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黑暗的弥赛亚(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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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问烦躁先生现在还是稍晚一点拿回自己的钱,他回答说,还是等他们穿过边境进入比利时境内再拿回也不迟。同时,他随口又讲了几句别的话,而其他人都没太在意。他说他的车票只允许到达边境处,所以他要利用在边境城市亚琛的15分钟停靠时间去购买到巴黎的车票。而不知什么原因,对这一点大家似乎都有些不太明白。
他们现在正在接近亚琛。列车已经开始放缓了速度。他们还要经过一个漂亮的村庄,这里绿野绵延,山丘起伏,是那种虽然不大起眼,但却具有欧洲特色的地方。那些枯焦、蛮荒的矿区和工厂被甩在身后。他们进入了一个舒适城市的郊区地带。
这就是亚琛。几分钟内,火车就放慢了速度,最后在站前停了下来。他们到达了边境。火车将在这里更换机车。所有的旅客都走下了火车。显然,烦躁先生打算去买票。其他人都在那里伸展着四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43捕获
阿德莫伍斯基和乔治一起走出车厢,来到了站台上,想走到前面去看看机车。德国的机车已经走到了征途的尽头,并且很快就要被比利时的继任者接替职责,这是一个力量和重量都非常巨大的庞大机器,差不多和美国的机车一样巨大。这种外观漂亮的流线设计,为的是提高速度,但这种与众不同的温柔感是乔治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所有的管道似乎都交汇在一起,就像个蜂窝。人们透过一些倾斜的栅栏可以看见一个由数千个微小的蒸汽喷口所组成的喷汽装置。这个错综复杂、精妙装置的每一排都体现了制造者的精湛技能和工程学天赋。
当旅行者从一个国家转向另一个国家、从一个民族转向另一个民族、从一个行为和行动标准转向另一种行为和行动标准的时候,他会明白在这极微小的过渡时刻,他会产生多么生动、迅速、难以捕捉的深刻印象。乔治怀着浓厚的兴趣期待着比利时机车的到来,想要见识一下这个他们即将离开的强大、结实、顽强的民族与即将进入的小人国之间有何种区别。
当阿德莫伍斯基和乔治正忙着观察和猜测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自己所在的车厢和另一节从德国车上脱离的、同往巴黎的车厢连在了一起。他们刚要快速跑过去,这时一位保安告诉他们,他们仍然有充足的时间,因为按照规定离开车还有5分钟,所以他们又开始等待着。阿德莫伍斯基说,在这样两个欧洲大陆的城市之间,竟然只有两节直达车厢,而且人还没有坐满,着实令人不解。
但是比利时机车仍然没有到来,这时候他们抬起头望了望站台上的时钟,见离境的时间已经到了。由于担心再等下去会被丢在那里,他们只好沿着站台返回去。这时候他们看见了小个子金色长发女士,于是他们从她的身体两侧,快速地赶到了自己的车厢,回到了自己的包厢中。
他们刚到那里,便发现出了什么事。火车没有任何离境的迹象。列车长和车站的保安全都站在站台上。没有发出任何警告信号。等他们一起来到自己所在的车厢时,旅客们全都聚集在过道里。从他们站立的姿势来看,某种紧张局势和危机感似乎已经有所减缓,乔治的脉搏跳得更快了。
在乔治的一生中曾经多次观察到这种现象,知道这种现象预示着什么。比如,有人从高楼跳下或者跌落在城市大街的路面上,或者被枪击或者被机动车撞死。而现在,他的面前可能安静地躺着一个人……因为人群总会预示出类似的事情。即使还没有见到某人的脸,但是从他的背部、姿态、脑袋以及肩膀的位置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你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是你会马上意识到悲剧的最后状态。你会知道刚才死了什么人或者有人正在死去。从人群的背部和肩膀透出的可怕情形、围观者的沉默,你就能够觉察到某种更加可怕的悲剧。这是人们残酷及其渴望痛苦的悲剧……是那种悲剧性的软弱腐蚀了他,他虽然对此深恶痛绝,但却无能为力。年少的时候,乔治就已经见过人们站在一幢破烂殡葬所的窗户前,看着被暴徒杀害的、浑身血污、像谜一样的黑人尸体。后来,当他14岁的时候,他在一次舞会上见过一个人被打死后男男女女脸上露出的表情。
