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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杰克的世界(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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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整个外貌向人们证实了这种印象。他的面容显得愉快、敏感、散发着光芒,常常跟孩子一样面露得意的神色,他高高的前额透出健康的棕色,仿佛已经在野外跋涉了很久,露出饱经风霜的样子。他穿着棕褐色厚底的英式散步鞋,羊毛袜,灰色绒布裤,上身穿着一件略微下垂但却时髦的牛津服,一件褐色条纹的花呢大衣以及一件柔软的白色衬衫,衣领处打着一条红色的领带,所以他的衣着和其他身穿晚礼服的客人并不相同。有人说,一看到他马上就知道他肯定是从沼泽对面散步过来的。而现在,在疲惫和快乐中,他期待能与自己的狗一起,坐在火炉旁,拿起一只老港口的瓶子,以及贝多斯,轻松地度过一个夜晚。人们永远都猜不出来——其实他是某个著名剧院的导演,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里,经常与百老汇那些都市社会中最为文雅的群体生活在一起。

  此刻,他正在同曼德尔谈话。离开杰克夫人以后,曼德尔慢慢地走到他跟前,然后向他提出了一个挑衅性的问题,这个问题激起了他非凡的表现热情。曼德尔小姐本人对艺术很在行,对某些罕见的晦涩事物有很深的研究。她经常向人们提出的问题有:如何看待威廉·贝克福德的《凡太克》,西里尔·图纳尔的剧本如何,兰色勒·安德鲁斯的语言如何,或者就像刚才所提出的,贝多斯的作品如何。

  她准确的问题是:“你有没有读过一个名叫贝多斯的人所写的东西?”

  曼德尔小姐就有这样提问的嗜好,当她说到一些自己喜欢的著名作品时,有时候甚至会用间接的方式来说明。因此,她会问别人是否知道“一个叫普鲁斯特的男人”,或“一个名叫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女人”。她在提这类问题的时候,会和过去一样,神情诡秘而含蓄。她的神态表明,有很多东西是无法透过眼神看得出来的。正是这种神态使曼德尔小姐显得既渊博又微妙,她深刻而不着边际的探索是无法用大英百科全书或者其他的标准工具书里的陈词滥调来加以形容的,所以除了可能与T.S.艾略特安安静静地说说话……或者,由于他不在跟前,通过试探性地向某个智商更高一点的人提出一些不太乐观的问题以外,她就再没有什么手段学习新东西了。如果别人按她的兴趣,连续不断地将自己的所学倾泻而出时,曼德尔小姐习惯性的评论只有一个简单且模糊的“嗯”。这时对方不得不折服,深感自己已经黔驴技穷,感到自己既幼稚肤浅,又可怜愚钝了。

  然而,塞缪尔·费策尔先生却与众不同。当曼德尔小姐无精打采地问身边的费策尔:“你有没有读过一个叫贝多斯的人写的东西?”她往往会大吃一惊的。

  因为她碰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一位可爱的对手。一点不错,他是一位仁慈的对手,一位性格欢快、言语非凡、热情洋溢的对手,但只不过是个对手而已。

  因为费策尔先生不仅读过贝多斯的作品,而且对贝多斯还颇有研究。贝多斯是费策尔先生的文学宠物。因此,他不仅准备好回答曼德尔小姐的问题,而且长期以来他似乎一直在等待着回答她的问题。几乎未等她的话音落下,他便抢过了话头。

  他愉快的脸上洋溢着无邪的快乐,大声说道:“哦,贝多斯!”他热情地说出了这几个字。曼德尔小姐吓得倒退了一步,好像有人把一个点燃的鞭炮扔在了她的脚下,“贝多斯!”他大笑道,“贝多斯!”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哈——哈——哈!贝多斯!”他往后仰了一下头,然后摇了摇,得意地大笑着。接着他详细地说出了贝多斯的出生日期、他的生平、他死亡的时间、他的家庭、他的朋友们、他的姐妹、他的堂兄弟、他的阿姨,很多与贝多斯相关的著名事件,以及全世界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的有关贝多斯的奇闻逸事。

  “哦,贝多斯!”费策尔先生第16次大声喊道,“我喜欢贝多斯!人人必须要阅读贝多斯的作品!贝多斯是……”

  “但是他疯了,是不是?”这个平静、有教养的声音来自劳伦斯·赫希先生,他刚好走到他们跟前,像是被他们的热情吸引而来,但表面上似乎并没有跟随哪个人,“我的意思是,”他的神态表明他正打算向曼德尔小姐作出和蔼的解释说明,“这是一个精神分裂症的典型例子,你说呢?”

