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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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毫无掩饰、表面、原始的发现过程。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数以千计的事物,第一次看到它们之间的关系,第一次看到整个系列与关系系统之间到处都存在某种联系。他就像某个新化学领域的科学家,第一次意识到他偶然发现了一个庞大的新世界,于是便挑出了所有的共同点,建立从属关系,确定次级系统的大致轮廓以及清晰的关系,但对整体结构以及最后的结论并不清楚。

  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他开始直接观察周围的生活。因此,在他夜晚漫步纽约的时候,就会观察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看到他们游荡在附近的餐馆周围,打开垃圾箱的盖子并在里面搜寻一点腐败的食物。他们的影子无处不在。在1932年艰苦、绝望的日子里他发现他们的人数在不断上升。他清楚他们都是什么人,因为他同许多人谈过话。他清楚他们的过去,知道他们来自哪里,甚至知道他们想从垃圾箱里找到什么。在城市的许多地方他找到了他们晚上睡觉的地方,他们最喜欢的集合点位于三十三大街与曼哈顿派克大街的地铁站走廊。有一天晚上,他数了一下,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共蜷缩着34个人,他们的身上都盖着旧报纸。

  每天晚上的外出散步几乎变成了他的习惯。一夜又一夜,在可怕的魔力驱使下,大约午夜1点或更晚的时候,他会穿过布鲁克林大桥,常会到那里的公厕或者“舒适站”去,恰好就位于纽约市政厅的前面。人们从大街上走下陡峭的楼梯时,便会发现在这个寒冷的夜里,这里挤满了无家可归的人,他们都来此寻求避难。有些人是那种到处可以看见的走路摇晃的大个子,不管在好年头还是在坏年头,在巴黎还是在纽约都能看见这种人。一些年迈的人,破衣、包裹、灰白长发、浓密的胡须上都沾满了肮脏的黄色,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巨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塞满了赖以生存的垃圾。他们成天在大街上转悠,为自己收集食物——面包屑、残留着肉丝且气味难闻的骨头、一把把的烟头。有些人是从鲍威利来的游浪汉,有些人是罪犯。他们大多都浑身散发出酒精和药味,全都对烟草疯狂。但是他们大都是时代造成的流离失所者——诚实、体面、恰逢中年、脸上透着辛劳与渴望。年轻人大都是青少年,个个头发蓬乱不堪。他们从一个镇子晃荡到另外一个镇子,扒货车、在公路上搭便车,变成了美国无根、多余的居民。他们漂泊在全国各地,聚集在大城市。冬天到来的时候,他们个个腹中饥饿、深受挫折、空虚、无望而不安,在某种未知的力量驱动下不停地走动。他们到处找活干,只为了得到一点面包屑维持其悲苦的生命。他们既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面包屑。在纽约,在这个肮脏的聚会地点,这些被遗弃的人们聚集起来,拥挤在一起休息和取暖,同时让自己绝望的情绪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以前,乔治从来没有目睹过如此震撼人心与恐怖的场面。这些肮脏的人蹲在露天、开阔的地方解大便的时候,甚至会产生一种魔鬼般的喜剧画面。他们会因占据某个位置而产生争执和粗野的对话,有时候甚至还会打起架来。他们渴望更多的是休息,而非其他。这一幕会让人感到厌恶、反感,足以使人因为同情而永远说不出话来。

  他常会与他们亲密交谈,绞尽脑汁找话题与他们聊天。直到再也无法站下去的时候,他便会径自离开那个肮脏而充满痛苦的地方。在上面20英尺处,他能看见曼哈顿巨大的建筑物在冬天阴冷的光辉里透着光亮。伍尔沃斯大楼就位于50码的距离之外,再稍远一点便是华尔街白色的尖塔和高耸的楼顶。这些巨大的钢石建筑便是大型银行的所在地。这种毫无公正性可言的鲜明对比似乎是他全部人生体验中最残酷的一部分。因为恰好在他的周围,在寒冷的月光下,距这些悲惨、苦难的民众只几个街区远的地方,闪耀着代表权力的尖顶,而全世界的大部分财富都被反锁在巨大的拱顶里。

  此刻,餐厅开始打烊。疲惫的女服务员们开始忙着收拾桌椅,忙着办理最后的手续,她们辛苦了一天正准备离开。店主正在收款台计算着一天的营业收入。其中一位男性侍者警惕地徘徊在桌子旁边,斯文的神态表明他虽然并不急着要离开,但如果最后一位客人支付小费并离开时,他定会感到高兴的。

