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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爱的痛苦秘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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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紧紧地盯着她,眼神茫然、迷离且疯狂,在他的眼神掠过的瞬间他又看见了她的脸,他疲倦、朦胧地清醒了过来,感到震吓而疑惑,接着他又继续讲起了刚才被打断的内容,就像一个机器人在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听起来单调、沉闷、毫无音调的起伏变化,他说:

  “他们生活在一个南方小城黑人聚居区的小房子里,或许就住在铁路的对面。他们的百叶窗上系着链子——这是他们的标记——房子的周围有一个棚架。有时候,在炎热的午后去那儿,鞋子上就会覆上白灰,在炎炎烈日之下一切都是滚烫、安静、粗糙、污秽而丑陋的,你会困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而且感到你认识的所有人都在盯着你看。有时候,在寒冬的午夜去那儿时你会听见黑人们在他们的棚屋里大喊和歌唱,看到他们昏黄的灯罩下冒着黑烟的小灯盏,但是一切都封闭起来了,显得很幽静,一切声音都被隔绝了,你会觉得有数千只眼睛在盯着你。偶尔会有一个黑人从你身边悄然走过。你会在黑暗中等待、倾听,就在你想点燃一支香烟的时候,手却抖得很厉害,火也熄灭了。你能看见街角的路灯闪烁不定,忽明忽暗,散发出刺目、阴冷的光亮。你会看见光秃秃的树枝照在地上形成的僵硬、摇晃的阴影,还有灯光下黑人区里冰冷、粗糙的泥土。”

  “你在黑暗中的十几个角落周围游荡,在你按响门铃之前,你总会在房门前走动十几次。屋子里总是热乎乎的,门窗紧闭,可以闻见油亮的家具、马鬃、清漆和杀虫剂浓重的气味。你能听见有人出去时,房门轻轻地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有一次,有两个人盘腿坐在床上打扑克。她们让我在她们两人中选一个,然后又接着打牌了。在我临走的时候,她们冲我笑了笑,露出了没有牙齿的牙床,她们叫我‘孩子’。”

  她面色通红、痛苦地噘着嘴转过脸去。

  “哦,那肯定很迷人……肯定很迷人!”她平静地说。

  “有时候,在某个廉价小旅馆里,你整夜不睡,坐在一张摇摇晃晃的小床上。你给那个黑鬼给了一美元,然后就一直等着,直到值夜班的伙计入睡,这时,那个黑鬼就会把那个女人给你带来,或者把你带进她的房间。他们来的时候坐一列火车,在半夜走的时候坐另一列,警察总是跟踪着他们。整个夜里你都能听见火车在调度场内更换机车的声音,你也能听到走廊里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她们尽可能轻手轻脚但仍然发出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还能听见廉价公寓里的活动床铺嘎嘎吱吱的声音。房间里的一切都散发出污浊、模糊、发霉的气味。

  你的嘴唇干涩,你的心脏就像铁锤一样跳动,每次听到有人嘎吱嘎吱地从走廊经过时,你的五脏六腑就会麻木,然后会屏住呼吸。你会紧盯着门把手,期待着门被打开,你以为轮到自己了。

  “多美好的生活啊!多美好的生活啊!”她挖苦地大声说。

  “我要的不止这些,”他说,“我当时十七岁,出门在外上大学。我得到了我所能得到的一切。”

  “出门在外!”她挖苦地大声说,“好像这倒是借口!”随后,她狂乱、痛苦地说,“是啊!多好的家庭啊,不是吗?他们打发你走出家门,然后就不再管你了!哦!多好的一帮人啊,你的那一群亲戚们,那些基督教教徒们!一帮好人!多好的生活!你竟敢骂我和我的家人!”

  “你……你的家人,”他慢慢地重复着,声音单调而沉闷。这时,就在她的那些话的意思渗入他的意识的时候,一股仇恨和怒火猛地涌了上来,他猛然转身对着她大喊道:“你的家人又怎么样呢!”

  “你的疯劲又来了!”她大声警告道,面容因激动涨得通红,“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是的,你已经告诉过我了,一点没错!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信口胡言,可是我刚一开口……”

  “我什么都没说过,你才信口胡言呢!”

  他的怒火猛地消退了下去,一如蹿起时那样突然,他疲倦、恼怒地耸了耸肩,默认了。

  “好了!好了!好了!”他不耐烦地说,“我们把这些都忘掉吧!别再提这个话题了!”他做了个放弃的手势,脸上显出阴沉、忧郁的神色。

  “这可不是我引起的,我可没有先提起这个话题!是你挑起来的!”她再次用抗拒的口吻说。

  “好了!好了!”他恼火地大声说,“我告诉你,到此为止!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再提了!”