  她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好像在看一个原本认为不错的栗子中的大蠕虫一样。

  “嗯,”曼德尔小姐说,她的脸上显现出催眠、厌恶的表情,然后便走开了。

  赫希先生并没有跟随她一起去,他看起来相当镇定,而把身子转向红光满面的费策尔先生了。

  “我的意思是,”他继续说,“通过到处提出有意思的问题来显示教养和聪慧,我觉得这就是典型的人格错乱,是过时的伊丽莎白。你觉得呢?”

  “噢,一点儿没错!”费策尔先生大声说,立刻给予热烈的肯定,“你知道,我一直保持着……”

  赫希先生表面上听得很仔细,但其实对谁的话都没有太在意。他的两只眼睛紧盯着塞缪尔·费策尔的脸,但他的表情却说明他的思想早已游离在别处了。

  赫希先生整个晚上都不断地从一个小圈子转移到另一个更加成熟的小圈子。他一边点着头,一边露出温和的微笑,与所有见到的人互相交换文雅的幽默。他一向表现得冷静而沉着,显得相当自信且富有审美的眼光。他走到哪里,哪里便会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好像他走过的时候留下了一块块富有启迪意义的光亮。有的人在这儿散布关于萨科和凡泽蒂的小道消息,有的人在那儿传播华尔街的第一手信息,有的人正开着老练的玩笑,还有上周有关总统的滑稽逸事,或者关于俄罗斯的一点东西、对马克思主义经济的敏锐观察……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与贝多斯有关的东西。他们所说的内容包罗万象、非常现代,人们从来不会觉得那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而是认为所说的一切代表了各类事物的最新模式。不管美术、文学、政治还是经济都是如此。这是一出不同凡响的演出,一个鼓舞人心的例子,这个例子中所有奔碌的人若能置身其中,都会有所收获。

  除此之外,还有曼德尔小姐。他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她,但是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会站在距她不远的地方。人们永远都知道他就在她的跟前。整个晚上,他每走到一群人跟前,便会发表自己敏锐的观察,然后随便转过身,都会发现曼德尔小姐近在跟前,他仿佛要将她包括在听众的圈子内。而她却只会淡漠地瞧他一眼,然后就走开了,所以难怪劳伦斯·赫希先生的自尊受到了伤害。

  尽管如此,他并没有捶胸顿足,没有撕扯头发,也没有高声喊叫,“悲伤只有压在心底!”他仍然镇定自若,仍然是那个兴趣广泛的人,仍然是一位具有威信的人,因为他可以继续等待。

  他没有把她拉到一边,并对她说:“你很漂亮,我亲爱的。瞧,你多么漂亮,你的眼睛多么迷人。”他也没有说:“哦,告诉我,我的心肝儿,你是在哪儿长大的?”他没有对她说,她美得像蒂尔泽,或者跟耶路撒冷一样美丽,也没有像高举旗帜的军队那样可怕。他没有请人与他一起共同畅饮,没有通过吃苹果来安慰自己,也没有向别人坦白自己已厌倦了爱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对她说:“你的肚脐就像一个空空的圆形酒盅,你的肚子就像一堆小麦,周围摆放着百合花。”

  他虽然没有痛苦得大声喊叫,但是他的想法却是:“你可以嘲弄我、鄙视我,在我面前炫耀,你可以拿脚来踹我,用恶语来辱骂我,像践踏虫子一样来踩我,像吐出灰尘一样把我唾弃,在你的朋友面前斥责我,让我谦卑、缓慢地远程爬行,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都能忍受得了。但是,哦,看在上帝的分上,注意我吧!同我说一句话吧,哪怕满怀仇恨也行!请在我跟前待一会儿,轻碰一下,让我快乐一点儿——哪怕你充满嫌恶地靠近我,你的接触犹如重击我都无所谓!你可以随意地对待我,但是我求你了,哦,心爱的,”当她又一次走开的时候,他透过眼角注视着她走路时优雅的一起一伏:“以上帝的名义,告诉我你能感受到我就在这儿!”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表明他的丝毫感受。他深深地受到了伤害,但是他可以等待。除了曼德尔小姐以外,没有人知道她会让他等多久。

