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乡寻梦(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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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天气就像黄金和蓝宝石一样灿烂,到处亮晶晶的,光芒变幻莫测,好像阳光洒在水面的波纹上。和煦的暖风迎面吹来,把所有的树叶都吹向一个方向,花草果木也随着风儿一齐奏出圆润、醉人的音乐。风儿在耳边呜呜直响,不是冬天吹过寒枝的啸声,而是像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她的胸脯饱满、身材高大、充满了爱与智慧;像司农之神德墨忒耳,来去毫无踪影,四处漫游。山谷里传来微弱的犬吠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毫不完整。此外,牛铃之声也不绝入耳。在山坡下面茂密的树林间,百鸟尽情高歌,它们的声音珠圆玉润。有一只啄木鸟正在一棵干枯的栗树孔洞口“咚咚”地啄着什么。碧蓝的天上飘浮着一朵朵浮云,就像帆船顺风驶过山顶,投下的云影轻快地掠过了下面的树梢。
在爱情与欲望的支配下,尤金有些茫然无措,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大自然的神奇。他完全被征服了,感到浑身无力。他一把抓住姑娘凉凉的手指。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彼此的肉体也纠缠在一起。紧接着,他们离开了山路,迂回穿过林间陡峭的山间小路。绿荫如盖,仿佛置身于巨大的教堂;鸟声啾啾,宛如熟透的李子从树上坠下。一只长着蓝色天鹅绒翅膀、间有金黄与猩红条纹的硕大蝴蝶,正扑扇在他们的面前,飞行在斑驳的阳光里,最后摇晃着落在一枝怒放的山茱萸上。小路的两侧杂草丛生,从里面传来轻微的窸窣之声,不时还有飞鸟从头顶掠过。突然间,草丛中蹿出一条草蛇,身体的颜色比青苔还要绿,长短如鞋带,粗细不及女人的小指,两只小眼闪现出惊恐的光芒,尖叉的蛇芯像电光一样,不时地向外伸出。劳拉惊叫了一声,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尤金听到她的叫声以后,随手捡起山坡上的一块石头,想砸死面前的这条小动物。虽然人类对蛇具有某种本能的恐惧,但在惊恐之中,他们也会感到某种超自然的美妙和神奇。但是没等他下手,那条蛇早已钻进了草丛中,尤金羞愧地扔掉了石头。“这种蛇是不会伤人的。”他说。
他们终于走出了峡谷,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的一条路通向北方,向更高更窄的山上伸展而去;朝南的一条路沿着山谷,越来越宽,直通向小小世外桃园般的农庄和牧场。放眼望去,农家的小屋星罗棋布。那里有碧绿的草场,隐隐可现一泓清水。和风习习,田地里嫩绿的麦苗富有节奏地荡漾起伏着;玉米苗儿已经高及齐腰,叶儿互相摩擦在一起,发出沙沙的声音。农夫莱因哈特家的屋顶上有一根烟囱,正从枫树丛的后面伸出来;肥壮的奶牛在宽阔的牧场上悠闲地吃着青草。再往更低更远的地方望过去,韦伯斯特·泰勒大法官家的良田,快要被大树和灌木遮掩起来了。在这条路上,覆盖了厚厚一层白色的灰尘;再向前走去,大路朝下倾斜,然后穿过一条小溪。他们踩着河床上洁白的石头走了过去。几只鸭子毫无顾忌地从清澈的溪水里摇摆而来,像穿着唱诗班白色衣服的孩子们挺着胸脯,神情严峻地盯着他们。一个年轻的乡下人赶着一辆马车,车上满载喝空的牛奶瓶,正咯嗒咯嗒地从他们身旁经过。他快乐、通红的脸上带着笑容,向他们挥了挥手算作打招呼。车子过后,飘来牛奶、黄油以及人身上汗水的气味。在远处高高的田地里,一位农妇正好奇地手搭阳篷打量着他们俩。在另一块田地里,一位农夫正挥舞着闪亮的长柄镰刀割着草,就像天神挥舞利刃与对手一决高下。
他们快到河湾顶端时便离开了大路,越过高坡上的田地,朝山上林木茂盛的洼处前进。这里长满了茂盛的水洼植物,肥大的叶子发出一阵阵热烘烘的气息,好像男人身上发出的汗臭味。他们迈过一片无路的田地,地里枯干的草梗长及膝盖,棕色的麦仙翁毛茸茸地粘满了他们的衣服。整片田野都盛开着雏菊,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他们接下来走进了树林,一路朝上攀登,来到一块小岛似的柔软草地才停下脚步。草地的旁边有一条小溪,从青山上沿杂草丛生的岩缝直流下来,水花飞溅,就像一个小瀑布。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尤金说。草地上长满了蒲公英,散发出一股妙不可言的刺鼻气味,为大地铺上了一层淡黄色的魔毯,它们就像开着花、结着籽的矮小侏儒和淘气的精灵。
劳拉和尤金两人仰面躺在草地上,透过头顶碧光闪闪的树叶,仰望蓝得像加勒比海的天空,以及像小船一样轻舞的浮云。潺潺的溪水听起有声似乎又无声。山背后的小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难以想象的世界。他们已经把所有的痛苦和冲突抛在了脑后。
“现在几点了?”尤金问。因为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天地。劳拉抬起优美的手腕,看了看她的表。
“哎呀!”她惊讶地大声喊起来,“才12点半!”
