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生命与书信(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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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快地说:“噢,当然,也买了!我记得我们用光了橄榄油——所以我在那家正宗的意大利商店停了下来,买了一些……噢,对了,我刚才忘了——还有一些细嫩的小蒜苗——嗯,要是你知道怎样做就好了——就像我做的那样!——不要放太多——只需拿一小瓣放在碗边刮一刮就行了,”又用拇指和食指描述性地比画了一下,“要是用得适度,没有什么能比它更能给沙拉添味了!……还有,噢!我希望你能看一下我买的水果——你很难想象,在这个季节里市场上还能买到那些东西——可爱、鲜嫩的小莴苣头——还有苹果!……还有梨!……还有蔬菜!”她兴高采烈地低声说,“那些鲜嫩的菜豆、豌豆和萝卜!……还有几小把可爱的胡萝卜!……噢,多么美味!……难道它不是可口的美食吗?……还有新鲜的芦笋!……我都可以看到它们盛在盘子里,滴着那种只有我知道该怎样调制的黄油酱……还有花椰菜!……你还没见过这样的花椰菜,尤其在这个季节市场上竟然有卖的……还有——噢!——洋葱!……美味的小洋葱……它们就像大珍珠!”接着,她急切地说,“难道洋葱不神奇吗?……这么便宜,这么多的洋葱,真是太棒了?……你可以任意烹制!……有十几种做法!……只要烹饪恰当,它就能入口即化——我就知道怎样去做!……要是洋葱成了一种罕见的蔬菜,难道你不觉得人们应该不惜代价去购买它们吗?……它们是如此常见的蔬菜,这难道不神奇吗?”
他沉思地说:“嗯!是的。”他慢慢地、若有所思地舔了舔嘴唇。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遗憾:“当然了,我其实一直打算做的是——”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悲伤的笑容,淡淡地问道:“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不是吗?……一切都完了,因为你要赶我走。”
他和先前一样,沉思地说:“嗯!打算做什么?你一直打算做什么?”
她遗憾地说:“嗯,我本打算星期四晚上早早来……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要我来——要是你没有其他的事——比如说,五点钟左右,为你炖肉——你知道,就是我做过一次——”
他若有所思、疏远地说,“嗯——是啊!……你是说,炖肉吗?”
她说:“是的,你知道我是怎样做的——取八磅上好的涂了油的牛肉——当然,我只用最好的……我今天早上就是这样跟肉贩子说的——他向我保证只给我最好的……当然,这需要时间!……真正做好至少也得三四个小时——你知道,放在我的大铁锅里……我走以后,你若找了女佣为你做饭,你一定要坚持让她要用铁锅为你做饭。哦,这样会更好!会更好!你要是想做好就只能这么做——但是,没有几个女人知道这一点——一千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来……然后,你要慢慢地炖——噢,非常慢,炖好几个小时——这个步骤是非常精细的——你得时时留心着它——现在的女人很少有几个愿意下这样的功夫……但是这需要慢慢地、仔细地炖,直到所有的蔬菜里都浸上了牛肉的香味,牛肉里也有了蔬菜的清香才算好。”压低声音,继续认真地说:“这就像一部杰作——一部专题论文集,你知道——每个部分都精巧地混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温柔、轻缓、狂喜地说:“你是说蔬菜吗?”
她说:“是的,当然——我刚才说的就是蔬菜!这些嫩绿、新鲜的春季蔬菜!”
他出神地问:“所有的蔬菜都和炖肉烩在一起,你是说?”
她快速说道:“是的——当然,还有黄油——很多的黄油!你应该常用黄油做饭!……告诉你的女佣……再放一点点辣椒!——没有比它更好的了,要是你知道怎样用——只需一点点,你知道——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怎样做……还有辣椒和盐!……噢,告诉你也没用——不管怎样,现在没用了,是不是?——因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他迷迷糊糊、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地说:“是——是呀!……嗯——嗯!……黄油,你是说?”这时,他用胳膊搂住了她,“少许的辣椒?”
她突然开始强烈地反抗起来,做出似乎要挣脱的样子,但并未挣脱:“不!……不!……你不能这样!……现在已经太迟了!……你说过让我离开,别理你!……你赶我出去!……不!……不!……我不允许你这样!……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坚决地摇摇头:“太晚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欢快地一笑了之,但声音里透出一丝不安:“哎呀——啊——哈——哈!——嗨!……我只是在开玩笑……你知道的!……我只是想找一点乐趣……这只是一个玩笑……你知道我没有当真!”
