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黑暗的弥赛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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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时候,乔治又回到了纽约,这时他的新作也快要写完了。他在斯图亚沃森特广场附近租了一间公寓,每天都奋笔疾书,想尽早写完这本书。他认为两个月内肯定会完成,但是总不能充分地利用时间,直至6个月以后他才算写出了满意的手稿。换句话说,他终于写完了能够满意地交给出版商的书稿,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对自己写的东西真正地满意过。头脑中构想的东西和实际完成的东西之间似乎总有某种难以跨越的鸿沟,他想知道是否有作者能够平静地看待他完成的作品并且诚实地说:它精确地传达了我想表达的观点和感情——不多,不少,恰到好处,而且不再需要做什么修改。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他对自己的新书一点儿都不满意。他清楚书中存在的不足,明白书中哪些地方没有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意图。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因此他并不觉得惭愧。当他把一大堆书稿交给福克斯·爱德华的时候,他感到这份沉甸甸的东西就是他背负了多年的负担,如今总算从他的思想中挪开了。他总算完成了,他再也不想看书里的每一行字了。
但是,事情往往与自己设想的不同,福克斯阅读完他的书稿以后,用他独有的腼腆和率直告诉他,书写得还不错,然后又提出了一些建议:这儿需要删去,那儿需要扩充,有些地方还需要对材料进行重新组织。乔治和福克斯激烈地争论着,然后他又把书稿带回了家,并且按照福克斯的要求进行了修改——不是因为福克斯要他怎样做他就怎样做,而是因为他觉得福克斯说的是正确的。他又花了两个月时间对书稿作了修改。这样书稿变成了可以阅读和校对的校样了,此时又过去了六个星期。自从他从英格兰回来,一年中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但是现在这项工作总算彻底完成了,他终于自由了。
出版日期原本定在1936年的春天,但是随着这个日子的一天天临近,他变得越来越忧虑。当他的第一本书正式出版时,就连野马也难以将他与纽约分开;他原来打算这本书出版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在跟前,这样就不会错过任何事情。他一直在期待着,不断地阅读各种评论,几乎快要把福克斯的办公室当成了卧室。他每天都期待出现不可思议的成就,但是事实却恰恰相反,最后等来的只是从利比亚山寄来的信,还有他本人与那些猎狮者们在一起时令他作呕的冒险经历。所以此刻,他对出版日期几乎变得有些心惊胆战了,这次他下定决心要走得远远的——尽量远离这个地方。虽然他不相信会重复以前的那些经历,但他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一旦碰巧发生什么事情,他决定置身事外。
突然,他想起了德国,而且非常向往那里。在他到过的所有国家中,德国是继美国之后他最喜欢的国家。他觉得那儿是最舒适的地方,他与那里的人民有着最自然、最直接、最本能的同情和理解。德国与其他任何国家都不同,它具有某种吸引他的神秘和魔力。他已经去过那儿好几次了,每次都能体会到同样的魅力。现在,经过多年的辛苦和汗水,他一想起德国,心灵便变得平静、放松、幸福,他又会想起了那份古老和魔力。
因此,在3月,在他的著作即将出版的前两个星期,福克斯来到码头为他送行,并再次向他保证,一切都将会很顺利的。他再次去了欧洲。
38黑暗的弥赛亚
从1928年到1929年初的几个月里,乔治一直待在德国。在这段日子里,他不得不花费好几个星期在慕尼黑的一家医院里慢慢地疗养,因为他在一个啤酒城里和别人斗殴受了伤。在那段愚蠢的插曲之前,他曾经在黑森林的一个小镇上住过一段日子。他觉得那里非常有意思——一场选举正在那儿举行。当时政治混乱,党派林立,令人眼花缭乱,共产党人获得了绝大多数选票。人民感到不安而焦虑,似乎一场灾难即将到来。
