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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黑暗之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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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就是他!”兰普雷夫人说,“那个卑鄙下流的卡什曼——如果再让我逮到他在这里瞎晃悠,我会拧断他的脖子的。我想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她冷酷地说,“唉,今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让她出去寄封信,”她用解释的语气缓缓道来,“告诉她在外面只能逗留半小时——谁知这两个家伙用一辆马车把她接走了,把她带到了山那边。唉,我一直等到了十点,她仍然没有回来。我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等待着——当时我都快疯了!”她缓慢、得意地说,“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就上楼叫醒了兰普雷。当然,你是了解兰普雷的,”她咯咯地笑着说,“他老早就上床睡觉了。每天晚上九点钟就上床了,他决不会因为别人的事而耽误了自己的睡眠。唉,我叫醒了他,”她慢慢地说,“‘兰普雷,’我说,‘格雷丝出去已经有两个小时了,即使花一个晚上,我也要找到她。’——‘嗨,你要是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你怎么能找到?’——‘我不知道,’我说,‘但如果沿街挨家挨户地找,我会找到她的——我要是发现哪个婊子养的占了她的便宜,我会赤手空拳打死他的,’”兰普雷夫人说,“‘我会把他们两个全都宰了——我宁愿她死掉,也不能让她变成妓女’——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兰普雷夫人说。

  在她说话期间,这个姑娘乖乖地站在她母亲就座的椅子旁边,脸上带着温柔、空洞的微笑,再没有其他任何表情。

  “唉,”兰普雷夫人慢吞吞地说,“就在我说话的时候,我听见她回来了。我正在跟兰普雷说话呢,我听见她慢慢地打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她踮着脚尖轻轻地经过兰普雷的房门时——我打开了房门,叫住了她。‘格雷丝,你去哪儿了?’——嗯,”兰普雷夫人坦言道,“她把实情告诉了我。她从不在我面前撒谎。这我可要为她说句话,她从未在我面前撒过谎。她要是敢撒谎,”她冷酷地补充道,“我想她知道我会拧断她的脖子的。”

  那个姑娘顺从地站在那里,始终面带着微笑。

  “唔,她就告诉我,她和谁在一起,到了哪里。唉——我觉得我都快疯了!”

  这个女人故意慢慢地说,“我抓起她的胳膊,看着她。‘格雷丝,’我说,‘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实话——那两个家伙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没有,’她说。——‘好吧,那你跟我来,’我说,我会看出来你有没有和我说实话,如果让我知道了,我会杀了你。”

  然后,高个子沉默了一阵,神情冷峻地盯着前方,而她的女儿站在她身旁,面带温柔、空洞、性感的微笑。

  “嗯,”兰普雷夫人看着前方,慢慢地说,“我把她带到地下室——然后,”她用善良、有些后悔的语气说,“我想我不该那样对她,不过我太担心了——非常担心,”她莫名其妙地尖声说,“一想到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我和兰普雷费尽心血想让她做一个正直的人——我当时都快发疯了——我从一个旧包装箱上取下一块松动的木板,”她说得很慢,“然后揍了她一顿!直打得她衣服上都渗出血了,”她哭得特别厉害,“血从衣服上渗出流到地板上了——我一个劲地打,她都快撑不住了,”兰普雷夫人尖声说着,语气里透出一种奇怪的母爱,“我一直打她,直到她跪在地上求饶为止——唉,我就是那么打她的,”她自豪地说,“你要知道,要让格雷丝哭起来可不容易——她从不会轻易哭泣的’——所以,这下你明白我打她打得有多狠了吧,”兰普雷夫人十分满意地说。

  她说话的时候,这个姑娘仍然顺从地站在那里,脸上洋溢着甜美、空洞的微笑。接着,兰普雷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其中饱含了母亲对子女的忧虑,然后缓缓地摇着头说:

  “可是,上帝呀!上帝!她们一生下来就开始让人操心,需要人照顾!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们拉扯大——即使这样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天到晚守护着她们——刚一转身,哪个卑贱的王八蛋就有可能过来把她们带出去毁掉了!”

