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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黑暗之犬(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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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克摇了摇头,咯咯一笑。“我不能没有枪,两位白人先生。不能没有,长官!”他再次和蔼地摇了摇头,“老迪克,他是——他是——他是个老兵,你知道。要是把他的枪拿走,嗨,那就像拿走了小孩的糖果。的确如此,长官!”他咯咯一笑,挚爱地把枪拿了起来,“老迪克感到圣诞节快到了——他——他——我想他准是从心底感到的,”他咯咯地笑了笑,“所以我一直把它收得好好的。我想还是把它藏在这儿,等到圣诞节早晨再告诉你们,好让你们大吃一惊。然后我会带你们出去,教你们怎样开枪。”

  听到这话,他们感到如释重负,接下来,他们就像中了哈默林的花衣吹笛人[35]的魔咒一样,一步一步跟他走进了屋子。

  “真的,长官,”迪克咯咯地笑着,“我正打算把这支枪藏起来,一直等到圣诞节再拿出来,不过,谢泼顿长官——嗬!”他高高兴兴地咯咯笑了笑,用手拍着大腿,“你别想瞒过谢泼顿长官。他肯定一下子就闻出这支老枪来了,所以一直走了进来,我还没机会转身,他早看见了……好吧,白人们,”迪克压低了声音,带着神秘的口吻,“你们既然发现了,我就把我要做的事告诉你们吧。只要你们在圣诞节之前不告诉别的白人,我就把你俩带出去,让你们开枪玩一玩。”他镇静地说着,带着一丝无奈的意味,“如果你们告了我的密——”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轻微却明显的难过语气,“老迪克一直在盼着,希望在圣诞节那天给所有的白人来个意外。”

  他们郑重其事地答应替他保守秘密,就像是他们自己的秘密一样。他们一本正经、低声、庄严地发了誓。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地下室的小房间,仿佛生怕脚步声也会泄露他们心腹朋友的秘密。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四点钟。忧郁的狂风呼啸着,空中乌云翻滚,满是下雪的预兆。

  那天晚上下雪了。从六点就开始下了起来。大雪从大雾山横空而来,降落到他们这儿。到七点钟,白雪漫天飞扬,空中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大地蒙上了一层毯子,街道上死气沉沉。房屋四周,暴风雪不停怒号;在哔剥作响的炉火和幽幽的灯光下,室内暖意融融。一切生命似乎都已退进瑟瑟发抖的孤独中。

  街头走过一匹马,蹄声朦胧。

  乔治·韦伯躺在这种神秘的气氛中,躺在黑暗中,倾听着暴风雪的欢唱和静默的奇迹,倾听着无边大雪的静谧,他的灵魂深处涌起难言的欢喜。

  南方下大雪实在太棒了。它能够带来别处不会有的魔力和神秘。这是因为它并不像一位整个冬天都驻留不走、令人厌恶的房客,倒像一位来自神秘北方的陌生、热情的访客。它在黑暗中悄然飘落在南方人特殊而神秘的灵魂里。它洁白的神秘为他们带来一份激动和孤寂。它带来了他们没有、但却必须拥有的东西;带来了他们已经失去、现在重新找回的东西;带来了他们非常熟悉、现在已经忘却了的东西。

  每个人内心中都有光明和黑暗,就像两个独立的世界,两个灵魂不断游历的国度。一处是黑暗之地,另一处是心灵家园,是他从未造访过的父辈的凡尘领地。

  这是他了解至深的土地。这是一片未曾造访过的土地,属于他自己,和他见过的一切都不同。这是一个他虚无缥缈、无法接近的世界——但和他现实中一直拥有的东西相比,它更属于他。这是他的思想、他的内心世界、他的精神,修筑在幻想之中,在神奇中成型,在偶然和现实的微小瑕疵中清晰可见,它是美国——这个迷失方向、找到出路、遥不可及、永远真实的国度不为人知、引以为豪的大地,在脑海深处保持着清白、真实、完美的形象,变成了孩子自豪、热情、荣耀的幻想。

  所以,在这生活的两极存在着其不朽对立面真实的映象。所以,在寒冷、神秘北方的黑暗之心,永远深藏着南方最本质的映象;所以,在南方静止不动的黑暗之心,永远闪耀着北方不朽的光彩。

  乔治也历来如此。他心灵深处的另一半家园,他最为熟知的未知世界,就是黑暗的北方。那一夜大雪横扫群山,就像恶魔般的幽灵使他回想起那片土地,罩上了一层神奇的外衣。在这份神秘中他进入了梦乡。

