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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巴斯科姆·霍克(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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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群人茫然地看着他。“嗨,”带头的一位教区居民说,他是来自东部沿海地区的人,长得很瘦,“我们大多数人都信长老会教,我不知道那有什么关系。在我看来,我们相聚在这里,都崇拜上帝,我们需要一位牧师,不管他来自哪个教派。只要能说到做到,”他说,“我想我们最终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哎呀,我敬爱的先生!”我舅舅轻声冷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可知论者和信长老会教的人没什么差别的话,你真应该马上去找一位医生,看一下你的脑子是不是正常。不行!”他有气无力地叫道,“我不能赞成我不知道的信仰!我没有信仰就不能去装腔作势!我不能鼓吹自己并不信仰的教义!先生,你真是为难我呀!”

  这时,人群开始慌张地躁动起来,他们不安地抱怨着,打算离开了。突然巴斯科姆舅舅听见有人小声吐出了“无神论者”这几个字。

  “不——是!”他大叫着,那双下垂的眼睛开始闪烁着好斗的火花。“不是!绝对不是!你这样说只能说明你的无知。它们是不一样的!它们绝对是不一样的!无神论者不是不可知论者,不可知论者也不是无神论者!唉呀!”他大声说,“你要是还有一点点头脑,你就会从两个词的发音看出,它们是不一样的。无神论者是不相信上帝的人!——这个词包含了希腊语的前缀‘无’字——意思是没有,而‘神’指的是上帝:因此,无神论者指的是不相信上帝的存在!听着,”他高兴地舔着嘴唇,继续说,“我们再来看看不可知论者。发音一样吗?不一样!意思一样吗?绝对不一样!写法一样吗?完全不一样!这个词是不可知论者:不——可——知——论——者!知道这个词的来历吗?当然是从希腊文来的——傻瓜都知道!哪几个字?是否定词‘不’加上‘可知’——意思是知道。那么不可知论者是什么意思?”他环视了一下那些缄默的人,问道。“哎呀!”他不耐烦地说,因为没有人回答,“就连小学生都知道!就是无法确知上帝存在的人!一个无法确知上帝存在的人!而不是一个否定上帝存在的人!噢,绝对不是!”——他不耐烦地举起大手——“无神论者是一个否定的人!而不可知论者只是一个无法确知上帝存在的人!”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有人嘀咕着,“对我来说它们听起来都像是不敬神灵的异教词!”

  “没什么不同!”巴斯科姆怒吼道,“我敬爱的先生,在你说出让你子孙后代蒙羞的话语之前,你最好闭上嘴巴!……它们是不一样的,如同夜不同于昼,白不同于黑,如同轻蔑无礼或愤世嫉俗者有别于冷静、自我克制的哲学家一样!哎呀!”他威严地说,“我们这个时代的很多伟人都是不可知论者。真的,先生!那些伟大的人!……伟大的马修·阿诺德就是位不可知论者!”他大声说,“那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同?绝对不同!”

  他停了一下,由于他那帮听众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用手指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摸索着。

  “我这儿有一首诗,”他把诗掏了出来,说,“是我自己写的。”这时他谦虚地咳嗽了一声,“虽然我得承认,这首诗多多少少受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位伟人——马修·阿诺德的影响,我可以骄傲地称他为我的大师。我相信,它可以更好地诠释出我的立场。”他举起食指以引起别人的注意,接着就开始读了起来。

  “这首诗的题目,”巴斯科姆舅舅说,“叫‘我的信仰’。”

  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始了:

  天的那边有没有一方净土

  我们可以找到永恒的日月,

  死后的重生,战后的和平?

  有没有?我不清楚。

  我们能不能在那儿找到幸福的生活,

  此处无法享受的快乐,

  一切都充满爱,没有了争斗?

  或许:大概如此吧。

  巴斯科姆舅舅不紧不慢、吐字清晰地读了十七节后,他把纸片对折起来,轻蔑地看了看周围的人:“我想,”他说,“我已经把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现在,你们该知道什么是不可知论者了吧。”

  他们确实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明确,他们无言以对:他们震惊地转身离开了。然而,人们中有一位上帝之女,她是不肯轻易屈服的人,她那双笑吟吟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温柔的杀伤力,她可以用规劝来说服他,但是别人使用更加粗暴的手段却无法做到。这位女士是个寡妇,是一位来自南方的中年妇女:她成熟而富有魅力,声音温柔且充满爱意,具有一种柔和、甜美的味道。这位女士很少拒绝过牧师,而且也很少有牧师拒绝过她。就在人群往外移动之际,这位女士也开始向前移动了:她老练地晃动着臀部走到了巴斯科姆舅舅跟前,他正得意扬扬地站在退去的人群中,突然发现了一张温柔、热切的面孔。

