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〇)泾洛诸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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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泾洛诸戎
《史记·匈奴列传》所述北狄,匈奴、林胡、楼烦而外,居泾、洛者为一支,居圁、洛者为一支,东胡、山戎又为一支。居泾、洛者,以犬戎及义渠为大;居圁、洛者,以赤白狄为大;赤白狄及山戎,已有考,今考其居泾、洛之一支如下:
《史记》云:“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之戎;岐、梁山、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绲戎即犬夷,上文所谓“周西伯昌伐畎夷氏”者也。《绵》之诗,“昆夷駾矣”,《说文·马部》駾字下引同今诗,《口部》呬字下,则引作“犬夷呬矣”。《皇矣》之诗曰:“串夷载路。”《郑笺》:串夷即混夷。《正义》:“《书传》作畎夷,盖畎混声相近,后世而作字异耳。或作犬夷,犬即畎字之省也。”《采薇序》:“西有昆夷之患。”《正义》引《尚书大传注》:犬夷,昆夷也。又《史记索隐》引韦昭谓畎夷,“《春秋》以为犬戎”,《正义》引韦昭谓绲戎,“《春秋》以为犬戎”,又云:“颜师古云:混夷也。”然则犬也,畎也,昆也,混也,绲也,串也,皆一音之异译。《山海经》谓:“黄帝生苗,苗生龙,龙生融,融生吾,吾生并明,并明生白,白生犬,犬有二牡,是为犬戎。”《史记·索引》引。《汉书·匈奴列传注》引,则作“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二牝牡,是为犬戎。”昆夷、猃狁,系一种人。犹汉时既称匈奴,亦称胡也。《孟子》“文王事昆夷”,“太王事獯粥”,乃变文言之耳。《诗序》“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猃狁之难”,竟以为两族人,误矣。《出车》之诗曰:“赫赫南仲,猃狁于襄。”又曰:“赫赫南仲,薄伐西戎。”又曰:“赫赫南仲,猃狁于夷。”猃狁在西北,可称戎,亦可称狄,诗取协韵也。《笺》云:“此时亦伐西戎;独言平猃狁者,猃狁大,故以为始以为终。”已不免拘滞序析猃狁、昆戎而二之,益凿矣。
此族强盛最早,《尚书大传》谓文王囚于羑里,散宜生之犬戎氏取美马以献纣;又谓文王受命一年伐混夷。见《绵诗笺》。《笺》云:“混夷见文王之使者将士众过己国,则惶怖惊走奔突,入柞棫之中而逃,甚困剧也。”《正义》:“《帝王世纪》云:文王受命四年,周正丙子,混夷伐周。一日三至周之东门,文王闭门修德而不与战。王肃同其说以申毛义。”案文王受命后征伐先后,诸书互有异同,今不必深考。郑、王是非,更可弗论。要之,混夷在当时,为周强敌也,则当周初已崭然见头角矣。《史记》云:“后十有余年,武王伐纣而营洛邑,复居于丰、鄗,放逐戎夷泾、洛之北,以时入贡,命曰荒服。其后二百有余年,周道衰,而穆王伐畎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之后,荒服不至。于是周遂作《甫刑》之辟。”上云“命曰荒服”,下云“荒服不至”,则武王之所放,即穆王之所伐。《周本纪》载祭公谋父谏穆王之辞,曰:“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夷蛮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今自大毕、伯士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毋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犬戎树敦,率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古人轻事重言,所载言辞,类经后人润饰,不必当时情实。犬戎盖自武王时服于周,其后稍以桀骜,故穆王征之也。因此而作《吕刑》之辟者,金作赎刑,所以足兵也。周与犬戎之强弱,可以微窥矣。