而这次,情况却有所不同。德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自从1933年以来,当变化发生后,乔治曾经阅读了所有报纸上关于德国形势的报道,开始时只是惊奇、震惊和狐疑,紧接着便是绝望和如铅般沉重的心情,他觉得有些报道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当然,和其他地方一样,德国也有一些不负责任的极端主义分子,毫无疑问,在危机发生的时候,他们全都失去控制,但他觉得自己对德国和德国人民很了解。总体来说,他觉得事态被夸大了,事情并不像报纸上所描绘的那么糟糕。
他在去巴黎的途中停了五周,现在他正坐在从巴黎开出的列车上,在车上他碰见了一些德国人,他们使他再次放下心来。他们说在党派和政府中已经不存在混乱情况,人民内部也不再有任何的恐惧,因为人人都很高兴。这是乔治最希望听到的,他的内心也充满了快乐。因为任何想到国外去的人再也找不到比1936年5月初来德国更为时宜的时机了。
据说,拜伦在他24岁的某天清晨醒来,突然发觉自己已经一夜成名。乔治·韦伯却比他多等了11年。他刚到柏林的时候已经35岁了,但他和拜伦一样神奇。也许他还算不上非常有名,但是这并不要紧,因为在他的一生中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成了名。就在他刚刚离开巴黎的时候,他收到了福克斯·爱德华的来信,信中说他的新书在美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且他的第一本书已经于去年在德国被翻译出版。德国的评论家们对它大加赞赏,该书销售情况非常好,乔治的名字已经为人们所熟知了。他来到柏林的时候,人们都在盼望着他的到来。
五月里的精彩无处不在。那年的柏林尤其精彩。沿着街道,在蒂尔加滕,在所有的大花园里,在运河沿岸,正是七叶树盛开的时期。人群在库达姆大街的树下悠闲地漫步,咖啡馆的露台上挤满了人。在活力四射的日子里,空气中总弥漫着音乐。乔治看见一个接一个美丽的湖泊围绕着柏林,他第一次知道高耸的蕨树顶端有一种奇异的黄铜色。以前,他只去过德国南方的莱茵州和巴伐利亚,现在似乎觉得德国的北方更加迷人。
他打算整个夏天都在那里度过,一个夏天似乎太短暂了,难以涵盖所有的美丽、魔幻以及生活中突然出现的快乐。他觉得只要自己一直留在德国,他的生活就永远不会褪色,也不会失去光泽。锦上添花的是他的第二本书在他到达柏林之后很短的时间里就被翻译出版了。这本书的受欢迎程度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或许这与他身在德国有一定的关系。德国的评论家们竞相对他大加赞扬。有人把他称为“伟大的美国史诗作家”,另一个似乎觉得还不过瘾,想要超过前者,于是便称他为“美国的荷马”。所以现在不管他走到何处,那里都会有人知道他的作品。他的名字开始闪耀璀璨,他成名人了。
周围的一切都散发出功名的魅力。生活变得更加光彩夺目。一切事物的外观、感觉、味道、气味、声音都变得更加美好、更加令人振奋,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获得了功名的缘故。现在,他看待世界的眼光比以往更加尖锐、更加独特。在过去日子里经历过的全部困惑、疲劳、模糊的怀疑、痛苦的绝望如今已经荡然无存了。在他看来,他已经赢得了各种生命形式中最终而彻底的胜利。他的精神不再饱受折磨,不再感到疲倦,不再承受无止境努力与奋斗的重负。他彻底明白了一切,每个毛孔都散发出活力。
功名甚至让他变得更加沉默,这是一种不说话的语言。功名几乎无时不左右着他,即使在他没有她的日子里也依然如故,当然也存在于那些无人知道他名字的地方。功名的光环一直陪伴着他,使他感觉更加有力、自信、热情、友好、亲切地处理出现的各种新情况。他变成了生活的主人。他在童年时代老感觉别人在嘲笑他,当他与陌生人会面的时候,常常感到不安,每次见到别人他都会浑身不自在。但是现在,他成了生活中强壮、轻松的大师。每个见面、谈话的人:作家、的士司机、酒店搬运工、电梯操作员、在电车和火车上的过客等,都会使他愉快、充满热情的力量。他会热情、本能、快速、自然地做出回应,就像人们对朝阳发出的清澈、灿烂的光芒做出回应一样。
当功名与他相伴相随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可思议。他能看到惊奇、关心、尊重、男人眼中友好的羡慕、女人眼中坦诚的崇拜。女人都拜倒在功名的圣殿之下。乔治开始收到她们的信件和电话,接受各种各样的邀请。这些女孩子们都开始追求他。但是他以前已经经历了许多,他现在时时都留有戒心,因为他知道全世界的猎狮者都是一样的。由于他现在已经了解了她们,他在交往的过程中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灭思想。事实上,在与这些人的博弈过程中,他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和力量。他会勇敢地同她们周旋,然后在她们以为他已经上钩的时候,他却毫发无损地逃脱了,让她们摸不着头脑。
