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公正的美杜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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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波西亚却焦急地说:“您为什么不喝橙汁呢,爱德华先生?您不喜欢它吗?”
“水果沙拉。”福克斯单调地重复道。
“您为什么老吃那种不新鲜的水果沙拉呢,爱德华先生?你为什么要吃那种罐头装的东西,而不愿喝我们为您做的新鲜橙汁呢?”
“水果沙拉。”福克斯悲哀地回应着,声音中带着顺从。
波西亚抗议地离开了,但是很快就把水果沙拉端来了,然后摆放在他的面前。福克斯开始吃了起来,然后抬起头看着波西亚,声音里仍带着无望的温和语气,低声而沙哑地说:“总共就这些吗?”
“哎呀,不,爱德华先生,”波西亚答道,“如果你想要任何东西,就只管吩咐。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上个月早饭一直都吃鱼,你是不是又想吃鱼了?”
“几内亚母鸡胸脯。”福克斯单调地说。
“哎呀,爱德华先生!”波西亚尖叫道,“几内亚母鸡胸脯?”
“是的。”福克斯耐心地说。
“但是,爱德华先生!”波西亚抗议道,“您知道您并不想吃几内亚母鸡胸脯!”
“不,”福克斯无望地说,“我想吃。”他坚定地盯着她,脸上露出自豪和轻蔑的神色,带着耐心与持久的痛苦,好像在说:“男人是由女人生出来的,生来就是痛苦的。”
“但是爱德华先生,”波西亚恳求他,“人们一般不会在早晨吃几内亚母鸡胸脯的!一般他们都会吃一个鸡蛋、一片面包、一片干肉,或者那一类的东西。”
福克斯继续盯着她看:“几内亚母鸡胸脯。”他疲倦地说,和先前一样固执。
“但——但——但——但是,爱德华先生,”波西亚结结巴巴地说,这次彻底泄了气,“我们弄不到几内亚母鸡胸脯。”
“昨晚我买了一些。”福克斯最后说道。
“是的,先生!是的,先生!”波西亚几乎含着眼泪表示同意,“但全都没有了,我们全都吃完了……再说,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您每天晚上都要吃几内亚母鸡胸脯。爱德华夫人说您已吃够了,她说她们都吃腻了,想换个口味……如果您告诉我们您想早餐吃几内亚母鸡胸脯,那我们就不吃了。但是您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们,爱德华先生,”此刻波西亚已经快要流泪了,“您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您想吃什么,这就是我们从不知道的原因。有一次您想在早餐时吃奶油鸡肉,而且一吃就是整整一个月……后来您又改成吃鳕鱼肉丸了,而且又吃了很长时间……现在又改成了几内亚母鸡胸脯,”她几乎开始呜咽了,“我们什么都没有,爱德华先生。您从未告诉过我们您想要什么。我们有火腿和鸡蛋,我们有咸肉,我们有……”
“哦,哎呀,”福克斯疲倦地说,“那么你有什么就端来吧,随便什么都行。”
他转过脸,耐心而带着蔑视和不快:“鸡蛋”终于端上来了。福克斯津津有味地吃着,他还吃了涂了黄油的面包,喝了两杯浓浓的咖啡。
8:30的时候,有个东西像无声的光一样迅速溜进了餐厅。这是个14岁的孩子,一个特别可爱的人,福克斯的第四个女儿,她的名字叫罗思。她简直是福克斯的缩影,是个跟小鸟一样优雅的小生灵,像某个小而完美的灵敏动物。她的小脑袋和福克斯的脑袋一样,具有相同的形状和外观,她暗金色的头发干干净净。脸蛋就像牙齿一般透明,露出和福克斯同样的敏感表情来,进而转变成女性的柔美。她的整个面部线条分明,像精致优美的宝石。
这位女孩非常害羞,几乎有些恐惧了。她气喘吁吁、悄无声息、面容愁苦地走进房间。她低着头,手背在身体的一侧,眼睛盯着地面。对她来说,经过父亲的身旁并与之交谈显然是一种折磨,她悄无声息地从父亲身边溜过去,生怕惊动了他。她的眼睛始终没有抬起来,说了声:“早上好,爸爸。”声音中流露出胆怯。她刚要坐上椅子,福克斯便猛地抬起了头,他快速起身用手臂搂住了她,亲了她一下。她像只鸟一样仰起头,回应父亲的亲吻,而眼睛却一直朝下看着。
福克斯的脸上透出温柔的光芒,他用一种低沉、沙哑的语调说:“早安,亲爱的。”
