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流亡和发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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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一直朝前走去,接着敲了敲那扇翻修过的、摇摇晃晃的农家大门。很快门就打开了,一名男子站在他的面前。乔治马上意识到他肯定不是仆人,而是房子的主人。他是一位身材壮实、保养得不错的中年英国人。他身穿天鹅绒外套,双手塞在口袋里,不信任地盯着这位夜间访问者。他戴着硬翻领,打着一只圆点图案的领结。这种正式而整洁的装束让乔治感到非常尴尬和不好意思,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样子肯定狼狈不堪。他已经两天没有刮过脸了,脸上布满了短而硬的胡子茬。除了下午短暂的休息外,他已经有36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了。这时候,他的眼睛发红,布满了血丝。他的鞋子上沾满了泥,而紧紧地压在脑袋上的旧帽子正滴着水珠。他显然疲惫不堪,不仅身体疲惫,而且神经紧张、充满了忧虑。这个英国人显然对他有所怀疑,因为他呆呆地站在那儿,双眼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你是……”乔治开始说道,“……也就是说,你是不是我正要找的……”
“啊?”那个人吃惊地说,“什么!”
“是迈克哈格先生,”乔治再次说道,“不知道你认识他……”
“啊?”他又重复了一遍,接着马上又说了声“噢!”男子语气的上升以及这个词所表达出的惊讶和含义听起来就像说了声吃惊而尖锐的“哦”。他沉默了一会儿,一直注视着乔治的脸,“哦!”他又说道,然后又平静地说:“他在哪里?”
“在他……他的车上,”乔治急切地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哦!”英国人再次大声地说,然后不耐烦地说:“嗯,那么,他为什么不来呢?我们一直在等他呢。”
“我觉得你应该下去跟他谈一谈……”乔治开口说道,接着又停了下来。
“哦!”这位绅士大声说道,同时严肃地望着乔治,“是他,你是说……哦!”他大声地说,好像突然恍然大悟了一般,“嗯!”他沉吟了片刻然后低声说:“那好吧,”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坚定,一边走到外面的小路上,并小心地关上房门,“那我们下去看看,好吗?”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们一起下山的时候,又一次清晰地看见月亮在天空快速地滑行着。走到中途的时候,那位英国人却停了下来,显得非常忧虑,并在风中大声地说:
“我说……他……我的意思是说,他咳嗽了,是不是他……生病了?”
他对最后那个词的强调,以及乔治对英国人的了解,都使乔治明白他所说“生病”意味着什么。乔治摇了摇头。
“他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他说,“但是他并没有生病。”
“因为,”那位绅士继续充满忧虑地大声说,“他要是生病了,哦,我的天哪!”他惊叫道,“我很喜欢克纳克,你知道,我已经认识他许多年了,但是,他要是生病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如果你不介意,我宁愿不去。我不想知道这个!”他的声音很高,语速也很快,“我……我不想听到这个,我……我不想再面对这种事情!我……我……我不想再面对什么了!”他脱口而出。
乔治开始安慰他,并说迈克哈格先生并没有生病,只不过精神状态不太好。于是他们便继续沿着小路来到了车子跟前。那个英国人先是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打开了车门,把头探了进去,凝视着迈克哈格蜷缩的身子,大声地喊道:
“克纳克,喂,克纳克!”
迈克哈格没有回应,他嘶哑的呼吸就跟打鼾一样。
“克纳克,老朋友!”英国人又一次大声喊道,“喂,克纳克!”他的声音变得更大了,“喂,你在那儿吗,老朋友?”
很明显迈克哈格就在那里,但他没有回答。
“喂,克纳克!你说话啊,呃,老兄?我是里克!”
作为回应,迈克哈格似乎鼾声更大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弯了一下犹如折刀般的腿,眼睛紧闭,口里咕哝着:“呃,是里克。”然后又开始打起鼾来。
“喂,克纳克!”英国人不断地尖声喊着,“难道你就想不起来吗,老兄?我们正在屋里等你呢!”
除了沉重的呼吸以外,再没有任何回应。英国人又唤了他几声,但没起什么作用。于是他把脑袋从车内抽了回来,对乔治说:“看来我们只有进去帮他一下才行。我估计克纳克又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是的,”乔治焦急地说,“他的身体状态非常不好,好像身心都要崩溃了。我们最好还是把医生叫来,你说呢?”
