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奇克莫加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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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是当初我再等上一段时间,结果就会好得多。不出一年,一切问题都解决,我恢复了健康,鼓起勇气站了起来。由于自己目睹、经历过太多的痛苦,我比从前更加宽容、理解了自己。至于我的脑子,嗨,它比以前更加好使了。由于我的经历,我本可以马上去上学受教育,你也明白我并不想等待。我认为这种机会是不会重来的,而我只是厌倦了生活。
但正如我所说过的——我们一路行军,只用了不到四天时间便来到了蝗谷,然后他们让我们上了火车,来到了里奇蒙。那天早晨我们便抵达了里奇蒙,当时我们一直以为他们会把我们派到北方与李将军的部队会合。但次日早晨,我们得到了命令——他们要把我们派往西部。他们最近一直在肯塔基州作战:我们的部队在那里遇到了麻烦;他们派我们去拦截坎伯兰郡的北方军。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弗吉尼亚。从那时起,我们便转战西部和南部。这就是我们二十九团当时的作战地点,从那时起到战争结束,一直如此。
直到一八六二年春天,我们才经历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战。那次战役会让一位士兵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此前,在田纳西和肯塔基州,只有一些小型的冲突与偷袭。那年冬天,我们在寒风冷雨中进行了一次艰苦的行军。我们真正明白了什么是饥饿,明白了如何勒紧裤腰带以适应食物的配给。我想,直到那个时候我们才明白,行军吃饭与我们经常所说的野餐可不是一回事。我们一直在学习,可我们还算不上战士。只有经历过大战才算作真正的战士,而我们还没有经历过。一八六二年初我们差一点就能参加一场大战了:我们受命行军,去解多纳尔森之围——但是,我的老天!我们还没到那儿,他们就已经把她给夺走了——关于这件事,我要给你讲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当时北方军总司令格兰特将军正在攻打那里,我们急速行军,想要赶在老屠夫下手前抵达那里。正当我们离那儿还有七英里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原本我们一直在急行军,这时却得到原地解散并休息的命令。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枪声,知道多纳尔森已经沦陷。那不是战斗的声音。一切都跟礼拜日一样平静。我们在路边安顿了下来,这时我听见了大炮的轰鸣声。一共响了五炮,非常缓慢:轰!——轰!——轰!——轰!——轰!一听到炮声,我便有了预感。
于是转身对吉姆说:“喂,你听到了吗!这声音是从多纳尔森传来的,她已经沦陷了!”
指挥官鲍勃·桑德斯听见了我说的话,但他不相信那是真的,于是说道:“你搞错了!”
“哎呀,”吉姆说,“我倒非常希望他说的是真的。我才不在乎这该死的战争是失败还是胜利呢。我已经准备好回家了。”
“喂,他搞错了。”鲍勃指挥官说,“我敢打赌他搞错了。”
嗨,可以这么说,打败仗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那些日子里,我特别喜欢打赌——从战争之初到战争结束,一直如此。任何形式的娱乐活动——恶作剧、打牌或者赌博,或者任何别的愚蠢活动,我都会参与其中。我会跟别人打赌,说红色就是绿色,或者说白天就是黑夜。如果有姑娘在柿子树上瞧我,哎呀,我的老天,我想我肯定会爬上树抓住她的。整个战争期间,我一直都是这样。战争之前或者战争之后,我从未跟别人打过赌,也没玩过牌,但战争期间,我却随时准备参与其中。
“你想押多少钱?”我问。
“赌整整一百块。”鲍勃·桑德斯说,他话音刚落,打赌便开始了。
我们重重地放下钱,然后交给吉姆,由他负责裁决。嗨,伙计,我们还没等上半小时,就有一个战士骑马跑来,说不用再往前行进了——要塞多纳尔森已经沦陷。
“我刚才怎么说的?”我问桑德斯指挥官,然后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嗨,接着大家都开始嘲笑他。我真希望你能看见他当时的表情——可以这么说,他看起来非常困窘。但他承认了,你知道的,他只能爽快地承认。
“你说对了,”他说,“你打赌赢了。但——你要告诉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办!”他把手放进口袋,掏出一叠钞票。“我已经输了一百块——身上几乎没钱了!我们抽牌来赌这最后的一百块,谁的牌大谁赢!”
嗨,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掏出一百元钱,说道:“把牌拿出来!”
