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流亡和发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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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布鲁克林度过4个漫长的年头之后,乔治·韦伯便走出旷野,看看周围的世界,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在这些日子里,不管是关于他本人还是关于美国,他都学到了许多,但是现在他的旅行癖又一次发作了。他的生活似乎一直在孤独与自由自在的航行之间来回转换——永远处在流浪之中,然后又返回陆地——而现在古老而不安的催促“我们该走向何方?我们该怎么办呢?”又一次出现,一点也没减弱,要求他提供新的回答。
自从他出版了第一本书之后,他一直在寻求某种方式来确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现在,他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或许这并不是唯一的方式,但它毕竟是一种方式。他记下的数以万计的独立、杂乱的笔记最终在他的心中形成一个模式。他只需要把它们组织在一起,查漏补缺,就能形成一本书。他感觉如果自己能在单调的生活中稍稍休息一下,便能完成最后的组织和修改工作。新的环境、新的面孔、新的气氛可能会让他头脑更清楚,观点更敏锐。
暂时摆脱美国一段时间会是件好事。这里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既令人激动又令人不安。一切都处于变化中,处在预知中,所以愉快地观看这一切会让人难以集中处理紧急的工作。也许在具有较早文明的欧洲,人们的生活固定且可靠。他们已经经历了几个世纪的铸造,可能不大容易从工作中分心吧。他决定去国外,去英国,打算在那里抛锚靠港,找一处平静的环境完成自己的著作。
1934年夏末,他从纽约出发,直奔伦敦。他在那里找了一间公寓,安顿下来后,便投入到紧张、紧凑的劳动中。在他住在伦敦的秋冬两个季节里,他过着一种自我放逐的生活。对他来说,这是一段值得纪念的日子。正如他后来所言,在此期间他发现了整个新世界。所有的活动、经历,以及认识的人,都永远地镌刻在他的生命中。
在异国他乡发生的所有事件中,影响最为深刻的当属他与伟大的美国作家劳埃德·迈克哈格先生的会面。似乎一切都归结到了这一点。他与劳埃德·迈克哈格先生的会面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他在现实中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最敬爱、最秘密梦想的化身。当劳埃德·迈克哈格先生像旋风一般席卷过他的生活时,乔治就知道他在现实中遭遇了漂亮的美杜莎——名利本身。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也没有目睹过她甜蜜哄骗的威力。现在,他亲身经历了整个过程。
32戴西·珀维斯的世界
刚抵达伦敦,乔治便幸运地在艾伯里大街分租到了一间公寓。这位屈就与他分租居住的房客是一位年轻的军队绅士,他拥有一个响亮的双重组合姓名,就是那种在上层或准上层社会很常见的名字。乔治从来没有听清楚那个伟大姓名的真正发音,但只要说明他的房东是某个比克利·邓顿就足够了。
他是一位长相英俊的男子,身材高大、年轻、面色红润,具有骑兵战士般瘦而匀称的体型。他也是一位魅力十足的人,这种魅力主要体现在允许乔治接管该住处,同时也想尽办法巧妙地让他支付了前两个季度的各种账单,包括电费、燃气费等。乔治发现,伦敦的电费、燃气费很贵。他每天都读书、工作,有时候不仅通宵达旦,甚至还会工作到第二天黎明时分。他需要沐浴、剃须、做饭、共用取暖设施。乔治一直没有搞清楚比克利·邓顿先生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但是他还是巧妙地做到了,所以等乔治待了6个月以后、临时决定返回美国时,才恍然大悟。他在那个温暖的住处只待了两个季度,但却分4次支付了全年的燃气费和电费。
当时乔治还觉得很划算,也许真的划算。他按季分期向比克利·邓顿支付费用——当然是提前支付——每星期两磅十先令。这笔钱换来的条件是他成为这间狭小、但却地道的伦敦市区房屋的唯一使用者,至少在晚上是这样。这的确是一个非常狭小的房子,与这一带都是宽敞且时尚的房子比起来,它一点儿都不显眼。这幢楼共有3层楼,乔治住在顶楼。楼下是一位医生的办公室,一楼是个小裁缝铺。其他的住客们都住在别处,只在白天到这里做生意,所以一到晚上,乔治便会独享整幢小楼。
他非常尊重那间小裁缝铺。富有名望的著名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伯克常在那里熨烫他的裤子。有一天正当那个大人物大声呼唤他们的时候,乔治才有幸光顾了那个小店。这是韦伯生命中非常重大的一刻。他感到自己是某个场面感人、特别仪式的配角。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伟大的文学巨匠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富有思想的人都会表示认同,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件东西会比一条裤子更为亲密的了。此外,当伯克先生走进店内来拿自己长裤的时候,乔治也准备领回自己的东西。这一很普通的巧合,令他对这种理解和共同的目的而感到高兴。多年前,他就对这位绅士的才华崇拜不已。这次机会给了他一种舒适且偶然的归属感,他想象着有人会问他:“哦,顺便问一下,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詹姆斯·伯克先生?”