“哦,不用了,”英国人神情愉快地说,“很久以前我就认识克纳克了,以前我就见过他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他对自己太残忍了——不休息、不吃饭、不懂得自己照顾自己。别人若遇上这种情况肯定活不了,可他却没什么事儿。你真的用不着担心什么,他肯定会好起来的。你等着看吧。”
说完这些安慰人心的话后,他们便携手把迈克哈格扶出了汽车,并让他站起身来。他瘦弱的身子显得非常虚弱,但是冷飕飕的空气好像使他的精神稍微有了一点好转。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然后看了看四周。
“很好,”英国人用鼓励的语气说,“现在感觉好些了吧,老朋友?”
“感觉很糟糕,”迈克哈格说,“疲惫至极,只想睡觉。”
“那当然了,”英国人说,“可是你先得吃点东西,我们已经做好了晚饭,正等着你们呢。一切都准备好了。”
“不用吃饭了,”迈克哈格粗鲁地说道,“睡觉,明天再吃吧。”
“好吧,老朋友,”英国人和蔼地说,“就按你说的办吧,可是你的朋友肯定饿坏了,我们需要把你们都安顿好,大家快点儿走吧,”他边说边拉着迈克哈格的手臂。
他们3人一起沿着小路走去。
“可是,先生,”从乔治肩膀后面传来一个悲苦的声音,因为他是离汽车最近的一个。刚才他们只顾着考虑别的事,却把矮个子司机完全给忘记了,“可是,先生,”此刻他从窗口探出身子,轻声地问:“我该把车子停在什么地方,先生?今晚……”他紧张地润了润嘴唇,“……今晚还需要车吗,先生?”
英国人马上回答道:
“不需要了,”他说得很清楚,“我们不需要了。请把车子开到房后面去,停在那里就可以了,好吗?”
“好的,先生,好的,先生,”司机气喘吁吁地回答,他说不出自己内心害怕的事,“把车子开到房子后面,先生,”他机械地重复道,“好极了,先生。嗯……嗯……”他又润了润干燥的嘴唇。
“嗯,哦,是的!”英国人大声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停完车子以后请去厨房,我的管家会为你安排伙食的。”
说完,他又快活地抓起迈克哈格的手臂,领着他们朝前走去。司机坐在那里,迎着狂风和月亮不停地咕哝着:“好的,先生,好的,先生。”
荒野的风暴和麻烦过后,他们共同走进了屋子,屋内温暖而明亮。这是一所相当漂亮的房子:低低的屋顶、地上铺着旧木板。女主人是一位迷人、漂亮的妇人,比她的丈夫年轻得多。他们一走进门,她便走过来表示欢迎。迈克哈格对女主人说了几句话,再次把自己渴望睡觉的愿望表达了出来。女主人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带着他上了楼,来到已经安排停当的客房里。这间屋子装有深陷的窗户,显得很舒适。壁炉里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室内共有两张床,铺盖等床上用品叠得整齐,白色的衬里具有相当的诱惑力。
女主人转身离开了屋子,乔治和她的丈夫帮助迈克哈格爬上了床。他的双脚根本没法挪动。他们为他脱掉了鞋子,取下了衣领,脱掉了外套和背心,然后让他躺了下来,把他的身体摆正以后,又盖上了被子。一切办完后,他们便离开了房间,迈克哈格这时候已经安详地睡着了。
他们两个人走下楼梯,这时候才想起在刚才混乱的见面过程中,他们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呢。乔治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主人说他听说过他,并且还读过他写的书,乔治听后既高兴又受宠若惊。这位主人有一个古怪的名字——里肯巴赫·里德。他后来告诉乔治自己具有一半德国人血统。不过,他一直住在英格兰,他的发音、长相都是地道的英国人。
刚开始的时候,里德和韦伯都显得有点拘谨。韦伯的来访让大家有些拘谨,不容易快速结成亲密的伙伴关系,两人也无法很快了解对方。局促不安地做完介绍后,里德问韦伯想不想先洗漱一番,接着便领着他走进了一个很小的盥洗室。等乔治再次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肥皂、水、梳子、刷子收拾得精神焕发了。房主人一直等着他,仍然显示一副客气的样子。他把乔治领进餐厅,女主人早就在那里了。他们一齐在桌旁坐下。
这是个迷人的房间,低低的屋顶、温暖、镶嵌着旧木板。夫人也很迷人。虽然晚餐已经上桌有好几个小时了,但看起来仍然非常诱人。就在他们等着汤被端上来时,里德给乔治倒了一杯上等的干雪利酒,然后倒了一杯又一杯。汤终于端了上来,端汤的人鼻子很大,看起来敏捷、精明,很像伦敦东区的人。他身穿一件干净、得体、有些褪了色的制服。汤的味道很不错,浓浓的番茄汤就像暗色的桃花心木。乔治毫不掩饰自己的饥饿,开始贪婪地吃了起来,表现出非常好的胃口,而刚才二人之间存在的那一丝拘谨也荡然无存了。