她脸色通红,喘着粗气:“不,你是!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当真的!”愤怒地,“你可真是一个爱开玩笑的高手!——你在开玩笑的时候会用那么精致和优雅的语言,是不是?”恨恨地,几乎眼泪汪汪地,“对一个喜欢你的人,一个为你付出了一切的人!……你把扔她进臭水沟里,喊她为婊子,而她却愿为你会出她的生命!——噢,你是一个爱开玩笑的高手!——我想你是在浸会学院学到这些动听的话的吧!”喘着气,挣扎着,她用手推着他,“不,不!——你不能那样——你不能上一分钟还在刺激我,咒骂我,侮辱我,但……但……但是下一分钟就这样做。——不——不行!”
他欢快地说:“哎呀——我该死的娇贵至极的可人儿,我亲爱的!哎——呀,哎——呀——”他不安地瞪着眼睛,寻找着合适的语言,费力地呼吸着;突然他把她揽在怀里,带着狂野的喜悦大声喊道:“好了——你这个粉嫩的小天使——我要吻你——我就想这么做!……上帝,我要!”他猛烈地吻了她。然后他嘶哑地、不安地呼吸着,搜寻着更多的言语:“我……我……我要吻遍你这该死的快乐的小脸!”他就这样做了,然而她一副抗拒的姿态,他粗声地呼吸了几分钟,然后突然坚信地喊出来,仿佛他找到了解决很久以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的办法,“我要吻你一万遍,上帝!”他这样做了。她尖叫着,微弱无力地抵抗着,“牛排,嘿?——我要把你当成牛排!”他这样做了,“炖肉,嘿?——唔,你——你就是我的炖肉!”
她无力地尖叫着:“不,不!……你没这个权利!……现在太迟了!……”
但是对爱情来说又怎么会迟?
最后,他到窗前,胳膊靠着敞开的窗台,向外看着。阳光来了又去再来,明媚日子里所有的歌唱又回来了。
埃斯特低低地呆呆地问:“有没有像我们这样的爱情!……有史以来这世上还有没有这样的爱情?”
蒙克低声地,凝视着窗外,慢慢地自语道:“我相信——上帝,我只相信——”
她仍然全神贯注地问自己,问着头顶的宇宙:“你认为这世上还有人会像我们这样相爱吗?究竟有没有人不知道——”
他和先前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但情绪愈加高兴地说:“我相信——是的,阁下,我只相信——”
她对她天上的知己说:“可能理解它的模样——其中最伟大的诗篇,就像星星一样带给我的永恒之美——真理——辉煌——这精彩的——这磨人心神的——这个——这个吞噬一切的魔力——”
他突然心情愉快、得意坚定地说:“是的,阁下!上帝,我知道他们会怎么做!我知道!”他转过身,一拳砸在手心里,大喊道:“我告诉你,我知道了!我彻彻底底地知道了!”
她说:“这伟大的、甜美的、有力的——”
他欢快地叫喊着:“上帝啊,他们会接受它的!”
她说:“这光荣的、永恒的——”
【第三十四章】迟来的荣名
五个星期过去了——这五个星期交织着光明与黑暗,这五个星期充满了飞扬的希望和痛苦,充满了沮丧的无助,这五个星期充满了欢乐和悲伤,忧郁和荣耀,泪水和欢笑,爱情和——牛排!
蒙克最合理的希望是,他的手稿已落入一个智者的手中,而且正在被仔细地阅读着。他不知道罗恩先生的感觉和嗅觉测试。他要是知道有嗅觉测试的话,他只能希望并祈祷他所写的一切对罗恩先生那嗅觉灵敏的鼻孔来说,会有香甜、宜人的气味。但是至于感觉测试——一本十英寸厚、一千四百多页长的手稿对出版商来说怎能不震惊?只消看它一眼就足以让一个读者发抖,让编辑脸色苍白,让印刷工惊恐不已。
而且,事实上,这本书还没有通过初步测试。它的命运在它到达罗恩和莱特先生的办公室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决定好了。罗恩先生走出办公室,突然停下脚步,把胖墩墩的手往额头上一拍,指着办公室里勤杂工桌子上的庞然大物大声问道:“我的上帝!这是什么?”