穆王之后二百余年,而有骊山之祸。是役也,《周本纪》曰:“申侯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秦本纪》则云:“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然则是时西方戎甚多,而犬戎为大。案当时所谓西戎者,《周本纪》及《匈奴列传》述之皆不甚详,惟《秦本纪》载其情形最悉,以秦之先世与西戎为缘也。秦为伯益之后。伯益,舜妻之以姚氏之玉女,固遥遥华胄也。然伯益之子曰若木,其玄孙费昌,子孙已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则其与西戎为缘旧矣,伯益又有子曰大廉,大廉玄孙曰中衍,中衍之后曰胥轩。申侯告周孝王之言曰:“昔我先郦山之女为戎胥轩妻,生中潏。以亲故,归周,保西垂。西垂以其故和睦。”案《左氏》言:“晋伐骊戎,骊戎男女以骊姬。”则骊戎实周同姓之国,中潏不啻周之所自出,故能为周保固西垂也。中潏之子曰蜚廉,虽与其子恶来俱事纣,然蜚廉又有子曰季胜,季胜生孟增,幸于周成王。孟增之孙曰造父,实为周穆王御而西巡守。古书言穆王、造父事,多诞谩不足信,臆其实则造父盖以其为中潏之后,能得西戎之和,故能御穆王以西征也。造父以宠,别封于赵城,自是其族与西戎少交涉。而恶来之玄孙曰大骆,有子曰非子,居犬丘,周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孝王欲以为大骆適嗣。而申侯之女为大骆妻,生子成为適。申侯言于孝王,孝王乃分土,邑非子于秦,而亦不废申侯之女子为骆適者,以和西戎。观此知申与西戎关系之深,此其所以能搂犬戎以弑幽王也。自中潏至大骆父子为周保固西垂者,盖三百年,其根据地为犬丘,在今陕西兴平县,在泾、渭二水之间,此时之戎,盖犹在泾、洛以北。非子之曾孙曰秦仲,值周厉王时,西戎始叛,犬丘大骆之族,为戎所灭,则戎始渡泾水而南,非复武王放逐时之旧壤矣。自是大骆之適嗣灭,转藉其支庶之分封于秦者,与戎相枝拄。秦仲为戎所杀,子庄公始破戎。宣王并与以犬丘之地,仍为西垂大夫,传子襄公。襄公之七年,而周幽王为犬戎所灭。案庄公三子,其长男世父。世父曰:“戎杀我大父仲,我非杀戎王,则不敢入邑。”遂将击戎,而让其弟襄公。《史记》云:“襄公二年,戎围犬丘世父,世父击之,为戎人所虏。岁余,复归世父。”又云:“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窃疑当时世父居犬丘,襄公居秦,故称犬丘世父。世父之见获于戎而复归,不知仍归其犬丘之地否。然及骊山之祸作,则犬丘之地,必复入于戎。故《匈奴列传》谓其“遂取周之焦获而居于泾渭之间”也。且戎即复归世父地,世父亦必已弱而不克御戎;不然,犬戎之地,为周之藩篱者数百年矣,以世父之孝且勇,犬戎安能长驱至于骊山哉?且使犬丘而犹有嬴秦之族,平王必不仅以岐以西之地赐襄公也。以岐以西赐襄公,而曰“能攻逐戎即有其地”,明东兵至于岐且不易也。自骊山之役以前,史皆但曰戎,不曰犬戎;至是役,乃曰西夷犬戎,曰西戎犬戎。盖前此戎无强部,故自大骆以后能抚绥之,至此而大毕、伯士树敦之后复强,为诸戎率,将遂非嬴、赵之族所能驭也。襄公十二年伐戎,至岐而卒。《年表》。《本纪》同。子文公立。文公十六年,伐戎,戎败走,始收周余民有之,地至岐,岐以东献之周。文公营邑于汧渭之间。孙宁公继立,居平阳,灭荡社。子武公伐彭戏氏,至华山下,伐邽、冀戎,初县之。又县杜、郑,灭小虢。武公卒,弟德公立,居雍。梁伯、芮伯来朝。德公三子,宣公、成公、穆公以次立。宣公与晋战河阳,胜之。穆公元年,自将伐茅津。其后再置晋君,虏惠公而归之,惠公献其河西地,而秦地始东至河。盖自文公以后,专意于东略,其于西戎似少宽。然《左氏》闵公二年,虢公败犬戎于渭汭,此所谓渭汭者,必不在渭水上流,则当时泾渭之域,殆全为犬戎所据,秦文公以后之东略,乃正所以挫戎势也。穆公三十四年,戎王使由余于秦,秦人间而降之。三十七年,用其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此戎王不知其为何戎,然自此以后,则戎遂弱,其地仅限于陇以西,如上《史记》所云者矣。