  接下来,几乎在转瞬之间,他又低声、轻快地继续说起来,声音里夹杂着粗野、恼怒、嘲笑的语调:

  “所以——我肯定没法谈论你那些高贵的家人!对我来说,他们太优秀、太高贵了!我无法理解他们,不是吗,亲爱的?我地位卑贱、粗俗,无法欣赏那些住在派克大街上的犹太阔佬们!哦,是的!至于你的家人——”

  “你少说我的家人!”她尖声地警告道,“别用你那张臭嘴提起他们!”

  “哦,不会的,真的不会。我肯定不会张开我的臭嘴。我想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我警告你!”她带着哭腔大声喊道,“你要是敢说我的家人半个字儿,我就把你的嘴打烂!我们对你太好了,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以前从未遇见过正派人,在遇到我之前,你从未和好人打过交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低俗、无赖的脑袋一样卑鄙、顽劣!”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气得紧咬双唇,泪水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她态度倔强地站在那儿,浑身发抖,一言不发,双手放在腰部,一会儿紧握一会儿又松开,想以此来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后,等她稍稍平静下来后,她开始用一种起初几乎听不见,但却充满激情、愤怒的颤抖声调接着说:

  “妓女!荡妇!犹太人!你就用这些恶毒的字眼来称呼我,我一生中始终本分、忠实!天哪!你的头脑多么纯洁、多么高尚啊!我想,和你在老卡托巴家乡学到的那些好东西相比,这些字眼更加优美!你真是一个奇才,一点没错!你肯定是在一个了不起的圈子里成长起来的!天哪!你还有脸说我!你的家人……”

  “把你的嘴闭上,少说我的家人!”他大叫道,“你根本不了解他们!他们是一帮可恶的人,但是比起和你来往的那一群道德败坏、厌世骇俗、卑鄙的戏子们要好得多!”

  “哦,没错!他们肯定太了不起了!”她恶毒地挖苦道,“他们为你做了不少好事,不是吗?你十六岁的时候,他们就撒手不管了!上帝啊!你的那些基督徒亲戚们可真是一群有意思的人!你还有脸说犹太人!那么你倒是找出一个那样对待自己亲外甥的犹太人来!你母亲的娘家人在你十六岁的时候就把你一脚踢出了家门,现在他们更不会管你死活了。”

  “他们有没有想起过你?你什么时候收到过他们的一封信?你的姨妈和舅舅什么时候给你写过信?哦,你不必说了——我知道!”她愤愤地说,想故意刺痛他,“你向我讲述你那些高贵的家人已经有三年时间了。你辱骂、忌恨我身边所有的人——那么现在,我倒想问你,谁和你关系要好,你的朋友在哪儿?现在,你说实话。你觉得你从小赖以长大的那群人在乎你吗?你觉得他们会理解并看重你所做的一切吗?你觉得他们会在乎你的生死吗?”她讽刺地大笑起来,“别再惹我发笑了!”她说,“别再惹我发笑了!”

  她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当她看到这些话触怒了他时,不禁感到一阵狂喜。他的脸色因痛苦和恼怒变得煞白,嘴唇木然地动了动,但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因为她的怨恨和伤痛太强烈了。

  “你经常说起的那位伟大父亲为你做了些什么?”她接着说,“他除了让你完蛋以外还做过些什么?”

  “胡扯!”他口齿不清地说,“这简直——是——胡扯!你胆敢再说他!他是个了不起的人,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

  “是啊,是个了不起的流浪汉!”她挖苦道,“一个了不起的酒鬼!一个了不起的好色之徒!他就是这样的人!他给了你一个幸福的家,不是吗?他给你留下了一大笔财产,不是吗?你应该好好地感谢他为你所做的一切!感谢他让你成为一个弃儿、流浪汉!感谢他使你的内心充满了对爱你之人的仇恨和敌意!感谢他为你带来了阴暗、扭曲的灵魂和你疯狂的仇恨!感谢他使你厌弃你自己和自己的生活!感谢他把你变成一个怪物,让你深深地刺伤朋友的心,然后弃之不顾!那么,你瞧瞧你和他有什么区别!既然这就是你想要的,那就步其后尘吧,看看你在哪些方面还不如他卑劣!”

  她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一切,她的内心充满了仇恨和痛苦,她只想把那些最残忍、最伤人心的东西说出来刺激他。她打算像他伤害她那样刺伤他,她盯着他的时候感到一种可怕的喜悦,因为她亲眼看见自己深深地刺伤了他。他的脸变得煞白,嘴唇也变得麻木、发紫,双眼闪烁着复仇的光芒。他想说话却开不了口,等他开口反驳的时候,嘴唇已经僵硬了,以至于她起初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从这儿滚出去!”他说,“从我这儿滚出去,再也别回来!”

  她没有动,她也不能动,突然,他歇斯底里地向她狂吼:

  “出去,你这该死的,否则我会抓着你的头发把你拖到大街上!”