于是,他们拿出了牌,吉姆·威沃洗了洗,然后拿在手里,让我们抽。鲍勃·桑德斯先抽,他抽到的是黑桃八。我抽到的是一个王后。
哎呀,伙计,要是你能看到鲍勃·桑德斯脸上的表情就好了。当时战士们开始高声喊叫起来,他看起来简直想钻进地缝里去。我们都开始拿他寻开心,当然,后来我归还了他的钱。我一辈子从不拿打赌得来的钱。
那些日子里,我就是这样——我随时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一切。不管有什么形式的恶作剧或愚蠢的消遣方式,我都会和统帅一起参与其中。
要塞多纳尔森之役是我参战以来最滑稽的一场战斗了,我之所以觉得它很滑稽,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参加战斗,这对我再合适不过了。而石山之役是我参战以来最奇怪的一场战斗,因为——嗨,我会给你讲一个奇怪故事的,如果你听过那样的战斗,你自己就会明白。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战争:作战一方不发一枪一弹就获得了胜利,却给另一方造成了重创,其破坏之剧甚于全世界所有的枪炮所能施与的程度?嗨,石山之役正是如此。可以说,我本人经历过许多次战斗,但石山之役是整个战争爆发以来最古怪的。
我来讲一讲其中的来龙去脉。
当时我们处在山顶,而北方军就在我们下面,正想把我们赶下山去。我们并没有端起枪,我们没有那么做——我们无须端起枪。山上唯一的枪械便是我们用绳子拽上去的那架小型铜制榴弹炮。但我们从未用它开过火。我们根本没机会使用它。还没等我们把它放好,一枚炮弹就正好落在了它上面,将小小的榴弹炮垂直一分为二,炸成了两截。即使用锯子从中间锯它,也难以达到如此完美的效果。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小型榴弹炮,以及它一分为二的情景。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我军采用岩块和石头作为武器。我们搬来了一大堆岩块、石头、巨大的鹅卵石,在山顶上摆成一长溜。等他们进攻时,我们便静静地等着时机。
北方军排成三队开始进攻,一队跟着在另一队后面。我们一直等待着,直到第一队距我们只有三十英尺的距离——直到我们能看见他们的白眼珠,俗话是这么说的——然后我们便开始行动了。我们把大石头滚了下去,说实在的,那一幕太可怕了。战争爆发以来,我还从未见到枪炮制造过比这更大的破坏场面。
你可以听见他们鬼哭狼嚎的声音,这声音令人后背发凉。他们不断拥上山来,然后我们就会扫倒数百人。我们不用一枪一弹,便将对方扫倒在地。我们砸倒、并消灭了他们——仅仅将岩块、石头滚下山就做到了。
我曾在战争中参加过更大的战役,但石山一役是我经历过的最古怪的一次。
要塞多纳尔森之役发生在战争初期,而石山之役发生在战争末期。一个滑稽,另一个则很古怪,但两次战役都没有真正的交火。
要塞多纳尔森是我们参战以来经历的首次大型战役——我刚才说过,我们并没有真正交火,因为我们没有及时赶到那里。多纳尔森之战结束后,那年春末,也就是四月份,爆发了夏洛战役[11]。嗯——我要强调的是,我们及时赶到了夏洛。噢,天哪,我想我们的确赶上了!或许在这之前我们都是乡下来的孩子,或许还有人拿这个开玩笑呢——但夏洛之战结束后,我们都不再是乡下孩子了,我们不再拿这个开玩笑了。这场战役使我们不再有笑容,使我们更加成熟。我们成了经验丰富的军人。
从那时起,我们就一直作战到底。正是在那场战役中,我们真正了解了夏洛。从那时起,我们才明白,只有奋战到底,别无他途。
吉姆在夏洛负了伤。伤势并不算重,尚不能遂他心愿——因为他老想打道回府。他腿部肌肉受了伤,但我们在他受伤后过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他。他躺在地上,我想他已经失血很多了。当他被扶起来时,神智仍然清醒。他们又把他放下来,原地进行了包扎。我想,他们对伤口进行了清洗,然后才打上了绷带——伤员太多,他们只能作这样的简单处理。噢,你听我说,在那样的日子里,他们只能那样做。我亲眼看见露天帐篷里外科医生手拿肉锯,把伤员的胳臂和腿锯下来,扔在旁边,锯下来的东西堆成一大堆,就跟木柴堆一样。当没有任何麻药的时候,你可以听见伤员撕心裂肺的叫喊,足以让你脸色发白。不过,人人都在尽力做好;可生死只能靠运气——比吉姆伤势严重的有很多,我觉得他算是幸运的了,因为他们给他作了包扎处理。
后来我听说了他的情况,有人说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一块又旧又脏的毛毯上,一位军医看见他盯着自己被绷带裹得紧紧的大腿,我猜想,他为了哄他开心就说:“噢,这算不了什么——再过两个星期你就能站起来继续收拾敌人了。”
唉,他们说,一听到这话,吉姆便开始骂了起来,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他们说,他的言语足以让你的头发都竖起来。他们说,他又是尖叫又是咆哮,最后伸手够着绷带,一下子给扯了下来,还说:“我他妈的才不愿打仗呢!”他们说,鲜血像喷泉一样迸射出来,还说那位军医气疯了,一把翻过吉姆,骑在他身上,夺回了绷带。绷带虽然血淋淋的,但他还是重新包扎在他腿上,并说道:“你这该死的,如果再扯掉,我就让你流血死掉算了。”
他们说,吉姆气愤地回敬了他,一英里外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他说:“哼,好啊,我才不在乎呢。我宁愿死掉也不想待在这里。”
他们说两人对骂了好几个回合,直到吉姆虚弱得说不出话为止。两天后我去看望他,见他拄着拐杖,于是便问:“吉姆,你的腿怎么样了?还疼得厉害吗?”
