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3册)(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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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楼下的印刷车间里,哈利·塔格曼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怡然自得。他叼着香烟,鼻孔里不时喷出一缕缕的浓烟。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印刷机,带着行家的派头。他有着强健有力的胸膛,露出了厚厚的胸毛。汗水浸湿的背心上显露出一大块黑色的污渍。一位助理印刷工轻巧地爬行在轰鸣的活塞和汽缸之间,手里拿着一只机油罐子和一块脏兮兮的抹布。一大卷白报纸川流不息地被圆轴送上来,落在声响杂乱的机器里,过一会儿再从那头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切好、折好的报纸,一张张整整齐齐地沿着传送板滑了过来,在地上越堆越高。

  奇妙的机器!人为什么不能像这样?大夫、外科医生、诗人、神父——一个个印好、折好、堆起来。

  哈利·塔格曼举止潇洒地扔掉了含湿的香烟头。报童们不时向他投去敬畏的目光。有一次,一个副手坐了坐他的椅子,被他一拳打倒在地。他是这里的头儿。他一个星期能赚55元。他要是不想在这里干,他可以随时到其他报社去上班,比如像《新奥尔良时报》《路易斯维尔信使报》《亚特兰大宪法报》《诺克斯维尔观察报》《诺福克导报》等。他到哪里都能找到工作。

  不大一会儿,报童们都上街了,他们在塞满报纸的帆布口袋重压之下,摇摇晃晃地快步行走着。

  他接下这份差事唯恐失败,愁眉苦脸地倾听伊丽莎的教导:

  “打起精神来,孩子!打起精神来!让人们瞧瞧你是个有能耐的人!”

  他一点儿自信心也没有,他总担心自己被开除,那样会让自己颜面尽失。他害怕别人的言语会像利刃一样刺伤他的自尊。一切还没有发生,他就开始有些退缩和害怕了。

  头三天早晨,他跟着一位前任报童学习送报。一路上,他聚精会神地将送报的每个固定环节都记了下来,然后在脑中反复回忆着“黑人区”迷宫般的小巷;他做出计划来应对那些土屋泥地。只要住在里面的人家能爽快地和他合作,其余的他不愿多去理会。许多年以后,每到他在黑暗中独处的时候,他仍然能清楚地回忆起当年在某个街口他卸下他的帆布口袋,攀上附近的小山包去送报的情形;能回忆起他要爬下某个小山坡,把报纸送到三家破落的小木屋里的情形;能回忆起在某家屋前有高高的凉台,他曾经把报折起来,精确投掷的情形。

  这位前任报童是个精力充沛的乡下孩子,今年17岁。由于业务出色,目前报馆给他安排了更好一点的职位。他的名字叫詹宁斯·卫尔,是个能吃苦、为人和善、有点玩世不恭的孩子。不过他抽烟很厉害。他看起来生机勃勃,处事自如。他告诉他的学徒何时何地可能会被“老狐狸”跟踪,教他如何躲在小饭馆的柜台底下才不致被人发现,教他如何折叠报纸,然后像扔球一样把它扔得又快又准。

  天还未亮,他们就开始走街串巷了。从“山谷街”陡峭的山坡走下去、经过那沉睡安静的地段,穿过昏昏沉睡的黑人,经过那些黑暗中苟合的情人。通奸在“黑人区”是司空见惯的事。他们把厚厚的一摞报纸砰的一声堆在某个人家简陋的门廊里,或者扔到一扇松松垮垮的门上时,里面就会发出不满的叹息声。他们听后便会吃吃地笑起来。

  “这家下次再不付账,”詹宁斯对他说,“你就把名字划掉。她已经欠了6个星期了。”

  “这一家嘛,”他轻轻地把报纸放在门前的席垫上说,“是个不错的客户。他们全都是好人,每个星期一准时付钱。”

  “这里住的是个烂污货。”他边说边把报纸嗖的一声投到了门上,这时从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圆润的怒骂声。他咧嘴笑了起来。“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来。”

  尤金听后,嘴角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詹宁斯机灵地瞧了他一眼,但是没再说什么。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她倒不是什么坏女人,”他说,“干我们这一行难免会碰上几个无票坐车的人,反正不交钱生意照做。”

  他们沿着阴暗的土路走下去,送完一家就赶快再折叠报纸。

  “这可真是一条倒霉的路,”詹宁斯说,“天一下雨简直糟透了。稀泥都快要淹到膝盖了。而且有一半是不付账的王八蛋。”他话音刚落,一份报纸就被他恶狠狠地用力扔出去了。

  “不过,哥们儿,”他停了一下说,“你要是想尝尝爽快的感觉,这倒是个好去处。我说的是真的!”