她还是没有正面瞧他,而且愁容满面,绝望地想要摆脱他,然而,即使如此,她对福克斯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她的心脏像杵锤一样跳动着,眼睛像个害怕的幼鸟来回扫视着,她想透过墙壁,飞出房门,变成影子……任何东西,任何东西,如果她能逃脱他的视线,没有人看见她、注意到她,最重要的是,不要同她讲话,她宁肯变成任何东西。所以在那里她就像一个身处圈套中的鸽子,不停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摆脱他。她处在痛苦与敏感的状态中,见此情景谁都会对小女孩的愁苦感到尴尬和羞愧。
就在她试图逃脱的时候,福克斯紧紧地抱着她。他看着她的时候,心里增添了一分关怀和焦虑。
“宝贝!”他低声、不安地说道。他轻轻地摇了摇她,“怎么了,宝贝?”他问道,“到底怎么了?”他又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
“没什么,爸爸!”她抗议道,她胆怯的声音变成了绝望的抗议,“没什么,爸爸!”她挣扎着想要摆脱父亲。而福克斯很不情愿地放开她。孩子急忙从椅子上滑下来,眼睛仍然在竭力回避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笑着说了声:“你真的很好笑,爸爸!”
福克斯重新坐定,但眼睛一直在严厉地盯着她,他表情严肃且夹带着一分关切、一分不屑。她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盘子。
“你哪里不舒服吗?”福克斯低声地说。
“当然不是了!”她抗议、有点恼怒地笑道,“为什么会不舒服呢?老实说,你很古怪,爸爸!”
“那么好吧。”福克斯耐心地表示服从。
“没什么!我给你说了很多遍了,没什么!我一开死就是这么给你说的!”
福克斯的所有孩子们都把“一开始”读作“一开死”,把“发出”读作“发驱”,把“口渴”说成“口喝”。唉,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这似乎是某个部族的口音,不仅福克斯的孩子们如此,就连福克斯年轻的表亲一族几乎都一样。他们好像是某个与世隔绝的家庭,一连几代人都生活在某个孤独的岛上,与世界隔绝。他们操着300年前祖先们带有的口音。此外,他们的语调都有一种拖音,不是南方人那种没精打采的拖音,而是一种抗议似的拖音。这种拖音会给人一种疲倦、恼怒的感觉。他们好像已经不再指望福克斯或者其他人明白自己了,但是什么原因却说不清。就像下面这样:“真的没有什么,爸爸!我从一开死就告诉你了!”
“那么好吧,到底出什么事了,宝贝儿?”福克斯问,“你看起来为何这副样子?”他说话的时候强调地把脑袋向前偏了偏。
“看起来像什么样子嘛?”孩子抗议地问,“哦,爸爸,老实说,”她一边喘着气一边有些紧张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子,“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波西亚端上了正冒着热气的燕麦粥,摆放在她的面前。小女孩怯生生地说:“早安,波西亚。”然后便埋下头开始急匆匆地吃了起来。
福克斯的眼睛一直严厉地盯着孩子,流露出一种不安的神色。突然间,她仰起头,放下自己的勺子,大声地问:“爸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帮流氓今天又要来这儿吗?”福克斯说。
“哦,爸爸,什么流氓……老实说!”她在椅子上扭动着,微微地喘着气,想要挤出一点笑来。她拿起勺子,又开始吃起来,然后又把勺子放了下来。
“这些流氓,”福克斯说,“你们这些女人,”他把脑袋朝前伸了伸,做出强调的样子,“跑到这儿来破坏我的家。”
“可是你在谈论谁啊?”她抗议道,就像个被捕的动物在寻找逃脱的机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福克斯说,“这些搞室内装修的人。”这时候,他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轻蔑之意:“都是你和你母亲叫来破坏房子的。”
“但是我可与这些没有关系!”小女孩抗议道,“哦,爸爸,你太……”她欲言又止,在那里扭动着,笑着转过了头。
“我太怎么了?”福克斯低声地问,声音沙哑而轻蔑。
“哦,我不知道,太——太——太古怪!你说的话很可笑!”