他回答:“不太疼了。他们可以把整条腿都锯掉,然后埋在夏洛这里。”他说:“对我而言,只要能让我回家,不再回来,怎么做都行。只要能让我和玛莎生活在一起,我宁愿余生做个瘸子,也不想再返回部队参加这该死的战争了。”
唉,我也明白他说的是真心话。我看着他,明白他的确是认真的,我也清楚自己无能为力。当一个人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你是无法用言语来劝服的。唉,果不其然,两个星期后,他们给他放了两个月的假,于是他便拄着双拐,一跛一跛地离开了。他是我见过的最快乐的人。“他们给我放了两个月的假,”他说,“如果他们让我回了家,那么除非老布雷格[12]将他那支该死的队伍全部派出来接我,我才会离开那儿。”
唉,他去了两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我始终不知道这期间发生过什么——不知他伤口痊愈后自己是否感到过羞愧,也不知道玛莎劝过他没有。但到七月底的时候,他又重新回到了我们的队伍中——他成了我见过的最可怕、最阴郁的人。他没有跟我谈什么,也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我清楚,自从那次负伤以后,他永远都不会再平静了,除非让他永远离开军队,复员回家。
唉,这就是夏洛之战,那次我们没有错过,战役结束后,我们都失去了欢笑。
直到一切结束,我们才明白战争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给你讲了三次战役,一次很滑稽,一次很奇怪,还有一次——唉,向我们展示了真正的战争与浴血奋战。但现在我要给你讲讲第四个战役。这可是最了不起的一次战役了。
那次战役中,我们经历了几次猛烈的交火,参与了十分惨烈的战斗。但其中最猛烈的一次,当属奇克莫加战役了。我所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战斗就是奇克莫加战役。开战以来大型战斗很多,但奇克莫加战役之前的战斗都不算什么,也从没有哪一仗比得上奇克莫加之役。我这就讲给你听。
那年春夏两季,老罗兹[13]一直跟在我们后面,走遍了田纳西。
前一年,我们拦截过他,而一八六二年底的那一次,我们在斯通河附近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令他元气大伤,只得按兵不动。他在默夫里斯伯勒[14]等了半年。但我们知道他迟早会来的。六月底的时候,他终于动手了,且把我们赶出了谢尔比维尔[15]。我们冒雨撤退至塔拉荷马[16],那场面你从未见过。那年七月最后一个星期的雨下得可真够大的,而老罗兹一直在追我们。
他又把我们赶出了塔拉荷马,我们便撤退至坎伯兰河对岸,来到了山背后,可他还是跟着我们。
我想,在作战过程中,在做决策的过程中,总有些人更加果断。但说到排兵布阵、出谋划策,没人比得上老罗兹。他生性狡猾,是只老狐狸。我简直不知道谁会打得过他。
当布雷格在查塔努加[17]紧紧盯住他,防止他渡过田纳西河时,他却派一队士兵到上游四十英里的地方去了。接着他又命令他们来回移动,绕过小山,从后面跑到我们前面去了,好让我们发现他们。那样我们就会以为所有的北方军都在那里了。但是,主啊!这一切只是诡计而已!他下令让士兵锯木、敲钉子、造船、吹号、击鼓,想尽办法制造出声音——你能听到他们在远处忙着做好准备——可老罗兹却一直待在下游五十多英里的地方,距查塔努加有十英里的距离,正准备从那儿直接冲我军袭来。罗兹就是这样的人。
我们在七月初到达查塔努加,并在那里等待了两个月。老罗兹没赶上我们。 上帝的孤独者(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