  “跟黑——黑鬼吗?”尤金小声地问,觉得自己喉咙非常干燥。

  詹宁斯转过身体,脸色通红、略带嘲笑地瞧了他一眼。

  “在这种地方你恐怕没见到过什么千金小姐吧,你说呢?”他说。

  “黑鬼好不好玩?”尤金小声问,声音干巴巴的。

  “嘿,你这小子!”詹宁斯大声说,好像一颗炸弹爆炸了一样。隔了一会儿他又说:

  “再好不过了。”

  刚开始的时候,背着沉重的帆布口袋,包带勒得肩膀疼痛难耐。沉重的背包快要把他压到地上去了。前几个星期就像一场可怕的噩梦,一天又一天,他拼命地想摆脱这种状况。他也终于明白了那些抬重东西之人的痛楚了。一个个早晨过去了,他逐渐品味出那种如释重负后的快感。随着他送报的路线越走越远,感到肩头的重量也越来越轻。他下垂的肩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轻快,他麻木的四肢也越来越灵活。在辛苦的劳动结束之后,他的肌肉虽然有些疲劳的余味,但却能够轻快地从地面上跳跃起来。他原本是被套在枷锁里的墨丘里,是大气的精灵阿里尔,只是身上压上了重担,难以透过气。在这一刻他恢复了自由,他的双脚就像长了双翅,马上腾云驾雾。天空里晨星点点,就像利剑一样闪闪发光,照耀在被奴役者的身上:黎明到来了,红日从东边慢慢升起。他就像货舱里快要淹死的水手,在舱口拼命地摸索着,想要寻求生的希望;他也像一个被多足章鱼死死缠住的潜水者,正在挥刀自救,然后缓缓地从水底下游到水面上,透一口气,重见了天日。

  不到一个月,他的肩头便磨出了一大块坚硬的肌肉。现在他开始满心欢喜地从事这份工作了。他不再害怕失败。他沉重的心情现在也变得释然而轻松。他原来是许多报童中的一员,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如今,他的业绩已经超过了别人。他是黑暗的主宰,他的工作带给他产生孤军奋战的喜悦。他大步踏进这个零乱不堪的地区,感到自己是为酣睡者传递新闻的信使。他双手熟练地把报纸折叠起来。就像挥动鞭子一样扬起瘦弱的臂膀,将报纸远远掷过去。他看见黯淡的星辰渐渐隐没,一缕缕阳光从山后播洒过来。他孤零零一人走过别人紧闭的窗口,听到里面熟睡的鼾声。他是唯一具有生命力的人,正在替别人开始一天的生活。他走在令人窒息的睡乡里,再次听见自己的脚步发出回音,听见黑暗里各种声音的巨大回响。等到清晨灰白的天空渐渐朝西褪去的时候,他也清醒了。

  尤金观察着四季的轮回和交替;他看见日子就像皇家仪仗队伍一样一个月接一个月地向前迈进;他看见夏季的光芒就像流水一样侵蚀着黑暗;看见黑暗又重新获得了胜利;他看见易逝的韶光年华,就像飞蝇一样嗡嗡地返回家园,等待着死亡。

  夏天的时候,他的报还没派发完毕,就已经天光大亮了。他走在万物苏醒了的世界里,迈步向家赶去。当他经过广场中心的时候,看见早班车一辆辆停在那里,新漆的绿色车身使它们看上去很舒适,就像惹人喜爱的新玩具一样。送奶工破旧的大铁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非常整洁。阳光照在雅典咖啡馆的清洁工乔治·查卡理黝黑发亮的脸上,给他带来了希望。这一切就跟希腊的黎明一样。在广场上一家名叫“食为天”的小饭馆里,尤金吞咽着鸡蛋三明治,喝着味道浓烈的咖啡。他的身边坐着一些性情温善之人,其中有电车司机、警察、汽车司机、漆匠和泥瓦匠等。等这些人在早晨准备开始一天工作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每次想到这里,他都会顿然生出一种惬意。在小鸟的欢唱声里他大步朝家走去。

  秋天的时候,一轮晚退的红月依旧低挂在天空,直到清晨还看得见。漫天里飘舞着落叶,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忧伤的低语和庄严宏大的圣乐又开始在心头响起。

  冬天的时候,他满怀喜悦地走在狂啸的风里,竭力抵住往山上猛刮的冷风。到了早春时节,云雾迷蒙的空中落起了小雨,这时候他会心满意足。他独立了。

  他对欠账的订户盯得很紧,毫不放松。他们往往随口答应会及时付账,而他也就信以为真了。后来他会紧追不放,有时候一直追到他们家里,有时候追到他们的邻居家里去,直追得他们无计可施,只好满脸不高兴或者愉快地支付一部分账款。他的业绩比以往任何报童都要好,但是他仍然常常为他的账目发愁。很快,他发现在推销经理的心目中,他本人已经成为那些懒惰报童的榜样了。每次当他回到报馆,把好不容易追讨回来的账款倒在经理桌上的时候,他的老板总会转过头去责怪另一个懈怠失职的报童:

  “你瞧瞧!人家每个礼拜都能追回这么多的钱!而且还是黑鬼订户呢!”