“哦,是的,”他可以冷淡地作答,“前天在我熨烫裤子的小店里我还碰见过他呢,他也在那里熨烫裤子。”
一夜又一夜,当他在3楼起居室里工作的时候,当小房子孤独的主人辛苦地完成他满怀希望,但却不敢拿来与詹姆斯·伯克的大作相媲美的作品时,他常常会感到一种非常奇怪、令人感动的陪同感,好像在檐下有一种仁慈、满意的精神伴随着他;通过对夜晚的专注,这种精神便在沉默中滔滔不绝地对他说:
努力工作吧,小伙子,别灰心,别失望,别沮丧。你并没有完全被抛弃,我也在这儿……在这儿,在黑暗里等待着,在这里专心致志地看着你的劳动和你的梦想。
真诚的朋友,
詹姆斯·伯克的裤子
在伦敦的六个月里,乔治·韦伯最为难忘的经历之一就是他同戴西·珀维斯的关系。
珀维斯夫人是一位多年来一直住在汉默史密斯的女佣,在人们熟悉的梅费尔和贝尔格莱维亚区服侍“未婚先生”。可以说,乔治接替了比克利·邓顿的位置。当他离开的时候,他又把她交回给了他,而他又会传给另一位年轻的单身汉……乔治希望他不要辜负她的忠诚、奉献、崇拜、谦卑的奴隶地位。他以前的生活里从来没有雇请过任何仆人。他小时候在南方时,曾经认识一个黑人奴仆,当时曾有人每周会来一两次打扫他居住的房间,但是他并没有正式雇佣过一名明察秋毫、体贴入微的仆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舒适和幸福。
从外表上来看,珀维斯夫人可能是她整个阶级的代表原型。她并不是照片上常见的那种披着彩色围巾和菲尔梅饰物的女士——那些矮胖的老年妇女戴着披肩,头戴维多利亚女王无边女帽——她最适当的去处似乎就是酒吧,而在伦敦的酒吧里这种人总会散发出啤酒和邪恶的味道。珀维斯夫人是一位自尊心很强的劳动者。她有40多岁,身体丰满,中等身高,长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粉红色的皮肤。她有一张愉快、温和的脸,生性友好,但是对陌生人却很矜持。首先,虽然她时时都很有礼貌,但是对新雇主的态度却不够热情。她来时会很高兴,然后一起谈论每天的事务,比如午餐吃什么,他们准备“购进”什么,需要“供给”多少钱。
“您今天午餐想吃什么,先生?”珀维斯夫人问,“您想好了吗?”
“没有,珀维斯夫人。你有什么建议吗?让我想一想。我们昨天吃了割腰肉,还有豆芽吧?”
“是的,先生,”珀维斯夫人会这么回答:“前天,也就是星期一,您或许还能想起来,我们吃了牛臀排骨与薯片。”
“没错,那个味道也不错。嗯,那么,我想我们还是吃牛臀排骨吧?”
“好极了,先生,”珀维斯夫人非常有礼貌地说,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她上升的语调微妙却准确地表明,他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而她却认为他的选择并不是最好的。
一体会出这一点,乔治立即产生了疑问。他会说:
“哦,等一下,我们最近牛排吃得太频繁了,不是吗?”
“你吃得是多了点,”她会平静地说,没有责备,只有一丝确认,“不过,当然了……”她没有说完,但只好暂停下来等待着。
“好吧,牛臀排骨不错。我们吃的都是一流的,但也许今天我们该吃点别的东西,想换个口味。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你这么认为,我觉得就这么办吧,先生,”她平静地说,“毕竟,人们都喜欢换个口味嘛,您说呢?”
“当然了。那么,该换什么呢?你觉得什么好呢,珀维斯夫人?”