  次日凌晨一点刚过,他就被一阵钟声惊醒了。这钟声是市政府用于鸣警的火警钟声——他从未听过如此激烈、急促的钟声。透过大雪中麻木、宁静的空气,那口预报灾祸的铜钟叮叮当当地响着,给人一种紧急而不容耽搁的感受,他以往从未听到过。他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户边去,在天空中寻觅能反映火情的光亮。但是,外面根本看不到火的影子。就在他刚要举首仰望之际,那一声声乏味的钟声使他明白,这并非火警钟声,而是一种粗野、响亮的呼喊,它号召全镇行动起来,并向全人类发出警告,提醒他们注意防范某种神秘危险的威胁——阴险狠毒、不为人知、比水火更加严重的危险。

  很快,他有了一种感觉,像闪电般势不可当:全镇的人都醒了。整条街的房子全都亮起了灯火。隔壁谢泼顿家的房子从上到下灯火通明。他看见谢泼顿先生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大衣,跑下白雪覆盖的台阶,穿过铺满积雪的人行道,朝大街走去。

  人们都从房门跑了出来。他听见到处都是激动的叫喊声和询问声。他看见内布拉斯加·克兰正沿着大街疾步走来。他知道他是来找他和兰迪的。当他跑过谢泼顿家时,他把手指往嘴上一放,打了一个尖锐、刺耳的口哨。这是一个他们都明白的暗号。

  他跑着穿过前院,蒙克几乎穿戴整齐了。他重重地敲着房门,而蒙克已经到那儿了。他们马上开始谈论起来。走出房门之前,他回答了蒙克吃惊的提问。

  “快走!”他说,激动得气喘吁吁,他那双切罗基族人特有的黑眼睛紧张得闪闪放光,他以前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快走!”他大声说,此刻他们已经穿过院子走了一段路,“是那个黑鬼!他发疯了,正在到处发威!”

  “哪——哪——哪个黑鬼?”蒙克喘着气问,脚步并未停下来。

  还没等他开口,他已经有了答案。克兰先生也从他家里出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扣着他那身厚警服的扣子。他停下来和谢泼顿说了一会儿话。蒙克听见谢泼顿先生低沉、快速的说话声:“他朝哪边走了?”

  接着,他听见有人大喊:“是谢泼顿家的那个黑奴!”

  谢泼顿先生转过身,迅速穿过院子朝家里走去。他妻子和两个女儿挤作一团,站在敞开的门口。雪花从门廊上吹落下来。这三个女人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她们从宽大的晨服袖口伸出胳膊,紧紧地抱在一起。

  谢泼顿家的电话疯狂地响着,但是没有人去接。谢泼顿先生一跑上台阶,蒙克就听见谢泼顿夫人急忙问他:“是迪克吗?”他点了点头,然后粗暴地从她身边走过去接电话。

  就在此时,内布拉斯加又用手指打了一个尖声的口哨,兰迪·谢泼顿疾步跑过他的母亲,冲下台阶。她尖声地喊他。他没有理她。当他再次出现时,蒙克看见他优雅、瘦小的面容苍白如纸。他看着蒙克,低声说:

  “是——是迪克!”过了片刻,他又说:“他们说他已经杀了四个人!”

  “用——?”蒙克说不出话来。

  兰迪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们面面相觑了片刻,这两个面色苍白的男孩此刻才意识到,这桩凶杀机密的严重性,他们没有背弃当初的誓言,他们突然意识到一种内疚和恐惧感,仿佛自己的肩头正承担着这份罪责。

  街对面,萨格斯家客厅的一个窗口砰的一声打开了,萨格斯老人只穿着睡衣,出现在窗口,他那张冷酷的老脸激动得发红,一头银发蓬乱不堪,双肩结实有力,厚实的双手拄着拐杖。

  “他朝这边来了!”他高声地叫喊着,“他们说他从广场逃走了!他正朝着这个方向来!”

  克兰先生停下来,不耐烦地朝身后喊了一声:“不对,他已经去了南大街。他正朝威尔顿和那条河的方向跑去。我刚从警察局得到的消息。”

  大街上许多汽车开始咆哮、轰鸣起来。即使在那个时候,那条街上有一半居民都有了车。蒙克听见街对面波特汉姆先生正气喘吁吁地发动他的福特车。

  他把摇把旋转十多次后,发动机才会响动起来,呼哧呼哧地响几下,然后又熄火了。格斯跑出房门,手里提着一壶开水,拼命地把水浇在发动机的散热器排气孔处。

  谢泼顿先生已经穿好了衣服。他们看见他奔下后门阳台的台阶,朝车库的方向走去。他们三人——兰迪、内布拉斯加和蒙克,沿小巷飞奔过去帮他的忙。

  他们打开破旧的木门,他走进去发动汽车。那是一辆新的别克汽车。谢天谢地,它一下子就发动起来了。谢泼顿先生把车子倒出了车库,开进布满积雪的车道。

  几个小伙子一齐登上了车侧的踏板。他心不在焉地说:“孩子们,你们留在这儿……兰迪,你妈妈在喊你呢。”

  可是他们全都挤了进来,他就没再说什么。

  他全速把车开回到车道上。他们上了街,接上了克兰先生。当他们拐进查尔斯街时,弗雷德·桑福德和他父亲开着他们那辆奥兹莫比尔呼啸而过。他们全速向镇上开去。查尔斯大街两侧的每栋房屋都亮起了灯火。就连医院也灯火通明。各种汽车从大街小巷驶出。他们听见人们相互大吼着,有的提问有的回答。蒙克听见一个人大喊:“他已经杀了六个人!”