管家端来了一大块烤牛肉,接着又端来了煮土豆和布鲁塞尔甘蓝。里德给乔治切了一大块牛肉,而女主人则慷慨地把蔬菜堆满了他的盘子。他们也开始陪着他吃了起来,但是很明显,他们已经吃过晚餐了。他们只要了一小份,而且还没有吃完,他们是想陪陪乔治。他盘子里的牛肉很快就消失了。
“喂!”里德大声地提醒他,然后再次抓起雕纹餐刀,“让我再给你加一点吧。你肯定饿坏了。”
“我想你肯定饿坏了。”他的妻子发出悦耳的声音。因此,乔治又开始吃了起来。
管家端来了葡萄酒,这可是地道的勃艮第葡萄酒,装在古老、布满蛛网的酒瓶里。他们很快就把葡萄酒一扫而光。接下来的甜点是那种深色的苹果布丁和一大块奶酪。乔治把面前的东西全都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了头。就在这一刻,三双目光突然碰撞在一起,他们一致地朝后仰去,哄然大笑起来。
这是一种同时、自发的笑声,人们几乎从来没有听过这种笑声。这是一种低沉、吼叫般、浑厚、难以驾驭的“哈——哈——哈”声,声音在周围爆炸开来,笑得人的肋骨直发疼;这阵哄笑声反射、回荡在整个屋子里,震得餐具柜上的玻璃器皿叮当作响。过了一会儿,他们再次笑了起来,声音比刚才更大了,直笑得他们精疲力竭、双肋发痛,最后才渐渐恢复成听不见的欢快声。接着,他们一口气还没喘定,疲惫的两肋就又开始撑不住了,于是新一轮的大笑再次开始,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室内。这样经过两次不断的大笑、咆哮后,管家走近推拉门,轻轻打开一点儿,模样狡猾地把脑袋伸了进来,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的出现再次引发了一阵哄笑。他们笑过之后,一个个都轻轻地喘息着,这时候管家又把脸凑到大门跟前,说道:
“先生,司机来了。”
这个可怜的小个子又出现了,他紧张地站在门口,用手指碰了碰帽子,然后担心地润了润自己干燥的嘴唇。
“先生,”他终于低声开口了,“那辆车,您觉得它应该整个晚上都停在房子后面还是开到附近的村子里,先生?”
“村子有多远?”乔治气息稍定后问道。
“据我所知大约要6英里路,先生。”他轻声地说,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他的面部表情令他们忍俊不禁。这时候,韦伯的喉咙里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里德夫人身子朝前,赶忙拿一块餐巾捂住了嘴。而里肯巴赫·里德只是靠在椅子上,尽情地笑着。
司机呆呆地站在那儿。显然,他觉得自己的最后时刻终于到来了。这些狂热分子此刻要采取行动了,但是他已经陷入了瘫痪状态,根本无法逃离。他们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减轻他无名的恐惧感。他们简直难以跟他说话,难以做出解释,甚至不能看着他。每次当他们试着想说点什么、朝矮个子司机望去的时候,就会看见他苍白、饱受折磨的脸,这时候他们就会重新爆发出一阵哄笑,哎哟哎哟地喊着、尖叫着。
但是一切最终都过去了。等他们的情绪释放完毕后,一个个都觉得精疲力竭、愚蠢、清醒。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因为他们使那个小个子产生了不必要的恐惧。他们只好平静而温柔地告诉他不用再管那辆车了。里德吩咐管家好好照料司机,并在家里妥善安排他过夜。
“好的,先生,好的,先生。”司机自动地发出低沉的声音。
“好极了,先生。”管家神采飞扬地说,然后领着司机离开了。
这时候,他们从桌旁站起身,走进了客厅。几分钟后管家端着放着咖啡的盘子走了进来。他们欢聚在壁炉周围,开始喝起咖啡来。后来又端来了白兰地,大家一起坐在那里倾听着外面的风雨声,感到既温暖又舒适,好像彼此已经认识很久了。他们又说又笑,毫无顾忌地讲着故事。里德见乔治仍然对迈克哈格有所担忧时,决定设法打消他的顾虑。
“我亲爱的兄弟,”他说,“我已认识克纳克多年了。他本人已经看见他这么折磨自己多次了,但最后都安然无事。这的确让人吃惊。我自己肯定做不到。谁也做不到,但是他能。这个人的活力让人感到非常惊异。人们往往以为他已经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却一跃而起,一切恢复正常了,而且状态极佳。”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