他被告知这是手稿时,他嘴里哼哼了几声。他小心翼翼地围着它走来走去,怀疑地、难以置信地从各个角度打量着它。他缓慢、谨慎地靠近它,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它——它一动不动。最后,他用他肥胖的手夹住它,拉了拉,用力举了起来——掂量了它的重量,又哼哼了几声——然后把它扔在桌上!
“不!”他大声说,横眉怒目地瞪着办公室的勤杂工。
“不!”他又说,并朝前走了两步,又退后一步,停了下来。
“不!”他坚定地喊着,迅速挥了挥肥胖的手,摆出一副恶臭难闻、强烈反对的样子。
“不!不!不!”他喊道,“把它拿走!这个东西太臭了!呸!”然后,用手捏着鼻子,跑开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现在,这部被遗忘、未读过的手稿上布满了灰尘,放在一堆旧账簿[94]的画中,画里的所有人物都有了生命,一切就像他们自己的漫画,而非实际的生活场景。范·弗里克突着他的大龅牙,正在一个角落里和一个黑人交谈;史蒂芬·胡克斜靠着壁炉,带着一丝乏味和冷漠的表情,其实只是想掩盖自己强烈的羞涩;还有评论家科兹伍尔德,一个脑袋圆圆的矮个子,他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是一个口蜜腹剑的老手;还有许多艺术界、文学界以及戏剧界的著名人士。
他们一个个神气活现的,就像蒙克所想的那样,他们看起来就应该是这种样子。所以,他挺直了身子,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嗯,名流云集啊。”
史蒂芬·胡克正站在炉旁和某人交谈,他肥胖的身体斜对着他的同伴。他的脸又白又胖,极为敏感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贯具有的无聊、乏味、超然的神态。
蒙克刚一进来,他就猛地抬起头来,说道:“嗨,你好吗?”干脆、利落地伸出他的胖手,然后又转过身走开了。然而,他仍然给人一种友好、热情的奇怪感觉。
在这些杰出的人群里,蒙克还看见了一些他认识的人。长着火红头发的玛丽·胡克显得生机勃勃,她比她的弟弟更加轻松自在、更加友好,更加直率、务实,但是同样给人一种妩媚、正直、热情的感觉。杰克先生和女儿阿尔玛也在场。
到处都是人们的谈话声——由三十多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的那种古怪、萦绕不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欢快的声音,汇聚成奇怪的沙沙声,犹如时间之声一般。但是在这所有的声音中,有一个独特、无孔不入、引人注目、包容一切的主导声音,它穿透并盖过了所有声音。
毫无疑问,这是蒙克听过的最为奇特的声音了。首先,这个声音极其圆润,而且洪亮得难以形容,包含着爱尔兰人声音里特有的那种紧凑的共鸣。但是这种凯尔特人所具有的圆润、洪亮的声音完全透出地狱之火般的意味来。这个声音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正在袭来的洪水,使人产生一种恶毒的感受;就像深不可测的愤怒之泉在体内膨胀,随时都会致人于死命。
这个引人注目的声音就是谢默斯·马隆先生发出的,他的相貌和他的声音一样不同寻常。他是一名五十出头的男子,身体相当瘦弱,但是他惊人的胡须却给人一种粗野的假象。他满脸都是胡子,剪得整整齐齐,不太长却很浓密,就像墨水一样呈蓝黑色。在胡子上面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正轻蔑地观察着这个世界;这种整体的效果使马隆先生看上去颇似受难耶稣的外形特征。
马隆先生的声音浑厚,当然,是透过那丛浓密的黑胡须传出来的。他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说话——人们会不安地发现两片浅红色的嘴唇,厚厚地就像橡胶一样,隐藏在黑色的胡须之下。这两片嘴唇伸张极其灵活,马隆先生说话时,它们像两条蛇一样翻动扭曲着。它们有时在嘲弄的微笑里分开,有时在骤然的咆哮中清晰地在脸上扭动着。但它们总是很忙,从不会沉默片刻,洪水般恶毒的言语穿过它们一倾而出。
马隆先生坐在沙发的一端,就和许多其他客人一样,他的手里也举着酒杯。
他身旁围了好几个人,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说话。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位年轻男子和他年轻美丽的妻子,他们二人——大张着嘴巴,眼睛里闪烁着心驰神往、陶醉的神采——都向前倾着身体,屏气凝神地听着马隆先生博学、洪水般的慷慨之词。 网与石(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