接着他又与艾尔斯见了面。艾尔斯·冯·科勒尔并不是猎狮者。乔治是在他的德国出版商卡尔·勒沃德举办的聚会上认识她的。勒沃德喜欢举办聚会,他已经邀请乔治参加过多次聚会活动了。他总能找到借口不断地举行聚会。艾尔斯并不认识勒沃德,而且初次见面就不喜欢他。但有一次她正好也参加聚会,她是与一位乔治认识的男士一同到会的。乔治一见到她,马上就喜欢上了她,而她也喜欢上了乔治。
艾尔斯是一位年轻的遗孀,年方30,看起来很像北欧战神瓦尔基里。她的头发泛着黄色的光泽,头发也扎成了辫子,脸颊像两个红润的苹果。作为女性,她个子非常高挑,长着长跑运动员瘦长的腿和男人所具有的宽阔肩膀。她的身材虽然令人惊奇,但却没有男性所具有的丑陋。相反,她却具有十足的女性阴柔之美。她的神情有些严厉,孤独的脸上带着一种深沉、轻松的感觉。微笑的时候,她的脸会突然散发出刺目的光芒,这种明亮和纯洁不同于乔治以前见过的任何笑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乔治和艾尔斯相互间都有了好感。此后,几乎不需要经过任何过渡阶段,他们二人的生活便融入了同一条轨道中。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日子。多少个夜晚,他们在神秘与迷醉中共享炽热的激情。在那段荣耀、陶醉的日子里,这位姑娘成了乔治思想和感受的全部。
现在看来,在布鲁克林度过的所有盲目、喧闹的时光,多年的劳作、那些有关捡垃圾罐者的回忆,多年的徘徊和流亡,似乎已经非常遥远了。他本人的成功以及辛苦和绝望,多年以后获得的快乐、如释重负的感受,如今都以某种奇特的方式将乔治与艾尔斯的思想连在一起,将这些蕨树、库达姆大街上的人群、空气中的甜蜜歌声连在一起,并以某种方式把艰苦日子已经逝去、快乐日子即将开始的感觉连在一起。
这一段日期正是伟大的奥运会举行的日子,乔治几乎每天都要和艾尔斯去柏林体育馆。乔治观察到具有组织天分的德国人就跟以往某些神圣场合里所做的,在这一段日子里他们更加令人激动地展现了他们的天分。这种壮观的气势难以阻挡,这种感受如此强烈,简直令人压抑。这里面似乎蕴含着某种不祥的东西。人们会感受到某种惊人的力量集中,这是全国上下凝聚力与秩序的反映。这一切全都蒙上了某种不祥的感觉,显然超出了体育比赛本身的要求。体育比赛反而黯然失色,它们已经不再是各个国家派出的精选队伍进行的比赛了。一天又一天,所有的体育赛事变成了整个德国有序、征服性地向人们展示他们的教育程度与纪律性的机会。好像比赛项目只是作为某种集体力量的象征,成了以某种形式向世界展示这个未来新兴力量的手段。
由于德国在过去没有举办过这种大型赛事,德国人兴建了巨大的体育场,这些场馆的设计堪称最漂亮、最完美。在设计过程中,这些巨大建筑物的所有附件——游泳池、大厅、小体育馆等全都体现了形式与功能的完美结合。组织工作同样完美绝伦。不仅各项赛事本身如此,就连每项比赛的细微部分都会安排得恰如其分。而人群——他们接待的人数之巨超过其他任何城市以往的接待数量。这些人肯定会使纽约的交通陷入疯狂与混乱之中,毫无办法。而在这里,德国人以令人惊叹的镇静、秩序和速度解决了这个问题。
每天都有惊人的美丽与辉煌景象。体育场的色彩令人窒息;数量众多的旗帜就像华丽的美国总统就职大游行。这个世界盛会就像狂欢节的翻版。在奥运会举办期间,柏林也转化成了体育场的某种附属物。从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从鲁斯特加登到勃兰登堡门,沿着广阔的林登大街,穿过广阔的蒂尔加滕大道,从柏林西端出发,到体育场入口,整个城市全都笼罩在各国的国旗之下……不仅有延绵数英里的矩形旗,而且还有高达50英尺的旗帜,就像某些伟大皇帝营帐里的大旗一样。
从早晨开始,柏林全天都变成了强大的耳朵,不断地调适、留意、聚焦于体育场。任何地方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个声音。库达姆大街上的绿树都开始说话:从大树背后隐藏着的高音喇叭里传出播音员的声音,这个声音响彻了整座城市。乔治·韦伯觉得,把熟悉的田径术语翻译成歌德使用过的语言,真是一个奇怪的体验。他现在明白“Vorlauf”就是预备跑的意思,“Zwischenlauf”是开跑的意思,而“Endlauf”是胜利者的意思:“欧文斯,噢……这……啊!”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