“难道你们这些女人,”福克斯继续说,“就没想过让我在我自己的家里清静一会儿吗?”
“让你清静一会儿?我们做了什么?如果你不想装修,那你为什么不对母亲说明?”
“因为,”福克斯微微朝前探了探身子,说了一句带有讽刺意味的话,“因为——我说话——不——算数!我只是——老迈的——灰色的——骡子——生活在6个女人之间……当然,我觉得一切都很如意!”
“但是我们究竟做了什么呢?我们没有对你做任何事!而你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可怜?哦,爸爸,老实说!”她坐在那里使劲地扭动着身子,想要笑出来。但还是转过了身体,再次埋头吃起饭来。
福克斯又坐回到椅子里,一只手用力地抓着胳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孤僻、难以接近,却又充满了耐心。他又盯着孩子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露出严厉、责怪的神色。
她猛地抬起头,放下勺子,喘着气说:“你现在怎么了?为什么要摇头呢?怎么回事吗?”
“你母亲起床了吗?”
“我可不知道!”
“那你的姐姐们都起来了吗?”
“可是,爸爸,我怎么知道呢?”
“你起得早吗?”
“是——的!”她拖着音表示抗议。
“那你的姐姐们什么时候起床?”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为什么不去问她们呢?”
福克斯又看了一下手表,然后望了望孩子,又摇了摇头。
“女人!”他平静地说,然后把表放回口袋。
这时候,孩子已经吃完了她的燕麦片——她只要了这个。现在,她滑下椅子,把脸转向一边,想要躲避福克斯的目光,然后便要走出房间。福克斯迅速站起身,用手臂挡住了她,同时用低沉而快速、满是担心的语气对她说:“哦,宝贝儿,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学——校了!”
“宝贝儿,坐在那儿把早餐吃完吧!”
“可是我已经吃过了!”
“哦,你没有吃!”福克斯毫无耐心地低声说。
“但是我已经把我要的吃完了!”
“你什么都没有吃!”他低声、轻蔑地说。
“可我不想再吃了,”她竭力地抗议着,想要挣脱出来,“哦,放开我,爸爸!我会迟到的!”
“迟到就迟到吧!”这位伟大的时间关注者、摇头者轻蔑地说,“坐在那里把早餐吃掉!”他不住地点着头对自己所说的话表示强调。
“可我吃不下了!我还得读论文。”
“你说什么?”
“学期论文,艾伦的课,9点开始。”
“哦,”福克斯缓慢地说,“我明白了,”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关于惠特曼的?”
“是——的。”
“哦……你读过我给你的那本书吗?就是那本关于战争的日记和笔记。”
“是——的。”
“真让人惊讶啊!”福克斯小声说,“难道这不让人吃惊吗?你正好可以瞧瞧他是如何写作的,对不对?他……他对事物的描写很恰当,”福克斯低声说,“就好像他是这件事本身……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是——的,”她绝望地看了看四周,眼睛仍在躲避着他,大声地说:“他本人对别的事物的描写也不赖啊。”
“什么别的事?”
“关于夜晚,他对夜晚与黑暗有许多描写,他对夜的感觉。”
“哦,”福克斯慢慢地低声说,他苍白的眼睛充满了思索的光芒,“这你也能看出来吗?”
“是——的,一点不错。你给我讲过之后,我看了好几遍,真的如此。”
尽管她害羞、绝望、胆怯、精神沮丧,但是她仍然能够看得清事物的真相。
“这太好了!”福克斯低声说,一边摇了摇头,心里充满了满足感,“我肯定这是一件好事!”
孩子晶莹剔透的脸蛋变得绯红。她和福克斯一样,也喜欢得到表扬,只不过不会表现出来。她扭动着身体,惊恐而又违心地说:“我不知道,”她喘着气,“艾伦小姐对我上次写的论文并不喜欢,那是关于马克·吐温的。”
“那么,”福克斯低声、轻蔑地说,“就让艾伦小姐不喜欢吧,那是一篇好文章,”他低声说,“你关于河流的描写非常好。”
“我知——道!就是这一部分她不喜欢。她好像并不清楚我在说些什么,她说这不成熟、不好,然后就给了我一个‘C’。”
“哦,”福克斯心不在焉地说,他一直在思考,内心感到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多好的姑娘啊!她的思想可真了不起。她……她非常懂事!”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