  18吊线木偶戏

  现在马上就要轮到裴济·洛根先生表演他著名的吊线木偶戏了,此前他一直隐藏在自己的客房里。他一走进大厅,喧闹的人群立刻产生了兴奋的骚动。

  餐厅里的人全都涌到了门口,他们的手里都端着叮当作响的酒杯和装满食物的盆子。甚至连老杰克·阿布拉姆森也好奇地离开长长的饭桌,来到了门口,嘴里还啃着一只鸡腿。

  裴济·洛根先生专为今天的表演穿上了一件简单却特别的衣服。他套了件蓝色的厚毛衣,这是30年代深受大学男生钟爱的一种毛衣。不知道何故,他还在自己的前胸部位上亲手缝了一个字母Y。他穿着一条白色的旧帆布长裤,脚穿一双网球运动鞋,膝上绑了一副职业摔跤手戴的破烂护膝。头上戴着一顶老式足球头盔,帽带隐藏在他笨重的下巴下面。穿戴完毕后,他就走出了房门,两手提着沉重的箱子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人们敬畏地为他让开了道。沉重的负荷下洛根先生不停地哼哼着,把东西猛地放在客厅的地板上,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把大沙发,所有的椅子、桌子、其他家具全都搬到一边,直到房间中央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把地毯也卷了起来,然后从书架上取下书,一股脑儿堆在地板上。他在房间各处腾空了十几个书架,然后在空位上贴上了巨幅马戏海报,每张海报都因为时间关系而泛黄了。海报上绘制着各种为人熟知的动物种类,比如老虎、狮子、大象、小丑、空中飞人表演等,此外还有一些描述性的记录,比如“巴诺姆&贝利——5月7日和8日,”“玲玲兄弟马戏团——7月31日。”

  就在他有条不紊地进行他的清理、破坏活动时,在场的客人们全都好奇地望着他。等他完成一切工作后,便又返回到他的箱子跟前,取出了里面的东西。这些东西有微型马戏团圆环,都是由圆形的锡或铜条制成的,全都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有吊架和飞行秋千,还有品种多得惊人的各种造型,全都是由金属丝制成的,代表各种动物和演员。此外还有小丑和空中飞人,杂技和翻筋斗者,马和无鞍女骑手等。这里几乎拥有一个完整马戏团所拥有的一切,而且全都是用金属丝制成的。

  洛根先生戴着护膝跪在地上,正紧张地忙碌着,他的思想完全集中在他的工作上,好像室内只有他一个人似的。他匆匆忙忙地做好了吊架和飞行秋千,然后精心排好了每个金属丝制成的形象,诸如大象、狮子、老虎、马、骆驼以及表演艺术家等。他显然非常具有耐心,用将近半小时或者更长的时间才把一切安排妥当。就在他的准备工作结束的时候,旁边早已竖起了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正门”。所有第一次看见他的人都显得很好奇,但到这时大家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于是他们重新开始聊天、吃饭、喝起酒来。

  洛根先生总算把一切准备停当了,他向女主人打了一个手势,表示他马上就要开始表演了。她用力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开始注意了。

  但就在这个时刻,门铃突然响了,诺拉带进来许多陌生的面孔。杰克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些新来的人都是彻底的陌生人,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年轻女性都露出和斯朋思小姐一样的神色,而有些特点表明这些年轻人都是最近毕业于耶鲁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的学生,他们都是网球俱乐部的成员,而且都与华尔街的投资经纪人有些往来。

  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位长相有些衰老的妇人。人们能看出来她年轻时也算是个美人,但是现在,她曾经拥有过的一切——手臂、肩膀、颈部、面部、喉咙都已经浮肿从而变得松软,犹如一张优雅但已被腐蚀的照片。这张照片就是艾米·卡尔顿从现在开始到30年后的样子,如果她小心谨慎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有人可能会因为她曾在欧洲,或许曾在里维埃拉待得太长而觉得不大自在,或者因为她乌黑透亮的眼睛、一小撮胡子、抹着发油的头发里具有的某种东西——某种年轻、隐蔽、令人厌恶的东西而觉得不高兴。

  陪同这位妇人的是一位身穿合身晚礼服的老绅士。他的胡须经过了修剪,戴着假牙。每次当他停下来舔他的薄唇,并结结巴巴地说出“什么?什么?”

  的时候,他的假牙便会显露出来。如果亨利·詹姆斯曾在后来堕落时期生活过并创作过的话,这些人看起来特别像他的作品中所塑造的人物,这帮后来的人吵吵闹闹地涌进屋内,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穿燕尾服、打着白色领带的人,人们简单地称他为亨·沃尔特。显然他是洛根先生的一位朋友。事实上,他们看起来都好像是洛根先生的朋友。杰克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侵入弄得不知所措,这时她走上前来迎接他们,并真诚地向他们表示问候,但是他们一个个从她身边走过,并没有搭理她,而是径直涌入房间,欢快地冲洛根先生大声地喊叫着。而洛根先生却没有从他的护垫上站起身,只是怜爱地冲他们微笑着,并伸出满是雀斑的手示意他们到墙边的某处去。他们都挤了过去,站在他手指的地方。这时一部分被邀请的客人只好退到了墙角,而新来的那几位似乎并不在乎这一点。事实上,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任何人。 无处还乡(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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