孟、梁邱之《易》皆亡。《齐诗》在魏已亡。《鲁诗》不过江东。《韩诗》虽存,无传之者。《公》《谷》亦虽存若亡。于是东京十四博士传授之绪尽绝。所余者,惟东汉之古文学与魏、晋人之学之争。其在江左:《周易》则王辅嗣,《尚书》则孔安国,《左传》则杜元凯,其在河洛:《左传》则服子慎,《尚书》《周易》则郑康成,《诗》则并主于毛公,《礼》则同遵于郑氏,见《北史·儒林传》。是江左两派之势力相等,而河洛则纯为旧派也。然迄于隋,郑之《书》与《易》,服之《左氏》皆微,而王辅嗣、伪孔安国、杜元凯之书代之,唐人所修《十三经注疏》,大体沿隋之旧。其中除《孝经》为明皇御注外,汉人之注与魏、晋人之注,恰如得其半。义疏之学,至唐代而亦衰,无复措心于经学者;习帖经墨义之士,始有事焉,则相率奉官颁之书为定本而已。盖至唐而两派割据之局定矣。而何休之《公羊解诂》,巍然为今文家之硕果,存于其中,后世考今文家言,犹得有所凭借者,独赖此书之存,此外比较的为完整者则《韩诗外传》、伏生《书传》及董子之《繁露》而已。

  《十三经注疏》为唐代官纂之书,从古官纂之书无佳者,《正义》荒谬之处,前人已多言之。然材料存焉,仍不可不细读,特其读之须有门径:其(一),有现代之科学思想,(二),知古人学术之源流派别而已。

  凡事不知古则无以知今,今、古二字,作前、后解。而各种学问,皆贵实验,非搜集多数之材料,绌其公例,以为立说之基。游谈无根,终必自悔。材料有存于现在,得以身验者,自吾有知识以来,躬所涉历者是已。有身所不逮,必借资于前人之诏诰者,书籍之足贵盖由是也。凡事既不知其前,无以知后,则求学问之材料于书籍,亦宜自最古者始,吾国最古之书,则先秦两汉之书是已。此中经之与子,吾人本平等相看;然求之却宜自经始。因自汉以后,儒学专行,传书既多,注疏尤备;自经求子易,自子求经难,手段上之方便则然也。此不独社会科学然,自然科学亦无不然,陈兰甫谓草木、鸟兽、饮食、衣服、宫室、车马,求三代以前者较易,汉魏而后者反难,因前者治经之人多有注释,后者则记载阙略是也。见《东塾读书记》。不及检书原文,但称述其意而已。 咪咕公版·读史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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