  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种怪诞、极具滑稽效果的母爱表达,以及姑娘脸上空洞、温柔的笑容,的确会产生一种动人、惹人怜悯、无法言传的感受。

  乔治一想起这个野蛮、可怕的家庭,他的目光就会回到兰普雷先生本人身上。他最终、最大的秘密就是沉默。他同任何人说话时只满足最起码的交流需要,他说话时,不管提问还是回答,言语都极其简略。他那双严厉、怒冲冲的眼睛就像手枪,瞄准谈话者或听者,有效地遏止了对方进一步敞开心扉进行交谈的愿望。然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从不粗暴,不带威胁,也不吼叫。他低沉、严厉、单调乏味的声音就和他严厉的黑眼睛一样,平稳而坚定,其音调和音色却毫无不舒服之感;除了那双毫无掩饰、充满热情的眼睛,他的声音就像他身上的一切——冷峻、神秘、镇静自若。他只是用自己那双愤怒、凶狠的眼睛紧盯着对方,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说话。

  “说话呀!”有人说,“嗨,见鬼,他无须说话!他只要站在那里,那双眼睛就替他说话了!”事实的确如此。

  除了这种简短的言语,乔治只听他说过一次话。有一天,他前来收取送肉的钱。当时人人都知道兰普雷先生的儿子、巴克斯特、被指控偷了他老板的钱,而且——据人们私下的议论和有损名誉的谣传——巴克斯特被迫离开了镇子。

  就在兰普雷先生前来收取肉钱的当天,姨妈芒出于好奇,希望这位痛苦之人能亲口就某些糟糕的猜疑做一番证实,于是用人们在这种情况下惯用的那种明显、拙劣的随便口吻问道:

  “噢,兰普雷先生,”她说,仿佛在付完钱后才想起来,“嗯——顺便问一下——我想问一下你。巴克斯特到底怎么回事?前几天我还在想,我都一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这个男子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他回话时,眼睛既不眨也不动。

  “没错,”他低沉、冷峻、沉闷地说,“我想你的确没有见过他。他已经不在这儿住了。他参加海军了。”

  “什么?”姨妈芒热切地问,用手把纱门稍稍开大了一些,并向前挪动了一下,“海军?”她高声问。

  “是的,小姐,”兰普雷先生沉闷地说,“海军。参加海军还是进监狱,这是个问题。我帮他做了选择。他参加了海军,”兰普雷先生冷峻地说。

  “怎么回事?监狱?”她急切地问。

  “是的,小姐,”兰普雷先生回答,“他偷了他老板的钱,我想你可能已经听说了。他做了不该做的事。他拿了不属于他的钱,”他十分生硬地说,“他拿钱的时候让他们给逮住了,他们前来找我,说如果我能补上他偷的钱,他们会放了他。我对他说:‘好吧。如果你肯参加海军,我会把钱还给他们的。听着,你要做出选择——要么参加海军,要么进监狱。你想怎么办?’他参加了海军。”

  兰普雷先生又冷峻地总结道。

  姨妈芒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对方最后这句直言不讳的结论平息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她的内心涌起一股温暖、动人的友爱和同情:

  “嗯,那么,你听我说,”她满怀希望地说,“我认为你做得对。我认为这正是巴克斯特该做的。噢,一点没错!”她欢快地说,“他在那里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然后学会合理安排时间,学会过美好、正常、健康的生活——因为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她神秘兮兮地说,“一个人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如果违背了,他迟早要付出代价,这是千真万确的,”她摇着头严肃地说,“这是千真万确的。”

  “是的,小姐,”兰普雷先生低声沉闷地说,他那双小而热情的眼睛一直瞪着她。

  “嗯,是啊,”姨妈芒再次高声说道,这一次她的语气显得更加欢快、更加确定,“他们会教会那孩子一项谋生的本领,教会良好的生活习惯和恰当的生活方式,你注意我说的话,一切都会变好的,”她心情振奋、十分确信地说,“他会把这桩麻烦事彻底忘掉的。嗨,毫无疑问!这件事会顺利过去的,人们都会忘记的,嗨,你也知道!人人都会犯错误,不是吗?”她劝说道,“这种事谁都会摊上——我敢肯定,我敢肯定等那个孩子回来你会喜欢他的一切——”

  “他不会回来了,”兰普雷先生说。

  “什么?”姨妈芒吃惊地高声叫起来。

  “我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兰普雷先生说。

  “哎呀,为什么不回来了?”她问。

  “他要是回来,”兰普雷先生说,“我会杀了他的。他明白这一点。”

  她微微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片刻。

  “噢,兰普雷先生,”她低声说,一边摇了摇头,透出和蔼、遗憾的口吻,“听到这话真让人难过。我可不愿听你说这种话。”

  他那双愤怒、放光的眼睛冷峻地看了她片刻。

  “是的,小姐,”他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我会杀了他的。如果他敢再回来,我会杀了他,我会揍死他的,”他说。