《汉书·杨敞传》:“恽报孙会宗书曰:安定山谷之间,昆戎旧壤。”此即《史记》所谓“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之戎”之绲戎也。
《六国表》:厉共公六年,义渠来赂,繇诸乞援;二十年,公将师与绵诸战;惠公五年,伐诸繇。《本纪》皆不载。繇诸疑绵诸之误,诸繇则误而又倒也。
翟之戎,《汉书》作狄獂。师古曰:“皆在天水界,即绵诸道及貆道是也。”意以狄獂为一。《索隐》引《地理志》:“天水有绵诸道、狄道。应劭以戎邑。”则以翟、为二。《续汉书·郡国志》汉阳郡,陇州刺史治,有大坂,名陇坻;豲坻聚又有豲道。《注》:“《史记》秦孝公西斩戎王。”案事见《秦本纪》。孝公元年,“西斩戎之王”。
义渠者,诸戎之最强者也。试就《本纪》及《六国表》列其事如下:
厉共公六年,义渠来赂。《表》。《纪》无。
三十三年,伐义渠,虏其王。《纪》。《表》同。
躁公十三年,义渠来伐,至渭南。《纪》。《表》作侵至渭阳。
惠文王七年,义渠内乱,庶长操将兵定之。《表》。《纪》无。《周书·史记》:“嬖子两重者亡。昔者义渠氏有两子,异母皆重。君疾,大臣分党而争,义渠以亡。”案昭王时,义渠之亡,其君先为宣太后所诈杀,不以疾终,此所云疑指此时事也。
十一年,县义渠,《纪》。《表》无。义渠君为臣。《纪》。《表》同。
《张仪列传》:义渠君朝于魏。犀首闻张仪复相秦,害之。犀首乃谓义渠君曰:道远不得复过,请谒事情。曰:中国无事,秦得烧掇焚杅君之国;有事,秦将轻使重币事君之国。其后五国伐秦,会陈轸谓秦王曰:义渠君者,蛮夷之贤君也,不如赂之,以抚其志。秦王曰:善。乃以文绣千纯,妇女百人遗义渠君。义渠君致群臣而谋曰:此公孙衍所谓邪?乃起兵袭秦,大败秦人李伯之下。《索隐》云:“按《表》:秦惠王后元七年,楚、魏、齐、韩、赵五国共攻秦,是其事也。”案此事采自《战国策》。《战国策》乃纵横家之书,多设辞,非事实。义渠当时未必能越秦而朝魏也。
后十年,伐取义渠二十五城。《纪》。《表》十一年:侵义渠,得二十五城。《匈奴列传》:“其后义渠之戎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至于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
武王元年,伐义渠。《纪》。《表》无。
《匈奴列传》:“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案此事《纪》《表》皆不载。《范雎列传》载昭王谢雎之辞曰:“寡人宜以身受命久矣,会义渠之事急,寡人旦暮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受命。”范雎之见秦王,《传》谓在昭王四十一年;其明年,宣太后亦薨矣。
自厉共公六年,至昭王四十一年,凡二百有七年,义渠与秦之相持,不可谓不久矣。
大荔,《汉志》谓在临晋,《续汉书·郡国志》、徐广、《括地志》皆因之,其地实不在岐、梁山泾、漆之北。案《秦本纪》:厉共公十六年,堑河旁,以兵二万伐大荔,取其王城。《六国表》作堑阿旁,伐大荔,补庞戏城。《集解》:徐广曰:临晋有王城。《续汉书·郡国志》:临晋有王城。《注》曰:《史记》曰:秦厉恭公伐大荔,取其王城,即此城也。《括地志》谓朝邑县东三十步故王城,大荔近王城邑。案王城为凡列国称王者所居之城,安知其必属大荔。《六国表》:孝公二十四年,秦、大荔围合阳。《表》。《纪》无。合阳诚近临晋,然是时劳师远役者甚多,不能以此谓大荔之必在临晋也。窃疑大荔本国亦当在义渠附近。
乌氏,汉为县,属安定。《货殖列传》云:“乌氏倮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遗戎王;戎王什倍其偿,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此所谓戎王,盖即乌氏戎之君长也。
惟朐衍事无可考见。 咪咕公版·读史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