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爱的痛苦秘密(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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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想起这些时,这个世界就因勇敢的男人和女人们的存在而变得生机勃勃,他们坚强地从大地的手中获取了欢乐和激情,正如现在,整个小屋都因埃斯特的生命而生机盎然。她面容瘦小、深受伤害,她就像一个小孩子,其欢快的情绪和情感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摧毁,因惊讶和忧伤变得面容愁苦,这些回忆犹如一把无情、复仇的利刃刺进了他的心脏。
但是现在,他的生活陷入了这种疯狂、绝望、爱恋、仇恨、信任、怀疑、强烈的嫉妒和极度的悔恨所构成的狂野舞蹈中,他感到天旋地转,以至于他无法知道自己的咒骂、祷告、自责是否合理、是否虚伪;不知道自己是发疯了还是神智正常,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和肉体是否受到了邪恶之物的诱惑和腐蚀,或者受到了某个美好之物的喂养和滋补。最终,不管什么真、假、美、丑、老、幼、善、恶,以及自己想到的别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她已深深地根植于自己的生活中,他必须拥有她。他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脸,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狂野、无言的呼喊。他猛地冲出自己的房间,冲出家门,跑上大街去找她。
【第四十章】追逐与收获
突然,她看见他从人行道上走来,走路的身影就像猿猴。
在明媚的晨光中,那个身影甩着长长的胳膊、两条长腿大步流星、动作怪异地随她而来,她的心猛地一怔,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悲喜交加。但是她没有回头看他,仍然倔强地低着头往前走,就跟没看见他一样,那个身影从她身后赶了上来,走在她的身旁,和她并肩而行,她仍然没有瞧他,他也一声不吭。
最终,他抓住了她的胳膊,羞愧、固执、没好气地说:“你究竟怎么了?你要去哪儿?到底怎么啦?”
“你让我走的,”她气愤地说,感到自尊受到了侮辱,于是使劲想抽回胳膊,“是你让我走的,让我永远别再回去,是你把我赶出了家门。是你!”
“回去吧,”他沉着脸羞愧地说,他站在前面一动不动,仿佛要让她转身回家一样。她猛地从他手里甩开胳膊,继续往前走。她的嘴唇颤抖着,一言未发。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在不断加剧的羞愧和不知所措中,他突然又变得暴怒起来,于是大步跳到她身后,发疯地大喊起来:“回去!回去!该死的!别在大街上扫我的颜面了!”他再次抓住她的胳膊咆哮道:“你不要大吼大叫了!我求求你不要大吼大叫了!”他大叫声喊着。“我没有大吼大叫,”她说,“我也没有让你颜面扫地!丢人的是你!”有几个路人停下来看着他们,他发现后,转身恶狠狠地冲他们吼道:
“关你们屁事,你们这些讨厌的贱猪!看什么看?”他转过身,脸都气得歪了,哑着嗓子恶狠狠地对着瘦小的她说:“你瞧见了吧,是不是?看看你干的好事!他们在看着我们呢!万能的上帝啊,他们巴不得这样呢——你看他们垂涎欲滴的样子!你觉得这很受用吧!”他大吼着,“你喜欢这样!我的天啊,只要惹眼你什么都喜欢!你就是想丢我的脸、毁了我、羞辱我!”他扯住她的胳膊,顺着大街往回拖,他走路的速度很快,她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快点!”
他用疯狂、乞怜的口吻说,“快点,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会把我毁掉的!求求你快点!”
“我跟着呢!我跟着呢!”她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不是说你再也不想要我了吗!”
“没错,”他说,“你哭!大声哭!让甘油般的眼泪尽情流吧!”
“不,是真正的眼泪,”她郑重地说。
“哈,是润滑剂,是狗屁!我倒霉死了!喔,哟哟!当众演戏!赚取他们的同情!”
突然他放声狂笑起来,冲着街上的人挥着胳膊,大声喊道:
“喂,伙计们!走过来瞧瞧!我们马上就要进行一场由最出色的艺术影院的女演员表演的精彩节目了,只需要一个镍币、五分钱、也就是一美元的二十分之一!”
他顿了顿,看了她一眼,然后再次刻薄地大叫起来:
“得了,你赢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我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耍把戏,”她说,“耍把戏的是你!”
“漂亮、该死、细腻、红扑扑的小脸蛋!这是不是你的又一出把戏啊?你跑出来在这大街上,让你的泪珠儿顺着你那纯洁、甜美的脸蛋儿往下流,多有女人味儿啊!”