  姨妈芒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闭着嘴巴说:“啊,啊,啊,啊。”

  他沉默不语。

  “我永远无法接受他是贼这个事实,”他最后说,“要是其他事,我早就忘掉了。但是,他是一个贼!”他的声音第一次抬高,嘶哑、愤怒地大吼起来,“啊——哈!”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喃喃地说,声音里莫名其妙地透出一丝困惑和迷惘,“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说,“那个孩子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他母亲和我为他付出了一切。我们含辛茹苦地拼命干活,想把他培养成一个正直的人——但是他一点都不成器,”他低声抱怨着,“他是个混账东西。”他那双饱含怒火的小眼睛盯着她,片刻之后,他缓慢、镇定地抬高声音说:“我揍了他,一直揍得他站不起身来——我一直揍到鲜血从他后背上流下来——但这于事无补,我就像在鞭笞一根柱子,”他说,“不,小姐,我还不如鞭笞一根柱子呢。”

  此刻,他古怪、冷峻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悲伤、后悔和认命的口吻,好像在说:“父亲能为儿子所做的一切我都做了。但是如果一个人把他的儿子打得后背鲜血直流,而他的儿子仍不知好歹,也不知悔过,那么这个父亲还能做什么呢?”

  他沉默了更长时间,那双小眼睛一直紧盯着她。

  “不,小姐,”他最后低声沉闷地总结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他那张脸了。他永远不要再回来。他清楚要是再回来,我会杀了他的。”然后,他转过身,朝他那辆破旧的老货车走去,姨妈芒站在那里望着他,脸上露出不安、遗憾的表情。

  他说的都是事实。巴克斯特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他,好像他已经死去。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乔治听了刚才的一席对话后,猛然想起了巴克斯特。他想起了他那张既粗野又邪恶的脸。他生来就是一个不守规矩、无知透顶的人。他的笑声含糊而沙哑,充满了仇恨。他黏糊糊的微笑给人下流、粗俗的感觉;他的眼睛看起来湿乎乎的。大多数男孩子都知道他极其冷酷的情绪特征,他会奇怪、突然、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他有一把弯刃长刀,每逢在街上看见黑人,他就会把手搭在刀上。他愤怒时,嗓子里就会发出一种近乎呜咽的声音。但是,他个子高,体型匀称,非常帅气。他往往会突然、粗鲁地捉弄别人,总喜欢激将别的男孩子同他摔跤。他摔起跤来粗暴而有力,要是把某人摔倒在地,他就会嘶哑地大笑起来,欢喜地看着对方鼻青脸肿地在地上挣扎,他也喜欢喘着粗气在地上扭作一团,全然不顾膝盖的外皮已被蹭破。然而,他若发现即使自己用尽全力也难敌对手,他就会突然停下来;要是对手把他压倒在地,他会突然蔫下来,无奈地认输,脸上带着微笑,既不感到自豪,也不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

  他有些不大正常;在他的血液里有一种黏稠、乳状、无法确知的东西,所以乔治心想,要是巴克斯特的身体被划伤或被弄破,那么在血液流出之前会流出一种乳白色的黏液。他的口袋里装着拍自古巴的照片,这是他亲口说的,照片上有赤身裸体、毛发丰富的妓女,正和留着黑色胡须的男子恣意狂欢,既变态又具拉丁风格。他常常大谈特谈自己和镇上的姑娘以及黑人妇女之间的狂欢经历。

  乔治一想起这些,脑海里就会猛地浮现出毫无掩饰的生动画面来。

  但是他同样也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巴克斯特的善良、热情和友爱来;某种迅速、热切、极为慷慨的东西使他愿意把一切都拿来和别人分享——他带到学校的香肠和三明治,还有那份丰盛美味的午餐——甘愿把他那个香气四溢、令人欣喜不已的饭盒推到其他孩子面前,满怀热切、恳求、无尽的慷慨。有时候他的声音柔和,他的举止也带着同样古怪、热切、温暖、几乎有些羞怯的亲切和友善。

  乔治记得有一次经过肉铺时,伴随着空气中热乎乎的香料味,他突然听见巴克斯特的尖叫声从地下室传来:

  “噢,我会变好的!我会变好的!”那个粗鲁、野蛮孩子的尖叫声使他产生了一种难言的羞愧和怜悯之情。

  以上便是乔治对巴克斯特了解的全部。那一天,当屠夫说起巴克斯特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少年。听着屠夫严厉、平淡的数落,乔治的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同情与怜悯之情(虽然他对那个少年了解不深,也不经常见面),他明白今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网与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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