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译者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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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他的小说结构一样,这种风格看似轻率、缺乏约束,但是这正是沃尔夫独特的方面之一。他的这种语言特色和艺术风格极大地丰富了作品的意义,使作品在语言层次上呈现出含蓄隽永的美感和盎然的诗意,达到了理想的艺术效果。
沃尔夫擅长对人物进行漫画式的讽刺。这些讽刺对象在现实生活中大部分都能找到原型。有些是沃尔夫十分反感的人,有些是与他产生过矛盾的人,有些是他偶然邂逅过的人。总之,他会非常仔细地观察生活中的每个人,不仅观察那些他喜欢的人,而且还特别留意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或者自己厌恶的人。在《时间与河流》中,他提到了戏剧班的同学,提到了他们的空虚与平庸。这些讽刺穿插在人物的简短对话之中,把人物的性格与头脑的空洞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网与石》一书中,沃尔夫对虚伪、自负、挫败者给予了强烈的讽刺。玛格丽特·米尔斯·哈泼认为:沃尔夫喜欢鄙视市侩、蔑视权威,这种做法大大提升了他的品位,从而使自己沾上了贵族的气质。他的写作内容看似反映的是身边发生的小事情,但是从其内涵和作者的意图上来看,平凡的小事却超越了那个小环境,上升到了另一个境界。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使沃尔夫的写作风格、写作内容发生了变化。他的作品从关注个人转向了关注外部社会和经济问题。他虽然没有像亨利·米勒、斯坦贝克等作家那样站在更高的角度审视美国乃至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矛盾和问题,但他还是抨击了美国的社会结构,对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和社会现象进行了质疑和揭示。
沃尔夫还喜欢运用戏仿、夸张等手法组织人物的对话,以达到讽刺人物的效果。
例如,他在描绘巴斯科姆舅舅时就运用了夸张而诙谐的手法,读来既亲切又不失幽默。沃尔夫的讽刺往往体现在他对人物言语的口音和方言的敏锐把握上,他在小说中用斜体或省略突出了人物的方言,并以此达到深入刻画人物的目的。此外,他还喜欢用一种冷静、客观的手段呈现他对人物的讥讽态度。也就是说,表面看来他是在平静地讲述故事,无意表达个人的观点,但是仔细回味就能体会出其中的讥讽之意来。在《天使,望故乡》和《时间与河流》中,这样的例子有很多。
下面一段文字表面上看来是在描写奥斯瓦尔德·泰恩·艾克的求学经历和住宿状况,但其实是想借此讽刺部分戏剧班成员头脑愚钝和缺乏才华。
奥斯瓦尔德·泰恩·艾克离开了他在赫斯特联合公司八千美金的工作,来到坎布里奇报名参加了哈彻教授有名的戏剧班,他已经攒了一笔钱——七百美金,这在记者这个行业中并不多见。他付完学费、注册费,以及其他会使他在大学研究生院出人头地的会员费后,还剩下不足五百美金。奥斯瓦尔德在坎布里奇租了一间阁楼,位于一座四四方方、脏兮兮的木屋内。
葛罗根一家住在这里,他们是爱尔兰人。他得攀上一道像竖梯一样陡峭的、摇摇晃晃的台阶才能到达自己的屋子。他需要特别小心,以免他这个五尺五的瘦子碰到那堵同倾斜屋顶相连的白墙。奥斯瓦尔德房间的中央位置是这个矮子唯一能够站直的地方了,宽不足四英尺:前面只有一扇窗户,跟前摆着他的书桌。他有几把椅背挺直的椅子,一张白色的铁床摆在左侧的屋檐下,右侧的屋檐下立着几个书架。其实,剧作家往往是爬上床的,他读书的时候,只得像诗人一样跪着拜读诗作了。(《时间与河流》)