但是他几乎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管它什么时间呢!”他嗓子沙哑地说,一把抓住那只系着绸制表链的小手,用嘴亲了亲。她纤长清凉的手指和他的手紧紧地捏在一起,她把他的脸拉到自己的嘴跟前。
他们躺在那儿,彼此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然后并排躺在那张魔毯上,躺在他们的乐园里。她灰色的眸子比一泓秋水更深、更清。他亲吻着她晶莹皮肤上的小雀斑,他虔诚的双眼凝视着她微微翘起的鼻头,他呆呆地凝望着她脸上闪耀的水光。他周围的奇妙世界,所有的一切——花草、田野、天空、山峦、林中的鸟鸣,所有的声音、景象和气味——都与他一起成长,成为他心中唯一的呼声、脑海里唯一的语言——如此和谐、如此光芒四射、如此完整——糅成一支激情澎湃的爱情之歌。
“亲爱的!我的爱人!你能不能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他含情脉脉地问,似乎要唤起她对童年往事的回忆。
“能想起来!”她的双手紧紧挽着他的脖子,“你怎么会觉得我想不起来呢?”
“你能想起我说的话——要你做的事吗?”他热切地追问道。
“噢,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她呜咽起来,头转向一侧,用一只手捂起了眼睛。
“怎么啦?你怎么啦?亲爱的?”
“尤金——我亲爱的,你还只是个孩子。而我的年龄太大了——我已经是个成年女人了。”
“你只有21岁嘛,”他说,“我们只差5岁。这没有什么关系的。”
“噢,”她说,“看来你真不懂,关系可大着呢。”
“等我20岁的时候,你也就25岁。等我到26时,你不过才31。等我到48岁时,你不过53嘛。这有什么关系呢?”他毫不在乎地说,“毫无关系。”
“关系很大,”她说,“关系很大啊,假如我16岁,你21岁,那就没什么关系。但是你是个男孩,我是个女人。等你长到了青年,我已经是个老处女了;等你到了老年,我就快要死了。从现在起再过5年,你知不知道你会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她稍停了一下,接着又说,“你还只是个孩子——刚上大学。你还没有确定的人生计划,还不知道将来打算做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他大声嚷嚷起来,“我将来要做律师,这也就是他们送我上大学的目的。我将来要做律师,还要从政,”他郁闷、得意地加上一句,“等我功成名就时,你会懊悔的。”他悲喜交加,眼前已经预见到自己将会变成只身孤影的名人,一个人独居在州长官邸,拥有40间房子的大楼。孤独,孤独。
“你要去做律师,”劳拉说,“你要周游全球,而让我守在家里等你,永远不结婚。你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你并不清楚将来会做什么。”
他满脸苦恼地看着她。一瞬间,太阳的光芒黯淡下去了。
“你不爱我吗?”他哽咽起来了,“你不爱我吗?”他低下头,藏起泪水模糊的眼睛。
“噢,亲爱的,”她说,“我当然爱你。但是我们不能像你说的那样生活啊。你好像是在讲故事。难道你不明白我已经是个成年女人了吗?到了我这个年纪,亲爱的,大多数女孩子都要准备结婚了。要是……要是我也打算结婚,那怎么办呢?”
“结婚!”他大吃一惊,猛地脱口而出,好像她说出了两个既可怕又为人所不齿的字眼。现在,他既然已经听到了这个可怕的想法,马上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哈!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狂怒地大声说道,“你已经准备结婚了,对不对?你是不是有很多男人追求?你是不是也跟他们出去玩过?你一直惦记着结婚的事,却又跑来欺骗我?”