“好的,先生,如果让我说的话,来点儿腌猪腿和豌豆应该不错,”她说话的时候有些害羞且缺乏自信,但等她稍微自在了一些后,便流露出温和的热情来,“今天早晨我经过肉店时,留意了一下,发现腌猪腿很不错,先生。那可是最好的,先生,”此时她的语气中带着真正的热情,“最好的。”
当然后来他也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本人对腌猪腿根本就一无所知。他只得在表面上装出很高兴的样子,算作应答。
“那么就这么定了,我们就吃腌猪腿和豌豆吧。我今天正好想做这个菜的。”
“好极了,先生。”她再次提高了嗓门,这种正式的语调使她回到了冷漠的堡垒,同时把身子朝后仰了仰。
这是一个古怪而令人不安的经历,是他经常同英国人打交道的一次经历:就在他思索的时候,栅栏放了下来,残余的那点儿拘束也被打破了;就在他们开始温暖而热情地谈话时,这些英国人又退回到路障的后面去了,把他晾在那儿,似乎觉得一切其实已经结束了。
“现在您说一下明天早餐吃什么吧,”珀维斯夫人继续问道,“您有没有想好?”
“还没有,珀维斯夫人。现有什么东西?我们现有的东西多不多了?”
“都不太多了,先生,”她承认,“我们还有鸡蛋、奶油和一长条面包。我们的茶叶不多了。但是你可以吃鸡蛋,先生,如果你喜欢鸡蛋的话。”
声音中微弱的拘谨语调告诉他,即使他希望吃鸡蛋,珀维斯夫人也不会同意的,所以他快速地说:
“哦,不了,珀维斯夫人。那就喝茶吧,但是不要再吃鸡蛋了,我觉得我们已经吃了太多的鸡蛋了,是不是?”
“你的确吃了不少,先生,”她轻轻地说,“不管怎么说,过去3天里一直在吃鸡蛋。尽管如此……”她又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说他要是坚决要吃鸡蛋的话,他就应该吃。
“哦,不了,我们绝不能再吃鸡蛋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想再看到鸡蛋了,对不对?”
她突然笑了起来,这种笑声听起来欢快而浑厚:“那是当然了,先生,难道不是吗?”珀维斯夫人一边说,一边又笑了起来,“请原谅我笑出来了,先生,但是你那样说,我实在忍不住。真的笑死人了。”
“嗯,那么,珀维斯夫人,也许你已经有了主意。我们不吃鸡蛋,这是肯定的。”
“嗯,先生,您有没有吃过腌鱼?腌鱼非常好吃,先生,”她说话的时候态度显得非常热情,“如果您想换换口味,那什么都比不上腌鱼。我说的是实话,先生。”
“那么好吧,就吃腌鱼吧,就这么定了。”
“好极了,先生,”她犹豫了一下又说,“那您的晚饭呢,先生,我在想……”
“想什么,珀维斯夫人?”
“我刚才想起,先生,因为晚上我不在这儿,所以晚上我把东西都准备好搁在这里,你可以自己来做。前几天我还在想,先生,像你一天到晚地工作,到了晚上肯定会感到饥饿的,所以你要是想吃什么东西,这样一来就方便多了,你说呢,先生?”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珀维斯夫人。你在想什么呢?”
“好的,先生,”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平静地思考着什么,“我们可能要买点口条,你知道。口条的味道很好。我想您在晚上会非常喜欢的。另外再买点火腿。另外,先生您肯定会吃面包、黄油和芥菜泡菜的,所以我还得买一罐酸辣酱,如果您愿意,我想您会自己泡茶的,是不是,先生?”
“当然了,这是个好主意。想办法买到口条、火腿和酸辣酱。就这些吗?”
“嗯,先生,”她又思考了一会儿,走到餐具柜跟前,打开柜门朝里面张望着,“我刚才想问问您是不是需要啤酒,先生……呃,”她大声问道,一边满意地点着头,“啤酒已经不多了,先生。只有两瓶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再买上半打?”
“好的,哎,等一下。最好买上一打,这样你就不需再跑腿了。”
“好极了,先生,”她的音调抬得更高了,他觉得这次是表示认可,“您喜欢沃辛顿还是贝司牌的啤酒?”
“哦,我不清楚哪个好些?”
“都是顶呱呱的,先生。有些人喜欢这个,有些人喜欢另一个。沃辛顿,或许稍微淡了一点,但您不会选错的,先生,您要哪一个?”
“那么好吧,我告诉你……我想各买一打。”
“好极了,先生。”她转身便要离开。
“谢谢你,珀维斯夫人。”
“不用谢。”这时她正式且冷漠地答道,然后安静地走了出去,温柔而坚定地关上了门。
几个星期过去以后,在乔治面前她已经不再拘束。她开始越来越多地与他自由谈论任何想到的话题。她倒不是忘记了自己的“地位”。恰恰相反,她一方面始终保持着英国仆人对主人的职责,而且工作得非常辛苦,任劳任怨,以至于把侍候别人看成她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了。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2册)(无处还乡+上帝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