  一听到这话,他苍白的脸就会因自豪而变得通红。当他同这位“大人物”说话时,声音发抖,紧张得几乎连嘴都张不开了。

  凌晨时分,当他出工的时候,冷风在黑夜里呼啸着。他兴奋地跃了起来,然后纵声狂笑着,从喉咙里发出类似动物的声音,同时把一叠叠的报纸投向那些破旧的屋子。他是自由的,他是孤独的。他听见火车的汽笛声正由远及近。他在黑暗中向站在铁轨上的人挥着手,那个人头戴护目镜,正神情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铁轨。

  现在,在家庭的威胁下,他已经不再那么畏缩了。对自己所有的不足和缺点,他也变得漠不关心,因而更加快乐了。

  由于平时经常跟几个小报童聚在餐馆里吃饭,他也学会了抽烟。早晨他走下斜坡、踏上送报的路线,在春天清新的空气里,他开始逐渐接近美丽的尼古丁姑娘。她就像一位令人心情畅快的幽灵萦绕在脑中,她浓郁的香气出现在鼻孔里,热烈刺激的香吻留在嘴唇上。

  他现在变成了魅力十足的少年!

  春天像一根利箭刺穿了他的心,使他发出一声狂野的惊叫。这种感觉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知道饥饿、口渴的滋味。火焰在他的体内燃起。夜里,他会把滚烫的脸放在淙淙的水龙头下冲凉;独处的时候,他有时候会因痛楚和狂喜暗自流泪;在家里,他时常安安静静的,但这不同于年幼时因惧怕而默不作声,而是带着强烈的自我压抑。他就像一匹被套上缰绳的赛马。有时候,怒火的原子开始在他的胸中燃烧,就像火箭突然发射,一时会使他变得疯狂起来,像疯狗一样狂喊乱叫。

  “他怎么啦?是不是彭特兰血统里的怪脾气又发作了?”海伦坐在厨房里问她母亲。

  伊丽莎噘起嘴唇,表情冷峻。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哎,”她狡猾地笑了笑,“孩子,你难道一点都不懂吗?”

  他对黑人的需要越来越急切。放学以后,整个下午他都会不安地在“黑人区”跑来跑去。肮脏发暗的沟水臭味扑鼻,流淌在一块块破旧的石块之间;一个大铁锅里传来木柴的烟味和脏衣服的味道;黄昏时分从林子里传出的调子在各种微妙的声音构成的交响乐里,时而滑走、时而落下、时而消逝。黄昏里人们的声音、煎锅里“咝咝”的煎鱼声、班卓琴的轻弦弹奏,还有重重的脚步声,尼罗河畔的人声,河水的呜咽,还有破屋陋室里亮起的数千盏油灯。

  居住在这里的善男信女,全都聚集在区中心“基督受难浸礼会”的教堂里,从晚上七点到早晨两点不断地大叫着,疲倦而气喘如牛,就犹如林中野兽在哀嚎,想以此来祈求上帝的赎罪和保佑,哀怜自己的死亡。这里的黑暗充满了刺激和神秘。到处都能听到快活的笑声,猫手猫脚的举动随处可见。世上的一切都有其固有的价值,一切都可望而不可即。

  在这充满巫咒的黑暗里,他开始懂得什么是不可告人的天真,开始懂得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民族怎样享受可怕的青春。他在黑暗里使劲噘着嘴唇,挥动着手臂,眼睛炯炯放光。羞耻和恐怖莫名其妙地袭上心头。他在心里这么思索着,但却无言以对。

  他的订户中大部分都是规矩、勤劳的黑人,其中有理发师、裁缝、杂货店主、开药房的,还有穿着花布衣裳的家庭主妇。他们每个礼拜都会痛快地按时付款,见了面总会露出热情的笑容,并同他打招呼,然后夸张、友好地把他叫作“先生”“上校”“将军”“长官”等。他们都认识老甘特。

  不过还有一部分订户——他的好奇心和欲望所集中的那一部分——都是“游民”。他们的生活很不稳定,常常变动。他们常在夜里干些神秘的事儿,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他追这些人的账常常一连好几个星期都毫无结果,直到后来他才发现,在礼拜天的清晨可以找到他们。他们一帮男男女女、东倒西歪地挤在昏暗、恶臭的公寓里,个个鼾声如雷、满口呼着威士忌的酒气,因为做爱过度而精疲力竭。

  在一个星期六的傍晚,他在夏日的余晖中再次来到这些公寓里,向订户追要欠款。这是一座破旧的3层小屋,下面两层楼斜斜地建在朝西的土坡下面。房子距离白人居住区并不远。这里住着20多个男女。他要找的是一位名叫爱拉·考本宁的女人,她已经好几个礼拜没交报款了,他一直见不到她的影子。可是今晚她的房门却敞开着,从里面飘来烧饭的温暖气息。他快步走下沿着山坡的破旧楼梯。 托马斯·沃尔夫系列(套装共3册)(天使,望故乡+时间与河流+网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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