当然,沃尔夫的讽刺并非仅仅为讽刺而为之,读者往往能从其字里行间体味到一种淡淡的诙谐与幽默,从而更加深了对前者的理解。沃尔夫用语言准确地传达出了人物的性格、身份、气质,使人物对白听起来逼真、自然,富有感染力。他在作品中大胆使用了方言,从而使人物之间的对话显得真实、可信。同样,他也十分注重各种修辞手法的运用,最典型的就是隐喻和象征。例如:他把人类的发展与进步比作马背上的醉乞丐,虽然摇摇晃晃,但还是继续向前冲去;把具有悲剧命运的人物比作受伤的神;把希特勒比作神秘、黑暗的弥赛亚等。他在描绘的时候,十分注重人物的心理活动,同时兼顾了社会环境与外部世界对人物的影响,将人物的内心活动与自然环境巧妙地结合了起来,从而使读者在情感和心理上产生了一定的呼应与共鸣。
沃尔夫对各种技巧的综合运用,赋予了作品一定的思想内涵,同时打开了读者思想的闸门。他任由这种极富诗意的语言载着自己的思想自由飞翔,把小说创作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赋予小说一种全新的创作体验。
沃尔夫虽然出生在南方,具有地道的南方血统,但是有人认为他是一个流落异乡、背弃了南方传统的南方作家。也有人持相反的观点,认为他是南方作家的杰出代表。福克纳把沃尔夫列在诸多作家之首,认为他“情愿舍弃各种文体的束缚”,而罗伯特·佩恩·沃伦则认为他的语言“极其松散……虽然有时候写得非常出色,但多数情况都令人乏味,具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无论这两种观点如何争论,有一点毋庸置疑:沃尔夫的风格是独一无二的。这或许也是他的魅力所在,也是他对美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贡献。
虽然沃尔夫较少关注南方作家普遍关注的主题——家族、种族、土地、历史。
然而他的根仍然与南方紧紧相连。他虽然在《天使,望故乡》和《时间与河流》中描写了尤金·甘特一家,但并未按家族主题展开叙事,并未过多地探寻家族历史,他笔下的人物和故事都建立在南方落后山区的传统故事之上。值得肯定的是,他在《网与石》中开始重新开启了另一个家族的序幕,写作角度也大有改变,但可惜他又迅速转入了现实之中,未能将乔伊纳尔家族主题深入下去。此外,他也喜欢描写南北战争,这是众多南方作家长期以来热衷的主题。南北战争也为许多南方作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写作素材。沃尔夫写过一些与战争相关的章节,其中短篇小说《奇克莫加河》最为出色。
在《网与石》中,沃尔夫通过描写几个来自南方的青年,反映了他们对待南方的态度。
他们很少想过重返故乡。至少,他们很少说过他们喜欢那儿。事实上,他们更喜欢这里——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像艾尔索普一样,现在已经陷入迷惑之中,早已对这个伟大的新世界产生了好感,已经把它当作自己的领地了,因为只有南方人会这么看——某种奇怪的、根深蒂固的自尊不让他们拥有它。现在,他们生活在传说之中:在眼前壮丽辉煌的刺激中,他们热衷于评论他们以前拥有的荣耀。“南方”——因为加了双引号的南方——现在已经成了一种被流放的荣耀,一种丰富的生存方式、生活方式、人类的价值方式,这是“这几位”永远都无法明白的东西。
沃尔夫不仅讽刺了纽约的文人,而且还嘲笑了美国南方大学的重农派,取笑了南方的职业作家:
因此,南方新联盟优雅的年轻绅士们摆脱了他们身上毫无体面的枷锁,从他们唤醒的意识里抓住了幻象的最后一根蛛丝,傲然退回了南方,并在某所大学担任教职,安安稳稳地从事学术活动,他们借此可以按季度发行一些赞扬农耕社会诸多优点的珍贵小杂志。这些具有叛逆精神的人凭借其精妙的智慧不断地制定出他们这个圈子的规章制度和仪式——这些规章制度和仪式用一种非世俗的语言肯定了根本和渊源二者的世俗优点。
之所以说沃尔夫的创作既传统又反传统,是因为他在塑造人物、反映主题方面都与其他作家大相径庭,有人把这种独特的技巧视为他的缺陷或不足,其实不然,这或许正是他独树一帜之处。他在创作过程中,虽然不大注重结构,喜欢按照事件的发生次序娓娓道来,但他却能让读者的思绪紧随故事一起游走。虽然有时候读者的思绪会被大段的抒情所阻碍,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文字带给读者的那份震撼与美感,因为小说本来就没有既定的模式和规则,又何必苛求所有的小说都按同一个模式去写呢?
译者
2011年初春 时间与河流(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