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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虎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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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长官,”迪克咯咯地笑着,“我正打算把这支枪藏起来,一直等到圣诞节再拿出来,不过,谢泼顿长官——嗬!”他高高兴兴地咯咯笑了笑,用手拍着大腿。“你别想瞒过谢泼顿长官。他肯定一下子就闻出这支老枪来了,所以一直走了进来,我还没机会转身,他早看见了……好吧,白人们,”迪克压低了声音,带着神秘的口吻——“你们既然发现了,我就把我要做的事告诉你们吧。只要你们在圣诞节之前不告诉别的白人,我就把你俩带出去,让你们开枪玩一玩。”他镇静地说着,带着一丝无奈的意味,“如果你们告了我的密——”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轻微却明显的难过语气——“老迪克一直在盼着,希望在圣诞节那天给所有的白人来个意外。”

  我们郑重其事地答应替他保守秘密,就像是我们自己的秘密一样。我们一本正经、低声、庄严地发了誓。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地下室的小房间,仿佛生怕脚步声也会泄露我们心腹朋友的秘密。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四点钟。忧郁的狂风呼啸着,空中乌云翻滚,满是下雪的预兆。

  那天晚上下雪了。从六点就开始下了起来。大雪从大雾山横空而来,降落到我们这儿。到七点钟,白雪漫天飞扬,空中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大地蒙上了一层毯子,街道上死气沉沉。房屋四周,暴风雪不停怒号;在哔剥作响的炉火和幽幽的灯光下,室内暖意融融。一切生命似乎都已退进瑟瑟发抖的孤独中。街头走过一匹马,蹄声朦胧。

  我躺在这种神秘的气氛中,躺在黑暗中,倾听着暴风雪的欢唱和静默的奇迹,倾听着无边大雪的静谧,我的灵魂深处涌起难言的欢喜。在这种神秘的氛围里,我睡着了。

  次日凌晨一点刚过,我就被一阵钟声惊醒了。这钟声是市政府用于鸣警的火警钟声——我从未听过如此激烈、急促的钟声。透过大雪中麻木、宁静的空气,那口预报灾祸的铜钟叮叮当当地响着,给人一种紧急而不容耽搁的感受,我以往从未听到过。我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户边去,在天空中寻觅能表明火情的光亮。但是,外面根本看不到火的影子。就在我刚要举首仰望之际,那一声声乏味的钟声使我明白,这并非火警的钟声,而是一种粗野、响亮的呼喊,它号召全镇行动起来,并向全城发出警告,提醒所有人注意防范某种神秘危险的威胁——阴险狠毒、不为人知、比水火更加严重的危险。

  很快,我有了一种感觉,像闪电般势不可当:全镇的人都醒了。整条街的房子全都亮起了灯火。隔壁谢泼顿家的房子从上到下灯火通明。我看见谢泼顿先生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大衣,跑下白雪覆盖的台阶,穿过铺满积雪的人行道,朝大街走去。

  人们都从房门跑了出来。我听见到处都是激动的叫喊声和询问声。我看见内布拉斯加·克兰正沿着大街疾步走来。我知道他是来找我和兰迪的。当他跑过谢泼顿家时,他把手指往嘴上一放,打了一个尖锐、刺耳的口哨。这是一个我们都明白的暗号。

  他跑着穿过前院时,我几乎穿戴整齐了。他重重地敲着房门,而我已经到那儿了。

  “快走!”他说,激动得气喘吁吁,他那双黑眼睛紧张得闪闪放光,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快走!”他大声说。此刻我们已经穿过院子走了一段路。

  “是那个黑鬼!他发疯了,正在到处发威!”

  “哪——哪——哪个黑鬼?”我喘着气问,脚步并未停下来。

  还没等他开口,我已经有了答案。克兰先生也从他家里出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扣着他那身厚警服的扣子。他停下来和谢泼顿说了一会儿话。我听见谢泼顿先生低沉、快速的说话声:

  “他朝哪边走了?”

  接着,我听见有人大喊:“是谢泼顿家的那个黑奴!”

  谢泼顿先生转过身,迅速穿过院子朝家里走去。他妻子和两个女儿挤作一团,站在敞开的门口。雪花从门廊上吹落下来。这三个女人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她们从宽大的晨服袖口伸出胳膊,紧紧地抱在一起。

  谢泼顿家的电话疯狂地响着,但是没有人去接。谢泼顿先生一跑上台阶,我就听见谢泼顿夫人急忙问:“是迪克吗?”他点了点头,然后粗暴地从她身边走过去接电话。

  就在此时,内布拉斯加又用手指打了一个尖声的口哨,兰迪·谢泼顿疾步跑过他的母亲,冲下台阶。她尖声地喊他。他没有理她。当他再次出现时,我看见他优雅、瘦小的面容苍白如纸。他看着我,低声说:

  “是——是迪克!”过了片刻,他又说,“他们说他已经杀了四个人!”

