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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生命与书信(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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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马隆先生开始用一种极其复杂、不祥的语调开口了,“我觉得乔伊斯先生怎么样?……还问我认识他吗?我认识他吗?……恕我冒昧,先生,”马隆先生继续说道,语调十分缓慢,“你是在问我,我是否认识詹姆斯·乔伊斯先生吧,此人以前是都柏林的市民,但是现在,我想——”说到这儿,他那苍白的嘴唇开始扭动起来,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目前,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他生活在巴黎左岸[95]。你问我是否认识他。是的,先生,我认识詹姆斯·乔伊斯先生已经很久了——很久了,事实上——太久、太久了。我很荣幸——或者说,应该称之为值得自豪的荣幸——”他的呼吸明显很吃力了,“我搬到都柏林以后,一直看着年轻的乔伊斯不断成长。而且,我的朋友们,毫无疑问,对于我这样身份卑微的人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值得自豪的荣幸了——”说完后,他轻蔑地挺了挺他脆弱的胸膛,“能宣称和现代文坛伟大的胡诌大王拥有如此光荣、亲密的关系,这位知识分子中的先知会在一本书中写完一切——更不用说那些拜读其大作的读者了……我认识乔伊斯吗?那么,我来谈一谈和他愉快、荣幸的交情吧,”马隆先生嘴唇微微抖动着说,“我认识这位先生大概有三十年了,即使不像亲兄弟——”他揶揄地说,“那至少也有相当好的关系!……你问我觉得乔伊斯先生怎么样?……我觉得乔伊斯先生怎么样?……哎呀,”马隆先生用若有所思、洪亮的声音说,“让我想想,我觉得乔伊斯先生怎么样?……乔伊斯先生,首先,他是一位视野狭隘的爱尔兰小资产阶级,他用毕生的时间在欧洲大陆完全徒劳地试图克服那种狡诈的偏执、童年时期培养起来的偏见和狭隘。乔伊斯先生开始他的文学生涯时只是一个五流的诗人,”马隆先生继续来回地摇晃着,“从那时起,他开始成为一名七流的短篇小说家,在熟练地掌握了这一领域之后,他又成了一名九流的剧作家,在此之后又发展成为一名十三流的文学胡诌主义者,现在在为数不多的文化阶层人士中享有极高的声望,”马隆先生嘲笑道,“我认为他现在正致力于创作一部二十七流的、毫不连贯的文章——好像这个领域中的潜在价值还没有被大师先前的作品耗尽。”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马隆先生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说自己觉得《尤利西斯》的部分章节写得相当好,听到此,有些大胆之人开始低声地议论起来。

  马隆先生对这种小小的分歧不以为然。他前后摇晃了几下,然后挥了挥细白的手,做出一副同情、妥协的姿态,说道:

  “噢,我想此人有一些才华——不管怎样,有一些才华的细微痕迹。当然,严格地说,这个家伙是一位教师——就是那种学究式的人,他应该在某个耶稣会修道院里教六年级……但是,”马隆先生说,并再次挥了挥手,“他有那么一点才华——但是并不多,只是有一点。……当然——”这时他的声音开始升高,眼睛里放射出红色、邪恶的光芒,“当然,令人吃惊的是,这个家伙是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得到名声的。这可太有意思了。”马隆先生嚷道,他的嘴唇再次扭动起来,想要发笑,“在都柏林至少有十几个人能达到乔伊斯创作《尤利西斯》时的写作水准——而且会做得更好!”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高格提能做到,他要比乔伊斯强二十倍,A.E.能做到,欧内斯特·博伊德能做到,叶芝能做到,就连——就连摩尔或史蒂芬斯也能做到。”他来回摇晃着,突然咆哮道:“我也能做到!……为什么我做不到?”他愤怒地质问道,他提了一个此时此刻在场之人心中都会有的相同疑问,“唉,只因为我根本不感兴趣!那对我们任何人都没什么意义!我们感兴趣的是——是别的事——是生活!……当然,”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所有现代文学的历史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是不是?这解释了出版的作品空洞、枯燥、乏味的原因。所有真正能写作的人都置身事外。为什么,因为,”马隆先生高声说,“他们对此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别的东西!”