  乔治要求埋单,并给了那名男子一点钱。他接过钱以后,很快就找了零。他把小费装进口袋说:“谢谢您,先生。”然后,乔治说了声晚安便起身要离开,侍者犹豫了一下,站在那里仿佛有话要说,但又不知该不该说。

  乔治惊异地望着他,这时那位侍者用一种相当尴尬的语气说:“韦伯先生……我有一件……事跟你谈谈……我想听听你对这事的看法。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乔治诧异地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神明显带着鼓励,因为此刻他又开始快速说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神情。

  “是这样……这样的一件事。”

  这句熟悉的话把长期以来回响在韦伯脑海里的无数记忆重新唤醒了。他只好耐着性子听他讲下去,任何一位靠写作维持生计的人都具有这种耐心。此刻,认真听他说一件事就是一种义务和理解。他的心灵与意志全都平静下来了,脸上露出了紧张的微笑,机械地期待着。这位穷侍者受到了鼓励,于是便认真地讲了起来:“这件事是几年前一个小伙告诉我的。这几年我一直在思考。那小伙是个外国人,”侍者兴味盎然地说,好像这个事实足以保证他将要讲述的内容具有独特的色彩和迷人之处似的。

  “他是一个亚美尼亚人,”侍者很认真地说,“没错!他的确来自那里!”他强调地点了点头,“他告诉我的这件事是关于一个亚美尼亚人的,”侍者神情庄严地强调说,接着暂停了一会儿,以便让人能理解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实,“他对我说他很清楚这件事,而我是另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侍者说完后停顿了一下,然后用明亮、狂热的眼睛看着他的谈话对象。

  乔治继续微笑着,给予他一丝鼓励。过了一会儿,侍者显然是在做内心的思想斗争,这个斗争是介于讲述的愿望与保守秘密的矛盾,他接着说:“啊!您是一位作家,韦伯先生,那您应该明白这种事情了。我只是个餐厅上班的傻小伙,但如果我能把它变成文字的话……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像你这样会讲故事的人……哎呀,哎呀,”他有些激动,然后充满热情地说,“……那么我俩就会发财了!”

  乔治觉得自己的心沉得更低了,这正是他所预料的,但是他仍继续面色苍白地微笑着。他清了清喉咙,但什么都没说。而侍者用沉默表示同意,此时又急切地强调说:

  “坦白地说,韦伯先生,如果我能找到人帮我写下这个故事……把它按真实的情况写下来,”他停了一下,内心在斗争着。接着他的大度占了上风,于是便坚定地大声说了出来,样子就像一个讨价还价且坚持立场的人,“我会与他五五分成的!我愿意把一半给他……肯定会赚到钱的!”他大声地说,“我看过电影,也读过《真实故事杂志》,但我从未见过这种事的!肯定比所有其他故事都有意思!我已经想了好几年了,自从那个小伙子把那件事告诉我以后,我心里一直在思考,我知道要是我能把它写下来,就等于找到了金矿了……这件……这件事……”

  这时,侍者因谨慎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的表情似乎非常痛苦。很明显,他特别想把这桩秘密给揭示出来,但是他也明显因为疑虑而饱受着折磨,他担心自己会因为轻率而把一件珍宝让给一个相对陌生的人,而别人可能更具有利用的价值。他的样子颇像一个远航出海的人,在某个未知的珊瑚岛上看到海盗埋藏起来的掠夺之物,从而内心处在激烈的矛盾之中,要么需要别人的帮助,要么保守秘密,谨慎行事。这两股力量激烈地相互碰撞着,这一点在侍者的脸上表现得清清楚楚。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就像一个探险者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完好、硕大、价值连城的宝石,并狡猾地暗示,他知道在某个地方有很多这样的宝石。侍者下定决心只告诉他故事的一小部分,而不愿意全部透露出来。

  “我……我不能把事情的全部都告诉你,”他略带歉意地说,“也许改天晚上,等你时间充裕一些再说吧,但我给你一点想法,”他偷偷地朝周围看了一下,以确保没有任何被偷听的危险存在。他弯下腰,压低了声音,差不多是在耳语了,“只给你一个想法,故事里有一个场景讲到一位女子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她愿意给任何一位第二天早晨去看她的男子10美元硬币,外加他能喝完的酒!”在他揭露出这一极其耸人听闻的信息后,侍者闪光的眼睛一直瞧着他的谈话对象,“好了!”侍者说,直起身来做了一个结束的手势,“你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对不对?你永远也没有读过这种故事吧!”