  “噢,霍克先生!”她甜甜地低声说,声音里透出一种发自肺腑的喜悦之情(因此,她就是这样称呼他的——霍克先生!)“我只知道您肯定是位了不起的牧师!我一看您的长相就知道您是一位好——人!”——她又甜甜地咕哝着,欢快地从腹腔吐出一口气。

  “哦,夫人!哦!——”巴斯科姆舅舅困惑地说,但是把她的丰姿尽收在他那双锐利、挑剔的眼里。

  “听您一席话,我真是激动兴奋死了,霍克先生,”那个寡妇说,“我一直坐在那里,一直坐在那里,沉醉于其中,被您智慧的光芒包围着,霍克先生!当您朗读那首美妙的诗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多美妙的诗啊,此君好像注定是为上帝服务的,要知道此君是上帝的仆人,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哦,夫人!”巴斯科姆大叫道,他那张瘦削的脸因愉快而变得通红。“嗨,夫人!真诚地告诉您,像您这样一位夫人……拥有真正的智慧……竟对我有如此的评价!我非常感激……深感荣幸。但是,夫人——”

  “噢,霍克先生!”寡妇呻吟似的说,“我真的喜欢听您说话!我真的喜欢您说话的样子!您也听过有太多人讲的都是拙劣、一无是处的废话——满是语法错误的语句和俚语,我根本不知所云。我不清楚人们来此的目的——真的很荣幸——真的,先生!真是一件幸事——能听到您这样善于表达自己的人讲话。我一看见您,就对自己说:‘我就知道那个男人会说话!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寡妇一边大声说,一边用力地摇着头。“这个人,我说,”寡妇接着说,“这个人,他可以和我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真的,先生!任何事!——从您一开口说话我就是这样说的!”

  “哦,夫人,夫人!”巴斯科姆热情地叫道,十分庄严地鞠了一躬。“谢谢您,我万分衷心地感谢您!”

  “噢,先生!只需看看他的脑袋——(我对自己说)——我就能从中得到乐趣。”

  “看我的什么?”巴斯科姆大声说,仿佛遭到电击一样跳了起来。

  “看您的脑袋。”寡妇回答道。

  “哦!”巴斯科姆大声说,“看我的脑袋!我的脑袋!”——他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噢,是的,霍克先生!”寡妇接着说,“我的确认为您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从您开始读那首诗起,我就说,‘只有具有他那样头脑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诗来。噢,感谢上帝!’(我对自己说)他利用自己的聪明头脑为上帝效劳!”

  “哦,夫人!”巴斯科姆再次大叫着说,“您给了我莫大的荣幸!我真是感激不尽!但是恐怕我得承认,”他有点费力地说,“您或许并不完全理解——您不是很清楚——或许,我没有说清楚,那首诗的意思——噢!都是我的错,我知道!毫无疑问!毫无疑问!但也许我并没有完全清晰地表达出它的含义来!”

  “不,您说清楚了!”寡妇说道,“对我来说,那首诗的每个字都清晰明了!我不断地对自己说:那时候我经常那样认为的,但是我以前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所思所想来。我从未曾遇见过某个人,可以和他谈谈这一切。现在,(我对自己说)这个神奇的人来了,他把我所想的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出来!噢!(我对自己说)我要是能坐在他跟前,整天听他说话,要是我能坐着沉醉于他的声音中,要是我能听他说话——那我就别无所求了!”

  “哦,夫人!”巴斯科姆大叫道,他真的被深深感动了。“请您相信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事了!真的,的确!请您相信我真的很高兴!噢,从未有过!从未有过!”他大声说。“像今天这样遇到您真是太难得了——噢,太难得了!——遇到您这样聪慧过人的女士!真是太难得了!我们一定还要谈一谈!”他说。

  “噢,一定,一定要谈一谈!”