  “好啊,”她声音颤抖着说,“好啊,我走!我们到此为止。但是我希望有一天全能的上帝会让你明白我是怎样的人。总有一天,我希望你会像我一样受到折磨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对我做了什么。”

  “对你做了什么!”他说,“哎呀,你这个该死的,我把我的生命都给了你!这就是我为你做的!你靠我的生命和精力变得富有、辉煌。我已经被你敲骨吸髓了,你以我的付出换来了新的青春——是的!你又把青春还给了剧院,还给了那座破烂不堪、妓院般的剧院。”“哦,天哪,你听着!”他讥笑道,疯狂、做作地模仿她抱怨的样子,“你为我做了些什么,你这个残忍的家伙?你为这个美丽、动人的美国女人做了些什么呢?她几乎不知道鸡奸和强奸的区别,她是多么纯洁和天真!”“你这个道德败坏的恶棍,你二十四岁的时候勾引这个四十岁的纯洁、迷人的姑娘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该为夺去这个百老汇挤奶工宝贵的贞操而感到羞耻吗?真为你丢脸,你这个乡下大骗子,你来到这儿,混迹于这些天真的、轻信别人的城市混蛋中间,在那些天真、忸怩的姑娘身上发泄你罪恶的兽欲,而她们的情场经验还不到二十五年!真为你感到耻辱,你这个举止傲慢、年赚两千美元的富豪老师,你用闪闪发光的金子勾引她,诱使她们摆脱了曾经习以为常的单纯快乐。你见到她的时候,她尚不拥有三辆皮雅士-雅路汽车——虽然清贫,但是她很快乐,”他讥笑道,“而且对犹太百万富翁的单纯快乐、他们妻子天真的通奸行为感到满意!”

  “你很清楚我绝不是那种人,”她浑身发抖、气愤地说,“你也清楚我从来没有和那些人有过往来。乔治,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她自豪地说,“你的无耻谰言和指责对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一直在努力工作,向来为人正派,我一向看重那些美好、漂亮的东西。我是一位出色的艺术家,我知道自己的价值,”她用自豪、颤抖的声音说,“你所说的那些改变不了事实。”

  “为你做了什么!”他似乎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你毁了我的生活,你使我疯狂,我也会这样报复你的!你向敌人出卖了我,他们现在正偷偷地讥笑我呢!”

  他的喉咙里迸出一大堆污言秽语,他的嗓子因暴怒和仇恨变得嘶哑。户外,人们沿着大街来来往往,他能听见窗下的路人来回走动的声音。突然间,有人大笑起来,这笑声从大街上传来,是那种阴郁、刺耳、沙哑的大笑。这个声音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耳朵。

  “你听听!”他发疯地大吼起来,“上帝啊,他们正在嘲笑我呢!”他疾步走到窗户跟前,冲下面大喊道,“笑啊,笑啊,接着笑啊,你这头肮脏的蠢猪!你们全都见鬼去吧!我不理你们!现在没有人能让我伤心了!”

  “没有人想让你伤心,乔治,”埃斯特说,“除了你自己,没有人是你的敌人。你在作践自己。你的脑袋中有一种疯狂、邪恶的东西。你必须从中摆脱,否则你就完了。”

  “完了?完了?”他笨拙、木讷地重复着这句话。然后,突然尖叫道,“滚出去!现在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我恨死你了!”

  “你不了解我,而且你也从来没有了解过我,”她说。

  “你想恨我,你想把我说成一个堕落的女人,你觉得你靠扯谎就可以达到这样的目的。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虽然我没做过什么可耻的事情,但是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多年来,我一直都是个品性优良、端庄正派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我比任何人更加爱你,我对你忠贞不贰,我是你至亲至爱的朋友,而你现在却要抛弃对你最好的人。乔治,看在上帝的分上,你清醒一下,别再疯癫了。你实际上是我认识的人中能力最强、魅力最大的人,现在,你身上附着一个疯狂的幽灵,它正在慢慢地毁灭你。”她停顿了一下,在这个间隙,他疯狂的大脑重新闪现出一丝理性的光辉,感到一丝麻木、卑劣、深深的羞耻感,一种无助的悔恨,一种无法抵偿的罪责和无可挽回的失落感。

  “你觉得那是什么?”他咕哝着说。

  “我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自从我初次遇见你起,你始终都是这样。你一直在瞎胡闹,直至彻底完蛋。”

  这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嘴唇了,她的喉咙里迸出一声极度绝望和悲伤的尖叫,她发疯地用攥紧的拳头捶打自己,泪如泉涌。

  “哦,上帝!这一切已经把我击垮了!过去我是多么坚强和勇敢!我相信自己什么都能做,我曾坚信自己能够帮你摆脱这可怕的一切,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我做不到!我曾那么热爱生活,我觉得生活处处充满荣耀和多彩,而且一直在蒸蒸日上。而现在,我一睁开眼睛就会困惑自己怎样才能挨过这一天呢。我已经厌恶了生活,已经走到了一切的终点,我想一死了之。” 网与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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