  此刻,他感兴趣的是他的威士忌酒杯,他四处望了望,发现了它,然后伸手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他微笑了一下,对那个年轻人和他美丽的妻子说:“好了!我们谈点别的吧——谈点更有趣的!我听说你最近要出国?”

  “是的,”那位年轻人如释重负地迅速回答,“我们要出去一年。”

  “一想到要出去我们都非常激动,”那位年轻女子说。

  “当然,我们以前也去过,但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我们知道您在那里生活了很久,要是您能给我们提一些建议,我们将感激不尽。”

  “你们要去哪里?”马隆问,“你们——你们只是到别处逛逛——”他的嘴唇扭动了一下,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还是想在某个地方定居下来?”

  “噢,我们要在一个地方定居下来,”那个年轻人快速说道,“这就是我们的部分想法。我们想去体验一下欧洲的生活——也可以说,想真正地融入进去。我们想定居巴黎。”

  出现了一阵沉默,接着,年轻的妻子有些热切地向这位大人物倾了倾身子,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马隆先生?”

  要是在五分钟或五个月前让马隆先生表达他的意见,他肯定会认为,去巴黎并在那里生活一年是个好主意。他曾在许多场合这样说过——他在那些场合里谴责过美国狭隘的地方主义、美国清教徒式的生活准则,美国的粗俗和美国人对大陆生活的无知。此外,他还多次质问过美国人为何不去巴黎定居一年,静静地生活,观察那里的民众,学习他们的语言;相反,他们为什么要循着地图疾奔,试图一口气走遍欧洲各国。此外,如果那位年轻男子和他的妻子宣布,他们打算在伦敦定居一年,那么马隆先生的态度是很容易预料出来的。他苍白、橡胶般的嘴唇肯定会在他的胡须下面轻蔑地扭动起来,而且还会讽刺地询问:“为什么要去伦敦?为什么——”说到这儿,他就会急促地喘息起来,“为什么要让你自己饱受英式生活中沉闷的地方主义,乏味单调的英式食物,可怕、古板的英式思维带来的痛苦呢?而本来你只需七个小时穿过海峡,就可以有机会廉价、经济地生活在世界上最美丽、最文明的城市,过着舒适、豪华的生活。在巴黎的花费只是你在伦敦花费的一小部分,此外,你还能和最快乐、最聪明、最有教养的人士交往,而不是和英国资产阶级那些视野狭小的市侩阶层打交道。”

  那么,这两位年轻人表达了他们的意愿,而这也正是马隆先生曾经敦促人们做的事情,但是,他习惯性的嘲弄神情为何又涌出来了呢?

  嗯,首先,是他们亲口告诉他的——他无法容忍这种轻率的行为。其次,他宁愿认为巴黎是他个人的发现,但是却有太多该死的美国人已经去了那里。

  所以,他觉得没有自己的首肯,任何人都不能去那里。

  那么,现在这两个年轻人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们亲自决定要去巴黎居住一年,他觉得他们那种欢快、傲慢的态度是不能忍受的。在那位年轻男子和他的妻子说完后,出现了片刻的沉默;马隆先生的眼中冒出红色的火花,他轻轻地来回摇晃着,揉着自己的膝盖,暂且控制住了自己。

  “为什么要去巴黎?”他问,语气十分平静,但是声音里透出一丝挖苦和讽刺,“为什么要去巴黎?”他又问。

  “可是——难道你不觉得那是个好去处吗,马隆先生?”那位年轻女子不安地询问。“我不知道,”她继续快速地说,“可是——可是巴黎听起来非常快乐——非常有趣——而且还有点儿刺激。”