“你才是那种人呢!”她哭喊着说。突然,她停下脚步看着他,满脸通红,翘了翘红润的嘴唇,仿佛要做出最具侮辱性的评判。她平静、轻蔑地说:“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像什么吗?好吧,我来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就像一个基督徒,你就是这样一副德行!”
“你的所作所为像个犹太人!像个该死的、狡诈的、无耻放荡的犹太女人!你就是这副德行!”
“对犹太人来说,这样的评价倒没什么,”她说,“我们对你太仁慈了,这就是根源。你对我们一无所知,只要你还有一口气,你就永远无法让你那恶毒、卑劣的灵魂理解我们。”“我明白!”他大喊道,“噢,我再明白不过了!你自以为很了不起、很神秘,可你不是!我们都太恶毒、太卑劣了,根本没法理解你们有多高贵、多伟大,是不是?那么,你给我说说,”他情绪激动、气势汹汹地大叫道,“如果我们像你所说的那样卑贱,那你为何不坚持自己的种族气质呢?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为何都要竭力找个基督徒呢?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听见了吗?”
又一轮激烈的争吵之后,他们停住了,现在他们站在人行道的中央,面面相觑,气呼呼地涨红了脸,忘记了他们周围过往的所有行人。
“胡说!胡说!”她强烈地反驳道,“不许你这么说。不是那么回事,你心里很清楚,事情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的,”他用巴掌重重地拍着脑门,做出向上苍苦苦哀求的姿势,愤怒地狂笑着,大声说道,“不是那样的!我的上帝啊,这个婆娘,在这个地方,在我跟前说这话的时候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你清楚我所说的句句是实言!哼,你们这些该死的,不管是男是女,个个都趴在地上——没错——爬在地上盘算着,就等着傍上一个异教徒……主啊!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刻薄地狂笑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满怀怒火地笑道,“天啊,你真是疯了!你多半时候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你胡说八道!”
“回答我啊!”他声音嘶哑地说,“难道不是事实吗?你他妈的最清楚不过了,这全是事实!”
“我走了!”她激动地高声喊道,“你的疯劲又来了!我告诉过你,我再也不想听你的无耻谰言了!”她使劲从他的手中扭开胳膊,快步走开了,气得脸色通红。他立刻尾随而至,挡住她并紧紧地把她的双手抓在自己热乎乎的手中,低声哀求道:“哦,够了!”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试图一笑了之,“跟我回去吧!我不是有意的。难道你看不出我不是有意的吗?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在开玩笑吗?难道你不明白一切都过去了吗?”他迫不及待地说,然后又大笑起来,想以此来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笑声响彻在空旷的大街上。
“好啊!你玩笑开得不错啊!”她轻蔑地说,“你开的这个玩笑简直可以让人笑断脖子!这就是你喜欢的那种玩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激动得有些歇斯底里,接着又说,“你不必告诉我。你总是辱骂我们。总之,你是看不清我们的真实情况的,你讨厌我们这样!”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在他的眼中,爱与恨、确信与猜疑、清醒与疯狂的烈火在一瞬间凝聚成了一团烈焰,在这烈焰后面,他的灵魂静静地观望着,就像某个受困的动物,绝望、憔悴、迷惘、不知所措。突然间,她的脸在他的幻象中清晰地闪耀着光彩,他看见她娇小的面容涨得通红、深受伤害,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了她的愤慨、憎恨之辞。
接着,他感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意识到她说的是实话,也意识到在极度的愤怒和刻薄的咒骂中,他说了不该说的话,用恶毒的、只想让她痛苦的语言来攻击她。他说的那些话,让他现在来说是绝对说不出口的,也是永远无法收回的。一阵难以忍受的羞愧感再次让他感到无地自容,内心充满了挫败和绝望的情绪。他似乎被这种癫狂完全控制了,他控制不了那种必然、确定的冲动,就连五分钟也办不到。驱使他跑到大街上去找她的冲动、极度懊悔的冲动、信仰和坚定的信念,在他刚刚对她说完那些话之后,就已经被忘在了脑后,而他因为一大堆让人难以承受的污言秽语和侮辱之辞使他本人和她再次蒙羞。