  “用——”我说不出话来。

  兰迪默默地点了点头,我们面面相觑了片刻,这才意识到我们保守的秘密关系到人命,我们突然意识到一种内疚和恐惧感,仿佛自己的肩头正承担着这份罪责。

  街对面,萨格斯家客厅的一个窗口砰的一声打开了,萨格斯老人只穿着睡衣,出现在窗口,他那张冷酷的老脸激动得发红,一头银发蓬乱不堪,双肩结实有力,厚实的双手拄着拐杖。

  “他朝这边来了!”他高声地叫喊着,“他们说他从广场逃走了!他正朝着这个方向来!”

  克兰先生停下来,不耐烦地朝身后喊了一声,“不对,他已经去了南大街。他正朝威尔顿和那条河的方向跑去。我刚从警察局得到的消息。”

  大街上许多汽车开始咆哮、轰鸣起来。即使在那个时候,那条街上有一半居民都有了汽车。我听见街对面波特汉姆先生正忙着发动他的汽车。他把摇把旋转了十多次后,发动机才响动起来,呼哧呼哧地响几下,然后又熄火了。格斯跑出房门,手里提着一壶开水,拼命地把水浇在发动机的散热器排气孔处。

  谢泼顿先生已经穿好了衣服。我们看见他奔下后门门廊的台阶,朝车库的方向走去。我们三人——兰迪、内布拉斯加和我,沿小巷飞奔过去帮他的忙。

  我们打开破旧的木门,他走进去发动汽车。那是一辆新车,一下子就发动起来了。谢泼顿先生把车子倒出了车库,我们几个小伙子一齐登上了车侧的踏板。

  他心不在焉地说:

  “孩子们,你们留在这儿……兰迪,你妈妈在喊你呢。”

  可是我们全都挤了进去,他就没再说什么。

  他全速把车子开回到车道上。我们上了街,接上了克兰先生。我们全速向镇上开去。各种汽车从大街小巷驶出。我们听见人们相互大吼着,有的提问有的回答。我听见一个人大喊:“他已经杀了六个人!”

  我想,我们当时不到五分钟就赶到了广场,但是一到那儿,眼前的景象似乎表明全镇的人都捷足先登了。谢泼顿先生把车子停在市政府的前面。克兰先生跳出来,一言未发,沉重地朝广场走去。

  人们穿过一条条街道拥向广场。在白雪如茵的广场上,四处奔跑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他们全都奔向一个锁定的地点。

  在广场西南角——南大街与广场相交的地方,似乎发生了一场混战。那些向着黑压压聚集一处的人群飞奔而去的人影使我想起了学校课间休息时操场上两个男孩斗殴的场面。人们蜂拥而至的情况与此毫无二致。

  可是随后我听出了其中的差异。从眼前的这堆人中传来一阵低沉、越来越响的嘀咕声。这是一种极不舒服的嗡嗡声,声调和音色都是我从未听过的。可是我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在这种模糊不清的嗡嗡声中透出血腥的味道。

  我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带着同样的疑问。

  内布拉斯加煤块般的黑眼睛里闪烁出粗野的火花,他的眼睛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凶光。“快走,”他低声说,显得异常兴奋,“这次他们肯定要动真格的啦,我们快走吧!”说完就朝那群透着不祥和阴郁气氛的人群奔去。

  我们跟在他后面奔跑,这时也能听见身后传来阵阵骇人的声音,随时随刻都在增强。这是深夜最野蛮、最凄惨、最可怕的声音。那是从黑人区传来的猎狗的吠声。它们由皮带牵引着,边走边叫。响亮、浑厚的号叫声里充满了血腥的残暴,人类命定劫数的野蛮意味隐含其间。

  正当我们在白雪覆地的黑暗中迅速穿行时,一群猎狗跟在我们身后高声地号叫着。当我们走近人群时,发现那群人早已围在我舅舅的五金店所在的街角处了。卡什·伊格尚未赶到,但是,已经有三四个人站在一起,相互挽着手臂,组成了一道人墙,好像要通过最后的力量和雄辩的劝说来捍卫他们私人财产的神圣性。

  当时的镇长名叫威尔·亨德肖特,他跟休·麦克奈尔肩并肩、手挽手站在那儿。我能看见休,他比周围的人都高出半英尺,他身材瘦高,神情憔悴,正向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颇似林肯的风格,模样既古怪又令人印象深刻,那只完好的眼睛(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在路灯的阴冷的照耀下,闪烁出苏格兰人冷峻、富于启迪的热情光芒。

  “等一等!站住!你们这些人等一等!”他大声喊道。他的话像电火花一样迸发出来,压过了人群的喧闹声。“你们要是这样,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什么忙也帮不了!”