  “快乐?……有趣?……刺激?”马隆先生缓慢、严肃地说,神态认真、若有所思,“噢,我想还是有些快乐可寻的,”他承认道,“这就是说,如果美国中西部的游客,贪婪的旅馆老板,还有各位托马斯·库克之流的先生们还没有完全破坏剩下的一切……我想,当然还是有快乐可寻的,”他有些气喘地说,“你会和你所有的同胞一样——成天和文人们待在圆屋顶上或者和平饭店的露台上,一坐就是十二个小时,到年末回国的时候,你还没有真正见识过巴黎,没有见识过法国,没有感受过巴黎人真正的生活,而你自己还坚信已经了解了一切!”他狂笑起来,然后说:“真的,如今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疯狂地涌往巴黎的,这可太有趣了,你说呢?……你们这些年轻人或许都很聪明,而且,不管怎么说,还有足够的财力支持你去旅行——那么你要去哪里?”马隆先生嘲笑地问,“巴黎!”他吼出了这个词,好像这个词恶臭无比,令他作呕,“巴——黎,是这个世界上最枯燥、最沉闷、最昂贵、最吵闹、最不舒服的城市……要和那些斤斤计较的店主、骗人的出租车司机和服务员、可怕的法国中产阶级,以及库克之流的游客们生活在一起。”

  他们沉默不语,脸上露出愁苦的表情。年轻、漂亮的妻子看起来饱受打击,不知所措;这时,年轻男子清了清喉咙,有点紧张地说:

  “那么——那么要是你,你会去哪里呢,马隆先生?你能想到任何——任何比巴黎更美好的地方吗?”

  “比巴黎更好的地方?”马隆先生说,“我亲爱的,有几十个比巴黎更有意思的地方!去任何一个地方都行,但不要去那里!”

  “那么去哪里好呢?”年轻女子问,“您会建议到哪里去呢,马隆先生?您觉得哪个城市好呢?”

  “嗯——嗯——嗯——哥本哈根!”马隆先生突然得意地大声说,“想尽一切办法,去哥本哈根!……当然,”他冷笑道,“这个消息可能尚未传到左岸格林威治村的波希米亚人、中西部的教师或其他类似的环球旅行者耳朵里。他们也许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有点儿远离他们平常所走的路线。要是他们知道哥本哈根是欧洲最快乐、最愉快、最文明的城市,住在那里的人是世界上最有魅力、最有智慧的人,他们可能会感到惊讶的。毫无疑问,这则消息,”他嘲讽道,“将使我们左岸的波希米亚朋友们大感震撼,很明显,他们对欧洲完整的地理概念并没有超过埃菲尔铁塔。但是哥本哈根恰好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去哥本哈根,想尽一切办法去!巴——黎——”他咆哮着,“即使再过一百万年也不要去!哥本哈根!哥本哈根!”他叫喊着,然后举起双手,这个姿势把他对人类愚蠢举动的恼怒和无奈之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了,同时还抖动着脚尖和膝盖,急促地喘着气。

  这时,他突然看见年轻的韦伯先生憔悴的身体和有些震惊的脸,看见他迅速、强烈地沉醉在那些想象中的伟大人物之间,觉得这一切竟如此奇怪,年轻韦伯的面孔仿佛猛地使他想起了年轻时期的马隆,还有所有那些和韦伯、马隆相似的人们,马隆先生转向他,热情而富有感情地大声说:

  “不过我觉得,我所到过的——”就在这一瞬间,他苍白的嘴唇痛苦地在他蓝黑色的大胡子下面扭动着,然后——噢,苦恼的人!——他的情绪变得轻松了一些。他十分亲切地对年轻的韦伯说:“我喜欢你的书。祝你好运!”

  谢默斯·马隆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

  乔治·韦伯就是这样进入伟大的文学生涯的。正如我们上文所说,这种进入的过程没有侵犯任何方面的利益,但是,尽管如此,要是他早知道的话,这个过程其实充满了预兆。有句格言是怎么说的?“合抱之木,生于毫末。”好了,不要再抑制读者强烈的好奇心了,事情是这样的:

  马隆先生把年轻人的手稿给了露露·斯卡德,然后她尽了一位文学代理力所能及的责任,最后——是的,最后——有了结果。但是在结果出来之前仍需煎熬好几个月。与此同时,蒙克——年轻无助、充满希望、倒霉的蒙克——陷入了比以前更深的自我怀疑、黑暗的绝望之中。 网与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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