此刻,由于自感羞愧,他不敢正视她的脸,而是盯着大街,他清楚地看见大街仍然是老样子——乱七八糟的建筑看上去很不舒服、很笨拙。外表粗陋突兀的新建楼房、浑身污垢脏兮兮的破楼、凹凸不平的房顶、生锈的消防通道、脏兮兮的仓库,以及偶尔散发着光亮和华彩的古老红砖建筑,还有更加平静的时间。这是典型的美国大街,他见过类似的街道千万次了,这样的大街没有弯曲、没有中断,也没有规划的一致性。
他们站在沿街为数不多的一棵小树下,那棵小树长在一小块孤零零的、夹在一幢破旧的红色砖房和灰色的人行道之间的土地上,稚嫩的树干上长满了如烟的新绿,阳光洒在埃斯特宽阔的帽檐和翠绿色的连衣裙上,形成了许多闪闪发光的小光点,像金色的蛾子一样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她平坦、瘦小的肩头。由于内心受到了伤害,此时,她的脸气得通红,看起来就像一朵藏在帽檐下的奇异、迷人的鲜花,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他从她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不下万次了——那是一种孩子般率直、自豪、忠实的神情,伤心、迷茫而天真,具有她那个种族的女人们特有的黝黑肤色。他看着她,内心涌起了一股柔情,想把她轻轻地搂在怀里,深情地爱抚她。他慢慢地挪动自己的手,用指尖碰了碰她的双手,柔声说道:“别这样了,埃斯特,我不恨你。我爱你甚于爱自己的生命。”
然后,他们互相挽着胳膊,转过身返回了他的住处。他们之间的一切又和往常一样了。
【第四十一章】织子
蒙克僵硬地斜倚在窗外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石头上,叉着双腿,背对着埃斯特,身体的重量全都靠伸展的双臂和手掌支撑。他的头向外伸着,半个头埋在肩胛骨下,他脸色阴沉地左右扫视着大街。四月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脑袋和肩膀上,一阵微风从街上吹来,在他身后,墙上的绘图纸发出清脆的哗啦声。
又过了一天。她皱着眉,把手上那枚旧戒指敏捷地摘下又戴上——这是她在焦虑、急躁、认真思考或做决定时的习惯性动作——埃斯特面带一丝凄苦的微笑,注视着他,流露出温存、恼怒、鄙夷的神色。
“现在,”她想,“我完全明白他的想法了。在这世上还有几样事情不能称他的心意,所以他希望这些事情有所变化。他的这个愿望是合情合理的,不是吗?非常合情合理!”她痛苦地想着,“他只想名利双收,对我已经厌倦了,他希望我能离他远点,让他独自好好想想。他又想让我和他待在一起。我是他所爱的那位,是他快乐的犹太小尤物,深受他的喜爱和贪恋,我也是可恶的淫妇,躺在床上等着傻了吧唧的乡下汉子。我是他生命中的快乐和荣耀,同时也是险恶、堕落的哈耳皮埃[98],被黑暗的强力利用,去破坏、毁灭他的生活。”
腐化堕落的人深更半夜不睡觉,谋划如何陷害他、毁了他。犹太人厌恶基督教徒,同样也爱他们。犹太女人们经常勾引年轻的基督教小伙子,因为她们爱他们,又想毁了他们。愤世嫉俗、听天由命的犹太男人们则乐呵呵地搓着手在一旁看热闹,因为他们也对基督徒又恨又爱,也想毁了他们,因为他们喜欢幸灾乐祸,但实际上非常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对那些年轻人既同情又怜悯,然而却什么也不说,因为他们从旁观中得到了一种淫荡的性欲的满足,因为他们的灵魂已经苍老,富有耐心了,而且他们知道自己的女人七千年前就背叛了自己,他们必须承受并且容忍这一切。
织吧!织吧!织吧!他疯狂、备受折磨的大脑没日没夜地编织着这一切,直到爱因斯坦也摸不着头脑——可是他觉得这一切再清楚不过了。犹太人是世界上最慷慨、最开明的民族,他们的餐桌上摆着世界上最可口的食物,但是当他们邀您享用美味的时候,他们会一直等着,直到美味下咽至喉咙、你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时,他们才会讲一些残忍、阴险的事情给你听,目的是使你食欲大减。
由于再次受到了她的种族古老、世俗的气质的触动,她微笑着露出反讽的神情,同时她在想:“为了使你们食欲大减!你们倒胃口的样子真是太糟糕了!我为你做饭已有三年了,年轻人,你唯一一次没有胃口是你吃得太多、再也无法往嘴里送进一叉食物的时候!让他食欲大减!天哪!那家伙的脸皮真厚!我看见他吃得两眼放光,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一连三个小时只知道像猪一样哼哼。一点没错!甚至在你来看我们大家的时候——你说我们都是一群可怕的人——你没有胃口,不是吗?”
上帝啊,我还能忘掉他来的那个夜晚吗?当时我们正在吃晚餐,他说:“不吃,一点都不吃!一点都不吃!我刚刚在蓝带酒店吃过大餐,再多一口也吃不下了……对了,”他说,“我想喝一杯咖啡倒无妨,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你们吃饭,我喝咖啡。” 网与石(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