现在,这里又是这样一幅情景。乔治和他的两个同伴赶紧朝着火车走去,看见人们聚集在过道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具有类似的好奇神态。他们等待着,注视着,一个个都像着了魔似的保持着沉默。他肯定自己将会再次见证死亡。这是他的脑海里闪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而在一个字都还没有交流的情况下,阿德莫伍斯基和小个子金发女士都认为肯定死了什么人。可是,当他们正要上车时,猛地全都惊呆了。他们立刻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马上意识到不管发生了什么,这场悲剧就发生在他们自己的包厢里。帘子都取了下来,房门关了起来,并在里面上了锁。整个包厢密不透风。他们安静地望着那里,在站台上一动不动。接着他们看见女士的同伴站在过道的窗户边。他们便快速、悄悄地挥手致意,让他待在那里别动。就在他挥手的一瞬间,3个人都立刻意识到悲剧降临在那位从早晨一直陪伴着他们、神情紧张的矮个子身上了。现场的安静与密闭的包厢令人恐惧。他们都深有感触:开始的时候,那位矮个子男士并不讨人喜欢,但是他慢慢地变得越来越友善,最终成了他们的朋友。15分钟前他们还在一起聊天,而现在他却已经死去。此刻,他的身体在社会所约定的仪式里透出一分权威和公正。
正当他们震惊、惶恐地盯着那个拉着帘子的不幸包厢时,突然门栓开始响动了,包厢的门被打开了,接着又快速地关上了。一位警员从包厢里走了出来。这是一位身材结实、头戴着大盖帽、身穿橄榄绿夹克的人——他的年龄在40岁以上,钝脸颊,红润的脸,茶色的小胡子好像威廉大帝一样朝外梳起。他的脑袋经过一番修整,后脑勺以及整个肉乎乎的脖子都露出很深的褶皱来。他走出包厢,举止笨拙地来到站台上,冲另一位警员打了一个手势,兴奋地大喊着。然后又上了列车。
此人正是那种很熟悉、很知名的类型,乔治经常会对这种人报以微笑,但是在目前这种不祥、未知的情况下,此人的出现让人感到邪恶而不愉快。这名警员的脚步沉重且笨拙,他走下火车、然后又爬上火车的笨拙神态,肥厚的腰部,宽阔、粗糙、行动迟缓的臀部,在激情和权威中颤抖的翘须,对同伙大声喊叫的喉音,他处理公务时气愤的呼气、喘息声,这一切都具有令人厌恶、排斥的特征。突然间,不知什么原因,乔治觉得自己由于某种强烈但却无法理解的愤怒而浑身颤抖起来。他想冲过去把那个肥脖子连同脂肪一起敲碎。他想将那个红润、愚钝的脸打成肉泥。他想使劲地用脚狠踹那个令人厌恶、肉感的臀部。和所有的美国人一样,他从来都不喜欢警察以及他们所具有的那种个人权威性。但是现在,由于内心巨大的愤怒,他觉得这种厌恶比以往更加强烈。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他感到自己非常虚弱,感到自己手脚受困、无法撼动那种不合理、但却不可动摇的权威。
那位长着翘须的警员和刚才召唤而来的同伴一起,再次打开了密封的包厢门。这时候,乔治看见里面还有两位警员。那位曾经是他们同伴的、一直紧张不安的矮个男子……不,他并没有死!他蜷缩在那里,脸正好对着他们。他的脸色熬白,看起来油乎乎的,好像涂上了一层冷而油腻的汗液。在他的长鼻子下方,嘴巴不停地颤抖着,似乎想在恐惧之中强挤出微笑来。那两位警员弯着腰质问着他,他们的姿态里透着某种令人反感、邪恶的东西。
这时候,那位颈部堆满褶皱的警员正好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很快就走了进去,他的同伴也跟了进去,包厢门再次关上了。此刻除了下垂的帘子以及不祥的秘密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所有的旅客都聚集在一起,那些有幸能一瞥其内的人全都麻木、惊讶地看着。那些站在列车过道里的人又开始低声地说起话来。小个子金发女士走向那位年轻人,然后同站在敞开窗户跟前的人谈起话来。他们轻声、激动地交谈了几分钟后,她再次又走了回来,抓起乔治和阿德莫伍斯基的手臂,低声地说:“过来,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她领着他们穿过站台,来到别人听不见的范围。接着两位男士都压低了声音问:“发生了什么事?”她谨慎地朝四周望了望,然后轻声地说:“那个人……我们包厢里的那个人……他想出境……他们逮着他了!”
