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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十月啤酒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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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海因里希回答,“不过,”他笑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是十月啤酒,烈性是平常的两倍。”

  然后我们举起巨大的酒杯,笑着说“干杯”,我们的杯子碰到了一起。在那个寒意料峭的天气里,深深地喝进一大口浓烈、清爽的啤酒,我们的血管顿时充满了力量。我们周围的人们都在大吃大喝,旁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些穿着盛装的农民要来了啤酒,解开了随身带来的几个包裹,把丰富的食物摆在桌子上,开始大吃大喝起来。一位留着大胡子的壮汉穿着白色的毛袜,包住了健硕的小腿,但却把膝盖和脚裸露在外。他从包裹里取出一把大刀,砍掉了咸鱼的头,咸鱼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烁着美丽、金色的光芒。

  每个人都在大吃大喝。一种强烈的饥饿感——贪婪、不知餍足的饥饿感——恨不得吞下世界上所有的烤牛肉、所有的香肠、所有的咸鱼——向我袭来,将他紧紧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食物——令人开心的食物,只有啤酒——十月的啤酒。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胃——崇高的天堂就是食欲的天堂,精神的痛苦在此刻烟消云散。这些人对书籍了解多少?对艺术懂多少?对灵魂的喧闹、精神的冲突和痛苦了解多少?对希望、恐惧、仇恨、失败、抱负,以及狂热的现代生活了解多少?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吃喝,在那一刻,我觉得他们是正确的。

  当那些毫无耐心的食客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时,大厅的门便不断开启关闭。

  我听见军乐队奏出的刺耳声响和五千多酒客发出的嘈杂声,而且富有节奏地爆发出“喝,喝,兄弟,喝!”的声音。

  强烈的饥饿感吞噬着我和海因里希。我们大声喊着忙乱的服务员,当她经过我们身边时,我们告诉她如果不提供热食我们就到大厅里面去。不过,一眨眼工夫,她就打发另一位服务员来到了我们的桌边,服务员挎着满满一篮各式冷食。我要了两个由洋葱和小咸鱼做成的美味三明治,还有一小块奶酪。海因里希也挑选了两三个三明治。接着,我们每人要了一升黑啤酒,于是便大吃起来。夜幕降临了,所有的建筑物和游乐场的娱乐设施都已经亮起了灯,人群的喧嚣和低语声在巨大、模糊的黑暗中此起彼伏。

  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三明治,喝完啤酒后,海因里希提议我们应该想办法在大厅里找个位子。我起初十分厌恶大厅里不畅的空气和喧闹的声音,现在我突然发现自己非常渴望加入狂饮啤酒的食客中去。我顺从地加入了耐心等待的人群中,缓慢地向前挪动。过了片刻,我发现自己被醉意融融的声响包围了,于是跟着人群在大厅里耐心地寻找位子。突然,透过大厅里升腾而起的缕缕烟雾,海因里希看见大厅中央附近的一张桌子旁有两个空位。在烟雾笼罩下的木制方形平台上,四十个身穿农民服装的乐手正在吹奏管弦乐器,奏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我们直接扑向那两个位子,推推搡搡,差点跌倒在那些喝得神情麻木的人身上。

  我们终于挤到了那个喧闹的中心位置,胜利地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马上要了两杯黑啤酒、两盘猪肉火腿和德国泡菜。乐队开始演奏《干杯之歌》,整个大厅的人都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身来,手挽着手,高举着酒杯,一边大声地高唱祝酒歌,一边富有节奏地前后摇摆起来。

  整个巨大、昏暗的大厅具有了一种超自然和仪式化的效果:这种效果归于某个民族的本质,具体体现在他们围成的圆圈中。这种东西和亚细亚一样神秘而奇特,比原始森林更加古老,好似围在圣坛周围摇摆晃动,举行着人类的献祭仪式,大口吞咽着烤熟的肉。

  大厅里回响着人们浑厚的声音,随着他们强壮的身体而颤抖。看着他们前后摇摆的模样,我觉得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他们,他们会摧毁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东西。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其他民族那么害怕他们,于是身不由己地对他们产生了一丝极其强烈的恐惧感。我感觉自己似乎从梦中醒来,进入了一个奇异、蛮荒的森林,看见围成一圈的野蛮面孔正俯在自己的头顶。他们扎着金色的发辫,留着金色的胡子,倚在无坚不摧的长矛上,坐在结实的盾牌上,俯视着自己。我处在他们的包围之中,无处可逃。我想起了所有熟悉的事物,它们似乎十分遥远,不仅在另一个世界,而且在另一个时间,从古时幽暗、蛮荒的时间沉入永恒的海底。如今,我近乎友好地想起法国人那奇怪而神秘的面容,想起他们的愤世嫉俗和伪善,想起他们快速而激动的声音,想起他们的矮小身材、微不足道的风俗。此刻,他们轻浮的通奸行为也变得友好、亲切、有趣、迷人、优雅。我又想起了顽固的英国人,想起了他们的大烟斗、酒馆、苦啤酒,想起了他们的雾和毛毛雨,想起了英国女人清脆的嗓音、长长的牙齿。我现在觉得,这一切多么温暖,多么友好,多么亲切,我希望自己能和他们在一起。