  “嗯——哼!”寡妇甜美地哼了一声。

  巴斯科姆狡猾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想看看路易斯舅妈是不是在周围或者有没有偷听。“或许,”他咂了一下嘴巴说,“或许我们可以见面,一起安静地散步。再也没有比大自然的宁静更有助于人思考的了。这是毫无疑问的。”

  “嗯——哼!”寡妇说。

  “明天。”巴斯科姆小声说。

  “嗯——哼。”寡妇本能地低声应道。

  这样,巴斯科姆舅舅和这个寡妇开始了一系列的散步,散步期间他可以自由地阐述观点,而她也发现自己完全赞同他的观点,都是她天性中和谐的适应能力使然。路易斯舅妈一次又一次地看见他们出双入对地离开,她那双明亮恼火的眼睛窥视着他们,抽着鼻子气愤地大笑起来,嘴里还自言自语着,如同往常一样小声抱怨着:“这个老笨蛋!……这个可怜的小气鬼!……穷得给老婆买不起一件衣服……竟然在她们身上花钱!……骨子里就是那样的……骨子里!”她嘶哑地低声说,“他们疯了……疯了!他们一家子都是好色之徒,所有的人都一样!”

  一天晚上,巴斯科姆和寡妇散步回来,在夕阳中他们发现离城还有一英里多远。这是一个荒凉的地方:他们的小路蜿蜒穿过松木丛和矮小的棕榈树林直到水湾边。潮水退去,海水躺在一个满是泥浆的浅泥潭里,几只鸟怪异地嘎嘎叫着飞过那片孤独的水面,一股死贝壳和海水浮渣的气味——一港口的海水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神奇、欢腾的气息。空气无比甜美,天空晴朗无比,阳光十分柔和,此刻的太阳就像一只巨大的橙色圆球,也不刺眼,也不炎热,孤独、凄凉地低垂在西面的地平线上。寡妇和巴斯科姆停了片刻,看着这幅美景,她扬扬得意地说:“喂,您知道肯定有人造就了这一切。您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发形成的。当您看到这样完美的日落,您会明白,除了上帝之外,没人能造就它的。嗯,您是知道这一点的,霍克先生!”

  “关于这种美的问题,”我舅舅一板一眼地说,“是有争议的。比如说,哲学家黑格尔认为日落一点都不美,他认为,日落仿佛是天空得了天花!”说完巴斯科姆闭上了眼睛,抽着鼻子大笑起来。

  “噢,霍克先生!”寡妇责备地说,“我知道您并不那样认为。一个像您这样有头脑的人是永远不会相信那种观点的!”

  “噢!”巴斯科姆大叫道,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绝不会!绝不会!”他使劲地跺了一下脚,盲目、怪异地狂笑起来。

  他们沉默了一阵:巴斯科姆舅舅内心感到特别欢喜,充满了活力。他看了看浅滩,看了看落日,看了看寡妇,然后正欲说话之时,一股莫名的兴奋使他不能自抑。

  “我们能不能——”他最后问,但是这时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怪念头,他突然停住了话头,歪着脸,欣喜若狂地跺着脚,抽着鼻子说——“我们能不能去感受一下涉水的滋味?”他故意用撩人的鼻音说出最后一个词。

  “噢,霍克先生!”寡妇甜美地惊呼起来。

  “涉水?为什么呀?”

  “去……捉牡蛎!”巴斯科姆舅舅温柔撩人地说。

  “去……捉牡蛎!”寡妇叫道,“但我不知道这儿还有牡蛎!”

  巴斯科姆听了这句话,沉思了片刻,他越想越觉得好笑。他咂了一下嘴,闭上眼睛,开始抽着鼻子大笑。“噢,是的!”他大声说,“噢,真的有!这儿一直有……牡蛎!这儿有很多很多的……牡蛎!”

  就这样,寡妇并没有推托,只是机警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以防有人在松林丛和棕榈树后偷看,她坐在我舅舅身旁,脱掉了鞋袜。然后,他们就手拉手,穿过浅水湾,水尚未没及他们的膝盖,寡妇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连声惊呼着,巴斯科姆舅舅则大胆一些,信心十足地向她保证:“我亲爱的姑娘!”他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你没有任何危险!哦,一点儿危险都没有!”他大声说,“你会像在你妈妈怀里那样安全的。真的!你可以放一百个宽心!这是毫无疑问的!”

  寡妇托起裙子,在她白皙的大腿中间打了个褶结,而巴斯科姆舅舅挽起裤腿,露出青筋凸起、瘦骨嶙峋的小腿来,慢慢地在浅水中蹚着。最后,快到小河中央时,他们靠近了一小块结实的沙地,他们站在那儿看了一会落日,然后沿着沙地慢慢走着,完全沉浸在遐思中,思索着即将到来的暮色和孤独,思索着他们自己,所以二人都没有注意到涌来的涨水。 上帝的孤独者(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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