  蒙克不知道他们开得有多快,但是在这种车来来往、人人惊慌的情况下,车速快得惊人。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到了广场,但是他们一到那儿,眼前的景象似乎表明全镇的人都捷足先登了。谢泼顿先生把车子停在镇政府的前面。克兰先生跳出来,一言未发,沉重地朝广场走去。

  所有的人都朝同一个方向跑去。条条通向广场的街道都有人从四面八方拥来。在白雪如茵的广场上,四处奔跑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他们全都奔向一个锁定的地点。

  在广场西南角——南大街与广场相交的地方,似乎发生了一场混战。那些向着黑压压聚集一处的人群飞奔而去的人影使蒙克想到了学校课间休息时操场上两个男孩斗殴的场面。人们蜂拥而至的情况与此毫无二致。

  可是随后他听出了其中的差异。从眼前的这堆人中传来一阵低沉、越来越响的嘀咕声。这是一种极不舒服的嗡嗡声,声调和音色都是他从未听过的。可是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在这种模糊不清的嗡嗡声中透出血腥的味道。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眼神里带着同样的疑问。

  内布拉斯加煤块般的黑眼睛里闪烁出粗野的火花,他的眼睛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凶光。“快走,”他低声说,显得异常兴奋,“这次他们肯定要动真格的啦,我们快走吧!”说完就朝那群透着不祥和阴郁气氛的人群奔去。

  他们跟在他后面奔跑,这时也能听见身后传来阵阵骇人的声音,每时每刻都在增强。这是深夜最野蛮、最凄惨、最可怕的声音。那是从黑人区传来的猎狗的吠声。它们由皮带牵引着,边走边叫。响亮、浑厚的号叫声里充满了血腥的残暴,人类命定劫数的野蛮意味隐含其间。

  猎狗跟在男孩身后,高声地号叫着,在黑暗中快速穿过了广场。当他们几位走近人群时,发现那群人早已围在马克·乔伊纳五金店所在的街角处。蒙克的舅舅尚未赶到,但是他们已经给他打了电话。他正朝这儿赶来。但蒙克听见谢泼顿先生恼火、低声地咒骂起来:

  “该死的,我要是早想到——我们原本可以把他抓起来的!”

  面对步步逼近、虎视眈眈的人群,他们紧靠橱窗玻璃,三四个人站在一起,相互挽着手臂,组成一道人墙,好像要通过最后的力量和雄辩的劝说来捍卫他们私人财产的神圣性。

  当时的镇长名叫乔治·加勒廷,他跟休·麦克弗森肩并肩、手挽手站在那儿。

  蒙克可以看见休,他比周围的人都高出半英尺,他身材瘦高,神情憔悴,正向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颇似林肯的风格,模样既古怪又令人印象深刻,那只完好的眼睛(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在路灯阴冷的照耀下,闪烁出苏格兰人冷峻、富于启迪的热情光芒。

  “等一等!站住!你们这些人等一等!”他大声喊道,他的话像电火花一样迸发出来,压过了人群的喧闹声,“你们要是这样,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什么忙也帮不了!”

  人们愤怒、嘲弄的吼声压过了他的声音。他举起大手朝空中突然一挥,冲他们大声吼起来,他那只冷酷的独眼放出火光,紧盯着他们,直到他们静下来听他说话。“听我说!”他大声喊道,“这可不是滥用私刑的年代!这也不是大家擅用私刑的时候!现在要的是法律和秩序!要等县里的司法官前来,让你们宣了誓才能插手!等马克·乔伊纳来!等——”

  他没再说下去。“等着吧,该死的!”有人嚷起来,“我们等得够久了!我们要逮住那个黑鬼!”

  群众开始跟着这声叫喊起哄了。这下,人们像一条饱受折磨的蛇,开始群情激愤起来。突然,人群中发生了一阵骚动,一哄而散。有人对休·麦克弗森发出警告。他迅速闪了一下身,不早也不晚,一块砖头嗖的一声从他身边飞了过去,把橱窗的厚玻璃砸了个粉碎。

  顷刻之间,人群爆发出一阵凶暴的咆哮声。人群向前涌去,踢开破碎的玻璃残片,冲进黑乎乎的店铺,马克·乔伊纳刚好赶到那儿,但为时已晚。他只好拿出钥匙,打开了店门。他后来阴沉着脸、嘴唇颤抖地评论说,这就和马儿被偷走后及时关好马厩门是一码事。 网与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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