  突然有一只手挽住了我的胳膊,透过喧闹声和雾气我意识到有人在跟我说话。我低头一看,发现身旁站着一位神情快乐、脸色绯红、微笑的姑娘。她温柔而调皮地拽着我的胳膊,跟我说话、点头,以引起我的注意。我扭过头,发现身体另一侧站着一位小伙子,他是她的朋友。他也面带微笑,神情快乐,伸出手臂挽住了我。我看了看对面的海因里希,他蜡黄、孤独的麻子脸带着微笑,十分快乐,我以前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表情。他冲我点了点头,我们便立即手挽着手,一起摇摆扭动起来。乐队演奏着《干杯之歌》,我们高亢、浑厚的嗓音应和着乐声一起高歌,身体也随之摇摆、扭动着。等音乐结束之际,所有的隔阂都已打破,大家面色微酡,显得十分快活,相视而笑。就在音乐结束之时,我们也大声欢呼起来,为人群的喧嚣增添了一份快乐。随后,我们继续笑着、唱着、说着,然后再次坐了下来。

  现在,那种陌生感烟消云散了,再也没有隔阂了。我们在一起边吃边喝边谈话。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又烈又冷的啤酒,酒劲开始上头,我变得兴致高昂,非常开心。我无所畏惧地说着蹩脚的德语。海因里希不时地提示我,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我感到自己永远了解了这些人。那个长着漂亮脸蛋、笑盈盈的年轻姑娘很急切地打听我是谁,是干什么的。我想逗她玩,所以不肯说实话,于是说了一大堆话——说我是做生意的,是挪威人,是澳大利亚人,是木匠,是水手,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海因里希面带微笑帮我说话,纵容我的挑逗行为。而那位姑娘则紧扣双手,快乐地大叫:“不对。”她知道我是干什么的,说我是艺术家、画家,是一个有创造力的人。她和其他几位都看着海因里希,问他是不是这样。他面带微笑半低着头说我不是画家而是作家——并称我为诗人。这时,所有人都肯定地点了点头,那位姑娘再次紧扣双手,大声说她知道了。接着,我们继续喝起来酒,再次把手挽在一起,挽成了一圈,摇摆着身体。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人们开始离去。我们也站起身准备离开,我们一行六人——那位姑娘、另一位姑娘、和她们一起的两位小伙、海因里希和我,全都夹在歌唱、欢快的人群中走出了大厅,我们手挽着手,高唱着歌,穿过了人群。最后,我和海因里希离开了他们。这四个来自芸芸众生,来自德国中心的年轻人,我今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这四个人,还有那位女孩快乐、泛着酒红的笑脸。我们告别了他们,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问。

  我们离开了他们,失去了他们,心怀温暖、友爱和温情。

  我们分开后,各自打道回府了。游乐场的喧嚣和吵闹声在我们身后渐渐消散,最后变成一大片遥远而模糊的嗡嗡声。此刻,我们相互搀扶着对方,再次来到了火车站,来到了慕尼黑的古老心脏。我们穿过卡尔广场,很快就来到了位于特雷萨大街的住所。

  然而,我们并不觉得疲倦,我们还不打算进去。烈性啤酒的气味、友谊和温情的气味已经融入了我们的大脑和心灵。我们知道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东西,迸发着神奇和快乐的魔力,它终将结束,我们都不愿看着它消失。

  这是一个欢快的夜晚,空气清冷,寒意阵阵,街头空荡荡的。远处,巨大游乐园里的嗡嗡声听起来遥远、模糊、起起伏伏,宛如时间,宛如永恒的呢喃。

  天空万里无云,星光灿烂,一轮明月高挂在苍穹之上。我们在住处逗留了一阵,然后十分默契地离开了。我们沿着街道一路步行,来到了巨大、寂静、月光朗照的古老美术馆前面。我们穿过那里,走进了一片空地。我们在那里来回踱步,脚步踩在干净的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嘎吱声。我们手挽着手,边走边唱,一起欢笑。

  “诗人,不错。”海因里希大声说道,然后欢喜地看着明月。“诗人,没错!”

  他再次大声说道。“这些人都不认识你,他们说你是诗人。那么你就是诗人。”

  在月光下,他孤独、布满伤疤和麻子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情。我们在街头不停地走着,内心涌起一份珍贵、难以表达的情感,感受到一个他们必须看清的隐形世界,一个必须触摸到的无形世界,一个充满温暖和欢乐、即将迎来幸福、极其欢快的世界,这个世界即将属于我们。我们在街头不停地走着。在月光盈盈、清冷的夜空中,街头一片寂静。门窗全都紧闭着。从远处传来游乐场最后、轻微的嗡嗡声。我们朝住处走去。 上帝的孤独者(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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