  乔治困惑地停顿了一下,低声承认自己没有读过。当侍者继续兴奋地看着他,眼神中清楚地表明他应该再说点什么的时候,乔治怀疑地询问这个有趣的事件是否真的发生在亚美尼亚。

  “千真万确!”侍者使劲地点着头,“我已经告诉你了!整个事情发生在亚美尼亚!”他又停了一下。他又想讲出来,又有所保留,内心正做着激烈的斗争。他兴奋的眼睛几乎要把提问者看穿:“这件事……这件事……”他又挣扎了一会儿,然后便可怜地放弃了:“好吧,我告诉你,”他悄悄地说着,身子倾向前面,双手靠在桌旁,脸上表露出神秘的表情。“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你清楚这个女人的身世吗?”

  他停了一下,然后满怀期待地望着对方。乔治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所以点了点头以表明他对这一重要事实很理解,并且踌躇地说:“在亚美尼亚吗?”

  “对!对!”侍者点了点头,“那位夫人就来自那儿,她很有钱啊。我想她是亚美尼亚最富有的人了。后来她开始爱上了那个小伙,明白吗?”他继续说,“他对她非常着迷,每天晚上都要去找她。那个小伙告诉我,她在那幢大楼的顶层生活得很快乐,所以每天晚上他都会爬上去找她,哦,她住得真他妈的高啊,”侍者说,“30多层!”

  “在亚美尼亚吗?”乔治轻声地问。

  “对!”侍者大声叫道,情绪有些激动,“事情就发生在那儿!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他停了下来,然后探询似的看着乔治。乔治终于若有所思、犹犹豫豫地问道,她的情人为什么非要爬那么高。

  “哎呀,”侍者不耐烦地说,“因为那位夫人的丈夫不允许他进门!这是他可以接近她的唯一办法了!老头子之所以把她关在高高的楼顶,是因为他不希望这位夫人结婚……但是后来,”他继续得意地说,“老头子死了,明白吗?他死后便把财产全都留给了这位夫人,接着这位夫人便走出房门与这个小伙子结了婚!”

  侍者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神色,他停了下来,让这个惊人的消息逐渐渗入听者的意识。然后他继续说: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这位夫人深爱着他,他们非常幸福地生活了一两年。但是后来那个小伙子开始不断饮酒,他是个酒鬼,对不对?只是她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结婚后她供养他过了一两年……然后他便开始外出活动。你知道,他开始的时候整夜都待在外面从不回家,跟一帮性感的女人鬼混,你明白吗……唉,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不是吗?”侍者快速而热切地说。

  对此乔治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他精明地点了点头。

  “唉,事情就是这样,”侍者说,“你知道那个小伙首先离开了夫人,并带走了她不少钱和珠宝……他竟然失踪了……就像大地裂开了口子把他给吞了进去!”侍者大声地说着,他显然对自己诗一般的比喻而感到愉快,“他狠心地离开了她,完全把可怜的夫人给忘掉了。她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比如雇了侦探、悬赏、在报纸上登过广告,只乞求他能回来……但是一切都没有用,她找不到他。那个小伙子失踪了……唉,后来,”侍者继续说,“3年过去了,而可怜的夫人却独守空房,因他忧伤过度……再到后来,”说到这时他有意地停了一下,很明显马上快要到故事情节的高潮了,“后来她想出了一个点子!”他又简短地停了一下,想让听者对那位夫人所做的了不起的成就引起注意。于是他非常简短而平静地总结说:“她开了一家夜总会。”

  现在侍者开始沉默了,他平静地将双手放在面前,很随意地站在那儿,脸上流露出一种谦和的神态,这是人们在一吐为快后表现出的神态。很明显,现在是该听者做出适当评论的时候了,而叙述者在没有听到评论的时候是无法再继续讲下去的。所以乔治振作了精神,用舌尖润了润干燥的嘴唇,最后犹豫地说:“在……在亚美尼亚吗?”

  此时侍者把乔治所提的问题以及他说话的神态看成是听者因惊讶而麻痹的标志,于是便得意地点了点头,大声说:“没错!你明白那位夫人的点子就是……她知道那小伙是一个酒鬼,迟早会到美酒、苍蝇、放荡的女人常去的地方去的。那种人总会聚在一起,的确是这样……所以她开了这样的一处娱乐场所……她花了很多钱……那是当地最大的娱乐场所了。后来她就在报纸上登了那样的一则广告。”

  乔治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听得真切,但是侍者的脸上却露出了异样、得意的表情,于是他便插话问道:“什么样的广告?”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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