“到底为什么呢?是什么原因?他做错了什么?”他们迷惑地问。
她再次谨慎地回望了一眼,把二人朝跟前拉了一把,3个脑袋几乎快要碰在一起了。她这才神秘地低声说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的语气:“他们说他是个犹太人!而且他们发现他身上带了钞票!他们搜查了他……他们搜查了他的行李……他把钱都交了出来!”
“多少钱?”阿德莫伍斯基问。
“我不清楚,”她轻声说,“我想有很多钱,有人说多达10万马克。不管怎样,他们发现了!”
“这可怎么办呢?”乔治问,“我想这下子全都完了。我以为他们查完了整列车,就不会有什么事了。”“是的,”她说,“不过难道你想不起车票的事吗?他曾说过自己没有车票之类的话。我想他肯定以为要是只买到亚琛的车票就会更安全一些,也不会引起柏林的怀疑。所以他想在这里下火车,然后购买前往法国的车票。这就是他被抓的原因了!”她低声说着,“他们肯定一直在监视着他!他们肯定早就怀疑上他了!这就是他们检查时没有质问他的原因!”乔治这时才想起“他们”当时并没有检查他,“但是他们一直在监视他,在这里终于把他逮着了!”她继续说着,“他们问他去哪里,他说要去巴黎。他们问他带了多少钱。他说10马克。然后他们问他打算在巴黎待多久,去那里干什么,他说要在那里待一个星期,是去参加一个律师大会的。他们接着问他为什么一个星期只带10马克。”她低声说:“我想,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害怕了!他开始惊慌失措起来!他说他还有20马克,他把这些钱放在另一个口袋里了,自己一时没有想起来。当然,他们就把他抓起来了!他们开始搜身!搜查他的行李!他们找到了更多的钱……”她的话里透出敬畏的语气:“相当多的钱!”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接着那名女士又低声、恐怖地笑了起来,这是那种毫不确定的“啊哈——哈——哈——哈——哈”声,然后又以怀疑的调子结束。
“这个人,”她又低声说起来,“这个矮个子犹太人……”
“我不知道他是犹太人,”乔治说,“我并没觉得他是个犹太人。”
“但他的确是!”她小声地说,同时还悄悄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偷听或者偷看他们,“他的所作所为正是许许多多人的所作所为……他想把钱转移到国外去!”她又笑了起来,是那种不确定的“哈——哈——哈”声,这一次带着怀疑且吃惊的味道,然而乔治分明看见她的眼睛里也充满了不安。
突然,乔治觉得浑身非常不适,感到空虚而恶心。他半转过身子,把手伸进口袋……然后又慢慢地抽出手来,好像手指被烧伤了一样。那个人的钱……仍然装在自己的口袋里!此时,他有意识地再次把手伸进口袋,触到了那两个5马克的硬币。硬币摸起来滑滑的,好像上面浸满了汗水。乔治掏出硬币,攥紧了拳头,穿过站台朝列车走过去。那位女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要去哪里?”她喘着气问,“你想干什么?”
“我要把这钱还给那个人。我再也见不着他了。我不能拿这个钱。”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