  人们愤怒、嘲弄的吼声压过了他的声音。他举起大手朝空中突然一挥,冲他们大声吼起来,他那只冷酷的独眼放出火光,紧盯着他们,直到他们静下来听他说话。“听我说!”他大声喊道,“这可不是滥用私刑的年代!这也不是大家擅用私刑的时候!现在要的是法律和秩序!要等县里的司法官前来,让你们宣了誓才能插手!等卡什·伊格来!等——”

  他没再说下去。“等着吧,该死的!”有人嚷起来。“我们等得够久了!我们要逮住那个黑鬼!”

  群众开始跟着这声喊叫起哄了。这下,人们像一条饱受折磨的蛇,开始群情激愤起来。突然,人群中发生了一阵骚动,一哄而散。有人对休·麦克奈尔发出警告。他迅速闪了一下身,不早也不晚,一块砖头嗖地从他身边飞了过去,把橱窗的厚玻璃砸了个粉碎。

  顷刻之间,人群爆发出一阵凶暴的咆哮声。人群向前涌去,踢开破碎的玻璃残片,冲进黑乎乎的店铺,卡什·伊格刚好赶到那儿,但为时已晚。他只好拿出钥匙,打开了店门。他后来阴沉着脸、嘴唇颤抖地评论说,这就和马儿被偷走后及时关好马厩门是一码事。

  人群冲了进去。他们见枪拿枪,砸开子弹箱把散装子弹往衣服口袋里灌。

  不到十分钟,铺子里的枪支弹药就被洗劫一空。整个现场犹如一场飓风刚刚袭击。人群蜂拥而出,走上大街,在大约一百英尺远的地方和一群狗聚集在一起。

  这些狗已经闻到了气息,迪克刚刚在这里稍作逗留,然后转身朝南,沿南大街一路下坡,向着河流的方向跑去。那些猎狗又闻又嗅,想要搜寻他留下的气息。

  那些猎狗在绳子的牵引下蹦蹦跳跳,到处乱跑,鼻子触在雪里,长耳朵耷拉着,低声哼哼着。可是,在明亮的雪地里,要追踪迪克似乎无须用猎狗。沿着白雪覆盖的条条汽车轮迹中线朝前,黑人踩下的一条笔直的脚印通向远方,最后消失在山坡下的黑暗中。

  此刻,大雪已经停止,风卷落雪,在街头翻腾、舞动。足印很快就会变得模糊不清,不大工夫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人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卡什·伊格站在他那破碎的店铺橱窗前,愁眉苦脸地注视着几近成了废墟的铺子。其他人聚在拐角处大电线杆的周围,对着电线杆上两个子弹弹孔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很快,那场血腥事件的细枝末节就像火药串一样,一点一点连接起来,犹如一道闪光,从一群人传向另一群人。

  事情的经过这样的:那天夜里九点到十点之间的某个时刻,迪克·普罗瑟尔到黑人区潘西·哈里斯的棚屋里去。有人说,他去那里之前一直在喝酒。不管怎么说,警察事后发现,他的房间里有个一加仑的大壶,里面还剩下一些劣质玉米威士忌。之后,那个小棚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清楚。很明显,那个女人反抗过,曾试图将其拒之门外,但最后,她还是屈服了,一如从前。

  他走进了小屋。室内就他们二人。至于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永远没人知道。而且,谁也不感兴趣。总之,是一个发疯的黑鬼和“一个黑鬼荡妇”之间的事。

  那晚十点刚过,那个女人的丈夫出现在他们面前。当时打斗尚未开始。据那个女人讲,他回家一个多小时后麻烦才真正开始。

  两个男人一起喝酒,情绪都很恶劣。午夜将至之际,他们打了起来。哈里斯用一把剃刀砍了迪克。两个人很快就扭在一起,像两个疯子似的在地板上厮打着。潘西·哈里斯尖叫着跑到门外,穿过大街,跑进了一家昏暗的小杂货店。

  报告骚乱的电话立即打到了公共广场上的警察局。电话中说,黑人区山谷街有个发疯的黑鬼正在滋事,请立即派人前去处理。然后潘西·哈里斯穿过大街,奔回自己的小棚屋。

  她到了那里,她丈夫血流满面,蹒跚着走出来,到了街上,双手保护性地高举在脑袋后面,露出本能恐惧的样子。就在此刻,迪克·普罗瑟尔出现在棚屋门口,他端起他的来复步枪仔细瞄准,对准逃跑黑人的后脑勺开了一枪。哈里斯仆倒在前面的雪地里,人还未跌倒,就已经死了。一大摊深红色的血迹在他四周的雪地里扩散开来。迪克·普罗瑟尔抓住惊慌失措的女黑人的手臂,把她推进了棚屋,然后闩上门,拉好窗帘,吹熄了油灯,等待着。

  几分钟后,两个警察从城里赶来了。一位是名叫威利斯的年轻警员,最近刚刚就职。另一位名叫约翰·格雷迪,是副警长。两个警官看了看雪地里血迹斑斑的尸体,盘问了一阵受惊的杂货店老板。两人经过简短商议,掏出武器,走上了大街。 上帝的孤独者(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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