他完全处在恐惧之中。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人生的残酷并不在遥远、虚幻的噩梦中,很有可能就发生在眼前——恋爱、失恋、婚姻等各种恐怖,这一切一眨眼就有可能背叛你。
“你是不是很多男朋友——你让他们摸你。他们摸过你的大腿,摸过你的胸脯,他们……”他的嗓子好像被扼住了一样,声音小得听不见了。
“没有,没有!我亲爱的,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她很快坐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说,“不过你要知道,结婚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人总要结婚的。噢,亲爱的!脸色别这么难看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真的没有!”
他猛地一把抓住她,但却说不出话来。然后他把脸埋在她的胸脯上。
“劳拉!我亲爱的!我的爱人!别离开我!我太孤单了!我一直这样孤单!”
“亲爱的,这正是你想要的。这正是你以后永远都想要的。换一种生活方式,你会难以忍受的。我们在一起待久了,你会讨厌我的,你会把今天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你也会忘了我的,你会把这一切都忘掉——全都忘掉的。”
“忘掉!我永远也不会忘掉!我只要活着,就不会忘掉。”
“我永远不会再爱别人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永远等着你!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他们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在这个光明而神奇的时刻,在这个寂静、奇幻的小岛上,两个人对彼此所说的全部都深信不疑。不管他们是否清醒——谁能说——我们会将这一神奇的时刻忘掉呢,会在沉重的尘世中背叛自己心中的苹果树、恋曲以及这灿烂的黄金呢?在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幽谷外面,一列火车正沿着铁轨朝东部驶去,从远处传来鬼号般的汽笛声。人生就像一缕染色的轻烟,像一团破碎的残云,悠然飘远。他们的世界重又回荡起歌声;他们有的是青春,他们永远不会死去。这一刻就是永恒。
他亲吻了她美丽的眼睛。他的生命与她青春的胴体一起成长,他的心在她小乳房的重压下感到又快活又麻木。他双手托起她的身躯——又软又韧,她就像一根柔顺的柳枝,又像一只轻捷的小鸟,比她脸上晃动的水滴更加捉摸不定。他紧紧地抱住她,唯恐她重新变成一株树,也担心她会消失在树林里。
啊!我年轻的爱人,来到我们的山上。归来吧!噢,失落的、风中呜咽的精灵,归来吧!回到这没有时间的幽谷,就像我们当初刚刚相识时那样,回到我们6月里一起躺过的魔毯上来,让我们重新审视自我的存在吧。在那里,所有的阳光都闪耀在你的秀发上,在那里的山坡上,我们伸出指头就能触到天上的星星。我们融化在甜蜜乐声中的那一天哪里去了?哪里才能听见你肉体的音乐、口齿的韵律,见到你精致慵懒的双腿、娇小柔韧的手臂,见到你的纤指,就像咬苹果一样咬在嘴里。还有你洁白的酥胸上那红樱桃似的小乳头都到哪里去了?还有那一丝纤细的处女毛?大地的嘴和牙这么尖利,很快就把这些可爱与美丽吞噬掉了。为音乐而生的你,再也听不到音乐了;在你幽暗的屋子里,听不见呼吸的声音。精灵啊,精灵,会从我们始料不及的婚姻中来吧,别回到人间,而是回到我们那个神奇、永生的世界,回到令人迷醉的树林,我们俩可以在那里躺在青青的草地上。啊!回到山上来吧,我青春的爱。归来吧!啊,归来吧!失落的、风中呜咽的精灵,归来吧!
31
6月快要结束的某一天,劳拉·詹姆斯对尤金说:
“下个星期我得回一趟家。”说完这话,她看见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于是又加了一句:“只回去几天——不会超过一个星期的。”
“可是你为什么非要回去呢?夏天刚刚开始,你在那边要热死的。”
“没错,我也知道现在回去很愚蠢。但是我的家人希望我能回去过国庆节。你知道,我们家里人很多——几百个姑妈姨妈堂兄弟表姊妹的。每年我们都会举办一次盛大的家庭聚会——一个大型露天烧烤野餐会。对此我厌烦透顶。但是,我要是不回去的话,他们绝不会原谅我的。”
听了这话,尤金一下子慌了。他盯了她看了好一会儿。
“劳拉!你会回来的,对吗?”他平静地问。
“是的,当然了。”她回答道,“别说了。”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不敢再细问下去。
“别说了,”她低声说,“别说了!”她伸出胳臂把他搂在自己怀里。
一个炎热的午后,他送她到火车站去。大街上散发出融化的柏油气味。在吱吱作响的电车里,劳拉坐在尤金的身旁,不时捏一捏他的手指来安慰他,有时候还凑到他的耳边说:“一个星期就回来!只去一个星期,亲爱的。”
“我真不明白你这次回家有什么必要,”他抱怨着,“大老远地跑400英里的路,只为几天的聚会。”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3册)(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